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穆清直睡到斜陽向晚,四周微明薄暗,華燈待上,約莫四、五點鐘光景。
穆清驀然睜開眼睛,忽地不知身在何處。欽,頭痛死了,似乎有點發燒,眼皮也像千斤重,渴得像一輩子沒有喝過水,端起茶几上的水壺就往口裡倒,喝到剩下最後點滴,始駭然想到萬一裡面摻了毒或迷幻藥怎麼辦?這也才意識到,自己經歷一番險境,如今仍是別人的甕中鱉。
那個姓史的流氓真的會強行將她留在這兒,長達兩年之久?昨夜才來第一天,就已險象環生,如果待上七百多個日子,那豈不是……
看看四周,一個人影也沒有。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把包包抱在懷裡,輕輕推開房門,生怕驚擾到旁人,她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個,盡量以最低的聲響,步下每一個階梯。
「穆小姐,起來了?肚子一定很餓了吧?」
綾花這摸壁鬼,隨時隨地像幽靈一樣,總出現在最不希望她出現的地方。
「還好。」穆清趕緊從容地綻出一抹冷靜的笑盾。
「歐巴桑已經煮好晚餐,你可以先吃一點再出去。」
「你是說我可以自由出入這兒?」這不會是欲擒故縱的招式吧?
「對呀,史先生說,你或許會想要出去逛逛街,買買東西,如果擔心不熟悉路況,我可以陪你一道去。」
「哦。」那傢伙是料準了她在日本舉目無親,左右無鄰,不管到哪兒,最後只能乖乖回來當他的台傭?「要是我一走就不回來呢?」
「也行。」綾花說:「不過史先生交代,如果你不肯留下來工作,那麼我們就只能讓你借住一宿,招待一頓飯菜。」
「什麼?」好個鐵公雞。穆清不願向人乞憐,或當她是來騙吃騙喝的,二話不說就往大門口走。
「喂,穆小姐,你好歹先吃點東西再走不遲。」
「不必了.我不餓。」大不了待會兒到街上吃碗餛飩麵加鹵蛋。
門口的警衛見她出來,立刻打開鐵門,歡送她離去。
主人不好容,連僕傭也嚴重缺乏人情味。
步出宅院,穆清登時被西側湖面吹來的陣陣寒風冷得渾身發顫。
這時節才過完中秋,在台灣仍保有盛夏酷熱的餘威,怎地這兒就寒意逼人了?
站在大馬路上,除了偶爾悠閒掠過的腳蹬車,竟然看不到一輛公車或計程車。
怎麼搞的?此地的人都流行走路、騎單車或跑步?她現在餓得眼前發黑,哪有力氣走嘛。
「你是不是叫小丸子?台灣來的?」巷子轉角處忽爾閃出一個男人,堵住她的去路。
穆清一怔,尚未答覆,對方隨即咧開大門牙,笑瞇了眼。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快跟我走吧,叔叔帶你去一個好好玩的地方。」
在她錯愕的同時,那男人已經大刺刺的伸手抓人。老天,她怎麼盡碰上這類無賴?
「我又不認識你,憑什麼要跟你走?」穆清機伶地甩掉他的手,拔腿就跑。
那人接踵追了上去,嘴裡叨念著,「不要跑,小女孩,叔叔給你一千塊,還帶你去吃牛排,好不好?」
拜託,她看起來那麼幼齒又無知的樣子嗎?全世界倒霉的事都讓她給遇上了。
「我不要你的錢,你走開。」穆清想都沒想,就往史劍弘「賊窩」所在的方向跑。
「哩嘿嘿.被叔叔遇上了就要跟叔叔走.乖,不要跑,不然叔叔把你抓到警察局哦。」男人從皮靴中抽出一柄亮晃晃的匕首。
「別跑!聽到沒,否則別怪我心狠手辣J緊接著」涮「一聲,刀身插進前面一棵大樹幹上。
「是誰?!」倉皇間,穆清嘟嘟好奔到史家宅院的大門口,警衛大概被吵鬧聲給引了出來。「混帳東西,這是我們史先生最喜歡的一棵樹,你竟敢用刀子射它。」他一怒,居然從褲腰上掏出一把手槍。
不愧是流氓老大的警衛。穆清見狀,嚇得魂飛魄散,張惶地從大樹後快速溜走。
糟糕,剛才跑得太快,沒注意路線,原本就已經搞不清東南西北了,這下子更是走不知路.
她將懷抱的包包背在肩上,踩著濕冷廉價皮鞋,用盡可能快的速度朝某個不知名的方向疾走。
路上與她錯身而過的人,就屬她最落魄了,好奇的行人還不時回過頭來打量她。
她的腳步愈來愈沉重,茫然未知的世界令她裹足,不屈服的心又驅策她往前。終於,終於好不容易來到另一條有車子往來的大街上。
在種滿黃槐樹和金露花的巷弄裡,迎面開來一輛銀灰色的捷豹跑車,穆清退到一旁想讓車先行,那跑車卻減緩速度,在她身旁停了下來,車窗緩緩搖落,車裡是個戴墨鏡,英姿煥發的男子。
「要搭便車嗎?」他摘下墨鏡,眸光炯炯的擬向她。
又是這個流氓!
穆清錯愕的立在原地,有足足五秒鐘說不出話來。一陣涼風驟掠,紫色的金露花絮繽紛灑落在她的香肩和捷豹的車頂上。
這就是所謂的冤家路窄吧。
遲疑了整整三分鐘,後頭的車子因不耐久候猛按喇叭地加以催促,她歎了一口氣,比自投羅網還要無奈一百倍地將車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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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我又給你添麻煩了。」穆清兩手扭著衣袖,五官全數埋進胸口,以躲避他吃人也似的犀利眼神。
「無所謂,我這人一向慈悲為懷,樂善好施。況且,我想得到的東西,從來不曾失手。」他銜著一抹壞笑地院向她。
這些話穆清聽來倍覺刺耳。「我又不是東西。」
「沒錯,你的確不是東西,而且還不是個好女人。」
他說話總喜歡夾棍帶棒,譏刺得她無地自容。
「既然瞧我不起,何必三番兩次救我?」真後悔,早知道寧可餓死街頭,也不要坐上他的車。
「花了一千萬,我當然要物盡其用。」史劍弘丟給她一張疊成四疊的白紙,穆清打開一看,上頭斗大日文赫然寫著——賣身契。
「這是……」看仔細點,原來是尋夢園的老闆和陳董合議將她轉售給史劍弘。史劍弘指的就是他吧?
短短一天一夜,她已三易其主,當中的轉讓沒有人徵詢過她的意思,問她願不願意,好不好,就逼著她只能認命的、無條件的接受所有的安排。
「現在你打算怎麼處置我?」從人口販子流落到黑道頭子手中,只是換個火坑而已,命運還是一樣悲慘,穆清真是難過得想抱頭痛哭。
「不要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態勢好嗎?我又不是洪水猛獸。」
就算不是也相去不遠。
穆清難過地瞟向車窗外,他並沒有直接開回豪宅。這裡是銀座的八丁目,閃爍不停的霓虹燈,五光十色如排山倒海而來的潮浪,叫人看得眼花撩亂。某種程度上,和台北的中山北路竟有幾分相似。
她會和這裡擦身而過,還是終究要身陷其中?
埃及艷後、上海百樂門、凡爾賽玫瑰……呀,那不是百惠姐上班的地方!
可惜現在還早,各家夜總會、俱樂部都還沒營業,即使進去了,也找不到半個人。
「在看什麼?這裡有熟識的人?」他的口氣又是那不帶修飾的譏誚。
穆清不想搭理他,雙眼仍盯著窗外,一個閃耀著金光的圓形看版吸引著她。
「輪盤!」她興奮地驚呼。
「別告訴我你對賭博也有一手。」她身上的壞因子已經夠讓他反感透頂了,可不希望又多來一項惡習。
穆清咬著下唇,靦顏一笑。「小賭可以怡情養性,養家活口,大賭可以生財致富,光宗耀祖,有什麼不好?」
「光宗耀祖?你這是哪門子謬論!」他是愈來愈瞧不起她了。
「縱使不能光宗耀祖,但至少可以還清債務,攢聚一些旅費。」她回眸盯著地,續道:「再借我十萬元,我保證在今晚夜總會打烊以前把那一千萬如數奉還。」
「就靠賭輪盤這玩意兒?」他是打死也不肯相信她的。
「唔。」穆清信心十足地點點頭。「好不好?只要十萬元。」
她還有什麼不會的?既娼又賭,接下來呢?
「萬一你的手氣不如你所預料,屆時我要你以十倍償還。」
他拿狠話嚇嚇她,希望讓她知難而退,怎料她居然一口應承。「好。」
好個賭性堅強的小妓女。史劍弘氣不過,從上衣口袋掏出一疊現鈔擲給她。
「走吧,讓我見識見識你的賭技有多高段。」將車子停妥,他拉著穆清就往其中一家名叫巴比倫的夜總會走。
「這麼早,人家或許還沒營業。」
「放心,這裡都是二十四小時不打烊的。」何況這一家又是他們「自己人」開的。假使這小妮子能在這兒得手,他們史家兄弟就都該切腹自殺,以謝天下。
兩人一踏進店裡,幾乎所有的工作人員全數站了起來。風聞日本人一向多禮,果然名實相符。
「開始之前,我可不可以先吃點東西?」她已經一天一夜粒米未進,這會兒真是餓得頭昏眼花,四肢無力。
「把Menu給她。」史劍弘一聲吩咐,櫃檯前的服務生立刻恭謹向前。
「哇!」貴死了,隨隨便便一份套餐就要價一萬日圓。穆清客氣的說:「我只要一碗滷肉販,一碗貢丸湯,再加一個鹵蛋就夠了。」
真有她的,到這種地方,跟他點這樣的菜色,存心搗蛋不成。史劍弘難得好脾氣,特地交代服務生弄一份道地的台灣路邊攤上來。
「這恐怕需要勞煩兩位稍等一會兒。」服務生面有難色的說。「沒有現成的?」穆清霎時才意識到自己的客套,反而給人家出了難題。「那我吃別的好了。」
「給她一份丁骨牛排。」唯恐她又語出驚人,史劍弘乾脆幫她作主,橫豎她不吃拉倒。
「太貴了。」她還來不及看清上頭的價目,服務生已將菜單收走。
「我請客。」反正他今天冤大頭是當定了,不差這一餐。
穆清胃口出奇得好,風捲殘雲地三兩下就將盤底掃得清潔溜溜。
史劍弘從頭到尾瞅著她把最後一朵青花萊掃進肚子裡去。
「好吃吧?」諒她這輩子也沒吃過這麼上等的牛肉。
「牛肉是很美昧,火候差了些。」她不假思索的說。上等的牛排她不是沒吃過,含煙閣的廚師料理可是一把買。
史劍弘詫笑半聲,算是對她的批評指教敬謝不敏。空氣中登時窒悶著一股僵凝的氛圍,史劍弘和穆清各據在一張高腳椅上,用複雜的眼神瞬向彼此。
這個落難的台灣妹令他不得不刮目相看。她的賭技會不會也和她的伶牙俐齒一樣,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史劍弘打量著她,眉宇之間不是不帶風情,不過因為勞頓加上驚嚇,暫時掩藏在長翦濃密的睫毛後。
服務生撤走用過的餐具,端上來一杯曼特寧,她只輕吸一口就不喝了。
史劍弘本想問她是不是不好喝?但話到嘴邊就止住了,怕她又出驚人之語,惹得他一肚子火。
「吃飽喝足,可以『上工'了吧?」他迫不及待想看她還有多少本事。
「好的。」穆清伸出可愛的舌頭,在唇瓣四周舔獻一圓。
這個動作原是有失淑女風範及餐桌禮儀的,怎麼她做起來竟那麼的自然,且風情陡生,像是一種魅惑,她自己卻彷彿揮然未覺。
天生的風塵女。史劍弘對她的鄙夷又加深了數倍。
坐上賭台,見穆清信心滿滿的樣子,他沒來由的一把火又升上來。「要是把這十萬元輸光,你就得多做一年的苦工抵帳。」他的警告擲地有聲,連一旁的賭客都好奇的回過頭來張望。
穆清乖順的點點頭,要他稍安勿躁。
「輪盤這遊戲贏的機率很低,勸你還是去玩吃角子老虎,碰碰運氣。」史劍弘已經可以預見她輸得精光時,臉上所表現出來的可憐相了。
「這其實是莊家和賭客之間的心理戰,和機率無關。」穆清溫言軟語的糾正他,希望別傷他的顏面,然而他仍是擺出一張臭臉,眉心眼下的怒火足可炸毀整座龐貝城。
以為他不信,她趕緊加以解釋,「你瞧一開始,莊家自然旋動輪盤,看似隨意扔下小籃球,其實不然,他是瞄準了某個點數的位置才出手的。」
這位夜總會派出來的莊家功力自然不差,沒經驗的賭客根本難有勝算,但看在她眼裡卻猶嫌不夠老道。她可是經過專人訓練的老千呢。
「押上籌碼吧。」哪來那麼多廢話。史劍弘快被她煩死了。
「押籌碼也是有技巧的,例如……」她像個小學老師,非常有耐心的為史劍弘講解,氣得他想拿出大膠帶把她的嘴巴封起來.
「沒騙你吧?」她又贏了十六倍乘以二的賠率,面前的籌碼已堆積如山,光是萬圓的籌碼就有一百個之多。「待會兒我請你吃宵夜。」
望著她老神在在的談笑用兵,只贏不輸,史劍弘真的是分外驚心。好個扮豬吃老虎的壞女人!她究竟是妓女還是賭徒?
「別得意得太早,除非你現在收山,否則功虧一簣,也不是沒有可能。」
「好,等我再贏五百萬。」
口氣之大害史劍弘剛咽進喉嚨的三十年巴倫泰差點噴了出來。
不行,得殺殺她的銳氣,否則他今兒個篤定會被嗆死在這裡?
「怎麼換莊家了?」聽得出來她語意中並無懊惱的意思,而是更多的洋洋自得。
莊家是夜總會請的,輸得太多,自然會被換下來。
新上來的莊家是個和史劍弘有得拚的大帥哥,可惜流里流氣,還朝她猛拋色眼,令穆清倒足胃口。
,「他們被我嚇到了。」她低聲跟史劍弘說。
「何以見得?」他口氣依然很沖。
「否則幹麼施展美男計?」呵,她居然笑出一臉賊相。「如果他們知道男人對我是不管用的,就不會派這個傻大個出來了。」
「為什麼?莫非你性趣特殊,或……」她千萬不要是個同性戀才好。
「別瞎倩,我只是已經有了男朋友,這輩子除了他,我對任何男人都不會有興趣的。」話是這麼說,她仍是非常假仙地回給莊家一抹撫媚動人的微笑,看看到底是誰蠱惑誰?
「你男朋友同意你出來賣?」史劍弘口氣比先前更差了,簡直就要把怒火直接燎原成災。
這句話顯然對她造成頗大的震撼,笑盈盈的嫣頰霎時了無血色。
抓到她的痛腳了。
「我現在不想跟你談論這個話題。」因為一時閃神,她連續輸了好幾局。
當年她被費人火坑時,那個即將升上高三的學長並不知情,倘使他知道了,一定會義無反顧搶救她的。一千多個漫長的歲月.她就是靠著對他深深的思念,才得以從容熬過。她相信終有一天,他們還會再相見,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對不起,小姐。」莊家驕傲的咧著嘴,向她領首道:「你還要下注嗎?」
又輸了?要糟。再這樣下去,她準會輸得精光。下意識地望向史劍弘,那可恨的傢伙看她頻頻失手,居然笑得眉飛色舞。
牆上的鍾指著午夜兩點了,酒保告訴他們今天公休,夜總會將在凌晨五點打炸。所幸手邊尚有兩百萬日圓,剩下的三個
鐘頭,她必須集中精神,全力以赴才行。
史劍弘揣中了她的心思似的,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男朋友還住在台灣嗎?是做哪一行的?」
穆清沒理會他。但她畢竟年輕,道行尚淺,幾句話往事勾起,已令其心緒呈現空前蕪雜狀態。在賭桌上最怕的就是一心二用,尤其是在其他賭客——離去後,莊家只面對兩三個人時,勝算就大大減低很多。
「不賭了嗎?」莊家見她猶豫良久因而間,「或者換一種玩法,只賭白色眼黑色,一賠一百,贏個兩次就翻本了。」看中她霉運當頭,先個誘餌,以便斬草除根。
速戰速決倒不失是個好方法,只不過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況,想穩操勝算已很難辦到,何況旁邊還有個討厭鬼在搗蛋。
而且這很可能是個陷阱,說不定要用這最後一局讓她輸得血本無歸。
「趕快下定決心,賭客都走光了,只剩下你,人家莊家也想早點休息。」史劍弘心腸實在不太好,從頭到尾不但不幫她,反而拚命扯後腿,擾亂她的軍心。
穆清咬咬牙,只考慮一小下下,便決定孤注一擲。她把所有的籌碼全部壓在白點上。
嘎,等等!
她赫然發現一個秘密,這個莊家和原先那個莊家一樣,每次出手都會抬頭看史劍弘一眼,這是什麼原因?在打暗號還是請示什麼嗎?
他不會剛好是這家夜總會的股東之一吧?
「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又在施行詭計了。穆清充耳未聞,她必須集中心念,贏回這一局。選在莊家已出手,而小白球尚未停下的當口,她將籌碼全數往黑點上推。
哈!贏了。穆清開心得跳了起來,兩手為自己忘情的喝采。
「對不起,我……」莊家不知在眼誰說話,一句話沒講完就黯然低下頭,賠給穆清大把大把的籌碼。
「喏,這一千一十萬還你。」賭博不是個正當行為,卻是致富的最快捷徑。穆清很滿意自己能「學以致用」,讓自己從赤貧一躍而成為坐擁八、九百萬日幣的小富婆。
史劍弘並不馬上將錢收下,他只是一適的喻著笑意,端視眼前這個風塵中的奇葩。
「你是怎麼猜到的?」他問。
「猜到什麼?」莊家的心思,還是他的暗示?穆清故意裝傻。
「明知故問。」他的笑顏深了些,但看得出來只是皮笑肉不笑。「贏了這麼多錢,該好好慶祝慶祝。」
「好,請你吃宵夜。」為表示大方,她很慷慨的從剛放入包包內的大筆現款中拿出一大疊鈔票放在桌上。
「陪我喝一杯如何?」他淡淡地間,眼睛直視著她的雙眸。
「雞尾酒行嗎?我的酒量不太好。」三更半夜喝酒實在有違健康原則,但對他的要求,她總是很難有拒絕的勇氣。
史劍弘點點頭.為兩人各自叫了一杯「糾纏」和「征服」的調酒。
「唔,真好喝。」以前在含煙閣不是喝大陸的走私酒,就是台灣的陳高、花彫和茅台,甚少喝到這種香香甜甜又加上一絲絲水果酸的飲料,因為順口,穆清三兩口就喝了大半杯。
吧檯的酒保送來招待的小菜,味道非常合她的口味。興許是贏錢的喜悅讓她覺得不管吃什麼都十分爽口,從沒喝過這麼令人痛快的液體。
「要不要再來一杯?」史劍弘莞爾地問。
「好啊。」欽,答應得太快了,她應該先問問這種酒會不會很貴的。酒保新調好的雞尾酒還沒端上來,她已經趴在桌上,濃烈的酒精催著她一陣天旋地轉。那喝起來像果汁的東西,後勁怎會這麼強,讓她醉得全然無備。
「記不記得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史劍弘俊美得十分罪惡的臉在她眼前晃來晃去,連夜總會的燈飾都搖動了起來。
「什……什麼,問題?」糟糕,站都站不穩了,她的酒量也沒有這麼淺呀。
「你男朋友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望著她的醉態,他卻一點不覺得奇怪,面上的神色平靜得像是早已預知了一切。
「我不要告訴你,你……你在酒裡下了……下了……」
他突然執起她擱在桌面的手,力道之強,疼得她咬緊牙關。
一個重心不穩,她猝然跌進他懷裡,在合上眼睛的最後一剎那,她瞥見了他唇畔一抹陰鴛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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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第一道陽光從未曾闔緊的簾縫射進來時,穆清緊皺著眉頭,頭痛欲裂地從昏迷中醒來。
「這是……」雙目所及儘是陌生的景物,腦子被掏空般呈現一片空白,只能呆愕地望著前方一幅天蒼蒼地茫茫的水墨畫。
這是什麼地方?她得找個人來問問。拉開被子,寒風登時襲來,低頭一瞧,啊!她、她竟然一絲不掛地躺在別人的床上?!
穆清惶然起身,衝到浴室,仔細審視鏡中的自己。頸子和胸脯四周滿了紅紫的吻痕,連肩膀上也不放過。
顫抖的手,沿著小腹逐寸往下,來到私密處。然後,她如釋重負地吁了一口大大的氣。
這是一個惡劣的詭計。在含煙閣近五年,她聽過不下十來次被尋歡客強行開苞後的小姐形容那疼楚如撕開血肉的痛苦。
所以她知道,他並沒有完全奪去她的身子。
不過,這些大大小小的淤痕也已經夠她受的了。
扭開水龍頭,她打算在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先滌去身上所有的恥辱。
水霧瀰漫中,她圍著一條白色大浴巾,走出浴室。房門外在這時候陡地傳來叩門聲,她猶不知該如何是好,門已開啟,走進來一名身形碩長的男子。是姓史的流氓!
穆清嚇得花容失色,原想破口大罵的,奈何喉嚨竟發不出半點聲響。
對方以一種奇異的眼神凝視她半晌,問:「你是怎麼進來的?」
穆清咬牙切齒,使盡全身的力氣賞了他一記又響又辣的鍋貼。
「為什麼打我?」
「明知故間。」她抓起茶几上的煙灰缸繼續往他的臉面砸。
「你這衣冠禽獸、人面獸心的壞男人!」
「喂喂喂,把話說清楚,我承認我不是什麼好男人,但也還輸不到你來批評。」看穆清全身上下只圍著一條大浴巾,遮住重要部位,他忍不住譏諷,「那天你不是還假惺惺的不屑接受我的施捨,情願流浪街頭?這會兒又跑到我家來睡覺、洗澡,我沒向你收取費用已經夠客氣的了,還敢打我,你簡直莫名其妙加厚顏無恥。」
「惡人先告狀呀你,」穆清恨不得再賞他一巴掌。「要不是你這小人使許,我怎麼會在這裡?」
「我?」開什麼玩笑,他哪有!
「對,就是你。」穆請轉身看到茶几上一隻花瓶,抓起來預備擲過去。
「住手。」史劍盟趕緊退一步喝止。「讓我們把事情弄清楚,你是說你到嵐園來是被別人設計的?」
「不是別人,是你。」穆清惱怒他敢做不敢當,算什麼男子漢大丈夫。「不想承認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會要你負責。孬種!」
「你說什麼?」史劍盟大吼一聲,正想跟她好好理論一番,哪知她居然就砰地把房門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