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雲淡,雖是酷暑,但是一片竹林的蔽蔭再加上流水潺潺,感受到的是一片沁涼 。
在鎮上生長了近二十年,她從未發現過有這麼一處世外桃源。
「你怎麼發現這兒的?」她滿吃驚的。
「這還不是要感謝小咪!如果不是它三天兩頭就走丟一次,我也不會發現鎮上有這 麼一處漂亮的地方。」他似乎語帶雙關的對她特別笑了笑,然後從腳踏車上卸下畫架, 很熟練的架起畫架、貼上畫紙。
「你常常畫畫?」她記起他昨天說過,他常以小咪為作畫的模特兒,再加上他架畫 和取景擺出的架式,就知道他非畫畫的生手。
「應該說我喜歡畫畫吧!你絕對想不到當初我在學校時是以美術系為第一志願,高 中我還曾當過美術社的社長。」他說話時展現出一抹十分驕傲的神采,但沒多久就黯淡 下來。
林怡芝只是靜靜的聆聽,沒有表示任何意見,只因從他的神情已經看得出,他似乎 有著積壓已久的心事需要宣洩。
真被她給料中。
溫德明仰起頭,對著藍天白雲郁卒地歎了口氣。
「事總與願違,不過我很慶幸我選擇了醫學院,而且還是獸醫系。」他回過頭看看 仍只是眨著眼睛、看著他而不語的林怡芝說道:「跟我在一起很悶的,是不是?」
林怡芝搖搖頭,緩緩地開口道:「『悶』字怎麼寫我不懂,我懂的只是朋友間可以 互相傾訴心事,分享彼此的喜悅和煩憂。」
「怡芝……」溫德明動容地握住她的小手,一股電流輕輕透過他們的手而滑過兩人 的心中。「或許我們可以一邊作畫,一邊聊天。」她故意用「聊天」兩字來緩和一下彼 此的情緒。「我需要怎麼做呢?」
「自然就好,你沒聽過一句話說——自然就是美嗎?」他這會兒心情好多了,還頑 皮地學著台灣國語腔,令林怡芝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快樂的時光總是很容易就過了。
她一邊當他作畫的模特兒,一邊和他聊天,其實藉著交談,她終於對他有了更深一 層的認識。
原來他的父親是做生意的商人,對於他這個獨子寄予很大的期望,甚至希望他克紹 箕裘;但是,溫德明卻對從商毫無興趣,在經過激烈的家庭抗爭後,他終於選了父親可 以認同的醫學系就讀。
「好了!」他放下手中的畫筆,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樣。
「可以看了嗎?」她懷著期待的心。
「嗯!不過,看了可別失望才好。」他故弄玄機。
林怡芝抱著小咪趨前一看,小臉蛋垮了下來。
畫紙上哪有她的存在?就只有小咪懶洋洋的模樣,弄了半天,原來她連背景都沾不 上邊呢!失望透了!
「怎樣,畫得可以嗎?」他促狹地向她眨眨眼。
「很……好。」她的表情和語氣卻一點也不好。
溫德明緊緊盯著她,笑得好詭異。
「我好像聞到了什麼味道喔!」他的鼻一上一下地在她面前煞有其事的聞著。
「什麼味道?」她純真的又忙向左右聞了聞。
溫德明收起笑臉,一臉的正經八百。
「怎麼了?」她注視他異樣的表情。
「先把眼睛閉上。」他突然提出要求。
雖然在林怡芝腦中浮現了一個好大的問號,但是她什麼也沒問,照著他的要求將眼 睛閉上。溫德明把畫架上小咪的畫取了下來,然後宣佈:「OK!現在你可以把眼睛睜開 了。」
林怡芝狐疑地將眼睛慢慢睜開,當她見到畫架上的畫時,她眼睛睜得好大好大,嘴 巴也成了O字型。
微側的臉龐,只是一個不經心地用手撩撥被風吹亂秀髮的一個動作,但是溫德明卻 把她的神韻和表情全捕捉住,畫中的她是真實而且美得動人心魄。
「這是……我?」她太意外了。
「畫得不好嗎?你不喜歡嗎?」他緊張兮兮的。
「噢!不……不是,我是說……」她過於激動,連說話都不靈光,急得眼淚都在眼 眶直打轉。
「怎麼?我畫得很糟嗎?」溫德明見她一副快落淚的模樣,眉心都攏聚起來了。
林怡芝咬著唇搖搖頭,淚水不能控制地滑了下來。
一見她哭了,溫德明簡直嚇壞了。
「你怎麼哭了?我畫得不好,你可以罵我呀!」真急死他了。早知道一張畫可以令 她哭出來,打死他也不敢畫。
「不是……」她吸吸鼻子,轉動眼珠子,讓眼淚硬生生收回去,哽咽地說:「我只 是太高興了才哭的。」
呼!溫德明那繃緊的神經總算鬆了下來。
「可以送給我嗎?」她已經到達愛不釋「看」的程度了。
「你喜歡?」他有些不確定。
她點頭連連。
他拿起筆在畫紙的角落簽下他的名字和日期,然後從畫架上取下來遞給她。
「它是你的。」
「謝謝!」她破涕為笑,緊緊地把畫抱在懷中,像抱住了什麼稀世珍寶。
是的!對她而言,這張畫是她的寶貝,這一輩子最最珍貴的寶貝。
☆☆☆
攬著溫德明腰上的雙手,像有電流似地,令她心裡感到酥酥麻麻的,連她脈搏的跳 動也開始不規則起來。
她從未和哪個男生有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從溫德明的身上傳來一股屬於男性的氣 息,有好一段時間她連呼吸都放緩不下來,只怕自己會迷炫在其中。
西下的夕陽如同一顆頑皮的火球,跟著他們的單車轉動,小咪慵懶愜意地趴在單車 前方的小籃子裡,而溫德明還一路輕快的吹著口哨,構成了一幅自然而且溫馨浪漫的畫 面。
突然,在林怡芝的心裡泛起了個念頭。
她希望能這麼地一直抱著他,到天之涯、海之角……羞死了!自己怎麼會有如此不 害臊的想法,要是讓他知道了,那她還有臉見他嗎?
林怡芝雙頰瞬間緋紅,心跳快得無法控制。
慌亂的遐思中,她沒注意單車煞住了,一個重心不穩往前靠了過去,不由自主雙手 更環緊些。
「小心!」溫德明也及時緊抓住她的雙手,偏過頭關心的問:「你還好吧?!」
「噢……沒……事!」她輕輕地把自己的手從他的手掌中抽離,沒來由的燥熱出現 在每一顆躍動的細胞中。
幾乎在同時,他們都跳下單車。
「什麼時候我們再一起去畫畫?」他竟也期盼和她在一起的時光。
林怡芝咬住唇沉思,她多想回答明天!但是她記起自己的身份,沉默了半晌。
「如果你不想當我的模特兒,我也不勉強。」上帝!他誤會了。
「不!不是不願意,只是……」今天她已經溜出來一下午,雖然李太太知道了也不 會說什麼,但她是來李家工作的,怎可把方便當隨便?
「這樣好了,你若有空就到診所來找我,我們再一塊去,如何?」他似乎也感覺到 她的為難。
「我真的可以去找你?」她低落的情緒又躍動起來。
「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不是嗎?」他的一句話讓她臉蛋出現花朵般的笑容。
朋友!他們是朋友了!
「別忘記,要來找我喔!」他向她眨眨眼,瀟灑地跨上單車,揮揮手道別。
雖然單車離她愈來愈遠,但是她心裡卻沒有失落,反而被剛才那句話帶來的興奮塞 得滿滿的。
她旋過身,完全沒注意到她沉醉在興奮中的當時,李家生由角落冒出來擋住她的去 路,結結實實地一頭撞了上去。
那股濃郁的酒味混著香煙、檳榔的味道令她差點作嘔。
待她回過神,才發現李家生雙手緊緊摟住她纖細的柳腰。
她有些懊惱地掙了掙身子,不料他竟沒有鬆開她之意,反而咧嘴邪邪的笑了一聲。
「媽的!我怎麼會浪費自己家中這麼一個好貨色,去搞那些別腳貨?!」
噁心!這種意念首先衝上她的腦門。
李家生的話,加上他摟住她的雙手,令她渾身不對勁地打了個冷哆嗦。
也顧不了他是李家少爺、是李太太的兒子,怡芝使盡吃奶力,將他用力一推,自己 踉蹌了好幾步。
「我操!你這不識抬舉的臭婊子!」李家生一方面喝醉了,一方面有些面子掛不住 似地破口大罵。
「李少爺!請你自重!」她真不知道他憑什麼這麼罵她,是他自己錯在先的。
「哈!自——重?!」他揚揚唇角耍流氓似地向前一步,伸出雙手像個失心瘋的猛 獸,緊緊抓住她的雙臂。「我告訴你,在本少爺的字典裡沒有這兩個字!你少在我面前 假正經了,剛才賤兮兮的和那個男人眉來眼去,我又不是瞎了眼沒瞧見,少在我面前擺 出一副正經八百的死模樣!少爺我若想玩你,還是看得起你。」他愈說愈難聽,愈說愈 不像話了。
如果不是雙臂被他給扣住了,她會毫不猶豫跑走,但現在她幾乎沒有反抗的餘地, 整個人被他架著往屋子裡去。
「放開我!放開我!」驚慌失措下她放聲大叫。
李家生咕噥地罵著一些污穢、不堪入耳的髒話,她的叫聲和他的罵聲引來黃媽,連 在樓上的李太太都跑下樓看出了什麼事。
「放開怡芝!」李太太出聲斥喝。
李家生冷哼了一聲,出乎意料地將林怡芝丟到椅子上。她的身子重重地撞上椅背。 疼得她眼淚差點掉了出來,不過她那害怕的情緒也因李太太的出現而緩和了些。
「你還記得這是你家嗎?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面了!」李太太一副恨子不成材的心疼 狀。「真不知道李家造了什麼孽,怎麼會生出你這個沒用的孩子,我要是死了,拿什麼 臉去見李家的列祖列宗?」
「我哪裡沒有用了?是你自己不肯把李家的產業交給我。」自己不成器還怨母親。 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你有用?!除了吃喝嫖賭之外,你有何用?我把李家的產業交給你,只是等著敗 光的份罷了!」她對這個兒子真是寒心至極點,原本期望出獄後會有所改變,沒想到是 變得比以往更壞,更不可一世。
「我就知道你除了瞧不起我之外,根本不關心我!他沒有半點愧疚,還一味指責母 親的不是,看得一旁的黃媽、林怡芝都忿忿不平。
「我哪裡不關心你了?」李太太氣得只差沒吐血。
「如果你關心我,你就應該把李家的產業交給我。」
「要交給你我不如捐給慈善機構!」真的!如果他真的不長進、不悔改,她真會這 麼做的。「你就是不信任我。」
「每天不是流連風月場所,就是賭博,你要我如何信任你?」她說得一針見血。
「如果我決心侮改呢?」他突然放軟了語氣,跌破在場每個人的眼鏡。
「不是光用嘴巴說,要行動才算數。」一聽到兒子這麼說,李太太心裡何嘗不高興 ,但仍不形於色。
「好,我會做給你看的!」他似乎早有了計劃似地。「不過我有個要求。」
「你說!」只要他肯變好,哪怕要她死都可以。
「我要結婚!」誰也沒料到他的要求竟是——結婚。
李太太臉上的表情馬上僵住了。
「如果你想娶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進門,你想都別想,我不會答應的。」
「我有說要娶那種女人了嗎?」他吊兒郎當地反問。
「我真想不出以你這德行有哪個人家的女孩敢嫁給你。」她當他的母親並非一朝一 夕而已,對他在外的惡形惡狀早已瞭如指掌;或許會有人因貪他們的家產而願意把女兒 嫁給他,但是她為了死後可以有臉去面對丈夫和列祖列宗,她才不會輕易地答應,所以 才會在心中早作好了打算。「如果我要娶的人是——」他忽然伸手指向林怡芝,「她呢 ?」
李家生的話像朝林怡芝丟下一顆威力其大無比的核子炸彈,炸得她腦子一片空白。
這是玩笑話吧?!她心裡不斷這麼安慰自己。
李太太眼底閃過一抹捉摸不定的神色,但仍強作鎮定地看著兒子說:「你沒搞錯吧 ?你想娶怡芝?」
「沒錯!我要娶她,你應該不會反對她當我們李家的媳婦兒吧?」他一臉譏誚,似 笑非笑的說:「我娶她,你應該是最放心的,不是嗎?」
李太太眉心深鎖,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心中的計謀這麼輕易地就被他看穿。
沒錯!她當初幫助林怡芝的最終目的就在此。曾一度她還動搖自己內心的想法,只 因她不想因自己的私心毀了這樣好的女孩一生,但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如果讓林怡芝進了李家,好歹也有個人幫著她守著李家的產業,說不定李家生成家 之後也會有所轉變,到時候她就算死了,也有臉去見李家的列祖列宗。
只是……她瞄一眼已被驚嚇得不知所措的林怡芝,心中愛憐之意油生,但是只要想 起為了李家、為了李家的後代子孫著想,她也不得不把心一橫。
「你想娶怡芝也得看怡芝願不願意?!」她現在把問題往林怡芝身上推,無疑是又 向林怡芝投下一枚炸彈。
「太……太……」林怡芝驚慌失措地抬起眼睛看向李太太,連話都不會說了。
「不急,怡芝,這事你可以考慮。」李太太實在也不忍心逼她,可是為了李家…… 「太太,我……」林怡芝想開口說「不」,但卻被李太太揮手止住了。
「這事以後再說,我的頭又開始疼了。」她似真似假的揉著太陽穴,吩咐著黃媽說 :「黃媽,扶我上樓去休息一下。」
黃媽必恭必敬的應了一聲就扶著李太太上樓。
驀然,客廳又只剩下林怡芝和李家生。
林怡芝一刻也不敢多停留,轉身就想逃開,不料李家生似乎會讀心術似地,更快地 擋住她的去路。
「你……你想做什麼?」她困難地嚥了口口水。
「大白天裡,難不成你還會怕我強姦你不成?」李家生邪裡邪氣地將她全身上下打 量一番,最後將眼光停留在林怡芝因過度驚慌而起伏不定的胸前。
他的眼光令林怡芝連連後退兩步,下意識地用手揪住自己胸口的衣襟,彷彿李家生 的目光會將她身上的衣物剝光似地。
「你是處女吧?」李家生的一句話讓她臉上一陣紅、一陣青,最後轉為白。
「我不會嫁你的,死也不會!」她使盡全身僅有的力量,豁出去的對他吼著。
「好,夠勁!」李家生不但不因她的話而憤怒,反而笑得更囂張、更不可一世。
「老子我什麼嗜好沒有,就是愈得不到手的東西,我就愈愛!咱們等著瞧,你是嫁 定我了。」他撂下了話,狂笑地大步離去。
望著李家生離去的背影,林怡芝腦中儘是一片空白無法運轉,內心那逐漸擴散的不 安正如翻江而來的浪似地要吞噬她。
在這炎夏酷暑下,她竟然覺得好冷好冷,渾身顫抖不止……☆☆☆
樓上李太太的房間,黃媽正憂心忡忡的看著李太太。
剛才李家生和林怡芝的對話,她們都聽見了。
「太太,這可怎麼辦?」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有我的打算,你不必多話。」李太太似乎已將一切計謀都盤 算好了。「可是……」黃媽很想為林怡芝說情,畢竟相處這些日子來,她也明白林怡芝 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如果她嫁給李家生,無疑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活活被糟蹋 。
「黃媽,李家待你一向不薄,你也在李家這麼多年,更應該可以體諒我的一片苦心 是不是?」李太太的話令黃媽無言以對。
為了李家,一切所作所為全為了李家,只好讓林怡芝犧牲了。
☆☆☆
林怡芝將自己鎖在房間,李家生的那席話像撒旦宣言似地緊緊將她籠罩在恐懼中。
她知道如果不找個人說說話,她會崩潰的。
可是她可以找誰?
陳柔兒和沈馥全上台北了,她就算用寫信的,也難以道盡此時此刻的心情,而且等 到陳柔兒和沉馥知道這件事後,說不定一切都已遲了……天哪!她扯著自己的頭髮,無 助得如汪洋中失依的小船,一顆心更是跳得一點規律也沒有。
老子我什麼嗜好沒有,就是愈得不到手的東西,我就愈愛……李家生的話一遍遍在 耳邊圍繞,李家生那淫邪的眼神更不斷浮現在她眼前,她整個人幾乎失控般地衝向門邊 ,伸手想將門鎖上,不料門卻往裡頭一推,她整個人就被撞倒在地。
「哎呀!林小姐你要不要緊?我不是故意這麼用力開門,只是我剛才在門外敲了好 幾下,都沒聽見你響應,我才會想推門進來看看,你沒摔傷吧?」阿珍扶起坐在地上的 林怡芝,滿臉歉意的說。
「沒事……是我自己沒注意。」一見到來人是阿珍,林怡芝原本繃得死緊的神經松 了下來,她怯怯地看著阿珍問:「阿珍,你來找我,是不是有事?」
顯然她的話問得阿珍很無奈,只見阿珍重歎了口氣,搖搖頭。「已經是吃晚餐的時 候,你肚子不餓嗎?」
經阿珍一提,林怡芝才恍然窗外的天色已昏暗;由於是夏天,所以太陽西下較晚。
「呃,吃晚飯了……」她哪還有胃口吃東西,尤其只要想起萬一又在餐桌上遇上李 家生……就算不是他,現在面對李太太,她都覺得有些難堪。
她連忙找了借口對阿珍說:「我好像受了風寒,現在吃不下東西,你還是請太太先 吃吧!」「真奇怪,太太也說吃不下,你也吃不下,黃媽整個人也怪怪的——哎呀!不 管這麼多了,我肚子餓扁了,你們吃不下,我可要多吃一點。」阿珍十分天真狀的聳聳 肩。「你若餓了再到廚房去弄點吃的吧!我現在可要先去吃飯了!」
「阿珍!」她叫住阿珍。「少爺他回來了嗎?」
「怎麼可能這麼早?說不定到明天早上他都還不見人影呢!」阿珍詫異的眨眨眼問 :「你問少爺有事嗎?」
「沒事。」聽到李家生不在,她只覺得鬆口氣。
阿珍走了兩步,突然停下腳步旋過身,以一種很詫異的眼光看著她。
「阿珍,我哪兒不對了?為什麼這麼看我?」她直接反應地摸摸自己臉上是否哪兒 出了問題。
「林小姐,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有什麼話,你說吧!」她很明白阿珍的個性,其實相處這些日子,她已明白阿珍 是個心直口快的女孩,而且說話常不經大腦地脫口就說;還好大夥兒都明白她心地善良 ,十分天真,所以就算偶爾說錯話也沒有人會責怪她。
「你是不是應該管管少爺?」她莫名其妙的一句。
「管少爺?為什麼?」
「因為你是少爺未來的媳婦,怎可以縱容他一天到晚花天酒地?」她的話令林怡芝 好不容易才鬆了些的神經再度繃緊。
「這話是誰告訴你的?」她記得上午在客廳發生那一幕時,阿珍並不在場。
「還用別人來告訴我嗎?我看都看得出來。」
「你看出來的?」
「如果你不是,為什麼太太會對你特別好?還處處要我們小心伺候你,如果你不是 少爺未來的媳婦,太太幹嘛要無緣無故對一個跟李家毫無關係的你如此好?而且外頭好 多人都這麼說。」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她為什麼就沒有阿珍如此細膩的心思?都怪自己太沉醉舒逸的環境中,根本忽略這 麼奇怪而特殊的一點。
如果真如阿珍所言,李太太早就有此打算——喔!她簡直不敢想下去。
「阿珍,我出去一下。」她一顆頭都快爆了。
「林小姐,你要上哪去?你不是不舒服嗎?」
「我出去透透氣,我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不!她根本就快喘不過氣,快要窒息而 亡;如果她再不離開這房間、這屋子,她真的會窒息而亡的。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衝出房間,也不理會阿珍的叫喚。
「李小姐,你要上哪裡去啊?」
像有惡魔在背後追趕她似地,她沒命的跑,一直到自己喘不過氣,她才歇住腳、閉 上眼睛順口氣。
是的!她要上哪去?她又能上哪兒?
想到自己的孤獨、自己的無依,林怡芝的心又傷痛起來,不自覺的落下淚。
「嗨!沙子不小心吹進你的眼睛嗎?」溫德明的聲音乍響,使得林怡芝驀然驚嚇了 一下,迅速的擦乾淚。
「呃,是……是沙子!」她抬起一雙濛濛如霧的淚眼,臉上的淚痕未乾,擠出一個 比哭還難看的笑。
她的笑看在溫德明的眼中,疼在心底。
他不是瞎子,看不出她是在哭而不是沙子跑進眼睛,只是他想為她保留一點自尊, 他明白在她心中有太多的悲愴、憂鬱。
「真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你。」他故意用輕鬆的語調化解她的難堪。
「是……我也沒想到。」她垂下眼瞼,絞緊手指。
當她徬徨無助時,竟沒有預想自己會跑到診所附近;是她的無意,還是冥冥中的安 排?
「你吃過晚飯了嗎?」見到她糾結的眉心,不自覺的溫德明眉心也慢慢糾結在一起 。
「吃……過了!」她話才說完,肚子馬上跟她唱反調似的「咕嚕」叫了兩聲,使她 又染紅了雙頰。
「我還沒吃,就算陪我吧!我們到前頭阿水伯的麵攤去吃麵。」他不讓她有開口拒 絕的機會,拉著她的手臂就往麵攤走。
雖然正值晚餐時刻,但阿水伯的麵攤上客人並不多,所以阿水伯一見到生意上門, 馬上熱絡的招呼他們。
「溫醫師——哎呀!還有怡芝啊!」阿水伯雖然是和他們招呼著,眼睛卻十分曖昧 地盯在溫德明拉著林怡芝手臂上的手。
或許這在台北並不算什麼,他只不過拉著她的手臂,但對這純樸的小鎮而言,卻是 件了不得的事,說不定馬上就被當成茶餘飯後的話題,再加上三姑六婆的宣傳,原本一 件單純無比的事可能會被扭曲。
還好,溫德明在此時放開她的手臂,朝著麵攤擺滷味的一角走去。
「阿水伯給我來兩個鹵蛋,一份豆乾、海帶、豬耳朵,外加兩碗乾面、兩碗魚丸湯 。」
「喂,我吃飽了!」她一見他點了那麼多小菜,又為她也點了面和湯,連忙上前扯 扯他的袖子阻止,這原只是個不經意的小動作,但看在阿水伯眼中卻不是這麼回事。
「怡芝,好命了喔!有溫醫師這款的男朋友,不錯喔!」
「阿水伯,他不是……我也不是……」她一急臉就紅,話也說得含糊。
「不用『歹勢』了,溫醫生一表人才,你要是能嫁他,是你前世燒好香,以後當了 個『醫生娘』,你爸爸也會含笑九泉。」
顯然阿水伯有愈描愈黑的趨勢;她把眼光調向溫德明,以為他會開口解釋幾句,沒 想到他非但沒有,反而報以微笑。
天!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有我『這款』男朋友,你覺得很『丟臉』嗎?」他突如其來地冒出一句,令林怡 芝怔仲了好一會兒。
「你……我……」她今天是怎麼了?舌頭被貓咬了不成?為什麼老是話說不清?
阿水伯笑呵呵的將小菜一一送上桌,又把兩碗麵和熱騰騰的湯一併送上來。
「好好吃啊!」阿水伯猛朝林怡芝眨眼,臨走之前還不忘朝溫德明背後豎起大拇指 ,令林怡芝傻了眼。
「吃吧!面涼了就不好吃。」溫德明似乎對她的「異樣」絲毫不在意,不但為她遞 上竹筷,還夾了一個鹵蛋放到她碗中。
面對香氣四溢的面,說不餓是騙人的,只因她心裡頭還蒙著李家生帶給她的陰影, 再瞧一旁一直以「關心」的眼光盯著她看的阿水伯,她更是吃不下了。
「就算天塌了,還有高個兒給你頂著;吃飯皇帝大,你聽過嗎?」
她點點頭。
「是嘛!我就知道你是個乖女孩,來,乖,把面吃完。」他的口氣活像在對個小孩 ,逗弄得林怡芝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這一次她是出自內心真正的笑了。
很快的,桌上的東西一一見了盤底。溫德明付了帳,兩人漫步離開麵攤。
令林怡芝很感動的是,溫德明在吃東西時,總不時為她夾小菜放到她碗內。如此一 個體貼又細心的男孩,要真是她的男朋友那該有多好?!
唉!怎麼可以有如此的遐想?他堂堂一個醫學院的學生、未來的醫生;以她的條件 ,她如何能配得上他?但是若要她嫁給李家生,她是死也不會答應的。
又想到李家生,她好不容易才好一點的心情馬上消失殆盡。
「說吧!」在走了好一段路,溫德明終於開口了。「把你心中的委屈、不痛快全說 出來。」林怡芝抬起迷濛的水汪汪大眼盯了他好半晌,抿抿唇,「說什麼有用嗎?」她 是這麼的慘然,慘然得令溫德明的心揪在一起。
「我雖然不能向你保證我是無所不能,但是只要我做得到,就算赴湯蹈火,我也願 意幫你。」他說得教林怡芝感動的淚水差點奪眶而出。
但她一咬牙又把淚逼進腹中。她不希望在溫德明面前露出柔弱的一面,但一見到他 那真摯柔情的雙眸,她鼻子不免又一酸。
「難道你不把我當成朋友?」他看得出她在掙扎。
她微啟雙唇,話未出口,淚水馬上不能控制的滑落。
在他面前,她還是無法偽裝自己。
「哭吧!如果你覺得哭出來會好過一些,你就哭,放心的哭,大聲的哭。」他伸手 將她摟在自己的懷中。
靠在溫德明寬闊的胸膛,嗅著他身上的男性氣息,她像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港灣,當 真放鬆自己,任淚水如開了匣的洪水般宣洩而出。
好一會兒,她盡情的發洩完之後,溫德明才取出手帕為她拭淚。
「哭出來是不是好一點?」
她不好意思地接過他的手帕,胡亂地擦著自己的臉;雖然沒照鏡子,但她可以想像 自己的樣子有多糟。
「啪!啪!啪!」一陣拍手聲如雷貫耳傳來,令他們同時回過了頭。
「好一幕動人的場面,真教我感動啊!」李家生也不知從哪兒冒出來。
一見到李家生,林怡芝渾身輕顫,忍不住更往溫德明身邊靠緊了些。
「你是誰?」溫德明緊緊握住她發抖的小手,察覺到眼前這個流氣的男子正是林怡 芝所害怕的。
「我是誰?」李家生拿起牙籤一邊剔牙,還不忘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嘖、嘖聲。
「我是她未來的老公,老公的意思你懂吧?」
「不!不是!不是!」林怡芝瞪著他,激動的反駁。
「操!」李家生狠狠地將牙籤往地上一丟,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林怡芝拉 住。幸而溫德明眼明手快及時也拉住林怡芝,她頓時站在中央,一手各被一人拉住。
「小子,你識相的話最好放手,否則就別怪我不客氣。」李家生狠狠的撂下話。
「該放手的是你!」溫德明一副不甘示弱。
林怡芝一方面很高興溫德明不畏懼李家生的威嚇,但一方面又怕李家生會對他不利 。
他太瞭解李家生,在鎮上他身邊有著不少的小嘍囉,萬一他……「咻」!一聲飛哨 打斷林怡芝的思緒,只見一分鐘不到,也不知道人是從哪兒竄出來,四周多了好幾個看 起來邪裡邪氣的男人。
「大哥,我們已等候好久了。」那些人的眼光和李家生一樣令人渾身不舒服,個個 摩拳擦掌,一副隨時要動手的模樣。
「小子別說我沒給你勸告,你現在放手還不遲。」李家生下了最後的通牒。
眼前的情勢對於溫德明十分不利,為了不讓他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林怡芝只好開口 央求著他。
「放手吧!ALEX。」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沒想到竟會在這種情況下。
「我不會放的,我就不相信他們敢對我怎麼樣。」他不但十分堅持,拉住她的手更 加重力道。
他的舉動已令李家生感到顏面盡失。他朝一旁的人使了個眼色,一群人迅速湧向溫 德明。
「ALEX,小……」林怡芝的話還沒說完,只見那些人已朝溫德明拳打腳踢。
溫德明的反應和動作也十分俐落,但是終究寡不敵眾,在那些人的圍攻下,他還是 被打倒在地。
眼角被打腫了,嘴角也沁出血絲,他的雙手更被其中兩人制住,就算他如何掙扎也 動彈不得。
「老大,要不要給他一點小小教訓?」另一人突然掏出刀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不——不要!」林怡芝見到刀光,立刻從驚嚇中驚醒大喊著;要不是她的雙手被 李家生扣得死緊,她一定不顧一切奔到溫德明身邊。
「少爺,我求求你,不要傷害ALEX。」她轉向李家生苦苦哀求著,人在屋簷下不得 不低頭啊!
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溫德明為了她出什麼差錯。
「怡芝,不要求他!」溫德明咬牙切齒毫不畏懼。
「ALEX,不要說了,求求你!」林怡芝含著淚拚命用眼神要溫德明不要開口。
溫德明剛來鎮上,完全不明白李家生是什麼樣的人。她害怕舊事會重演。
「大哥,這小子太不上道了,我看我們是給他面子,他還不要,不如——」說話的 人「嘿嘿」二聲,用刀子在溫德明臉上比畫了兩下。
林怡芝倒抽了好幾口冷氣。
「不!不要傷害他。」他明白李家生的用意。「少爺,求求你,不要傷害ALEX。」
「你說的話我為什麼要聽?」他用一隻手掐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臉轉向他。
「除非你給我一個理由,不然他們想怎麼對他,我是管不了。」
他在逼她,逼她自己開口。
溫德明痛恨自己的無能,見她無助地被李家生抓住,卻無法幫她,反倒要她為自己 求情,他慚愧萬分,更懊惱自己的衝動。
「我答應你。」她一咬牙。
「答應我?答應我什麼?」李家生斜睨著她,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我答應嫁給你。」
「怡芝!你瘋了!」溫德明的叫聲又為自己引來一陣拳打腳踢。
「少爺……」
「住手!你們大嫂在說話了,你們還敢造反?」李家生的一句話果然有了效果,他 們馬上停住對溫德明的攻擊。
「怡芝,你瘋了!」溫德明的嘴角沁出更多的血水,但他絲毫不在意,只是緊緊地 盯著林怡芝。
是吧!她是瘋了!
她大可不必為他這麼一個才認識的人作這麼大的犧牲,但是為了不讓他受到傷害, 她心甘情願啊!
她愛上他了!只是這一份愛他永遠也不會有知道的一天。
「你們還不快叫大嫂?」李家生的手不知何時攬上了她的腰。
「大嫂!」那些人諂媚的叫。
「少爺,可以放了他嗎?」她看見溫德明雙手被折騰得快斷了,他雖然從頭到尾沒 有叫過一聲痛,但她明白他一定傷得不輕。
「阿強、小王,放了他吧!」李家生倒也出乎意料之外的沒有多加為難,但手仍然 緊緊攬住林怡芝不放。
「大哥,什麼時候喝你和大嫂的喜酒?」有人開了頭,馬上有人跟著起哄。
「快了!不會讓你們等太久的,是不是?」他得意的看著林怡芝。
林怡芝根本不在意他們在說什麼,只是關心的看向還坐在地上的溫德明。她的樣子 又惹得李家生顏面盡失。
李家生臉色變得十分陰狠,突然不發一語,將林怡芝整個人扛在肩上。
「放我下來!」她用腳踢他、用手捶打他,但卻起不了任何效用。
她的力氣根本比不上李家生,只能任他扛著,大步離去。
「放……開……」溫德明使盡全身力量搖搖晃晃站起來,想去救林怡芝,突然迎面 又是一腳重重地踹在他的胸口,他只覺得一股熱流往喉嚨一衝,眼前冒出金星,「噗」 的一聲,一口鮮血從他口中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