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海 第二章
    身為女人,她覺得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尊嚴。

    「還在痛嗎?晨晨?」高帝無奈關切。她卻只還以委屈又難堪的瞪視,不發一語,一反平日的活潑搞怪。

    「我的天,晨晨怎麼會是這副鬼樣?」墨鏡美女一面踏著模特兒台步前來,一面淡漠地將墨鏡往頭上推,架住造型利落的長髮。「妳可以在明天晚上的派對前恢復正常嗎?」

    要妳囉唆!晨晨沒好氣地賞她個白眼。

    美女環胸佇立,冷勾嘴角。「妳啊,真是丟盡女人的臉,幼稚透頂。」

    「妳少在那裡幸災樂!」噢!痛痛痛。

    「好了,別吠了。」高帝將冷毛巾重新迭整,遞給慘兮兮的小暴君。

    「她這是怎麼了?」另一名西裝筆挺的光頭型男提著名牌行李箱入內。「我專程從巴黎趕來助陣,該不會是白跑一趟吧。」

    「放心,明晚絕對給你們個光鮮亮麗的豪門公主。」高帝挑眉保證。

    「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專業能力,而是… … 」光頭匪夷所思地朝晨晨展掌。「她怎麼會搞成這樣?」

    「因為呢,我們離開加州的前一晚,有人三更半夜還不睡,猛在房裡蹦蹦跳跳。」高帝坐往晨晨面前的高腳椅,仔細檢視這張尷尬小臉的膚質。「結果樓下房間的壯漢被吵到受不了,就衝上樓教訓那個不知死活的丫頭,氣到把她的兩頰當麻糟,捏成這副德行。我在飛機上一直替她冷敷,已經消腫得差不多了,怕的是這個紅印無法蓋過去。」

    楊在她臉蛋上捏出的指痕,歷歷在目。

    她睿智地保持沉默,沒膽招供她還以為楊半夜闖入她房裡,是要對她這黃花大閨女做些什麼傷天害理乾柴烈火之類的事。沒想到,人家只是受不了她徹夜不休的活蹦亂跳,殺上樓來企圖狠狠捏死她而已。害她… … 含淚腫著胖臉出入境。楊在她臉上留下的餘恨,至今未消。

    「妝打厚一點不就得了。」美女建議。

    「可是我希望她能呈現透明的水嫩感。」有別於其它庸脂俗粉。

    「你們特訓十幾個月下來,交出來是這樣的成績單?」光頭哭笑不得。「為什麼會有人缺乏自覺到這種地步?就要正式出擊了,還做這種少根筋的事?」

    晨晨沒臉地抿著嘴,雙頰隱隱發脹,眼睛不知該看哪。

    「她是入戲太深。」高帝語重心長地一笑,個中意味,只有晨晨知道,靦眺地也回以一笑。所有人裡面,她最喜歡高帝嬤嬤了。「楊呢?」美女已然心不在焉,暗暗懸念別的。

    「跟Eugene 在做場勘。妳要過去嗎?」

    「州鬥。」即使從這楝陽明山花園洋房跑到市中心,車陣迢迢,美女依舊勇往直前。「你們有什麼事快點交代,我這一下山就不會再回來,只有在任務現場才碰得到面。還有,我換了銀行,酬勞請匯到我新的賬號。」

    「我不管錢,這種事妳直接跟Eugene 談吧。」

    「OK,那我把衣服全交給你們了。」美女擺擺纖長玉指,風姿綽約地揚長而去,根本沒把女主角放眼裡。

    光頭打開衣箱後一陣口哨,欣然整理。「我看她幾乎把紐約這一季的新款全空運來台了。」

    晨晨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

    雖然這屋裡的夥伴都是華人,但各腔各調的華語,各行各業的專家,從全球各地集結於此,可見Eugene 的人脈及背水一戰的決心。

    一切的一切,全是為了她的登場而準備。她早已訓練好自己的意志及演技,認真確實地度過層層培訓關卡。她不會失敗的,也不能失敗。千等萬等,等的就是明晚的第一戰。可是… … 她突然警覺到,為她作按摩保養的高帝,似乎透過她的肌膚撫觸到了她深層的隱隱戰慄,連忙嘻皮笑臉。

    「我簡直快等不及明天了。萬一今晚興奮到徹夜失眠怎麼辦?」

    「去游泳吧,可以放鬆肌肉,舒緩心情。」高帝像禪學大師般,吐息勻長地按壓她頭頸各處的美容穴道,儼然進入靈修的一人境界。

    這楝山區華宅在他們入住前形同廢墟,養了一屋子蚊蠅蟑螂和灰塵。華宅主人長居海外,使用率低又無意出脫,閒置到雜草叢生,管線老舊,裝漬壞損。但Eugene 就是選定此處,大手筆地請前置作業人員翻修,工夫細到連花園的崎嶇不平,都重新整地造景。

    這番大肆整頓的費用,幾乎可以拿去買捷運站附近的套房。但是那種便利擁擠的小格局,無法供應她此處深幽隱蔽的庭院,也無法讓她像現在這樣,仰浮在昏黃夜燈照耀下的碧藍泳池裡,遙望星空。

    寂靜,四面環繞著的是夜蟲的輕鳴,滿山遍野都是夜的氣息。

    這樣慵懶奢靡的日子,過得也差不多了;任務即將一一上場。而隨著任務的結束,終止了這暫時性的合作後,她還回得去她小市民的簡陋生活嗎?恐怕很難。所以,不如趁著還能享受的時候盡情享受吧。她飄浮在夜空水面上,怡然徜徉,悠悠幻想- 她不是在扮演神秘的歸國豪門千金,而是她本來就是、天生就是。這就是她從小生長的環境,這就是她平日的經歷。

    啊,她是夜空中最璀璨的星。

    但是… … 煙味?奇怪,怎麼會有煙味?破壞了她完美的自我催眠。

    她狐疑地在池中游立著身子,四處張望。可是夜色太深,綠蔭太濃,夜燈太弱,她又沒戴隱形眼鏡,一片朦朧。直到黑夜深處一小團紅光灼燒,隨即歎息出繚繞的雲霧,她才知道,人在哪裡。

    「楊你不是在戒煙中嗎?」她傲然游往他這方的池畔。

    「這是每天唯一的一根。」用以慰勞鎮日辛勞。

    「你怎麼會上山?」小手亂抹臉上水花,眨了眨被池水澀到的雙眼。「還以為你今晚會和名模小姐在一起咧。」

    「誰以為的?」

    沙啞低醇的輕噱,刻意給她難堪,激起她的鬥志。

    「高帝嬤嬤和我都這麼以為,只是懶得下注打賭。」

    「起來吧。再泡下去,妳都快腫成浮屍了。」她哪有?!他幹嘛老用這麼刻薄的態度椰褕她?可是,低頭一看,自己十隻手指確實都泡到起皺,不宜再玩下去了。他只在池邊伸出一條健臂,一握到小手,就霍然將她整個人由水中抽出,幾乎是把她拎回岸上,不費吹灰之力。

    對於他的本領,她早已見怪不怪。她只是… … 有點心神不寧而已。

    她被拉上岸與他對峙的剎那,才意識到自己身上只有單薄時尚的泳衣;設計感愈強的,布料愈簡練。過度暴露的肌膚,讓她很不自在,又不想表現得扭扭捏捏,

    可是手該擺哪裡 … 大毛巾在最遠的對岸… … 現在該講什麼笑話來緩場咧… …

    「明天就要正式出擊,今天還有什麼要問的?」

    她皺著小臉勉強眨眼,力抗他懶懶呼出的一臉煙霧。不准咳!忍住!

    「Eugene 說,我和他的身份是主僕,而且是關係曖昧的主僕。」

    「妳受了這麼多特訓,就為了扮演他的高級小女奴?」呵。

    「我是主人!」請搞清楚身份!

    「好吧,他是妳的性奴隸。所以呢?要我教妳怎麼凌虐他嗎?」

    「你幹嘛要想到那種地方去?!」

    「是妳說的:關係曖昧。」

    「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私下曖昧,而是公開的曖昧!」她又被他惹得七葷八素,咬牙切齒,他的反應卻很怪。剛剛他都還吊兒郎當地以唇夾著長煙,任由煙管隨著他的散漫咕噥上下擺動,此刻煙管卻不動了,連一直似瞇似噱的雙瞳都瞪得老大,猛銳懾人。

    怎、怎麼了?她有講什麼很奇怪的話嗎?

    她的惶恐,讓他淡淡地又收束回一副要死不活的德行,垂眸冷哼。彷彿有什麼她所不知道的事,在楊和Eugene 之間暗暗糾葛。

    「公然流露關係曖昧的一對主僕嗎?」

    為什麼笑得這麼詭異?「我不確定我表現得來那種曖昧的感覺,Eugene也叫我找你幫忙。」

    「幫什麼?」

    「就是呃- 」對啊,幫什麼?總不能坦白招供她先前可笑的猜測吧。「我想,應該就是幫我掌握那種、比較精確的、某種關係會有的呃、之類的。」

    「我大概知道妳的意思了。」

    那太好了,因為連她都搞不太懂自己講的是什麼意思。

    她才正要鬆口氣,那口氣還沒吐完,就猛然冷抽回去。因為,楊的一隻大手正捧往她後頸,令人驚悚地懶懶擰捏著,像在描揉著貓咪的脖子玩。

    「怎麼了?」他不懷好意地勾著嘴角關切。

    「這麼僵硬。壓力太大了嗎?」

    「你、你的手 … 」他想幹嘛?「你如果願意幫我的話,用說的就行。」君子動口,小人動手。

    「行。」他把掌中揉握著的頸項往前壓,逼得她與他近距離面對面,幾乎鼻尖碰鼻尖。「妳來開口告訴我,妳覺得我的下一步會做什麼。」

    她嚇到三魂去了七魄,大氣都不敢喘。因為彼此距離太近太近,他的呢噥熱氣全然籠罩著她的呼吸。一個不小心,就會擦槍走火。

    「妳說啊。」大爺他正洗耳恭聽呢。

    呃啊,好險,她差點習慣性地鱖起小嘴,到時候跳到黃河也洗不清勾引的嫌疑,毀了她一世英名。可是他他他、他究竟想怎麼樣?為什麼會突然演變成這麼奇怪的局面?

    她只忙著對付近在眼前的危機,無暇注意衣不蔽體的嬌軀正貼在他懷裡。小手推在他胸膛上,企圖保持安全距離,只使得兩人的接觸更親暱。

    奇怪的是,他的氣勢充滿侵略性,一觸即發,卻沒有進一步動作,將她的心吊得七上八下。

    「你何不… 直接告訴我,你下一步想幹嘛?」這樣要吻不吻的,很-…

    「我要吻妳了嗎?」她被他赫然張口的用力逼近,嚇得閉眼縮肩,等半天,又沒動靜。

    「妳說啊,我有要吻妳嗎?」她怎麼知道?她氣到想痛吠,但弄種得連一聲都不敢吭。因為她羞愧,難堪於自己心裡被激起的某種熱烈期待。

    「我有說我不吻妳嗎?」

    他幾乎是貼在她唇上囁嚅,但沒有吻覆上她,只是欺近,過度欺近。

    「眼睛張開。」超重低音的啞嗓雖然輕柔,恐嚇依舊是恐嚇。「晨晨,妳有聽見我的話嗎?」

    有,可是她沒那個膽… …

    「妳眼睛不張開,還能學到個什麼東西?」淨在那裡自我陶醉。

    錯愕的美眸連連眨巴,腦中迅速重新理解:她面對的不是一個男人,而是她的特訓教官。小臉馬上一整,穩住陣腳,兩眼瞠得老大,直直觀察。

    「很好。」他譏誚睥睨。「所謂曖昧,就是妳明明感覺到什麼了,卻又拿不出具體證據,偏偏那份感覺又強烈得讓人無法忽視、否認不掉。妳知道我在說什麼嗎?」

    「嗯。」她發出嗯,不是因為她知道,而是她不方便在唇上貼著他的熱切叮囑時,再開口囉峻什麼。她明顯地警覺到,一旦她張口,他就會真地直接吻上來。

    可是… 這份警覺有什麼根據嗎?沒有。那她憑什麼這麼篤定地揣測?這 …

    「這就叫曖昧。」他開始像緝毒犬一般,仔仔細細地以鼻子嗅察她的五官,她的頸項,耳後的發線,帶著泳池濕氣的纖細鎖骨。她僵直如兵馬俑,動都不敢動。

    他沒有碰她,完完全全沒有碰到她,就令她緊繃地渾身起雞皮疙瘩。

    她隱約知道他私下有著精采豐富的感情生活,但從不知道是怎麼個精采豐富法。她並不是真的和楊沒有過身體上的接觸,他們有,而且十分親近。特訓初期,她因為嚴格的體能訓練,天天全身痛到無法入眠,是楊每晚替她作筋骨按摩,調整她負荷過度的肌肉。可是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有這麼-- … 尷尬的感覺。

    「手。」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意識到他是個非常性感的男人?

    「晨晨。」

    這份奇特的意識,似乎只讓她和楊之間的關係愈變愈糟:她的態度愈來愈彆扭,惹得他愈來愈不耐煩。但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妳是要現在就把手拿給我,還是要我再一次捏扁妳?」喝!她獰地以雙手護住雙頰,回神過來,只見他沒好氣地在她眼前懶懶挑眉。

    「請問我在妳剛才魂遊四海時說了些什麼?」

    「呃,就是… … 」趕快倒帶!

    「Eugene 這麼做,除了為我建立安全屏障,擋掉不必要的追求者,就是希望我們透過肢體動作的傳達,使人聯想到某些影像記憶然後去-- -… 去搜尋這其中的意義?」

    這個死小孩。雖然常心不在焉,卻總是可以準確響應自己恍神時聽到有的沒的。

    「那麼這種沒有實質生理基礎,但有強烈的情緒反應的,是什麼狀況?」

    「歇斯底里?」

    「答對了。所以妳知道Eugene 叫妳搞曖昧氣氛,要達到的另一個目的是什麼了?」

    她的腦筋這才轉過來,整合支離破碎的訊息。「Eugene 希望藉此引起一些人過度的情緒反應?」

    他瞇起危險性十足的笑眼。「妳可以把範圍縮小到『某人』 。」

    她傻住,聽不太懂,同時任由他指導如何使用她的手表達曖昧。

    「我以為… … 我的任務就是混進社交圈,牽到特定的人脈而已。」

    「對,所以Eugene 交代妳的這項吩咐,根本不在妳的責任之內。」

    「你的意思是 … 」妳可以搞曖昧,也可以不搞。決定權在妳,不在他。」多演這項,酬勞不會增加;拒演的話,也不違反合約。啊,她豁然被點醒。

    「妳說妳是主人,他是僕人,妳卻到現在都還沒搞懂自己的身份。」

    「我當然知道!我不就正在努力曖昧!」

    「笨,真是笨。」他深表遺憾地長歎。「曖昧不曖昧完全不是重點,重點在於,妳演得像不像個主人,還是只像情人?」

    一語中的,刺入要害。

    「回房間去,自己揣摩。」下課!

    「楊?!」他就這樣走人?

    小人兒惶惶佇立原地,再一次地,慘然望著他冷漠遠去的背影。

    為什麼他不幫她了?他確實有在幫忙:幫她釐清問題本身的問題。但他何必這樣待她?感覺好像明晚的正式亮相是她的事,死活都與他無關。

    連剛才若有似無的吻,都變得好冷… …

    精品大賞的亞洲名流派對,戰線由上海、香港,延燒到第三站的台北。既要力拚前兩站的氣派陣仗,又得壓倒後兩站的重鎮首爾與北京,主辦單位卯足全力,傾錢傾權,鬥智較勁。

    派對貴賓名單,就可見其手腕。

    標榜精品鑒賞的時尚派對,一改台灣名流總愛找名牌贊助以省自己荷包的小氣陋習,不少該待價而沽的精品,各個貴賓一開場就驚見原本想要鑒賞的極品,早已成為其它豪氣買家的囊中之物,標示著名花已有主。

    名流、名媛、名模、名牌、名表、名車,胱籌交錯,鎂光燈照照閃爍,一派紙醉金迷的奢華景象。

    各路人馬,競富競艷,彷彿交情熱絡,實則暗自角力。

    一群群狀似熟稔的名人小圈圈,各據一方,展示彼此的人脈及排場。躍動時尚的輕快節奏,虛情假意的攀談問候,交頭接耳的冷嘲熱諷,品頭論足的尖酸刻薄。

    當場撞衫的明星與嘉賓,立刻成為與會貴客消遣作樂的笑柄。品味粗獷的鄉土千金,更是引發大家思古之幽情。

    這裡是另一種廝殺搏鬥的競技場。

    新興勢力的政要子女,金融帝國的第二三代,因著兩岸三地互動活絡、被經濟效益席捲而來的投機客,都是鏡頭聚集的焦點畫面。各家各府的金枝玉葉,系出名門的天之驕子,血統尊貴,學歷亮眼,氣質卓然。明星名模光芒不再,只能配合娛樂遊戲,炒熱氣氛,善盡職責。喜新厭舊,是社交圈的鐵則。過氣名媛以及財務陷入危機的公子小姐,再怎麼盛裝捧場,展現誠意,也只有站角落的份。聰明的,會自備人馬,假作氣勢依舊;落單的,只能在大家的眼角一隅,顧盼自憐。

    「嗨,妳什麼時候回台灣的?」嬌聲拔高好幾度,用力欣喜。

    「好一陣子了。這是妳現任的護花使者嗎?」嗯哼?

    「他是我在美國學校的學弟啦,也是最近才回國的,帶他來開開眼界。妳看到艾瑞克了嗎?嚇我一跳,他胖好多。」

    「還好吧,只是有點雙下巴。」

    「可是他之前好瘦好有型。現在飛黃騰達了,就變得腦滿腸肥的。」

    「我覺得比較好笑的是莉莉安,妳看到她帶的柏金包嗎?我的媽呀。」實在搞笑到不行。「她帶那麼大個包來參加派對,是想打包餐點回家當消夜,還是要收拾行囊離家出走?」

    「她家還沒走出經營風波,以前的政商關係現在也變得很負面,是需要大包來鎮一下。」以百萬名包耀武揚威。

    「哇,妳們怎麼都在這裡!」璀璨人潮中蹦出個過路天使。

    「嗨。」很遺憾的,沒人想陪天使High ,冷得很。

    「那一區的記者比較多喔。」言下之意,天使要搶鋒頭的話,應該往那裡飛才對。

    「我不知道今天會有記者在場耶。」天使一副不堪其擾的無辜相,大動作地將長髮往肩後撩,以免遮住低胸幾近裸捏的豪乳。

    姊姊妹妹吊眼作嗯,不屑觀賞那兩大團硅膠。

    「聽說高帝這次也回台灣赴宴了,不曉得他是不是打算在這裡定下來。」

    「高帝回來了?」真的假的?

    「是啊,我今天才從化妝師那裡聽到的,因為我的化妝師搶著要報名參加高帝臨時開的指導課程。」算是舉手之勞,造福同行。

    「可以給我化妝師的電話嗎?」她也想觀摩大師功力。

    「我沒帶耶。」真是遺憾哪,呵呵呵。

    「走啦走啦。」姊妹淘互相搭救,遠離這只跟蒼蠅一樣惹人厭的天使。「我看到宇蓓了,去打個招呼吧。不好意思,我們先過去了,拜。」

    「如果妳們要跟宇蓓哈啦,得小心一點喔。」天使沒安好心地忠告。「她今天不知是生理期,還是到了更年期,活像吃了炸藥,剛剛還大發雷霆,嚇得我們快快閃遠一點。」

    「怎麼回事?」宇蓓雖是大小姐脾氣,但從沒大到這麼失態。

    「好像是有個女的,跟她拿了同一款的Judith Leiber晚宴包,可是對方整體搭配得太高明了,害宇蓓活像個村姑。」十幾萬的名牌包,頓時看似路邊攤的便宜貨。

    「噢,好慘。」噗嗤… …

    「OZ ,那是OZ !他怎麼會在這兒?」眼尖的姊妹引頸輕呼。

    「在哪裡?」趕緊張望。「哪個OZ ?」

    「新加坡的光頭王子啊!他是打進巴黎時尚圈的亞洲之星,東方版的TOM Ford !」我的天我的天,興奮得快暈倒了。

    「妳有沒有帶數位相機?」

    「我的手機借妳拍。」天使善良地伸出援手。

    「我們一起過去,快點快點!」

    四面八方的時尚達人,不約而同以錯愕的矚目緊緊追隨同一目標,進而牽動他們的腳步,逐漸聚往同一處。

    人會帶動人,有目標的會吸引漫無目標的,引領潮流的會聚攏缺乏創意的跟隨者,個性強烈的會影響毫無鮮明個性的。眾星逐漸雲集,隱隱形成宇宙中的漩渦,但是圍繞的中心是什麼?

    「OZ? !」旁人驚呼。

    「怎麼來台北都不先通知一聲?」光頭型男只在前行之際,淡淡舉手致意。

    「私人行程而已。」

    「OZ 、OZ!」光頭型男在墨鏡後的冷漠、懶得搭理,只使得他更令眾粉絲癡迷,陶醉在他的不屑一顧裡。他突然摘下墨鏡,折迭置入胸前的西裝口袋,對著前方的什麼,漾開罕見的笑靨。

    「晨。」

    一名正在啜飲香檳的嬌小女子,驀然回首,揚起小有意外的笑容。

    「OZ?你怎麼也在這裡?」

    「妳呢?妳又怎麼會在這裡?我剛還以為我看錯了呢。妳不是要在那裡繼續念研究所的嗎?」

    她頑皮地聳聳肩。「有點累。」

    「所以就偷偷跑回台北放鬆?」

    兩人相視而笑,天南地北地閒聊。不過彼此暢快交談的,儘是法語。旁人一片狐疑,交頭接耳,會幾句法語的趕緊趁機半猜半譯,權充內行。

    這女孩是誰?為什麼輕輕巧巧地就降伏了OZ?

    她天真而專注地與OZ話家常,恍若四下無人,既不理會週遭目光的嚴密包圍,也不在意閃爍不停的鎂光燈。彷彿他倆正漫步在普羅旺斯的莊園小徑,悠哉談談今年葡萄的采收和質量,家裡的貓咪又生了幾隻。

    「OZ!」剛才被人嫌棄的天使,諂媚招搖地裝熟切入。

    「好久不見!」他只還以被打斷的不悅斜睨,搞不懂這女的打哪來似的。

    「這位小姐是誰?我怎麼從來沒在派對上見過呀?」

    OZ刻意不予響應,傲然以沉默給對方難堪。場面正要冷起來之際,女孩立刻補上暖暖的笑語。

    「妳好,我是OZ的朋友,才剛回台灣。」天使用中文搭訕,她就用中文回應,只不過有著淡淡的外國口音。

    淺淺的嬌艷笑容,征服了在場的攝影鏡頭。

    她沒有亞洲仕女偏愛的通俗長髮,沒有高躺傲人的身材,沒有派對慣有的濃妝艷抹。她頭髮短而有型,風情萬種,流露天生矜貴的纖細頸項。精緻的臉蛋,水嫩清瑩,完全看不出那是大師一層又一層不露痕跡的功力,最終所要呈現的,是透明,讓她潛藏的美豁然亮出來,光燦奪目。

    彷彿另一個世代的奧黛麗赫本,另一個時空的羅馬假期,冒險的頑皮公主。

    無肩帶的低胸小禮服,平口荷葉邊的巧妙設計,讓人猜不透那其中的豐滿是貨真價實,還是純屬視覺效果。但短裙底下的美腿卻是毋庸置疑,吹彈可破的滑嫩肌膚也優越顯耀著:這是天生麗質。最具魅力的,莫過於那雙古靈精怪的大眼睛,充滿著千萬個鬼主意。

    「妳從哪裡回來的,法國嗎?」天使挑釁。

    「不是。」她坦然瞠眼,直接了當。「不過去法國還滿近的,所以我有時候會跑到OZ的工作室坐坐。他的工作室很好玩喔!」

    「晨。」OZ隱約警告,小人兒立即吐吐舌頭,乖乖小啜。

    「陳?」天使逞強地繼續用力攀關係。「妳姓陳啊。」

    她的回應,是個小噴嚏,巧妙閃避。玉手輕掩不好意思的笑意,儀態優雅,連手指的線條,隨便一個動作都像舞蹈般迷人。

    「這裡的冷氣好強喔。」嘻,超尷尬。

    一旁立即步來一名西裝革履的男子,恭敬地為她遞來粉嫩輕柔的大披巾。她看也沒看男子一眼,只懶懶展手,等人替她圍上,逕自專注地笑望天使,回答對方的問題。

    「我是在布魯塞爾唸書的時候,偶然認識OZ的。因為他是個大路癡,他應該坐歐鐵往南去蔚藍海岸,結果在火車上醒來時人已到了北方的- 」

    「晨,派對上不要跟人說這些。」OZ沒力地歎息。

    「噢,抱歉。」她不曉得台北的派對上什麼可以說、什麼不必說。

    「啊,時間差不多,我該走了。」灰姑娘偶然一瞥腕上鑽表,才發現該打道回府。

    「派對才開始一個多小時耶。」天使愕嚷。為了驚艷出擊,一場派對就得花掉各家姑娘一整天時間保養預備,工程浩大。而這女的只出來晃一下,就要走人?

    「可是他們展出的精品我已經看過了。」小人兒俏麗地向大家擺擺手指。「很高興認識妳,下次有空再聊。」

    「晨,我想跟妳談新雜誌的事!」OZ竭力低調,語氣中仍難掩一絲急促。

    她回眸一笑,朝他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就飄逸遠去,偕同恭候在身側的那名男子離開。然而,優美輕快的背影,不小心洩漏了一項秘密。

    她優哉游哉,邊走邊習慣性地主動牽起身旁男子的手,鬆鬆地,十指糾纏交握,譴蜷地彼此暗暗撫揉。道貌岸然的兩人,在這一握,露出了破綻。

    「那是她男友嗎?」天使瞪直了眼。

    OZ冷哼,轉身而去,不屑地丟下一句。「一個下人罷了。」

    首度亮相,就此落幕。週遭的有心人,旋即興奮地訾長誹短,激情八卦。唯獨人群角落裡的一雙狠眼,執著盯著這出可笑的戲碼,不受蠱惑!

    什麼狗屁女人,混充千金。等著吧,她要撕毀那隻狐狸精的假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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