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怡芝一回到家門口,隔壁的阿水嬸慌張地跑了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指著她說: 「怡芝,你上哪兒去了?你爸爸出事了你知不知道?」
「阿水嬸,我爸爸出了什麼事?」不祥的感覺爬上她的心頭。
「你爸爸在浴室又跌了一跤,昏迷了好幾個鐘頭,要不是前頭的阿木伯正好有事要 找你爸,現在你連最後一面都會見不著!」阿水嬸的話猶如一顆炸彈,炸得她的世界風 雲變色。
「阿水嬸,你不要嚇我。」她說話的聲音都打起顫來。
「這事能瞎說的嗎?你還在這兒發什麼呆,還不快去診所,你爸爸還等著見你一面 呢!」
林怡芝沒能多想,拔腿就往診所方向跑去。但她發現雙腿好像被綁了鉛塊似的沉重 ,跑得她心力交瘁。
好像跑了一世紀似地,好不容易才到達診所,裡面有好幾個人全是他們家的鄰居, 個個面色沉重。
「王大夫,我爸爸他——」她的話還沒說完,只見王大夫神色凝重地揪起眉心,從 人群中走了過來。
「怡芝,對不起,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
「轟」一聲,又一顆炸彈炸得她無法思考,炸得她腦袋四分五裂。不!不可能的! 她不相信上天會如此對她!
「王大夫,我……我爸爸……」她不斷吞嚥著口水,才能從乾澀的喉中發出聲音。
望著她急切的臉龐,王大夫艱難地點了點頭。
「你父親在你來之前的五分鐘才過世。」他回過頭,指著病床上被蓋上白布的病人 。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病床前,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蒼白的臉上,連雙唇都失 去了血色。她覺得冷汗直冒,甚至冷得她打哆嗦,全身顫抖。
「怡芝……」王大夫緊張地看著她,深怕她會支持不住。
「爸爸!爸爸!」她悲愴地哭喊著,當她伸出手掀開白布時,烏雲從頭上罩了下來 ,眼前一陣發黑,她倒了下去;唯一的一個意識,她見到他父親安祥如睡眠般的慈臉… …☆☆☆
沉馥和陳柔兒擔心的看著從葬禮回來後就不曾開口的林怡芝。
「怡芝,節哀順變,我相信你爸爸在天之靈也不喜歡看到你這樣。」沉馥安慰著她 。
「沉馥說得對,人死不能復生,你要保重自己的身體。」陳柔兒也出聲勸著她。
才短短幾天,她原本就纖細的身子更瘦得弱不禁風,剛才在後山的墓園,山風幾乎 就要將她吹倒,幸虧沉馥和陳柔兒在一旁扶住她。
「我……沒事,你們……不要……擔心。」她連說話的聲音都有氣無力。「今天你 們也……累了一天……早一點回去休息吧!」
她的樣子她們不擔心才怪!
叩!叩!敲門聲隨著阿水嬸的聲音傳過來。
「怡芝!怡芝!李太太來看你了。」鎮上很小,姓李的就只有一戶人家,就是鎮上 的土財主李金富;鎮上有一半以上的房屋、田地都是他們李家的。李金富在前年也去世 了,雖有獨子李家生,卻是生性放蕩,吃喝嫖賭幾乎無所不曉。三個月前因喝醉酒打傷 了一名管區警員,而被判了五個月的有期徒刑;李家的家產落在李家生手上,恐怕金山 銀山也要蕩然無存。
幸虧李太太早有自知,所以一直掌握著李家家產大權,只希望李家生能有浪子回頭 的一天。「李阿姨!」陳柔兒跟走進門的李太太打招呼。
因為陳仁和的工廠用地是向李家買來的,加上她母親和李太太又曾是同窗好友,所 以她對李太太並不陌生。
是造化作弄人,還是真如李太太曾向她母親哭訴的,自己前輩子造了什麼孽,以她 一個如此善良又賢淑的人,竟會生一個不學無術、每天只會惹是生非的兒子。
富不過三代,這句話說的真是一點也不過分,除非李家生有頓然覺悟的一天,否則 李家遲早會被他給敗光。
陳柔兒對李家生的印象,可以說是壞到極點。
滿口檳榔又愛耍帥,那一身流里流氣的穿著打扮,簡直令人不敢恭維;尤其那色迷 迷的眼睛,只要一見到漂亮一點的女孩子,彷彿就會流出口水般,教人感到噁心。
「柔兒,你也在呀!」李太太似乎很訝異會在林家見到她。
「怡芝是我的同學也是好朋友。」她解釋。
李太太點點頭,轉向一旁的沉馥微微一笑說道:「你是沈老師的女兒吧?」她之所 以認得沉馥,是因為鎮上只有一戶人家姓沈,加上沈馥的父親又曾教過李家生;
她還曾親自登門拜訪過沈老師,希望可以多加管教她這個不成材的兒子,只是朽木 不可雕也。李家生根本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初中一年級才讀了半學期就因曠課過多而被 退了學。
李太太並沒有因此而生氣,反而還登門道謝,所以沉馥一直對她存有好感。
「怡芝,李太太特地來看你,你這孩子怎麼還傻呼呼的!」阿水嬸急著一直對還有 些失神的林怡芝使眼色。
不論是林家或阿水嬸的家,這附近不下三十間的屋子全是屬於李家所有,正確說法 ,李太太算是他們的房東。
「李太太……謝謝你。」回過神的林怡芝突然雙膝一屈,在她面前跪了下來,連磕 三個響頭。
「你這孩子是在做什麼!」李太太心疼地扶起她,一旁的沉馥和陳柔兒卻看得一頭 霧水。
「這一次怡芝父親的後事可以辦得如此快又隆重,全仗你的幫忙,否則只怕連個安 葬處也沒有,怡芝給你磕頭也是應該的。」經阿水嬸一說,陳柔兒和沉馥才明白這個中 道理,對李太太更萌生了一股敬意。
「怡芝,你今後有什麼打算?」李太太關心的問。
「我……」一切事情發生得如此快,她根本連應對的能力也沒有,還談得上打算嗎 ?自從她父親受傷臥病在床,他們家連房租都繳不起,加上此次葬禮的花費,她要何時 才能還得清?
金錢債易償,人情債難還,李太太對她的這份恩情,她一輩子也償還不了。
「你不用擔心錢的事,我不要你還,我只是想知道你對以後的日子有什麼計劃。」
她眼底儘是茫然。
「不如請李太太給她拿個主意。」阿水嬸討好的說。
「我想,你若不介意,就到家裡來幫我。自從我先生去世後,有一些帳目至今我還 搞不清楚,我曾想過要請個人來幫忙,但這種事我又不好隨便讓人插手,如果你肯來幫 我,我倒是十分高興。」她的話中有話,就是沒人聽得出弦外之音。
「怡芝,你還不快謝謝李太太的好意。」阿水嬸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了她這個太 監。
「李太太,謝謝你。」對林怡芝而言,這真是受寵若驚,她怎料到事情如此順利, 她還苦思不知如何償還李太太的恩情,現在——是她報答的時候了吧?!
☆☆☆
住進李家,不知道是不是李太太特地體恤她剛喪父,根本沒讓她做到什麼事,除了 給她一些帳冊對對帳之外,她清閒得無法想像;而李家上上下下的傭人對她十分照顧, 完全把她視為上賓看待,這讓她感到十分不自在。
「李小姐,休息一下,吃點點心。」她不知道和黃媽提過多少次,黃媽還是叫她小 姐長小姐短的。
「黃媽,你就叫我名字吧!你叫我小姐,我怪不習慣的,而且我也是來李家工作的 。」
「那怎麼會一樣?!你讀過書,人又長得標緻,和我們這些下人怎麼可以相提並論 。而且太太也不會贊同的。」
「你是說李太太要你這樣叫我的?」
「唉……唉……不……是……」黃媽好像想起什麼似地趕緊換個話題,「我在燉一 鍋紅燒肉,差點忘了。」說著就匆匆離開,留下疑問給林怡芝。
她實在不明白黃媽的態度為什麼會轉變得如此奇怪,或許是怕讓李太太責怪吧!
住進李家這些天,不論是誰都可以感覺到,李太太對待她就如同自己的女兒一樣, 甚至還曾說自己很希望能有一個像她一樣的女兒,這大概也是黃媽為什麼一直要叫她「 小姐」的原因吧!如果她父親知道她在李家過得這麼好,在天之靈一定很高興。
想到她父親,喪父之痛又泛上心頭。她合起剛才核對過的帳冊,走出大廳,來到庭 院。
李家的庭院很大,中間有個圓形的花台,種滿了鮮紅色的薔薇,四周樹木扶疏;
在東邊還有一個專門養鯉魚的魚池,西邊除了是傭人住的房舍,還有三條大狼犬。
這三隻大狼犬是經過特殊訓練的,白天就關在狗籠,夜晚就負責巡視四周的安全。
李家有一輛奔馳車,在鎮上就代表著李家的地位。
她來了這些天,第一次見到這部車不在。
黃媽曾告訴過她,這部車是李金富的最愛,以前李金富還活著的時候,他到哪裡都 會開著它,但是自從他去世後就由李家生在開;李家生入獄後,車就一直被擺放著,如 果李太太出門,司機老王會開另一輛國產的房車接送,而今天這部車子怎麼會不在?莫 非……「喵!喵!」微細的貓咪叫聲打斷她的思緒。
她知道李家並沒有養貓,怎麼會有貓咪的聲音?該不是自己聽錯了吧?
「喵!喵!」果然是貓咪的聲音!她忍不住向四處張望了一下,卻沒見到有貓咪的 蹤影。從叫聲,她可以猜想出一定是只小貓咪。
「噹!噹!」隨著悅耳的叮噹聲,她終於發現花台的薔薇花叢下有個小小、圓圓的 身影在挪動。
她放輕腳步慢慢靠近它,他似乎有點驚嚇地睜著眼睛看著她。
帶點灰色的毛、扁扁的臉,好大好圓的眼睛,脖子還繫著一條綵帶,上面有著兩顆 小鈴鐺;它只要一動,鈴鐺就會發出聲音。
直覺告訴林怡芝它絕對不是一般的野貓,而且一定有人伺養,否則怎會照顧得如此 可愛,還細心的為它繫上鈴鐺綵帶。
和林怡芝對峙了好一會兒,似乎對林怡芝的排斥慢慢消失,它縱身跳下花台,走到 她腳邊撒嬌似地蹭著她。
「嗨,小東西,你打哪兒來的?是不是逃家?」她用人語和它打招呼,它似乎也聽 得懂似地喵了兩聲響應著。
林怡芝蹲下身,輕輕地撫摸著它身上柔軟的毛,它也用小舌尖輕舐著她的手背,此 時她才注意到貓咪鼻上有一處小傷痕,顯然是剛才躲在花叢中被刺傷的。她心生愛憐的 將它捧在懷裡,突然聽到它肚子傳來「咕咕」的叫聲。
「可憐的小東西,你肚子餓了是不是?」她轉身走向屋內,迎面碰上李家另一個傭 人阿珍。「咦!這不是巷子口尹大夫家的貓咪嗎?怎麼會在這兒?」阿珍認出貓咪。
「阿珍,你說它是專門替家畜看病的尹大夫家的貓?」
尹大夫在這鎮上是十分有名氣的,只因鎮上的豬、羊、牛、狗……凡是動物生了病 ,都是由他負責。
雖然年紀已經很大了,但是對人和藹,對動物又十分有愛心和耐心,不少人都十分 喜歡他。但因林怡芝家裡並沒有養過動物,所以對他的印象只存在於見過面、打過招呼 而已。
「阿珍,既然它是尹大夫家的貓,我等一下就送它回去,不過它肚子好像有些餓, 可不可以先用一些東西給它吃?」
「當然可以,這種小事幹嘛還要問我。」阿珍從口袋掏出車鑰匙說:「等一下你就 騎我的腳踏車送它回去吧!」
「謝謝。」她才打算去拿點東西喂貓咪,李家的門鈴馬上響了起來。
「我去開,你去餵貓吧!」阿珍說。
其實她也沒餵過貓咪,印象中貓好像只吃魚,可是現在這種時候,黃媽還在準備中 午要吃的菜,哪裡找得到魚餵它?在無法可行之下,她只好拿了剛才黃媽給她的小點心 試試看,沒想到它竟然一點兒也不挑嘴,吃得意猶未盡。
「小姐,尹大夫家的人來了。」阿珍走進屋內,一臉笑意,身後還跟著一個她從未 見過面的男孩子。
白皙的皮膚、俊秀的五官,給人一種文質彬彬的感覺,一看就知道出身十分良好。
「對不起,小咪一定是迷路了才會到府上打擾。」溫德明看著眼前這個小女孩,有 如一朵清秀的小百合,清清雅雅,雖然他才第一次見到她,但是卻令他心中漾起異樣的 感覺。
真是太奇妙了,在台北,他什麼樣的女孩子沒見過,但眼前的她竟然這麼令他不由 自主的被吸引。
「溫大夫,你要不要喝點什麼,我去拿。」阿珍的聲音拉回他不該有的遐想。
「不,謝謝,我馬上就走。」雖然他是在回答阿珍的話,但眼睛卻不曾從林怡芝臉 上移動過。
他的眼光令林怡芝雙頰上染上兩朵雲霞。
「喵!喵!」小咪似乎還吃得不夠盡興,發出聲音向林怡芝要東西。
「不行!小咪。」溫德明輕輕點了下小咪的頭,雖然口中說不,但仍掩藏不了他對 小咪的溺寵。
「喵!喵!」小咪可是有恃無恐地向林怡芝撒著嬌。
「我可以再餵它一塊甜糕嗎?只要一小塊就好。」林怡芝實在不忍心拒絕小咪的要 求,而且她也希望可以多留它一會兒。
「它是嗜甜食如命的,恐怕你那一盤甜糕全給它吃,它都還不滿足——」他話還沒 說完,即發現小咪已經伸出小爪子朝著盤子內的甜糕抓去,他沒有多想的一個箭步衝到 林怡芝面前,懲罰似地拍了小咪的頭一下。
「告訴你多少遍,外人面前不可以沒『家教』。」他的話引來一旁阿珍的笑。
「拜託,溫大夫,它是一隻貓耶,它會懂什麼是『家教』嗎?」阿珍嘲諷的。
「動物是有靈性的,只要有耐心教它們,它們也會懂的。」從他說話的口氣和阿珍 對他的稱呼,林怡芝已經很肯定了一件事——他一定也是個獸醫,只是他姓溫,和尹大 夫不同姓,他和尹大夫又會是什麼關係?
「阿珍!阿珍!」黃媽的聲音從廚房內傳出來。
阿珍一副心不甘情不願地響應了一聲:「來羅!」走了一半,又像想起什麼似地停 下腳步說:「怡芝,今天少爺要回來,我差點忘了告訴你。」
少爺?!指的是——李家生?!他要回來?阿珍為什麼要特別告訴她?!一股不安 湧上她心頭。
「喵!喵!」小咪的叫聲讓她記起溫德明還未離開,一抬起眼,發現他還是緊盯著 她。
她有些心慌意亂地將小咪要遞還給他,不料兩人的手竟不期而遇,更惹得她靦腆的 垂下眼瞼。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溫德明含笑的望著她。
「林怡芝,雙木林,怡情養性的怡,靈芝的芝。」她輕輕的把自己的名字說了一遍 。
「很美的名字。」溫德明直截了當地稱讚。「我也該帶小咪回去了,免得尹大夫擔 心,很高興認識你。」
一聽到他要離去,她的心不免沉了些。
「溫大夫……」唉!自己還想說什麼?他只不過是個陌生人呀!
「叫我ALEX,我的朋友都這麼叫我的。」他已經把她視為朋友了。
林怡芝的心不禁砰砰跳了好幾下。
「我可以再見到小咪嗎?」她也想再見到他。
「當然可以,我和小咪都十分歡迎你來找我們。」他很大方的說出她心裡所想的事 。
林怡芝有些不好意思又帶點高興,眼睛閃著光芒。雖然他們今天才第一次見面,但 是她有預感,他們會成為朋友的。
他是她第一個異性朋友,說不定也會是最後一個。
☆☆☆
李家生坐著李家的奔馳房車回來了。
原來李太太一早就是去替他辦出獄手續。對於他,林怡芝不是很有印象,只知道他 的風評很差,但作夢也沒想到他會是這副德行。
理個大平頭,小鼻子、小眼睛的,穿著一件花襯衫還配著喇叭褲,腳蹬一雙木屐, 看人的眼光令人渾身不舒服。
「少爺,先吃碗豬腳麵線去去霉氣,等一下我讓阿珍替你放一盆芙蓉水讓你洗去噩 運。」黃媽端著一大碗豬腳麵線給李家生,他倒大口大口就吃了起來,呼嚕嚕的,吃相 十分難看,不只把豬骨頭隨意往地上吐,甚至還用袖子抹去嘴上的油漬。
「你叫什麼名字?」他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林怡芝的臉,好像恨不得可以吃了她似的 。
「她叫怡芝,是來幫我整理一些帳目,你沒事少惹人家。」真是知子莫若母,李太 太一句話就將他的鬼胎給迫出來。
他哼哼兩聲,把碗隨意一擱,大聲叫著司機福伯。
「你叫福伯做什麼?!」李太太一臉錯愕。
「我蹲了好幾個月的牢,需要去『解決』一下,家裡的,你又不准我碰,想哈死我 啊?!」他的話惹得所有人都感到不好意思,尤其是林怡芝臉更紅得發燙。
「你才回來,又想出去胡搞瞎搞,太不像話了!」李太太氣得臉色都變了,還用食 指不斷地揉著太陽穴,顯然氣得頭痛。有這麼一個兒子,能不頭痛嗎?
李家生卻一點也不知悔改地笑了兩聲,從福伯手中搶走車鑰匙揚長而去。
「早知道死性不改,我何必趕著去替他辦出獄手續,真是作孽啊!」李太太氣得捶 胸頓足。「太太,不要生氣,少爺會改好的。」黃媽出聲安慰她。
「他要是會改好,我恐怕早已氣死了。」李太太痛心疾首的流下淚來,真是恨子不 成材。
看著這情景,林怡芝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一天內,她見到兩個男人,卻南轅北 轍;一個彷彿是從天上派下來的,一個卻好像地獄使者。
但不管是從哪兒來的,卻改變了她的一生,這才是她作夢也沒想到的事。
☆☆☆
第二天早上,李家的其中一隻狼犬突然一直叫個不停,在籠子裡又竄又跳的很不穩 定。
「太郎一定是生病了,我看是不是該請尹大夫過來看一下?」黃媽進來詢問斜靠在 椅子上閉目養神的李太太。
「既然生病了,就讓尹大夫來看看也好,這麼一直叫不停,叫得我的頭疼都好不了 。」她頭疼乃是因為昨天中午李家生出去到現在,連個人影也沒瞧見。
「太太,你不舒服到房間躺著吧!」林怡芝放下手上還在核對的帳冊關心地說。
「唉!為什麼上天給了我兒子而不是女兒呢?」李太太感慨的歎氣。
看著李太太上樓的背影,她發現一天內李太太竟蒼老了許多,她是真的十分煩心李 家生。
「林小姐,我去廚房為太太熬一些治療頭疼的藥,阿珍又剛好上街去買東西,你可 不可以替我去請尹大夫過來看看太郎,不然它這麼叫,太太想休息一下都不可能。」
「好,我馬上去。」她正思考要如何去看小咪……以及溫德明,所以黃媽一提,她 便立刻答應。
診所內靜悄悄,她輕輕的對裡頭問了幾聲:「有人在嗎?有人在嗎?」
首先響應她的是叮鐺響的鈴聲,小咪像是認得她人似地挨到她腳邊,親切的喵喵叫 。
「嗨!小咪。」她也和它打個招呼。
「嗨!怡芝。」溫德明也學著她的口吻和她打招呼。
「嗨!」她發現今天自己竟能自在的面對他,雖然心裡還是如小鹿亂撞。
「你是來找我和小咪?」溫德明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再見到她,十分興奮。
「不……是……」她還在死鴨子嘴硬,如果她不是一心一意想見到他,又何必跑得 又急又快?
她的回答,引來溫德明臉上的失望表情,不過很快又被他的笑容給掩飾過去,但卻 落入林怡芝眼底。
該死!她為什麼不回答「是」呢?!她有點後悔自己的「假仙」。
「太郎有點不舒服,可不可以請尹大夫去看看?」她嘴裡是說尹大夫,但心裡真正 希望溫德明去。
「一定要尹大夫嗎?我們診所還有一個溫大夫,醫術也不錯,不知道可不可以?」
他根本就是在毛遂自薦。
「當然可以!」她發現回答得太快,連忙改口說道:「如果這個溫大夫願意走這一 趟,我想『太太』不會反對。」她故意強調「太太」而不說自己,真是膽小鬼。
「那你呢?」
「啊——什麼?!」她愣了半晌。
「你希不希望我去?」他看著她,眼神教她不由得意亂情迷,只因在他眼底見到了 幾許柔情……又來了!什麼柔情?根本是自己胡思亂猜的。
太郎還在家裡汪汪的叫著,要是再不去看看,恐怕它沒什麼大病,李太太倒是已經 受不住了。
溫德明知道逗她也該有個限度,轉身一手拿起醫療箱,一手抱起小咪放到她懷中。
「走吧!尹大夫去替牧場的牛接生,恐怕不會這麼快回來,我去看看太郎。」
她點點頭,心跳強烈的撞擊著。
經他檢查後,太郎是因為發情而無法克制情緒才會一直叫個不停;在他建議下,讓 太郎在庭院繞跑了好一會兒,終於逐漸冷靜下來。
「天氣燥熱,加上太郎又值發情期,這幾天最好不要把它關在籠子裡,以免它情緒 失控。」他解釋太郎的情形,令她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天的李家生,原來人和動物根本 沒兩樣。
「你在想什麼?為什麼不說話?」他發現她的異狀。
她怎麼可以把自己想的說出來?所以只好搖搖頭。
「我聽尹大夫說,你是在李家工作的?」
他居然關心她的事,這令她著實吃驚。
在鎮上,不管出什麼事,很快大家都會知道,所以他既然問過尹大夫,也不難清楚 她的事。「你難道不想繼續升學?」
怎麼會不想?她學校功課一直很好,當初要不是因為考量家裡的負擔,她怎會放棄 上公立高中的機會而選了商職就讀?!
「你是尹大夫的親戚嗎?」她不想把話題放在自己身上,也想多瞭解他一點。
「不是。」他覺得沒有掩飾的必要。「我是從教授那兒知道,尹大夫想找一個助手 ,所以我就毛遂自薦地來了。」
他的回答令她感到意外,因為他們這個鎮名不見經傳,有不少年輕人,幾乎只要逮 到機會,就會想往台北去發展,而他卻選擇來這兒,其中一定有什麼原因。
但她沒有問,只因她不想去探索別人的隱私。
「你不好奇為什麼我會來這兒?」他反而對她的態度感到好奇。
「當然好奇。」她不隱瞞。
「那你為什麼不問?」
「如果你願意說,自然會告訴我,萬一你不願意說,我問了也是白問。」
溫德明不禁要對她另眼看待,她真是一個蕙質蘭心的女孩。
「你是我見過最特殊的一個女孩。」他由衷的說。
「特殊?!」林怡芝輕扯一下嘴角反問:「你見過很多女孩?」
怎樣才能算很多?除了學校的女同學,他也接觸不少他父親生意上朋友的女兒。
尤其那些女孩子,好像知道他是學醫的,也分不清楚學的是哪一科,總是毫不掩飾 地對他露出好感;甚至還有不少倒追他,但他總是能避多遠就避多遠。更可笑的是,有 些一心想找個醫生丈夫,但一聽到他學的是獸醫,馬上變臉比變天還快。形形色色的女 孩,他碰到的也算不少。
不過林怡芝是唯一令他心動的女孩。
見他沒回答,林怡芝的好心情不見了一半。
傻子!像他這麼出色的男孩,說不定早有女朋友,自己還期盼什麼?
她甩了一下長髮,雖然極力想克制自己的低潮思緒,但她的落落寡歡,溫德明不是 沒有注意到。
雖然他們才見過兩次面,但是他覺得她不快樂而且心事重重。
「你去過台北嗎?」他轉開話題。
林怡芝輕輕地搖搖頭,想到陳柔兒和沉馥兩位好朋友已相繼離開鎮上到台北去,她 的心情更加低落了。
自從她們兩個人不在之後,她發現自己更加孤單,更加寂寞,以前什麼不如意,有 她們兩人在,總是很快就忘掉,但現在……「台北——好嗎?」她問得很奇怪。
溫德明聳聳肩,笑笑地回答:「好與不好,各人有各人的見解,何不留著由你自己 去評斷?」
「我?!」她指指自己,失笑地搖搖頭。「恐怕沒那個機會,我去台北做什麼?」
「可以找我呀!」他凝視她的小臉道:「台北有一些地方值得去玩、去看,像故宮 博物院、植物園內的荷花池,還有中正紀念堂、動物園;我相信我會是一個很好的嚮導 。」
「這些地方你都去過?」她眼中躍動著羨慕的神采。
「台北很小的,可以看的地方也不多,這些地方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父母就常常帶 我去;尤其是植物園,因為距離我所讀的高中很近,幾乎天天都去。我尤其特別喜歡黃 昏時候去那兒,可以看到不少人在池邊寫生畫荷,那種感覺很棒。」
他的話已令她在腦海中勾勒出一幅很美的圖畫,而她何時才能親臨其境呢?
「對了!明天下午你有沒有空?」他突然記起什麼。
「明天?」她想了一下,其實在李家的日子很空閒的,有時候她甚至想找些事來做 都找不到。
「我發現前頭山坡下有一處地方,和植物園有些類似,我常常帶小咪去那兒寫生, 如果你明天有空,我們一塊兒去。」這是他提出的約會嗎?
「我去會不會打擾?我是說,會不會影響你寫生?」她問,心底卻有著聲音在鼓勵 著她:去呀!快答應呀!
「傻蛋!」他不經意地用手指輕點了下她微翹的鼻尖。「如果我怕被打擾了,怎會 問你?而且每一次都找小咪當我的模特兒,它早已受不了,或許明天你可以當我的模特 兒。」
「你是說——你是說你要畫我?」她心跳不已。
「可以嗎?」他含笑地徵求她的同意。
林怡芝笑而不語,只是拚命的點頭。
她期盼明天趕快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