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家天驕 第4章
    我會讓十九成為最漂亮的新娘!

    他第一次這麼說是在艷府水大當家——也就是他的大姊——出嫁的喜宴上。

    若非跟水銅鏡熟識,她絕對不可能會參加這場婚禮,也不會出席艷府水家擺出的宴席,而且她還是坐在主桌。

    本來就是長安京首屈一指的美人,水胭脂的新娘裝扮更是引起一陣騷動,坐在主桌的她很幸運能夠近距離的一窺水胭脂的驚人美貌。

    神聖,莊嚴不可侵,那就是水胭脂給人的感覺。

    她情不自禁地盯著水胭脂直瞧,看傻了眼不說,甚至連嘴巴都合不上,更別說別開視線了。

    「怎麼了?你想吃哪樣菜夾不到嗎?」坐在她身側的水銅鏡察覺她的異樣,還以為她是盯著哪一盤珍饈流口水。「不是我在誇耀三姊夫的手藝有多好,今晚的料理都是我三姊夫事先做給廚子們的菜單,雖然並不是三姊夫親手做的,但是絕對不會差到哪兒。」

    三姊夫做的料理可是頂級的,因為武香是他那個貪食的三姊所挑的夫婿!他偶爾有幸能夠瓜分三姊的甜品點心,都會捨不得一次吃完。

    「總御廚大人的手藝有多精湛我知道。」十九終於回過神,努力地掩飾緊張。

    這場喜宴由艷府水家沿著中央大道一路擺到皇宮正門,人數可想而知多得不得了,讓十九非常的不習慣。

    「啊,對了,我都忘了三姊夫是總御廚了。」水銅鏡吐吐舌,模樣煞是可愛。「那麼你想吃什麼?我幫你夾。」

    「不,我自己可以的。」

    話雖這麼說,她卻只夾眼前幾樣菜,看看他貪食的三姊可是從頭到尾沒一樣錯過的。

    「上菜了。」

    負責上菜的丫鬟喊了一聲,為了讓所有人都注意到她手上端的是多麼熱燙的菜。

    許是因為設計好的動線被前一次出菜的人給擋住,為了閃躲,丫鬟走到十九身後,準備上菜。

    怎知前一道菜出菜延遲的關係,後頭的動線也亂成一團,正準備將菜端上桌的丫鬟因為找不到空位而猶豫了片刻,後頭要出菜的丫鬟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哎呀!」丫鬟驚呼一聲,然後眼睜睜地看著盤中的羹湯溢出來,卻無能挽救。

    「小心!」坐在十九隔三個位子的水步搖最先發現,驚呼出聲。

    熱燙的羹湯,眼看就要整個灑在十九的頭上——

    但是水銅鏡更快。

    幾乎在水步搖開口的同時,他已經揮開寬大的衣袖擋去溢出的羹湯,坐在十九另一邊的樊皇雅也伸手扶住丫鬟手中傾斜的盤子。

    十九壓根沒有察覺任何事,將正要送進嘴裡的食物放回碗中,看向突然站起身的水銅鏡,眨眨眼問:「咦?小七,你怎麼站起來了?」

    水銅鏡一把揮開擋在她頭上的水袖,雲淡風輕地笑著,同時對樊皇雅道:「謝謝五姊夫。」

    樊皇雅沉默不語,彷彿壓根沒有出手幫他。

    「糟糕!七當家的衣服髒了!」端菜的丫鬟一聲驚呼,將原本沒什麼的小事立刻變為大事。

    「七當家受傷了嗎?」原本在隔壁桌上菜的丫鬟一馬當先奔了過去。

    「七當家,請讓奴婢幫您擦!」另一名丫鬟更快擋在頭一個丫鬟之前。

    「走開,我離七當家最近!」然後第三名丫鬟也加入戰局。

    「我才是最近的!」不過是經過的丫鬟也來爭著這個可以觸碰到全長安京女人心目中最佳夫婿的機會。

    十九這才發現水銅鏡把右手藏在身後。

    「七當家……」根本沒時間讓十九反應,丫鬟們爭先恐後地圍在水銅鏡身邊,搶著替他擦拭袖上的湯汁。

    「吵什麼!」

    冰冷的聲音比飄著細雪的冬夜還要冷。

    丫鬟們立刻靜止無聲,全都像被凍僵了一般,不敢去看坐在主位的新娘。

    「退下。」水胭脂屏退所有丫鬟。

    「是!」丫鬟們應聲而散,只剩下那個手中羹湯剩一半的丫鬟。

    因為自己的失誤造成主子的困擾,她杵在原地進退不得。

    「啊、啊,拿到這邊來。」水青絲招招手,面前早已清出空位等著了。

    「那、那個……」丫鬟擔心的看著水銅鏡。

    倘若她不是端著盤子,絕對也會像那群丫鬟一樣擠到水銅鏡身旁,為他舔掉身上所有的湯汁都可以。

    水銅鏡笑笑地斥退她,「沒事的,送到三姊那兒去吧。」

    「是。」丫鬟這才將菜送到水青絲面前。

    「小七,你沒事嗎?」直到水銅鏡坐下後,十九才有機會仔細瞧清楚他為自己做了什麼。

    「沒事的。」多虧了這寬大的水袖才沒讓十九受傷。「你看我像有事嗎?」

    他的衣裳向來是朝師傅特製的,這過大的水袖可沒幾個男人敢穿,偏偏穿在他身上非但不會奇怪,反而讓他看起來獨樹一格,更與他的氣質十分相襯。

    只是他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派上用場。

    「可是你的衣裳都濕了……」不用想,肯定很燙!

    十九焦急地欲看清他究竟有沒有傷著,可是水銅鏡縮回手,不讓她碰。

    有大半湯汁灑在他的袖子上,而且還是熱的,他可不希望弄髒或燙傷她。

    「還好趕上了,你沒事就好。」瞅著她憂心忡忡的臉,水銅鏡笑得好開心。

    雖然是很燙沒錯啦,但是能保護她就是他的驕傲!

    怦怦!

    十九聽見自己的心跳隨著他的話而躁動起來。

    他總是這樣,在許多小地方體貼又溫柔的對待她,即使她告訴自己他只是把她當成妹妹,永遠也不會當成女人看,也都說服不了這顆此刻飛快跳動的心。

    「哎呀!小七笑得跟傻瓜一樣。」水綺羅看見ど弟刺眼無比的笑,不說幾句實在不開心。

    「我哪有!」水銅鏡立刻反駁。

    「也不枉他一整夜跟看門犬一樣守在主人身邊,終於還是有派上用場的時候。」水步搖饒富興味地盯著ど弟和十九間的互動,也加入嘲笑的行列。

    唉,這個弟弟這麼可愛,要她們不欺負他還鼻難。

    「我什麼時候像看門犬了?」才剛應付完水綺羅又殺出一個水步搖,水銅鏡忙著兩邊滅火。

    「嗯……引起騷動的話……大姊恐怕……」一邊發愣一邊說話是水蔻丹最近練成的絕招,雖然還不是很上手。樊皇雅則在旁小心提防妻子手上的筷子會因為發愣而落地。

    老天!連五姊都來湊一腳!水銅鏡只來得及在心裡喊聲糟,另一頭又有人開口。

    「傻丹兒,騷動早就過了。」水青絲抿唇輕笑,只有在武香剝好爆香蒜蓉蝦遞到她嘴邊時,才會張嘴吃下,一點也不用她動手。

    「搞出不小的騷動倒是真的,吵得我頭都疼了。」臉色比出嫁前紅潤許多的水珍珠還是怕吵,忍不住朝滄瀾的肩頭靠過去。

    雖然仍不信鬼神說,但滄瀾瞭解自己的妻子體力很差,健壯的臂膀二話不說由身後穩住她的腰肢,也讓她靠得更舒適些。

    「又不是我的錯!」水銅鏡趕忙大喊。

    「二姊說得真狠,小七也是努力了一整夜才得到表現的機會。」水綺羅拿起放在面前幾乎沒有移動的酒罈,替佟胤徽和自己的杯裡斟滿酒,明著好像在替水銅鏡說話,暗地裡又嘲諷了弟弟幾句。

    「難怪他今天還跑去和葛城確定位置在哪兒,原來是在確定是不是在上菜的動在線啊。」負責整場宴席大小事的水青絲現在才恍然大悟。

    「我就說了沒有……」這下可好了,一旦姊姊們聯合起來針對他,他要如何一一堵上她們的嘴?

    「有時間確認自己的位置,為何我到的時候不來替我領路呢?」一直到喜宴開始才匆匆趕回來的水珍珠媚眼斜睞向ど弟。

    「我、我……我也不是閒著沒事啊……」這句話他說起來特別心虛。

    「反正他現在得到報應啦!」同樣嫁得遠需要趕路,只比水珍珠早一個時辰到的水步搖,對替自己拭去嘴角殘汁的巴圖露出甜甜一笑,嘴上可不留情。

    不是閒著沒事?

    倘若他不是閒著沒事,艷城裡還有誰稱得上閒著沒事?真虧他敢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口。

    水銅鏡根本敵不過姊姊們的連手攻擊,只能處在挨打的狀態。

    「只能說人算不如天算。」水青絲優雅的用膳,桌前乾乾淨淨,連笑容都是乾淨無比,倒是武香的面前堆滿了蝦殼魚骨,而且還有繼續增加的趨勢。

    「唔……我很早就回來了……也沒人替我帶路……」水蔻丹連說話都得努力凝聚精神,更甭提去看樊皇雅替她夾得滿滿的一碗飯菜,真正進了她肚皮裡的恐怕不過白米幾粒。

    「那當然啦,五姊三日前就回來了,還需要人帶嗎?」水銅鏡這話也只敢小小聲的說,誰教那個沉默話少的五姊夫就在十九的另一邊,他再大膽也沒敢把這些話當著樊皇雅的面扔給五姊。

    聽著幾個漂亮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始終緊繃的十九越聽越迷惑。

    聽她們的意思……難道他一直在注意她四周的情況嗎?

    「公主,您有任何疑問嗎?」水胭脂瑰嫩的唇兒輕啟,吐氣如蘭地問向坐在正對面的十九。

    「啊……不……沒有……」面對端莊嫻靜卻面容嚴肅的水胭脂,十九怎麼樣也抬不起頭面對她。

    雖然水胭脂美得令人驚歎,但是她的拘謹恭嚴也令人難以紊近,靠近她彷彿就有一股無形的氣勢。

    水胭脂似乎也看穿了十九的畏懼,並沒有追問。

    「不用害怕啦,大姊再怎麼可怕也不會吃人,她的手臂大概比你還細。」水銅鏡伸手摸摸她的頭頂,緩和她面對水胭脂就抖個不停的害怕。

    聞言,十九不怕了,甚至忍不住笑出聲來。

    怎麼他老愛拿手臂來比較呢?

    「其實大姊越來越溫柔了,不信你看。」見她笑了,水銅鏡在她耳邊以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

    十九抗拒不了他聲音的誘哄,抬頭向正對面望了過去。

    還好水胭脂不是看著她這邊,而是低聲和夫婿佟胤玄說話,她才敢肆無忌憚地觀察水胭脂。

    時而交頭接耳,時而替對方張羅布菜,雖然水胭脂和佟胤玄的說話聲很小,但兩人親密的互動,令人忍不住一直盯著瞧,他們深厚的情感可見一斑。

    不過……水胭脂也會笑呢!

    她的笑容使那張原本就是婚宴焦點的天姿絕色妝點的更為驚人,絕對不會有人想破壞她此刻的幸福,因為那抹笑是那麼的珍貴無瑕。佟胤玄的眸光也在接觸到水胭脂的笑容後,柔軟得比任何喊得出名稱的頂級布料還要柔軟,跟著微微揚起唇角,展現出只有在目光觸及水胭脂時才會出現的那種表情。

    十九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轉過頭看看身旁——果不其然,所有人都看著他們的神情,跟著眼底浮現了欣慰和祝福。

    她對水胭脂的事瞭解不多,只知道前一陣子水銅鏡進宮找她時總顯得有些煩躁,眼神常常不自覺地望向遠方,像是在等待什麼,又像是尋找什麼,直到水胭脂由邊關回來後,他才恢復正常。

    她瞅著水銅鏡的側臉,然後再也移不開。

    此刻的他看起來是如此的放鬆,彷彿擱在心頭的石頭終於放下了般的爽朗神情。

    雖然他嘴上念歸念,每次都說有那麼多姊姊是他此生最大的悲哀,生在艷府水家更是累積幾世造下的孽,但他還是很喜歡他的姊姊們啊!

    目光再調回婚宴的主角上,十九沒發現自己臉上的表情退去了僵硬,卻有著淡淡的無奈。

    好羨慕……

    羨慕婚宴的主角,也羨慕未來能夠贏得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他注意的女子。

    他……也會有能夠讓他笑得如此溫柔的那個女人吧!

    一想到就令她的心緊揪。為了不讓自己多想,十九拉了拉水銅鏡的袖子,在他以疑問的目光看著她時,她才輕聲在他耳邊問:「為何在大當家和佟當家之間要空著一個位置呢?」

    水銅鏡先是一愣,想了想後才聳聳肩。

    「不清楚,好像是某個朋友趕不及前來吧。」

    他也問過負責整個婚宴事宜的三姊,可是三姊什麼也不肯說,更祭出神秘的笑容擺明了要吊他胃口。

    為了不讓三姊得逞,他只好裝做沒那麼想知道的模樣,天知道他有多想探清那是誰的位置。畢竟在新娘與新郎之間硬是多安插了一個位置,怎麼看怎麼奇怪呀!

    「不過偷偷跟你說喔。」這次換水銅鏡勾勾手指要她靠過來,悄悄地說:「我有注意到一件事,宴席的位子白天就擺好了,那時候我見到大姊端了一杯剛泡好的熱茶放在那個位子上,之後每隔半個時辰就會換一杯,入夜後是佟……大姊夫端酒,同樣也是每隔一段時間換一杯。」

    「看來那位不克前來的朋友,在大當家和佟當家的心中,想必是佔有非常重要的一席之地吧。」

    「是嗎?」水銅鏡一臉不以為然,「我覺得銀兩在大姊心中才有不可抹滅的一席之地。」

    「嗯?」她的臉上掛滿疑問。

    「這場宴席只有今晚是招待達官顯要,以及和咱們艷府水家有來往的重要生意夥伴,從明日起總共九日則是任何人都能進來,這樣算下來所要花的費用有多少,你知道嗎?」

    十九一點概念也沒有,只好搖搖頭。

    「很多就是了。」大概是他所開設的鏡花樓半個月的營收,這一大筆銀兩等於白白拋出去了。

    「喔。」對十九來說,很多是多少她也沒概念。

    雖然生於皇室,但是管錢的不是她,母妃還在世的時候雖會對她拳腳相向,但至少提供她吃住的庇護,後宮的總管也會定期送上新衣過來,她並沒有實質掌握過金錢,就連現在收集古董,大部分也是母妃的奶娘笙婆婆會替她張羅,她真正會去逛的古董店也只有寶來坊而已。

    總而言之,她不需要擔心銀兩的問題。

    水銅鏡也知道十九生在帝王之家的背景,但花費多少並不是他們聊天的重點,於是他繼續說。

    「『這是個替自家生意做口碑的時候,既然撒大把銀兩就要有回收的門路』,大姊是這麼說的,所以才會堅持不入洞房,要先到宴席這兒來用膳。雖然我是覺得可憐佟大哥……不,現在應該叫大姊夫才對……」

    「生意?」

    「大姊說以後艷城要提供婚宴事宜,好像是從下聘開始到送入洞房之後的所有事宜。」對自己的家業他從不想太過瞭解,如果瞭解太多就有可能會要他負責去做。

    這也是為什麼水胭脂要他辦事,他最多也就叫個幾聲還是會乖乖去做,但是要他接手整個家業,他可是跑得比飛的還要快。

    「婚宴事宜?」想不到艷府水家連成親都能拿來當生意做!

    聽出十九話裡的訝異,水銅鏡微微歎了口氣,「大姊說什麼都不肯放過任何賺銀兩的機會呢!我看搞不好以後連媒人提親的紅包她都想賺。」

    大姊究竟是希望家業多麼龐大?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壓垮三姊的,如果三姊不好過,到時候倒霉的不二人選絕對是他!

    一想到這,他就忍不住打冷顫。

    「說什麼我都不想負責那麼多人的生計呀……」水銅鏡小聲抱怨。

    「你說什麼?」十九沒聽清楚。

    「沒什麼,只是覺得我大姊很可怕。」雖然是自己的姊姊,他還是不得不這麼認為。

    「大當家很漂亮啊,我想沒有哪個姑娘會不希望成為像大當家這樣的新娘。」

    大姊漂亮?

    他倒覺得十九比大姊漂亮多了!

    「你也想?」水銅鏡突然無比認真地問。

    十九小臉一紅,支支吾吾地說:「如、如果有機會的話……」

    如果是他的話,就算不漂亮也無所謂,就算什麼也沒有亦然,只要他給她一個承諾,她隨時願意點頭下嫁。

    水銅鏡自信滿滿地笑了。

    「沒問題的!我會讓十九成為最漂亮的新娘!」

    溫暖了冬夜的笑容隨著他嘴角的牽動而飛揚,也溫暖了她的心。

    有他這句話,她就滿足了。

    他說的話,正在實現。

    那時他說的話,她從沒有誤會他的意思——指的是藉由他的打造,讓她變成最美的新娘。

    而新郎並不是他。

    「髮質太毛躁,又粗硬。」洪佐揚一邊摸著她的頭髮,一邊搖著頭,「可以考慮用三當家前幾年剪下的發,做一頂新的假髮給公主戴。」

    在苗司空和溫雨桓離開後,洪佐揚最先踏進艷七別院,果然也毫不客氣的說著十九的缺點。

    「假髮?」那是什麼東西?

    洪佐揚見十九似乎沒聽過這個在艷城盛行已久的玩意兒,於是朝她欠個身,才道:「請公主稍待片刻。」

    洪佐揚一離開,十九僵硬的臉色立刻放鬆許多。

    水銅鏡失笑,握住了她的手,帶給她一貫的溫暖。「不用擔心,艷城裡說話最狠毒的就是苗師傅了,洪師傅也是女人,你更不用擔心。」

    「嗯……我不擔心的……」沒錯,她要努力。

    總不能每次都讓他來擔心她怕生這點,雖然他認為她已經比以前好上許多,但是和一般人比起來,她害怕的程度還是令人無法忽視。

    「只是……」她的神情慾言又止。

    「嗯?」水銅鏡發出疑問。

    「希望不要傷到別人的心。」心被傷害了是很難癒合的,這一點她深有體悟,所以不希望別人和她一樣。

    十九擰起眉心,濃濃的懺悔和懊惱寫滿了一張臉。

    水銅鏡的臉色黯了下來。

    對於她的過去,他是最瞭解的人。

    蜜妃對她身體和心靈所造成的傷害,他都看在眼裡。她身上佈滿的大小傷痕,她每次被毒打後麻木死寂的面容,她連哭泣都不會的空洞神情,那一切都令他感到痛心。

    他們同檻出生在富貴環境,他卻不能體會她的生活。

    他們是如此的相同,卻又完全不同。

    「你很努力了。」她的努力和進步在別人眼裡或許沒感覺,但是他都看得很清楚。

    纖細的掌心按上她的頭頂,他的聲音由上頭落下,溫柔得幾乎令她掉下淚來。

    是了,他總是這麼溫柔,如此溫柔的安慰她,安慰著也許早就該死了的她,是他每次伸出的手,給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她常常會覺得,他就是她直到現在還活在這世上的理由。

    若沒有他的存在,她或許早在那一天就死了……

    「咳、咳,需要我晚點再來嗎?」洪佐揚的聲音打斷了他們。

    「不用、不用!」十九滿臉通紅,像做錯事被抓到的孩子般垂下腦袋,連忙否認。

    水銅鏡倒是一點不自在都沒有,「快,選選看,你喜歡哪一頂?三姊的頭髮還有沒被三姊夫回收的,應該夠做一頂給你戴。」

    洪佐揚還帶了好幾個丫鬟,每個人手上都捧著一個像球卻長出頭髮的詭異東西,一一放在桌上。

    「快呀,過來看看。」水銅鏡站在那些詭異的東西旁邊,朝她招手。

    「那、那是……?」十九抗拒著,對那些東西感到害怕。

    「公主,這只是假髮而已。」洪佐揚抓起其中一顆球的頭髮,沒想到輕而易舉地被扯下來,而扯下來的頭髮則像一團更噁心的東西。

    「假髮是什麼?」十九還是不願意靠過去。

    難道說這東西很多人看過嗎?為什麼他們都不怕?

    「七當家,失禮了。」洪佐揚話甫落,就將剛才扯下的假髮戴在水銅鏡的頭上,「就是這種東西。」

    水銅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可以等我同意了再這麼做嗎?」話雖這麼說,他還是動手把假髮戴整齊。

    橫豎都要戴,戴好看一點當然比較好了。

    洪佐揚沒有理會主子的白眼,繼續說:「這是用真發做的,只要戴上就不用辛苦的梳些困難的髮髻,算是非常好用的東西。」

    十九看得目瞪口呆,簡直說不出話來。

    「那、那是是是是……」人的頭髮?

    「嗯,看來她沒辦法接受。」水銅鏡掐著下顎沉吟,揮手要丫鬟們收走,「拿走吧。」

    「看來也只能從今日開始做護理了。」洪佐揚回答。

    「也只能這樣了。」水銅鏡頷首,突然問:「那是由你還是三姊來做?」

    「三當家最近忙著過目許許多多的賬冊,所以都是由我來做護理的工作。」一手擔起水青絲原本負責的客人,還要顧及自己的部分,她簡直快忙翻了,再這樣下去絕對會死人。

    「是我的錯覺嗎?你這些話好像是針對我說的。」身為主子,水銅鏡反而客氣地問。

    「絕對不是七當家的錯覺。」洪佐揚語氣很平順,話倒是說得又直又白。

    聽出她話裡的埋怨,水銅鏡忙不迭地轉移話題,「快來決定十九要什麼樣的髮型吧。」

    決定髮型?

    怎麼話題又扯到這件事情上來?她並不想把頭髮做任何改變,更不想像洪佐揚的特別髮型,女人把頭髮削短到及肩的長度是她前所未見的。

    洪佐揚見十九一直盯著自己,於是問:「公主是想剪得像我一樣?」

    「不、不是的……」她只是沒看過有女人捨棄得了自己的頭髮。

    「嗯,我也覺得公主不適合。」洪佐揚老實回答。

    真是的!為何這些師傅一個個說話都非得如此率直?虧十九還擔心自己害怕他們的模樣會被誤認為討厭他們,進而傷害到他們的心,依他看來,十九所做的事壓根不及他們的萬分之一!

    「那麼就照現在這樣,做做護理,以讓十九的頭髮滑順為目標好了。」水銅鏡在洪佐揚說出更多率直的建議之前,逕自決定道。

    「是。」洪佐揚沒異議。

    畢竟她現在可是一人當兩人用,才懶得去想該怎麼做咧!

    「好啦,那明天開始,你可以走了。」今天都這麼晚了,也差不多該送十九回宮。

    「是。」洪佐揚二話不說就退場。

    「這下你不用擔心了,沒有人會拿剪子剪你的頭髮。」水銅鏡早看出她在擔心什麼,所以才要洪佐揚退下。

    「姑娘的頭髮是不能剪的。」十九好認真好認真地跟他說。

    「是啊!」水銅鏡完全同意。

    但是現在會這麼認為的女人很少了。

    因為水青絲和洪佐揚的帶動,長安京裡越來越多會在頭髮上動剪的女人,有些窮困的人家為了生計,也會賣掉女人的頭髮,這就是為何艷城不缺女人的頭發來做假髮的原因。

    「下次,我一定要提起勇氣這麼跟洪師傅說。」兩隻手握成拳,十九信誓旦旦地承諾。

    聞言,水銅鏡忍俊不禁。

    他的十九還是那麼的純真。

    在她身上,他總能看到人性最單純的美好。

    只要能守著不讓她改變,那麼就是要他染髒一雙手都行。

    他絕對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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