何周兩家的喜宴十分壯觀,光是親友就開了五十桌,更別談商場上的客戶及工作夥伴了。
陪新人逐一敬完上百桌的賓客,念曉彤已經累得快喘不過氣來,她很懷疑何慶仁和周麗娟怎麼還能笑得那麼開心,不是應該很累的嗎?起碼臉就該笑僵了。
敬完酒後,喜宴也過了一大半,她信步走到花園裡去喘口氣,正巧發現戴紹虎也在花園,她愉快地靠過去,原想惡作劇嚇他一跳,卻發現他正在跟別人談話。
「我記得你的女伴好像是大學時,教授眼中的高材生,那個念……念什麼彤嘛!」一個她沒見過的男人說道。
「念曉彤。」戴紹虎背對著她,他直接報出曉彤的名字,省得那人猜個老半天。
念曉彤躲在樹叢後面,她不是想偷聽,只是不想打擾紹虎與朋友之間的對話。
「對!就是她,沒想到幾年不見,她變漂亮了。」男人衷心地讚美。
「她是變了很多。」戴紹虎笑了笑,想起她當年清湯掛面的模樣,與現在成熟打扮的上班族模樣,的確相差甚遠。
念曉彤的心狂跳了一下,他怎麼記得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模樣?他不該記得的,除非……「我還記得大三的時候,你追她追得好勤,可是後來不是又沒了消息,兩個人好像再也沒有往來了?」男人想了好一會兒,他以一手抱拳拍打另一隻手掌,得意自己的記憶力強得驚人。
「誒。」戴紹虎並沒有多加解釋,只是應了聲。
「後來你們是怎麼又在一起的?」難道世界真是這麼小,小到隨便走到哪兒都可以遇見故人?
念曉彤屏住呼吸,比起那個男人,她更想知道戴紹虎會怎麼回答,因為那事關紹虎的記憶……「你怎麼一點都沒變,好奇心還是這麼重?」戴紹虎不耐煩地問。
「說嘛!都老同學了,說說有什麼關係?」男人顯然槓上他的不耐,硬是逼著他追問。
「她……她和我在街上擦肩而過,後來就又在一起了——」他避重就輕地回答,不想洩漏太多自己與曉彤之間的秘密。
男人陸陸續續又說了些話,但念曉彤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她用手緊緊搗住嘴巴,以防自己尖叫出聲。
他當真恢復記憶了?!難怪上次他說認識幾個律師朋友,而且面對她的詢問時,他總是支支吾吾的,他還說要自己忘了以前的事——天!她竟是如此愚鈍,絲毫沒有發現他的刻意隱瞞?!
念曉彤蹣跚地逃離花園,匆忙間遇到了秦美珠,她向美珠交代一聲,便一個人神色匆匆地離開,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滿懷心事地鑽進車裡,將戴紹虎丟在婚禮會場。
她需要冷靜,她需要絕對的冷靜她必須好好想清楚所有的事情,想以前、想現在,更要想未來,未來……
「曉彤!曉彤!」戴紹虎用力推開大門,在客廳裡沒瞧見她的身影,他又火速衝到廚房,依舊不見伊人芳蹤。
「該死!」直到喜宴散場,他一直找不到她,還好遇到秦美珠,秦美珠告訴他曉彤已經先走的事,他這才匆匆忙忙取了車,沿途狂飆回到家,沒想到她竟然不在?!
到底出了什麼事,逼得她非得在好友的婚禮提前返家,又為什麼連知會他一聲都沒有?
他看過每一個她可能會去的地方,然後氣急敗壞地衝回房間,猛力推開房門,發現她正端坐在床沿,神情肅穆。
他鬆了口氣,看到她在家,他浮動的心才稍稍獲得平復。
他大步踱到她身邊坐下,沒想到他一靠近,念曉彤便挪動臀部向旁邊移開;他愣了愣,不死心地又往她身邊靠,卻得到同樣的對待。
「你怎麼了?為什麼自己先跑回來?起碼告訴我一聲,我可以送你並和你一起回來。」他深吸了口氣,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得她必須這樣躲開他。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回答我的問題。」念曉彤看著自己擱在大腿上的手,不肯抬頭看他。
「不管你要問任何事,我都願意回答,但你可不可以看著我的眼睛說話?」他受不了她這般疏離的舉動,這種情況不該出現在他和她之間。
念曉彤僵直了身體,她鼓足勇氣抬起頭來,澄淨的眸子盯著他迷人的黑眸。
「現在,我可以開始問了嗎?」她的聲音力持平穩,不要自己像個怨婦一樣哭哭鬧鬧,她得維持自己僅存的自尊。
戴紹虎認真地凝睇著她的眼眸,一股說不出來的不安盤踞心頭;他歎了口氣,除了答應,他還能做什麼呢?他根本不知道她今天的反常從何而來,出門時不是一切都好好的,怎知一回來卻變得令人無所適從?
「問吧!」他點了點頭。
念曉肜咬了咬下唇,一雙手緊握成拳。「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她的眼不曾離開過他的臉,她要知道他的答案,因為那關係著兩人的未來——人類在有所隱瞞時,任何人的任何提示,都極可能將它牽引到自個兒心虛的那個點上面,戴紹虎當然也不例外。他瞪大了眼,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想從她的眼瞳裡看出她的語意,可是除了她認真的眼神,他什麼也看不出來。
「為什麼這樣問?」他不想自亂陣腳,除非她先說明問題的原由,否則胡亂回答的情況下,只會讓自己惹出更大的麻煩。
「你只要回答「有」或是「沒有」。」她仁慈地將問答題改成選擇題。
「你的問題太過籠統,我無法回答。」他煩躁地加大音量。
念曉彤定定地鎖住他的眼,心裡升起一抹哀愁。「你在心虛,紹虎。」
「見鬼的心虛!」戴紹虎站了起來,躲避她審視的眼神。「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不要平白無故編派我的不是。」
念曉彤眼眶迅速凝聚水氣,怔忡地瞪著他的背。「我沒有編派你的不是,是你一直在騙我——」
「我騙你?」戴紹虎轉過身面對她,臉色異常難看。「你說清楚,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念曉彤盯著他好一會兒,緩緩站起身,將冰冷的手掌貼在他的額頭。「你的頭……都好了吧?」
戴紹虎重重一震,他謹慎地看著她,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思緒。「你明明知道我的傷口都好了——」
「我說的不是傷口。」念曉彤的淚滑了下來,為他的隱瞞。
「你……」戴紹虎像被下了定身咒般僵直不動,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她臉上的淚,心臟隱隱抽痛。
她……怎麼會知道?!
「我聽到你在花園裡所說的話……」彷彿聽到他內心的問話,她幽幽地說道。
「你喜歡看我這麼痛苦嗎?難道四年前你傷了我一次還不夠,所以四年後,你選擇再狠狠地補上一刀,讓我的傷口永遠無法結痂?」她退了一大步,在碰撞到床沿時,無力地跌坐在床上。
「不,不是這樣……」她完全扭曲了他的原意念曉彤遲緩地搖著頭,她不想聽他的謬辯,一切只能怪自己癡傻「夠了!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執意要傷我,但我自認為償還得夠多了。」她的眼神落在門後的皮箱,那是她回來後先行整理出來的。
「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幫了我母親,這個恩情我會一直記在心裡。」
順著她的眼光,他看到了那只礙眼的皮箱,他呼吸一窒,頓時明白她的決定。
「曉彤,你……」他下意識地移動腳步擋住房門,深幽的黑眸緊盯著她向皮箱移動的身影,感覺心臟幾乎被剝離軀體。
「記不記得你曾問過,如果你恢復記憶,我會決定怎麼做?」她提起皮箱,走到他面前,想避開他擋在門口的身體。
「不……」戴紹虎緊緊貼著門板,他不能讓她就這樣走出他的生命。
「你懂我的,你早就知道我的決定,所以……請你不要阻擋我——」她努力不再哭出來,半合的眼瞼掩住眸底無處躲藏的哀傷。
「這就是你對我的評價?!」他的嗓音透著一絲不容忽略的顫抖。
他對她的付出都是心甘情願的,沒有一絲勉強,難道對她而言,他所付出的一切都是暗藏心機,而且如此不堪嗎?!
「紹虎,謝謝你三番兩次救了我,這條命……算是我欠你的,下輩子我做牛做馬也會還你。」今生她已無力負荷,一切只待來世再償。
「欠我?哈哈哈……」他突兀地狂笑,隨後猛力攫住她的肩膀。
「如果你覺得對我有所虧欠,就把該還的都還給我!」他粗魯地搶走她手上的皮箱丟在一旁,眼底佈滿紅絲,看起來是如此駭人「不要這樣!我說了下輩子……」
「我不要下輩子!」他倏地擁緊她,似要將她摟進骨血裡。「我沒有辦法等那麼久,我要你這輩子全部還給我!」他的唇附在她耳邊低聲嘶吼。
「紹虎……」再也止不住潰堤的淚,斑斑淚珠浸濕他的絲質襯衫。「我還不起,還不起啊——」
「借口,都是借口!」他大聲咆哮,卻依然不肯鬆開她。「是你不要跟我在一起,是你!一直都是你!」
「我沒有!」她想要推開他,但因被鉗制而無法動彈。
「你有!你有!」他突然鬆開她,黑眸痛苦地凝著她的容顏。「四年前你不要我,四年後你還是不要我……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為什麼世事會如此諷刺?他不想要的女人一個個妄想黏上他,可為何他卻總是得不到自己最想要的那個女人?!
「我……我不懂……」念曉彤雙唇顫抖,兩隻眼空洞無神地望著他狂鷙的神情,一顆心擰成一團——四年前明明是他拋棄她的,他怎能指黑為白,將一切過錯都推給她?
如果真如他所言,四年前那段感情的決定權在她,她不會也不可能拋棄他,昕有的痛苦也將不存在「不懂?一句不懂就能抹煞我四年來的痛苦?」他扯開嘴角苦笑,卻只徒增苦楚的線條。
「你胡說……明明是你……」她的腦子亂成一團,四年來的記憶裂成碎片,似乎再也拼湊不起來。
「我?我怎樣?」他嘲諷地輕笑,卻是淒楚的笑聲。「我是說了傷害你的話,但你有沒有想過,有沒有想過我為什麼要傷你?!」
念曉彤木然地搖著頭。這一切轉變得太快,快到她無力承受,為什麼他說的話,她一句都聽不懂?
「那天,我吻了你……」他陷入痛苦的泥沼裡,記憶回到四年前那個午後。
「當時我情不自禁,一顆心快樂得像要飛起來似的——「為了要追求你,即使自個兒的筆記做得完完整整、一絲不苟,我還是死皮賴臉地纏著你,用借筆記的蠢理由接近你,只為了讓你記得我。」想起追著她跑的那段時光,他淺淺地勾起一抹笑。
「但那天……所有的美夢都碎了——」話鋒一轉,他隨即露出痛苦的神色。
「那個吻被你的同學們打斷,我之所以匆匆離開,是因為我不想讓你在同學面前難堪;但是我轉念一想,沒道理讓你一個人面對所有同學的質問,所以我又轉回教室去找你——」
「我不該回頭的,如果我不回頭找你,就不會聽見你說的那些話,那些令我椎心刺骨的話——」他扒了扒頭髮,黑瞳蒙上一層悒色。
念曉彤呆愣地看著他,思緒被他的話牽引著走。
「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當時所說的話,你說……你說你不會喜歡像我這麼輕浮的男人,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你都不會看上我——」他被那些話困住了,一直跳脫不開。
「可是……之後你一直躲著我……」亂了,什麼都亂了,那些話根本言不由衷,她怎麼也料不到會被他聽到。
「你還想要我怎麼樣?!」他悒鬱地瞪著她,所有的埋怨傾巢而出。「你都擺明了不喜歡我,難道還要我再不知羞恥地纏著你?」
「所以在校舍的頂樓,你才會說出那麼傷人的話?」思緒逐漸清明,她似乎開始瞭解他當時的用意。
「不然我還能怎麼做?」他憂鬱地歎了口氣。「你是女孩子,臉皮比較薄,分手的話八成說不出口,所以當然由我來說比較合適。」
「一定得說得那麼殘忍嗎?」她的眼眶含淚,嘴角卻勾起了一抹不易發覺的笑痕。
「我沒辦法,其實我是怨你的。」他移開眼光,不敢看她的容顏。「我一直以為你對我也有點心動,不然你不會讓我吻你……」
「我錯了,錯得離譜,發生那件事之後,我才知道你的心一點都不在我身上。」他閉上眼,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極力壓抑澎湃的情緒。
「那你為什麼要救我?」念曉彤抓住他的手臂,若那一切真如他所言,他應該恨她,而不是救她睜開眼,哀戚的黑眸流連在她臉龐,與她帶淚的眼緊緊交纏。「我……」
「告訴我,我有權利知道!」這是她的堅持。
他深吸了口氣,微顫的手指輕撫她誘人的紅唇。「我一直沒有忘記你,在你之後我沒有再去交過任何一個女朋友,我的心裡一直只有你——」
「紹虎……」癡情總為無情傷,可為何兩個傻氣的癡心人同樣受到感情的磨難?莫非不經愛情的試煉,彼此就不知感情的可貴?
「我真傻,為什麼就不能記取教訓?一遇到你,什麼理智都沒了,一股腦兒地往下跳;明知你不愛我,即使身心都已傷痕纍纍,為何還是無法恨你?為何還要愛你?」炙熱的眼光緊鎖住她,癡傻地想將她的臉孔烙印在心扉。
「為什麼不說?在你恢復記憶的時候?」她睇著他,為他感到心痛。
「你忘了嗎?你說你會離開我——」他嚥下滿心苦澀,憤恨地瞪著地上的皮箱。「我以為可以瞞住你的,癡心妄想在半年後可以娶你為妻,只要能把你留在身邊,不管你愛不愛我都無所謂了……」黑眸泛起氤氳,他幾乎就要看不清她的模樣。
「事實證明我還是得不到你。」他狼狽地撇開頭,背過身,將身體往旁邊挪動一大步。「不要叫我祝福你,我做不到——」
念曉彤淚流滿腮,忍不住伸手擁抱他微顫的背——「曉彤……」他倏地挺直背脊,不敢置信地瞠大眼。
他不敢轉身面對她,怕見到她梨花帶淚的臉龐,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放不開她——即使她執意要離開。
「真的嗎?我可以相信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嗎?」她緊緊摟著他,就怕他又再次虛構一場愛情的幻夢,等著自己往裡跳;只因她的心已漲得滿滿的愛,無法再承受另一次夢碎「你好殘忍……我都把心剖開來攤在你面前了,你還不肯相信——」噬心的蟲子不斷啃蝕他的脆弱,讓他的心更加殘破不堪。
「我愛你。」她把臉頰靠在他溫熱的背,終於露出釋懷的笑容。
時間突然像靜止似的,凝重的沉默壓住浮動的氣流,過了半晌——「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他沉重地換氣,深怕自己是因為太過期待而產生幻聽。
「我愛你,從四年前開始——」
他驀然急轉過身,顫抖地抬高她的下顎,驚喜地凝住她美麗的眼眸。「真的?沒有騙我?」
她搖了搖頭,害羞地偎進他懷裡。
「你說了愛我,你就要對我負責……」他的心強而有力地跳動著,彷彿在為他倆之間沉睡四年,又再度甦醒的戀情歡呼。
「怎麼負責?」她裝傻。
他突然抱起她,將她拋向大床,引來她一聲驚呼;他隨即壓上她柔軟的嬌軀,兩隻手臂彎曲在她的頭顱兩側,黑眸跳動著兩簇愛憐的光芒。
「紹虎……」她嬌羞地迎向他熱辣的眼光,一股幸福的感覺溢滿心田。
「負責為我暖床、負責為我生兒育女,還要負責給我滿滿的愛——」一句誓言伴隨著一個吻,他飢渴地渴望得到她完全的付出。
「你好貪心……」她的小手撫上他壯碩的胸膛,呢噥軟語。
「對你,我永遠都要不夠——」
窗外的星星閃著動人的光亮,美麗的夜空為他們的愛情做見證,讓這對戀人生生世世永不分離————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