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薔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握著水杯,困惑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是大企業大老闆談生意的方式比較不一樣,還是眼前這個陳董的行事作風比較另類?
她以為他是來跟朗月朔商談委託全年度廣告行銷的事情,可是看這樣子陳董反而比較像是來推銷他女兒的呀!
「執行長,這位是我女兒叫金寶--」
「爸!」
陳金寶似乎對自己的名字非常感冒,原本坐在一旁秀秀氣氣的她突然抬起頭像是要喝止自己的父親又瞬間意會到什麼似的,趕緊瞥了沉著俊颯的朗月朔一眼,又低下頭換上嬌軟的聲音。「朗先生,你叫我May吧,我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大家都這麼喊我的。」
「May,妳好。」
角落處的傅薔看了朗月朔一眼,不知怎的有些不開心的撇撇小嘴。
他是真的想表現真實冷漠的那一面,還是刻意藉由冷峻的氣質跟外表來吸引對方?朗月朔不可能不知道,他神采間的冷硬俊傲和近似目空一切的剛硬氣勢足以吸引所有人追隨崇敬的目光啊!
「哈哈,執行長,同樣是這個名字,怎麼你喊起來就特別好聽?」陳董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女兒露出含羞帶怯的表情。女兒啊,老爸曉得妳現在裝矜持是在裝什麼意思的,妳放心,爸爸一定全力幫妳啊!「你發覺了沒有啊?我們家金寶的英文名字很響亮的,阿May啊,有個女歌星也叫阿妹,張惠妹嘛!每一次走在路上我特別愛喊她,阿May、阿May的,哈哈哈,還真的有人回頭看呢!」
爆冷。
全場就只響起一個笑聲,隸屬於幽默感特異的陳董。笑到後來他也撐不下去了,擠出幾聲乾笑還遭女兒的白眼伺候,自討沒趣的索性摸摸下巴不再開口。
「請問我們能開始討論今天的主題了嗎?」
朗月朔低沉磁性的嗓音無形中顯露威嚴的王者之風,就連陳金寶這種留學歸國、自視甚高的女人也忍不住對他多瞧幾眼,芳心暗悸。
然而朗月朔的心思似乎不放在她身上,更沒將她的眼神放電看在眼裡。伸手接下了常拓駒遞過來的契約書,他精準地掌握商談的步調,迅速和陳董逐條討論雙方合作的契約內容。
傅薔從沒看過這樣的朗月朔。
專注、犀利,好像所有事物盡在他的掌控之中從來不曾失誤過。這樣的男人,偉岸俊美、颯氣昂揚,形容他是天之驕子應該很貼切吧?
當然即使是優秀傑出的朗月朔也會有煩心的時候,可是傅薔突然間好想知道他煩心的對象裡是否曾有她的存在?
這麼想很奇怪吧?居然會想要成為別人煩惱的對象。但是,如果平凡無奇的她、普通到不會讓人產生特別印象的她,也曾經在無所不能的朗月朔心中留下一絲煩擾的情緒,就算只是一點點小事也好,她都希望。
因為這樣,至少表示她曾經被放在朗月朔的心裡面……
「喂,妳到底有沒有聽到我說的話啊?!」
傅薔突然被爆出的吼叫聲嚇了一跳,思緒神遊的她眨眨眼趕緊回神,就見陳董橫眉豎目的瞪著自己。
「請問有什麼事嗎?」她跳了起來,力道之猛差點撞翻了椅子。
「我說我的咖啡喝完了,叫妳再倒一杯給我啊!」陳董粗聲粗氣的吼著,煩躁的模樣不知道是因為他無法向朗月朔順利砍價,還是氣惱自己的女兒似乎一直都無法吸引大老闆的目光。
「對不起,我馬上去!」
自己真是的,居然在朗月朔的面前失職了!傅薔懊惱地咬緊下唇趕緊衝進執行長辦公室附屬的茶水間裡。
常拓駒飛快地轉頭看了朗月朔一眼,果然看見他瞇起的雙眼透著一抹凌厲。拜託你冷靜一下,對方也算是大客戶,你別害我的契約書白做了!他趕忙對上司使眼色安撫。
「這種上班發呆的員工,嗟,真是的。」陳董態度張狂的嘖了一聲,轉頭望向朗月朔,「曾經有個員工也被我發現他上班偷懶,沒騙你,我二話不說馬上叫他滾出我的公司。」
常拓駒咧著笑開口打圓場,「其實陳董,人難免會有發呆的時候,我是覺得只要別影響到正常工作就好了。」拜託你別說了,真是一隻豬頭三,頭上也不插個偵測天線就想到處要威風,找傅薔的麻煩就等於是欺到了朗月朔的頭上,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
誰知陳董非但不領情,甚至還輕蔑地哼了哼。「你們這些領薪水的當然都替自己人說話啦!」
「呵、呵、呵……」糟老頭,阿朗要是沒讓你死得難看一點,你放心,本少爺絕對再幫你補兩腳。
「對不起,這是您要的咖啡。」傅薔提著咖啡壺走了過來,怯怯地瞥了朗月朔一眼,生怕看見他冷峻不悅的表情。
「哼,是你們朗老闆願意給你們機會,如果換成是我啊,早就把妳開除了。」
傅薔悄悄地瑟縮了下,又道歉了一聲。
她這模樣更讓朗月朔的俊臉越來越陰晦!只是這一回常拓駒已經懶得開口圓場了,一徑翻著自己不久前做好的契約書。唉,白做嘍!
「還有我女兒啊,妳沒看見她的杯子也空了嗎?」
「好的,我馬上倒。」
「爸,我不想喝咖啡了。」就在傅薔倒咖啡倒到一半的時候,陳金寶慢條斯理的開口。「我想改喝果汁。」
「聽見沒有?去拿果汁來。」
朗月朔交握著雙手看著傅薔匆匆忙忙的放下咖啡壺跑出去,即便那抹身影消失在門扉之後他也沒有移開視線。
沒來由的,母親的嗓音突然在他的腦海裡響起……
「阿朗總是那麼體貼弟弟,反正在立冬回來之前,傅薔也是閒在家裡沒工作可做,就讓她到阿朗的公司上班嘛!」
這就是他為了把傅薔留在身邊所安排給她的「工作」?像個傭人似的去服侍一頭豬?!
「陳小姐,妳要的果汁來了。」傅薔小心翼翼地遞上。
「柳橙汁嗎?甜不甜?我不喝太甜的東西哦。」
補充,還有豬的女兒。
「呃,應該不會很甜吧?」其實她也沒喝過啊。遞出杯子的同時,傅薔偷偷地瞟了朗月朔一眼,卻發現他也正在看著自己。只是他的眼神……
他有在看她嗎?或者只是單純的盯著她在想事情呢?
沙發上的朗月朔視而不見地望著傅薔,耳邊響起的卻是稍早前朗立冬打來的那一通電話。「老哥,我要回家嘍!」那小子現在應該已經在飛機上了吧?從愛琴海回到台灣,需要多久的時間?七個小時?還是十個小時?
他交握的雙手緊了緊,低垂著俊臉緩緩閉上深邃雙眼,母親的話又彷彿響在耳邊--
「等立冬那孩子回來重新舉行訂婚儀式之後,我們就馬上叫傅薔辭職啊!」
妳是真的想要嫁給立冬?
剎那間,朗月朔感覺到胸口猛地一窒。很疼,但是他選擇漠視。
然而雙手依舊洩漏了他翻湧狂亂的情緒,只見他緊緊捏握拳頭,直到十根指節幾乎泛白。
「我們稍微討論了一下訂婚的事情……等我跟立冬說好了之後再告訴你。」
思緒彷彿在瞬間淨空,下一秒,他緩緩睜開雙眼抬起頭。
「這是什麼咖啡?妳該不會是拿那種便宜的即溶包泡給我喝的吧?」
「爸,這個柳橙汁好甜哦!」
「兩位。」朗月朔在陳家父女無止境的抱怨中徐緩開口,立刻吸引了眾人的注意。「想喝東西、想找人服侍,到別的地方去,我這裡不提供。」話說完他便站了起來,一副明顯的送客舉動。
一旁的常拓駒顯然一點也不意外,慵懶地喟口氣順手將契約書像扔垃圾似的丟在桌面上。
傅薔卻震驚極了,張開的小嘴差點闔不攏。
陳董面子掛不住了,像跳蚤似的從沙發上跳起來!「你、你居然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不想做我的生意了嗎?!」
「你要來就來,不要便罷。」朗月朔轉身離開沙發走回自己的辦公桌,「我沒什麼好說的,只有一句話,我相信寰宇廣告絕對能達到你對於企業行銷的要求,陳董若是還有意配合,我會另外派人跟你談。」
「你……金寶,我們回去!」
「爸……」陳金寶顯然不太想走,頻頻望著眼前颯氣昂傲的冷峻男子。
惱火的陳董硬是拖著女兒走出門口,沙發上蹺著腳的常拓駒這才慢條斯理的站起來跟著踅出去,「唉,送客,送客。」
辦公室裡只剩朗月朔和傅薔。
她驚慌而下安的朝他走近了幾步,忍不住緊張的用力絞著小手。「對不起……是我搞砸了你的生意嗎?我不是故意的--」
「傅薔。」他驀地打斷她。
「嗯?」
「妳別做了。」
冰冷的寒顫迅速穿透傅薔的四肢百骸,狠狠地將她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朗月朔抬起邃墨雙眼直視她蒼白震驚的臉,「妳回去吧。」
機場裡熙來攘往的,傅薔揪著皮包的提帶傻愣愣的坐在椅子上,直到有人拍打她的肩膀。
「喂,到底是妳來接我還是我接妳啊?居然還要我到處找妳。」
她遲緩地揚起頭,兩眼無神的望著眼前瀟灑俊逸的朗立冬。「飛機到了?」
「這不是廢話嗎?我都出海關站在妳面前了,妳說飛機到了沒?」
無視身旁其他女子對自己的關注與側目,一身輕簡俐落的朗立冬掏出了牛仔褲口袋裡的黑色髮帶,隨手將及肩的長髮扎綁在腦後。即使是從遙遠的愛琴海回來,他所有的行李依舊只有肩上的那個運動背包,那就是他全部的家當。
緊身的黑色棉T將他精實瘦削的胸膛曲線展露無遺,故意洗白的牛仔褲則讓他修長的雙腿看來更加頤長,腰間繫著一條誇張寬板的皮帶,腳下踩著一雙瀟灑帥氣的軍用短靴。
這就是朗立冬,他自稱是個自由的流浪藝術家。
但是在傅薔看來,這傢伙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米蟲。
雖然她常常被老闆Fire,儘管她找工作的時間比上班的時間還要多,可是至少她有靠自己的能力在賺錢。
不過眼前這個傢伙呢,打從大學畢業之前就一直伸手跟朗月朔拿錢打扮玩樂,美其名叫作「搞一點藝術創作」。所以在傅薔的心目中,一隻母雞都比他強!至少人家會下蛋。更過分的是朗立冬在畢業之後還是同樣這副死德行,幾乎不曾靠自個兒的力量掙過一毛錢。
跟這種超級米蟲青梅竹馬,害她都覺得有點可恥。
「喂,走了啦,車子呢?」
她有氣無力的瞥了朗立冬一眼,抓起皮包站起來。「什麼車子啊?坐公路局回台北啊!」
「公路局?!我老哥沒載妳過來嗎?」
一提起朗月朔,傅薔的小嘴驀地一癟,立刻感到鼻頭一酸。她趕緊咬住下唇,壓抑住掉淚的衝動。「沒有啦!」
「不會吧?」走在前頭的朗立冬懊惱地仰天哀號,「我肚子好餓啊,還以為能順便跟我老哥揩油叫他請我們去餐廳吃大餐呢!」
傅薔安安靜靜地走在後頭,沒有開口。
「我不是有跟老哥說我要回來了嗎?而且妳也在他身邊啊,妳要來機場的時候他不知道嗎?」
「他的確是不知道。」
「哦,是不是我老哥出去辦事了,所以他才沒跟妳一起來?」
她默默無言。
「妳也真是的,妳要提醒他嘛!難得妳現在跟他同一個辦公室--」
「已經沒有了。」
「啊?」慢慢晃向巴上等候區的朗立冬聽得不是很清楚,只覺得她剛才那一句話的語調似乎有點怪怪的,幾秒鐘之後,他皺著眉頭困惑地轉身往回望……嚇了一大跳!「妳哭什麼啊?!」
站在原地不動的傅薔可憐兮兮地抓著皮包、咬著下唇,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的。她沒有哭出聲音,只是默默地落淚,清秀的小臉因為哭泣而漲得通紅,小巧的鼻頭也同樣紅撲撲的,就只有那一片下唇被咬得泛白。
從沒見她這樣哭過的朗立冬幾乎嚇死了,快步衝回她身邊,「妳幹麼啦?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啊?」
「立冬……」傅薔才開口,眼淚卻撲簌簌的掉得更多。
他忍不住擔心得皺緊了眉頭,雙臂一摟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一手圈著她的纖腰、另一手則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推向自己。「怎麼回事?妳要說啊!」
她仍然傷心得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只是靠在他壯闊的懷抱裡一直哭。
朗立冬不催促了,索性任她掉淚掉個過癮。
只是在他轉頭的瞬間,一部原本停駐在不遠處的休旅車突然踩下油門,迅速離開,那部車的車型和顏色看起來好熟悉,就連車牌號碼也是……朗立冬專注地盯著駕駛座上的人看,終於在眼神交會的剎那間將駕車的人看個仔細--
什麼嘛,老哥明明就有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