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不愛與人來往,總是獨自關在寢宮裡。那一天,水銅鏡帶著母親來到她和母妃的寢宮,還是第一次。
「蜜妃娘娘,日安。」余美人帶著水銅鏡向母妃請安,她則躲在正廳後面房間偷聽前頭的談話聲,因為母妃說她長得太醜,不希望她出去丟人現眼。
雖然水銅鏡總能找到她躲藏的地方,他們見面的次數並不算少,但是他偕同母親來到她們的寢宮,她就不能大大方方的出現了。她好想見他一面……一眼就好。
「公主,日安。」她才剛從門縫裡偷偷往正廳瞧,就被水銅鏡的問安嚇了一跳,只見他精神滿滿地朝她眨眨眼,帶著一絲調皮的味道。糟糕!
被他發現她在偷聽了,如果也被母妃知道,肯定又會被打。
「出來吧,我介紹我娘給你認識。」水銅鏡推開門,想要把她帶出來。
聽見他的話,十九猛搖頭,並且不斷朝他揮手,指了指正廳,要他趕快回去。
不能被發現,她不想被打。
「不用擔心,我娘很溫柔的,她連罵人都不會。」水銅鏡一把抓住她的手,不由分說地把她拖出來。
「不行的!」十九終於忍不住驚呼。
水銅鏡頓了頓,偏著頭思考了一下,隨後漾起大大的笑容,「放心,沒問題的,有我娘在。」
他的笑容總會令她忘了一切。
於是回過神的時候,十九已經被水銅鏡帶到正廳。
「娘,她就是我說的那個姑娘。」水銅鏡為她介紹那個看起來比母妃還要漂亮許多的女人,完成了介紹後跳上女人身旁的座位。
對了,母妃只有在聽到父皇要來的時候才會緊張的打扮自己,可是父皇已經好一段時間……還是好幾年沒來了,詳細的時間她也記不得,只知道母妃的容貌一日日憔悴、枯老,就像花兒一般,等待著凋謝的命運。
她悄悄地觀察母妃的模樣,和他的母親比起來,母妃竟是那麼的蒼老。
曾幾何時,她記憶中美麗的母妃已經成了這副悲慘的模樣?
是……因為她吧!
因為她太過平凡又不是男孩子,如果她有任何才能或是比得上別的公主的容貌的話,父皇就會回頭看她,母妃也能再次受寵,一切會變得和現在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
……如果她長得有水銅鏡一半漂亮就好了。
「是個可愛的公主!」余美人嬌柔的笑著,伸出手輕輕地搭在她的頭上,用輕柔的手勁順著她從未綁過的頭髮撫摸著。
這……就是母親嗎?
溫柔的笑容,她在余美人的臉上看見從未在母妃臉上看到的神情。
母妃!
察覺自己盯著余美人看傻了眼,十九猛然憶起自己的母妃,倉皇地回眸去看她。
蜜妃卻連看也沒看她一眼。
「蜜妃娘娘似乎很不喜歡吵雜。」余美人拉了張椅子過來,讓她坐在她的另一邊。
「嗯。」蜜妃似乎也知道在余美人面前自己相形失色的枯槁面容,撫了撫披頭散髮的髮絲,也挺起胸,神情顯得有些不耐。
「這也是民女第一次見到蜜妃娘娘呢!」
「嗯。」蜜妃的回答仍是簡短,臉上多了煩躁。
余美人也不再多說,只是摸摸十九的頭。
十九則注意著蜜妃的神色。
雖然母妃終年都是這樣的表情,只有對待父皇時會出現笑容,可是面對這麼溫柔的人,母妃怎麼還是能擺出那樣的表情呢?
「這麼漂亮的頭髮應該可以綁成可愛的辮子才是,真是可惜了。」余美人突然這麼說,漂亮水眸帶著笑意看向蜜妃。
聞言,蜜妃的臉色有一瞬間變得很難看。
「是……」十十九突然喊了聲。
水銅鏡和余美人同時望著她。
「嗯?」余美人柔媚如水的眼注視著她,無言的鼓勵她說出來。
「是、是……是我……」雖然余美人看起來很溫柔,但十九終究畏生,要正常的說話很困難。
「娘,十九的意思是她自己不想綁的。」水銅鏡代為解釋。
十九當然不可能會不想像其它的小姑娘綁漂漂亮亮的辮子,只是不想被蜜妃逮到機會罵她而已,才會想要這麼說。
余美人看向聰明的兒子,母子倆交換了個眼神。
「沒禮貌,鏡兒。」余美人略略板起臉,教訓兒子,「不能這麼叫公主。」
「是,娘。」水銅鏡也聰明的沒有反駁。
反正陽奉陰違這種事他上手得很!
「如果娘娘不在意,可否讓民女替公主梳個可愛的髮型呢?」
蜜妃睨了余美人一眼,倏地起身,只在離開正廳前留下一句:「隨便。」
「謝謝娘娘。」余美人起身恭送蜜妃。
蜜妃頭也不回的走入內,留下十九和他們母子。
「呼,好累。」水銅鏡拉開束緊的衣領,像個小老頭似的扭了扭僵硬的肩膀。
余美人搖搖頭,「鏡兒,你這模樣要是讓你爹瞧見了,絕對會要路師傅好好磨練你該有的禮儀。」
水銅鏡吐吐舌,抱住余美人的右手撒嬌,「就是因為是在娘面前嘛!娘最疼我的,不會告訴爹的。」
「調皮的小鬼。」余美人露出沒轍的笑,捏捏兒子的鼻尖,又感覺到十九注視著他們的目光,於是回眸給了她一記柔笑。「公主不喜歡梳辮子嗎?」
十九搖搖頭。
「那麼,由我來替公主梳可好?」
十九猶豫了片刻,然後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余美人立刻交代水銅鏡,「去找柄梳子來,娘要替公主綁辮子。」
水銅鏡立刻應聲去辦,在正廳裡繞了一圈,才在櫃子上找到一把看起來非常陳舊的梳子。
依上頭使用的痕跡來看,水銅鏡確定這是平常有人在用的,才拿起來。
「娘。」他將木梳交給母親。
余美人又暖又軟的雙手在她的發間來回,十九不自覺的正襟危坐,兩手緊張地抵在雙腿上,小小的肩頭縮起,不敢出聲。
「如果太大力的話,請公主開口說一聲。」
十九趕忙搖頭,讓余美人好不容易梳整好的髮絲又全散了。
「對不住!」她匆匆道歉。
「不要緊,再梳一次就好了。」余美人一點也不介意。
這次十九更加不敢亂動。
「我娘很溫柔的,她不會罵人打人的啦!」水銅鏡的臉對上十九垂下的面容,神采奕奕的笑言。
十九微微向後,不是不習慣他靠近,而是想將他的臉看清楚一點。
沒多久,余美人便替她梳好了兩根辮子。
「好了,鏡兒,鏡子。」她把木梳交給兒子,要他拿回去放好,同時要他另外找面鏡子來。
水銅鏡沒有照做,僅是說:「不用了啦!很漂亮,我說了算!」
畢竟他可是「銅鏡」,父親對他的期待就是希望他能像面鏡子一般,讓所有女人都在他身上找到美麗。
他的讚美,就是女人自信和快樂的泉源。
「真拿你這孩子沒辦法。」余美人搖頭失笑。
十九一張小臉紅撲撲的,全是因為水銅鏡的話。
她對他的讚美感到高興,心頭還有一股異樣的情感冒出頭,但她年紀尚小,並沒有察覺到。
「真的很漂亮。」水銅鏡先是無比認真地朝她說,然後又眨眨眼,恢復了調皮的神情。
「聽說公主和鏡兒見過幾次,可以相信鏡兒的話吧!」余美人摸著剛替她綁好的辮子,「真的很漂亮呢。」
十九忍不住回頭去看余美人。
原來……也有這樣的母親。
會溫柔地對著她笑,溫柔地替她綁辮子,溫柔地稱讚她啊……
「那麼公主,我們母子就先告辭了。」余美人站起身,偕同水銅鏡欠身告退。
「十九……」水銅鏡在母親的眼色下乖乖改口,「公主,改日再見了。」
十九來到寢宮門口,揮手送走了他們,然後走到鏡子前,想看又不敢看的躊躇著,好半晌才敢正視鏡中的自己,然後小心翼翼地摸摸辮子。
余美人替她綁的辮子,她好喜歡、好喜歡。
甚至想著晚上睡覺時坐著睡的話,就不用把辮子給拆掉,可以多保留一陣子。
「很漂亮吧!」水銅鏡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你怎麼回來了?」像犯了錯被人抓到般,十九驚慌失措地回頭,發現早該離開的水銅鏡不知為何又折了回來。
「這個,我忘了……」十水銅鏡舉起木梳,話才說到一半就被硬生生地打斷。
啪!
一個巴掌聲,清脆的響在水銅鏡臉上。
「不要碰!」不知何時出現的蜜妃一臉陰狠的神情,憤恨地瞪著水銅鏡,「誰准你碰的!」
水銅鏡完全反應不過來,半邊臉頰又紅又腫,愣愣地盯著蜜妃。
十九也傻了,母妃臉上狠戾的神情是她前所未見的,比打她的時候還要更可怕的神情,她忍不住發抖起來。
「不准碰!還我!」蜜妃一把奪下水銅鏡手中的木梳,然後推開僅到她腰間的小小身軀,惡狠狠的譴責目光像他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被一把推倒在地,水銅鏡跌坐在地,隨即瞪向蜜妃,眼底出現桀驁不遜。
「哼!」蜜妃冷眼瞪著他,目光只有在接觸到木梳時變得異常柔和。
水銅鏡看出蜜妃對那把木梳抱持著異樣的情感。
「是你說隨我們的,不過借了柄梳子來用,你生什麼氣?」他才不管她是什麼身份,說起話來既直又衝。
「所以你就摸了?誰准你摸的!」蜜妃居高臨下地俯視他,不在乎他不遜的語氣,卻對他碰了她的梳子耿耿於懷。
糟了!他會被打的!
十九用抖個不停的手用力擰了大腿一記,這才能夠邁開腳步擋在他身前,不住求饒,「母妃……是我拿的,對不住!」
「又是你!」蜜妃話尾方落,拳頭也跟著落下來。「每次都是你!除了惹我生氣你還會什麼?你就這麼喜歡惹火我嗎?」
密如雨點的拳頭全數落在十九身上。
「唔!」將差點逸出口的呻吟緊咬住不放,十九緊抱著頭縮成一團。
辮子很快就被扯散了,她卻一聲也沒吭。
不能吭聲,如果叫了,母妃會更加發狂。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沒有你就好了!沒有你就好了!」即使十九悶不吭聲,蜜妃仍是陷入發狂狀態。
見狀,水銅鏡立刻擋在十九面前,對著蜜妃怒喊:「你做什麼?十九是你的女兒啊!」
「不要!走開!」驚覺水銅鏡用自己的身軀替她擋去母妃的打罵,十九抬頭大喊,一把推開他。
他受不了的!水銅鏡是那麼的嬌弱,雖然是個男孩,看起來卻比她還要細皮嫩肉,母妃那種太知節制的力道可是會把他打傷的!
可他和她想的相同——
「不要打了!十九會被你打死的!」水銅鏡邊喊,邊不死心上前想替她擋住那些可怕的拳頭,十九則一次又一次的把他推開。
倒是蜜妃聽見他的怒咆,一度停手,神色顯得迷惘。
「打……死?」
趁著蜜妃停手,挨了幾拳的水銅鏡迅速把縮在地上的十九扶起,一邊破口大罵:「十九是你女兒,難道你想把她打死嗎?」
「……女兒?」蜜妃神情一凜,突然反問:「女兒又如何?」
水銅鏡被她理所當然的態度給愣住了。
會這樣嗎?身為一個母親就算教訓孩子或是生氣,但……會有母親說出這樣的話嗎?
蜜妃冷冷地注視著他們。
水銅鏡警戒地將十九護在身後,即使站在她身前,從她身上散發出的恐懼仍排山倒海地掩蓋而來。
她非常非常的害怕蜜妃。
她的害怕傳達給他,即使面對神情詭譎的蜜妃而感到有些畏懼,水銅鏡仍然挺起胸,擋在她面前,守護的意味明顯。
蜜妃的視線在瞥到十九瑟縮在水銅鏡身後,表情瞬間變得猙獰,用力將水銅鏡推開,一腳踹向十九。
「女兒又怎樣?是她把我害成這樣的!若是沒有她的話,我就不會失去陪伴在聖上身邊的時間,就不會讓那個賤人乘虛而入,如果她沒有出生就好了!如果沒有她就好了!」蜜妃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不止用拳頭打她,更不斷用腳去踹她。
她瘋了不成?再這樣下去,十九絕對會被打死的!
二度被推倒在地,水銅鏡快速爬了起來,用力想推開蜜妃,卻被十九撲倒,整個人壓在他身上不讓他被蜜妃毆打。
霎時,吵鬧、打罵、大喊聲充斥在寢宮內。
不知道經過多久時間,也許跟平常被打的時間比起來更短,也可能更長,等到四周只剩下喘息聲時,蜜妃已經不在了。
倒在地板上,因為眼睛被打了幾拳,十九的視線很模糊,屋頂上的樑柱也在搖晃著,她感覺自己好像忘了什麼……
「嗯……」她不自覺發出了痛吟,卻想不起自己忘了什麼。
啪!
一滴小小的水滴落在她的臉上。
啪!
第二、第三滴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眼裡,更加模糊了她的視線。
「嗚……」懊悔不已的泣聲低低地傳進她耳裡。
啊,對了,是他,她忘了還有他在……
十九以非常緩慢的速度,轉過頭看向縮在一旁的水銅鏡。
他在哭……
怎麼了?他也被打傷了嗎?
「你受、受傷了嗎……」她掙扎著想用手撐起身軀,卻怎麼樣也做不到,眼角餘光瞥見自己的手以一種詭異的方向彎曲著。
她的手肯定被母妃打斷了。
水銅鏡聽見她的聲音,立刻跪坐到她身邊,不斷搖頭。
「你的手……」他不敢去碰她的手,怕會弄痛她。
因為她的保護,他幾乎沒有受傷,可她卻傷得很嚴重。
「你……不要哭……」十九用沒事的那隻手,拍拍他的臉,安慰他。
哭不適合他,只有他的笑是她唯一的救贖。
「唔……對不起……」
他明明沒有錯,為何要道歉呢?
十九猜想頸子可能也被踹了幾腳,想搖頭也辦不到,只好努力揚起笑容要他別責怪自己。
讓他受到驚嚇,她才感到愧疚。
水銅鏡只能一直搖頭。
不!她不懂!其實到最後他好害怕蜜妃,蜜妃臉上駭人的神情尋找不到一絲絲憐憫,看著他們的眼神像是看著有血海深仇的仇人,他被嚇到了。
好久好久,他都只能動也不動地看她被打卻不能幫她,連喊人求救都沒能發出聲音,就連蜜妃走了他都無法馬上做出反應。
「我……好累……」她的眼前是混雜一片分辨不出的畫面,眼皮沉重的想立刻合上。
今天她沒力氣去尋找一個母妃找不到的地方躲藏,只想就這樣睡去。
水銅鏡瞅著她漸漸蓋上的眼皮,心下一驚。
他對生死的概念還很模糊,但此刻卻有一種如果十九閉上了眼,就再也不會睜開的想法不斷在心頭擴大。
「我替你叫御醫來,你等等……」水銅鏡正想起身,卻被十九給拉住衣袖。
「不用了。」她輕聲拒絕。
如果驚動其它人,母妃會很生氣的。
水銅鏡看出她的顧慮,忙道:「不然找我家的大夫來替你診治!」
「讓我睡一下就好了……」就像往常一樣,只要睡一場長長的覺,醒來以後就會好多了。
「不行!」水銅鏡想也不想地拒絕。
不看大夫的話,她的手要怎麼辦?
可是十九已經閉上眼,再也沒力氣說任何一句話。
她沒聲音了。
「十九……」水銅鏡臉色一僵,好半晌才伸出顫抖的手探向她的鼻梢,確定她還有呼吸才鬆了口氣。
他必須把十九帶離開才行,娘在別的嬪妃的寢宮和她們聊天,就算出聲也不會有人來幫忙,何況蜜妃如果又回來的話……
不管說什麼都得把她帶離開這裡!
於是,從沒拿過比杯子還重的東西的水銅鏡使盡吃奶的力氣,想盡辦法把十九背了起來。
「唔……」感覺到震動,十九發出不知是清醒還是昏迷的呻吟。
「放心,我會把你帶出去的。」水銅鏡吃力地背著她,臉上的神情非常堅定。
那時候,他們都以為最慘、最糟的情況就是如此了。
他看見她最想隱瞞的一面,最不想讓他看到的一面,最自卑的一面,看見了所謂的地獄。
保護她。
從這時候起這個念頭在他心底,成為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今日要決定的是嫁裳的布疋。
雖然接到招書的那一日,十九已經上艷城看過布記了,但是當時因為水銅鏡突然冒出來並沒有決定好,如今再不決定就會趕不上婚宴。
是以艷七別院一早就傳出爭辯聲,大量的布疋被一一送進去,又運了出來。
「這塊布的料子不錯。」
「可惜顏色不對,不適合用來做嫁裳。」
「這塊呢?」
「花樣不對。」
「要不……這塊?」
「嗯……」
「七當家究竟那裡不滿意?」在重複了一日大同小異的對話,朝煥景失了耐性。
不過是決定一塊做嫁裳用的布記,竟然花了一天的時間還沒決定,而且當事人連一句話都沒說,倒是有個像母雞一般以守護者自居的人不停挑剔。
水銅鏡掐著下顎沉吟,「這個嘛……總覺得有哪裡不對,還會有更好的選擇才是。」
「這些料子都是五當家交代過特別留下來給公主做嫁裳的,我認為要找到更好的是不可能了。」朝煥景忍著給主子白眼的衝動解釋。
「嗯……」水銅鏡卻沒有妥協的意思,「繡圖可以讓我看看嗎?」
「繡圖向來是由四當家過目的。」朝煥景才不想多生事。
何況他不認為給水銅鏡看了會有結果。
「總之,就是不讓我看就對了。」水銅鏡撇撇嘴,不悅道。
「請七當家自行去問四當家。」朝煥景才不理會主子的心情。
「嗯……」水銅鏡仍猶豫著。
「如果連料子都不滿意的話,就只好請七當家走一趟湘繡城了。」朝煥景不管了。
「你要我自己去跟五姐夫說?」一想到樊皇雅,水銅鏡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在他心裡最好相處的是四姐夫和三姐夫,二姐夫和六姐夫極少出現在長安京,也沒仔細相處過不清楚,但是五姐夫幾乎每年過年和中秋前後都會陪五姐回來,相處的機會可多了。
應付女人對他來說不難,但是應付樊皇雅可是一大棘手難事。
「只有這個辦法了,畢竟樊家的布是最頂級的。」五當家特別吩咐要留下來的,他還嫌。
「去,五姐的眼光真是令人不敢恭維。」水銅鏡不甘心地念了一句。
水蔻丹的眼光令人不敢恭維?朝煥景挑起眉,沒將心裡的懷疑說出口。
依他看,根本就是水銅鏡過於吹毛求疵造成的。
「公主認為呢?」朝煥景問向一直在一旁沒說話的十九。
十九捧著一開始被塞進手裡的布料,神情顯得呆愣。
「十九?」最後是水銅鏡的呼喚聲進了她的耳裡,直到她眨了眼,他才又問:「怎麼了嗎?」
「啊?不……沒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小時候的事。
這些話十九沒有告訴他,反而含糊帶過。
那段記憶在他們之間就像禁忌的話題一般,沒人再提起過,就連那時水銅鏡和余美人把她帶回艷城治療,余美人怎麼問水銅鏡都堅持不說。
不是想讓擔心他們的人更加擔心,他是為了她著想,怕說出來後她的下場會更慘才不說。
那時候他們都還只是孩子,能想到的方法就是閉口不說。
雖然很愚蠢,雖然造成了之後不可抹滅的傷口,卻是他們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
「如果你累了,明天再決定好了。」水銅鏡誤會她的沉默是因為疲勞。
「七當家,再不決定要用哪塊布的話,就要請你親手替公主縫製一套嫁裳了。」朝煥景不給他們拖時間的機會。
再等下去什麼事也辦不了,他當然要逼他們做出決定才行。
「我覺得……」十九在朝煥景的注視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最初的那塊料子很好看……」
雖然她的話尾仍是顯得虛弱,但是已經很了不起了。
「好吧,就那塊。」水銅鏡一反猶豫,乾脆利落地做了決定。
朝煥景差點抓起手中的布疋狠狠朝水銅鏡頭上打下去。
既然可以這麼快決定,他們到底為了什麼耗費一天的時間?
越想越愚蠢,朝煥景馬上要人將布記都收好撤下,最後才告退。
「朝師傅似乎不太高興。」
「別理他,身為下屬為主子工作是應該的。」水銅鏡一點也不在意,反正那些師傅對他擺臉色也不是第一次了。
「其實我覺得哪塊布都無所謂。」她是真的認為毋須如此在意。
反正都是一樣的,對她而言,哪塊布都差不多。
「怎麼會無所謂?」水銅鏡不以為然地挑起眉,「我答應過會讓你變成最漂亮的新娘,絕對會做到的。」
看出他的認真,十九換了個說法,「我的意思是那些布都很漂亮。」
「是嗎?我倒覺得還有更適合你的顏色,只是還沒找到而已……」他從剛才就一直在想最適合十九的顏色是什麼,可是一直想不出來。
「不打緊的,都可以。」雖然這麼說很對不起一心想要幫她的水銅鏡,但是她一直都提不起勁。
對於即將成為她終身依靠的新郎倌沒有絲毫探知的慾望,對於眼前緊鑼密鼓籌備的婚事提不起精神,在心底的陰暗深處她甚至想要……破壞這一切彷彿美好的假象。
好累,好想休息。
每天面對興奮不已籌備婚事的水銅鏡,她好多次都想告訴他,不嫁了,她不想嫁了,只要能陪在他身邊就好。
可是這樣的話要她如何能說出口呢?
招書已下,他不愛她,所以才選擇出嫁的是她自己啊!
那麼又為何如此矛盾痛苦呢?
「你很好,我說過了。」水銅鏡蹙起眉,對她沒有自信的一面只能不斷給予鼓勵。
那時候的「喜歡」可不是在安慰她,是他打從心裡這麼想。
他總是這麼的溫柔啊!
溫柔得令她心痛,又無法拒絕。
所以,她只能笑。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