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糟糕透頂的日子,似乎沒有一件事情是順心的。
「你要去哪裡?」一個年輕的聲音中有著藏不住的焦慮問,「媽咪現在應該已經到機場了!」
狀似輕鬆的衛仲恩只是將散在額前的黑髮撥開,沒有費心的等旅館特地派來的個人管家拿外套給他,便逕自起身離去。
「別這麼冷漠,」衛以和連忙起身擋住他的去路,「她已經三年多沒見到你,雖然她嘴巴沒說,但我知道她很想念你!」
縱使自己的兄長現在的表情看起來挺嚇人的,但是他一點都沒有被他駭住。
「坐下吧!」他語氣輕柔的勸兄長。
「我毋需聽從你的命令!」
「當然!」無奈的歎了口氣,「我只是拜託你!更何況你是我哥哥,應該是我聽你的,而不是你聽我的。」
衛仲恩冷冷的看著他。
一大清早,弟弟便不請自來的上他房裡,堅持坐在沙發上監視他,不讓他有任何離開的機會。
雖是手足,但就外觀看來,他們兩兄弟卻是截然不同。
他們同樣擁有高大的身軀,但相似的也僅止於此。
兩人都從母姓,他黑髮黑眸,是個俊美的東方男子,反觀弟弟以和雖然有個中文名字,但卻是個金髮銀眸,十足十的西方帥哥。
不知情的人,絕對不會想到他們兩個是親兄弟。
以和長得像極了他的父親,但他的父親卻不是他的——這些事實曾經深深的困擾他,但現在不了……
「回你的房間!奧莉不是打算來這裡陪你嗎?」他冷冷的提及衛以和的華人女友。據說家世還不錯,所以他們兩兄弟的母親,一向見高拜看低踩的衛寄華才勉為其難的同意兩人交往。
「她與她母親還在巴黎,女人喔——」衛以和對天一翻白眼,他對奧莉稱不上是喜歡或是厭惡,因為父母喜愛,一向聽話的他,便跟她交往,「她們的樂趣是逛街。大概十點左右會到吧。」他的語氣透露了一絲不確定。
「那你最好養足精神,晚上好應付她。」衛仲恩一語雙關的輕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現在只是想要出去透透氣,今天晚上我願意與母親共進晚餐。」
「真是感謝你的大方!」確定他不會落跑,衛以和又有心情調侃他。
「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他提醒他,「要不是因為你,我根本不會來這裡,更別提跟她碰面。」
再過十二個小時,台灣將有一個重大的案子要開標。這對衛仲恩而言,可以說是進入衛氏集團以來最重大的決策。
這次投標的兩筆土地,衛氏集團可是誓在必得。原本身為這次案子的負責人,他應該在場,但為了弟弟,他竟將這件事交給底下的人,縱使他知道這樣會令外公惱怒,但是他自信這次的標案已經做了最完整的評估,那兩筆在精華區的土地已經是衛氏的囊中物,其他人根本不是對手,所以他親自來到德國的法蘭克福。
衛以和聽到兄長的話,又翻了個白眼,因為他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自從懂事以後,他便隱約知道哥哥跟母親之間的關係不太和善,從小,哥哥便留在台灣,由外公一手照料長大。
他曾猜想,要不是外公堅持,哥哥可能根本就不願意浪費寒暑假的時間,飛越大半個地球到美國跟他們相處。
隨著年紀漸長,他漸漸明白,兩人是同母異父的兄弟。儘管他們的父親並不是同一個人,依然無損他崇拜哥哥的心。
畢竟哥哥不單外表、能力出眾,畢業於一流學府的他,年紀輕輕便將外公如日中天的事業做得更加有聲有色。要不是因為有哥哥的存在,他和父母親根本不能隨心所欲的過著安逸的生活。
「其實很多事情你不該怪媽咪。」他忍不住搔了搔頭對哥哥說:「畢竟誰沒有年輕過。」
衛仲恩立即冷下臉,不想談論這個話題。
母親衛寄華在生下他的那年,也才不過二十歲。
雖然衛家為了保住顏面,對外一致的說法是他母親少不經事,年紀輕輕就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但是熟知內情的人都知道,他是母親一夜貪歡下的產物。
外公衛國璽可說是亞洲最傳奇的人物之一。十七歲時,靠著其父親因公過世而留下來的撫恤金成立貿易公司。
當時外公既是老闆也是員工,因為熱忱和才華,竟讓他跟美國一間貿易行合作,代理了許多舶來品,最後甚至自創品牌,與美國合作生產,經過數十年的努力,將一人公司發展成年收上億的知名傢俱企業。
但也因為外公工作忙碌,使得母親缺乏照顧。愛跳舞的她,總是玩得夜不歸營,即使在那保守的年代,若看到喜歡的對象,她毫不在乎發展一夜情,卻沒想到玩出了火,懷了他——衛仲恩。
待事情被外公發現時,小孩已經成長到無法處理的階段,所以一生下他之後,母親便被外公送到國外讀書,之後認識弟弟的父親尼爾.布朗,然後結婚,定居美國。
因為這樣特殊的成長背影,所以他對自我的要求十分嚴謹,而他的努力,成功改變了外公對他的看法,從一開始認為他的存在代表著恥辱到今天的認同,甚至倚重,幾個老臣更認為衛家龐大的家產早晚會交到他手中。
「至於蘇拉的死,媽很難過……」衛以和喃喃的說:「我們也都很難過,但那都該過去了。」
「夠了!」衛仲恩輕斥,但語氣有著明顯的狂怒。
衛以和立刻閉上嘴。毋需任何人提醒,他也知道自己愚蠢的觸碰到哥哥的地雷!
什麼不好談,竟然提到了蘇拉——他們的妹妹。
蘇拉自殺死亡的那年,還不滿二十歲,一個正值花樣的年紀,只因愛上了一門不當戶不對的男人,在母親強勢阻攔下,最後竟走上絕路!而這也使哥哥與母親之間的嫌隙更深。
無奈的目光看著衛仲恩僵直著身軀走了出去,這次他沒有開口阻止。
或許外頭新鮮的空氣,可以使哥哥的情緒緩和一些。衛以和真心如此希望,因為他實在受夠了母親與哥哥之間的低氣壓。
天際剛黑,就立刻下起了傾盆大雨。衛仲恩還算幸運,迅速找到掩護,衣服只稍微被打濕。
他進入一間酒吧。慶幸裡頭的人不多,因為他並不想忍受煙霧瀰漫的恐怖空氣充斥四周。
輕輕撥開濕潤的頭髮,雖然只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黑長褲,但是他高大的身軀和細緻的五官,不論走到哪還是非常搶眼。
衛仲恩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正如同他想要給世人的感覺,然後不受任何注目的過日子。
在他不遠處,有個穿著入時的女人正跟一個打扮隨性的男人調笑著,男人拿起桌上的相機,逗弄似的拍攝著女人。
眼前的這一幕,是這個社會每天都會上演的男歡女愛戲碼,無聊的兩個人在酒吧相遇,喝幾杯酒,然後一夜歡愛,看似無趣,但卻每日每夜吸引芸芸眾生深陷其中。
在他感覺寂寞時,也樂於成為其中的一員。嘴角揚起一個嘲諷的笑容,曾經他的母親也是玩樂主義者,所以才會在年紀輕輕時生下他這麼一個父不詳的孩子。
衛氏集團總裁衛國璽孫子的身份,帶給他的並非全然是正面的東西,他清楚很多人表面上尊重他,私底下卻以雜種稱呼他。想到這,他的嘴一撇,向吧檯後的酒保要了杯酒。
這裡是德國的法蘭克福,此刻正在舉辦一場別開生面的紅酒比賽,而這次主辦人正是弟弟。
這一年多來,弟弟對紅酒產生濃厚的興趣,雖然繼父尼爾認為這個喜好只是在浪費時間,但是他與弟弟談過,知道他是真心想要研究紅酒,甚至學會釀造,他的熱忱使他這個兄長願意無條件的支持他。
雖然跟母親一向處於緊繃的狀態,但是他卻是真心的疼愛弟弟,所以才不顧外公的反對特地來此替他加油。
想起外公,衛仲恩的神色一正。他不是不明白這次標案的重要性,那兩塊土地雖然不到五百坪,但卻位於台北最精華的地段。更重要的是,這兩塊地位於衛氏總公司和衛氏最大的傢俱賣場的中間,而這次他們最主要的競爭對手,是另一家專門以賣高檔傢俱聞名的法國集團。
因為擁有內線消息,所以他早有十足的把握,標金已經在他的腦海中,只要在稍晚確定資訊,然後將掛在脖子上隨身碟的資料送出去,便大局底定。
一切都在他的計畫之中,除了他母親!他萬萬沒想到原本不出現的她臨時決定出席。
連天氣也像是認為他不夠煩似的來攪局,害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衛仲恩打了通電話,要飯店派人來接他。在等待的時間裡,或許喝點酒有助於減輕他心頭的煩躁。
大門上的風鈴聲吸引他的注意,從他的角度看到一個嬌小的身影迅速閃了進來。
他側過身一看,那是個有著一頭長而捲曲的黑髮,天藍色雪紡背心裙底下是個嬌小但曲線曼妙的女人。
臉上略微慌張的神情,令他雙眸不自覺的鎖在她身上。
她淋濕了,而且打著赤腳,稚嫩的五官與穿著與這裡格格不入,純淨的她看起來像個誤入凡間的天使。
天使?!他竟然會有如此浪漫不切實際的想法,嘴角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瞧她打量四周,目光掃過那對摟抱在一起的男女時擠出一抹笑容,然後在看到他的瞬間,臉上卻浮現一種如釋重負的神情。
在他還來不及細思那神情背後真正的含意前,她驀地衝了過來,連聲招呼都不打,直接鑽進他的桌子底下,長長的桌巾將她徹底隱藏了起來。
「嘿!」衛仲恩微彎下腰瞪著狼狽的女人。「妳在做什麼?」
抬頭迎視面前的男人,她有片刻的失神!雖然看過他的相片,卻遠不及與他正面相對時的衝擊。
他的黑眸閃著耀眼的光亮,深邃得令她覺得就要溺斃其中,之前所做的一切心理準備,在與他四目相接的瞬間,都被丟進大海裡。
「回答我!」他的語氣加入些許的強硬態度。
她連忙回過神,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
「躲藏!」
衛仲恩注意到她有一雙黑得發亮的雙眸,雖然時機不對,他卻不得不承認她有張美麗的臉和勻稱的白皙雙腿,縱使她的腳髒了,只更顯得她楚楚可憐。
一個嬌小的東方女子,看起來十分年輕。
「為什麼?」
她眨眨眼,「有人追我!」
「為什麼?」
她滿心期待面前英俊的東方男人會是個救美英雄,但他眼中的冷漠使他變成一個嚴厲又咄咄逼人的傢伙,她不由得遲疑了,或許她根本不可能完成任務……
「回答我!」衛仲恩伸手企圖將她拉出桌底。
「不要!讓我躲在這裡!我拿了他們一些東西!」屈服在他的強硬態度底下,她不得不開口解釋。
「妳是小偷?!」
「不!」她猛然搖頭,「小偷是他們!我只是拿回我母親的東西!」像是要證明自己所言不假,她竟然當著他的面,將手探進自己的胸罩內,拿出藏在裡頭的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