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莊主,是我。」朱杏來到門外。他可真霸道,芙姬因為他把如雲小齋讓出來,他卻一點都不覺得侵佔一個女人的香閨可恥到極點。這男人的個性一如從前的糟。
「進來。」他冷淡地道。
朱杏撇了撇嘴,不高興聽到他如命令般的語氣,但她也沒什麼好不滿的,有怨有恨也都已經是十四年前的事了。
她早已不是那個愛他愛得要死要活的女人,也不打算再重續前緣,她可沒那麼不濟事,這點骨氣她還有。
蕭不盡開口輕喃:「朱瀟朱瀟,你對我的恨可真是天地可表。」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跟他有過一段情緣的女子。
朱杏因他尖銳的話抖了一下身子,隨即冷靜下來,睨著他,「豈敢、豈敢,我可不會不自量力去捋虎鬚。」她還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不會白白賠上自己一條命,給他看笑話。
「他的年紀不合。」蕭不盡突然說。
朱杏沉默不語。
「別敷衍我,我大可以問朱瀟。」那孩子對他知無不言,她瞞不了他。
「什麼時候認出我的?」朱杏也不再逃避,直接地問。
「聽芙姬彈琴時。我還以為你會將我大卸八塊,畢竟當年是我負了你。」蕭不盡平靜地說,似乎並不對過去虧欠她的事有任何愧疚之情,但他的眼神已沒有剛才清澈。
「我是想啊,只是打也打不過你,若論陰謀,還記得從前你常罵我是個小笨蛋,我心機沒有你深,也不想在關公面前耍大刀,自討沒趣。」朱杏的表情同樣平淡,不知他們過往的人,一點都看不出來她對蕭不盡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
「你變了很多,多得讓我認不出。」他實話實說,完全沒想到歲月會改變她,他一直以為她是不變的。
她一直都在他心中?
「托福、托福。」朱杏皮笑肉不笑地扯著嘴角。
「你——一笑泯恩仇?」他很難相信,女人不都很死心眼嗎?為什麼她不會?這不合常理。
「蕭莊主,不然你要我怎麼樣?不想報仇不行嗎?現在的我只想把日子過得順順利利的,孩子平平安安的,其餘的我都不求。要不是我家那免崽子把你帶到這兒來,我們這輩子八成都不會再碰面。」這一碰面就勾起她的心傷,唉!
「還有另外一個。」
「閣下早在十四年前就沒有資格問了,況且我相信你那個人稱『六省無人可比』的美人妻子一定也會幫你生。」朱杏沉下瞼,他可別在十四年後才來跟她搶孩子,她會瞧不起他。
蕭不盡沉默地看著她。
「老天,有話請你直說!」他這陰冷的性子怎麼一點變都沒有,悶得讓她渾身不自在。
「很難相信你會變成這樣。」蕭不盡看著朱杏的大花臉和略嫌臃腫的身材,跟當年瘦小的她一點都不像。要不是她那雙依舊美麗的眼睛讓他無法錯認,他想必不會注意到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她。
思緒回到從前,依稀還可以看見她嬌艷的笑容,用粘膩的甜美聲調喚著他的名,輕巧地往他飛奔而來,像只小燕子般投人他的懷中。
他不自覺地一震,是懷念,還是未曾遺忘?
他惋惜的話聽在耳中格外刺耳,朱杏嘲弄地撇撇嘴角,她變成怎樣都不關他的事。「我這副模樣,聽說你還指名要我,真不知道十四年前你拋棄我,十四年後你到底還看上我什麼?」她不甘示弱地揶揄道。
「另一個叫什麼名字?」他非曉得不可。
「朱盡。」知道瞞他沒有用,她乾脆直說了。
蕭不盡挑眉看她,她用這個方法念著他,可是卻從來沒出現在他面前,為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朱杏自顧自解釋著:「沒辦法,誰教那時候我恨不得將你挫骨揚灰,幫他們取名字時根本沒有想到那麼多,後來他們被他們的酒鬼師父帶走,一年也才回來看我那麼一次,之後就懶得改了。」
朱杏一說完,馬上扁下嘴,恨自己幹嗎那麼多嘴,跟他解釋這些有的沒的,這又不關他的事。
真氣人,她還是會受他影響,他一個眼神就足以讓她心頭發慌。
瞥了他威重的外表一眼,她憤憤地道;「看你剛才威風的樣子,我真想不到你會從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窮小子,變成現在雄霸一方的赭傲山莊莊主,不過,也許我不該訝異,那時的你就看得出不會是個小人物。」
當年,她就是被他身上那股傲人的氣勢迷得團團轉,不顧一切地委身於他,直到親眼看他穿著大紅喜袍迎娶別人,她的心才碎了一地,再也拾不回來。新娘不是她的苦楚,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你的日子很苦嗎?」看著歲月留在她臉上、身上的痕跡,他一陣茫然。當年,他的決定真的是正確的嗎?
「我活下來了。」她不想跟他談論過往,「不過你是嫌自己太閒了,沒事找我敘舊?」
蕭不盡沉默不語。
「你怎麼越來越閉塞?當年你已經夠沉悶了,現在有權有勢,得到你想要的所有,不能開朗一點嗎?」朱杏受不了地說。
蕭不盡突然道:「天色晚了,該就寢了。」在如此意外的情況下與她重逢,他必須好好想一想以後該怎麼做。
「啊?」朱杏楞了一下,馬上解讀他的話,「行了,我自己走,我那個呆兒子就交給你了,麻煩你多照顧一點。」
「我會的,那是我們的兒子,我還沒無情到連自己的種都不照顧的地步。」他低喃道。欠她的,他會在兒子身上還給她,這是他目前惟一能做到的事。
在他的大仇未報前,他什麼都不能為她做,只能迂迴地在兒子身上彌補一些。
朱杏沒聽清楚,疑惑地轉過頭來,「你說什麼?」
蕭不盡深邃的幽眸專注地看著她。他一直猜測她為什麼不來找他報復,現在他知道了,不只是因為她做不到,更是為了養大他們的孩子。
她是個好母親,更是個好女人,只可惜他們相遇的時機不對。
朱杏戰慄一下,撫著泛起雞皮疙瘩的手臂,滿心不解地離去,不想再跟她的舊情人話不投機半句多,自討沒趣。
一切就到此為止吧,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一切船過水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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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雲繡閣沒有一絲人聲,恍若一座空屋,只是隱約飄散著些許胭脂粉味。
一道尖銳的女聲破壞這分寂靜。「嬤嬤、嬤嬤!」小愛手中拿著一封信,腳不停地跑,嘴也沒停過地嚷嚷著。
她再次打斷朱杏的思緒。
「小愛,又是什麼事值得你這樣大呼小叫?」朱杏沒好氣地走出房間,雙手叉著腰問。這丫頭總是喜歡破壞她的清靜。
「這個月不是要你們全都不必上雲繡閣嗎?」
之前被陳意暹和朱瀟那麼一鬧,整艘畫舫都要大肆重整,她也順便放了姑娘們一個月長假,讓她們可以好好地休息一番。難怪兒子們老是嫌她賺不了什麼大錢,轉不了業。
「嬤嬤,有急信。」小愛把手中的信交給她。「急信?誰會寫信給我?未免太奇怪。」朱杏不解地接過來,她拆了信一看,臉色整個刷白。
「發生什麼事了?」小愛擔憂地問。
「小愛,幫我雇輛馬車,我馬上要用。」朱杏趕緊回房裡打理自己的行李。
「你要去哪裡?」
「對了,你跟姑娘們說,我們雲繡閣要停業三個月,這段期間隨她們要去哪掛牌,或者不再跟著我都行。她已經管不了那麼多,她那個愛闖禍的兒子竟然幹出這種事,這一次她非剝了他的皮不可。
『嬤嬤,你不要我們了?」小愛驚慌地叫道。
「小愛啊,該是你們的錢,嬤嬤我可是一文未多收,你們身邊的積蓄夠你們活上大半年,沒有我,你們也死不了。
「但是」
「小愛,要是三個月我沒回來,雲繡閣就此收起來。」她吩咐道。」嬤嬤」
「好了,快去幫我雇輛馬車。』朱杏看向還杵在那不走的小愛,受不了地吼出聲:「還不快去!」她遲早會被這個沒有腦子的丫頭氣死。
「是,我馬上去。」小愛被她的凶樣嚇到,馬上轉頭跑了出去。
***
沒有心情欣賞沿路的好山好水,朱杏情緒緊繃,不眠不休花了十天的時間,馬車顛得她頭昏眼花,在她快要受不了暈車之苦時,赭傲山莊終於出現在眼前。
她扶著仍暈眩的頭,下了馬車,瞪著這棟外表平凡的房子,一點也看不出來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每個人都畏懼三分的赭傲山莊。
她還真想不到他是這種樸實無華的男人,想當年他要娶親時,可是招搖過市地大肆慶祝。他是靠自己一個人起家?真是天大的笑話,要下是做了大布商王獅恩的女婿,他哪有這麼簡單坐擁偌大產業,還有如今如日中天的名聲。
朱杏直盯著大門,最後輕歎一聲。縱然不願,她還是別無選擇地邁開腳步走上前,敲了敲門上的鐵環。
朱紅的大門被人打開。
「請問你找誰?」下人謹慎問著。
「麻煩小哥通報一聲,就說朱瀟的母親來了。」下人聽到她這樣介紹自己,馬上敞開大門迎接她,
「朱夫人,請趕快進來,莊主正在等你呢。」
「等我?為什麼等我?」朱杏一邊跟著他走,一邊訝異地開口問。
「半個月之前,我們都以為朱護衛活不了了,所以」這些日子莊主的臉色真的是難看到極點,赭傲山莊每個人都戰戰兢兢的。
「有這麼嚴重?」朱杏語氣激昂,她原本以為只是出點小紕漏,這會兒應該沒事了。蕭不盡不是答應她會照顧好孩子的?
「朱夫人,你見到莊主就明白了。下人將朱杏領至朱瀟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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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打開廂房的門;一陣嗆鼻的藥味襲來。
朱杏的心不安地卜通直跳,她一看見躺在床上的愛兒,呆了半晌,再看向站在床畔的蕭不盡。
「莊主,朱護衛的母親來了。」下人上前通報。
蕭不盡抬頭看向她,而後又撇開頭去。
見到蕭不盡從沒有過的內疚表情;擔憂的情緒霎時籠罩朱杏,她再也顧不得其他,飛也似的闖了進去。
她奔到朱瀟的床前,手顫巍巍地撫著一個月前還在她面前嘻嘻笑著,如今卻蒼白不見一絲血色的孩子。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抬頭質問蕭不盡。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抿著嘴不發一語。
「你說啊!為什麼才一個月的時間,一個好好的人會變成這樣?」朱杏恨然地站起來,紅著眼眶瞪他,「我親手把孩子交給你,你就是這樣對待他的?」
蕭不盡對朱杏的逼問仍默然不語。
「你倒是說話啊!不要跟我裝啞巴!」她怒氣沖沖地來到他面前,「我一個好好的孩子交給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眼含著淚大吼:「你還答應過我要好好照顧他」她忽地伸手捶打蕭不盡,淚珠潸然而下,哽咽地叫著:「你答應過的!你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兒子,騙子徹頭徹尾的大子!」而她竟然還相信他,最蠢的人是她!
「你冷靜一點。」蕭不盡的語氣毫無起伏。
「如果孩子有個三長兩短,我要你拿命來賠!」朱杏目毗欲裂地說,她不能原諒他讓孩子受到傷害。
「咳!朱夫人,朱瀟沒事。」一直在旁邊的人開口插話。
「你是誰?」朱杏轉頭看他。
「大夫。」郭石安微微笑道。
「我兒子他」她終於冷靜了一些。
「沒事,我保證。」
「真的?」她不相信。
「朱夫人可以自己看,雖然朱瀟此刻氣息猶虛,但休養個一兩個月就會恢復健康的。」郭石安向她保證。
朱杏看向朱瀟,慢慢地走回床邊,摸摸他的胸口,感覺到他的呼吸平緩順暢,她才露出放心的微笑。
「沒事,真的沒事了。她安心地喃喃自語。
等到情緒平靜下來,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
她面色微紅,不好意思地抬起頭來,「對不起,蕭莊主,剛才我太激動了,你大人不計小人過。」
蕭不盡只是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
郭石安問道:「朱夫人跟莊主是舊識?」
「不認識。大夫,我兒子他需要什麼特別的照料嗎?」朱杏乘機問道,故意忽略他的問話。
「不用了,照我給的藥方好好地調養,保證什麼事都沒有。」郭石安審視著她,試著在腦海中找尋此人的記憶。
「謝謝。」朱杏深深地向他一鞠躬。他的大恩大德,她一輩子都會記在心上。
「你太客氣了,我還有事,先出去了。」郭石安笑著走出去。他已經想起這個女人是誰,她是不盡的最愛。
朱杏安心地看著沉睡的朱瀟,一顆心穩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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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不盡疲乏地捏著兩眼間。這半個月忙著救朱瀟,並找出下毒的人;他一直沒能好好睡覺,一放鬆後才知道累。
「揪出內賊後,你打算怎麼辦?」郭石安踏進書房問。下毒的人是敵人在赭傲山莊內臥底的殺手。
蕭不盡看向他,冷冷地抿了抿嘴,「我要繼續挖空王獅恩的生意,要他不得不來向我求救,那樣才能保證他會一蹶不振。」
「他不會輕易認輸,暗殺的行動可能會繼續。」
「我也不是好惹的人。」
「要不是朱瀟替你喝下那碗雞湯,躺下去的會是你。看樣子,王獅恩已經知道你正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對他有二心,我們以後的行動必定要更加小心。」
「我不該讓給他喝的。」那一晚是朱瀟在他身旁伺候,他沒有胃口,看朱瀟不捨地直盯著那碗雞湯看,他就讓朱瀟喝了,早知如此,他絕不會這麼做。
「你太維護朱瀟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事。」他微微一笑。不盡簡直把那孩子當自己的兒子一樣疼。
「有那麼明顯嗎」蕭不盡擰眉,他不知道自己保護朱瀟的行為有那麼明顯。
「原本我以為你喜歡那小子是因為他敢挑戰你的權威,指出你的痛腳,但看樣子不只如此,還因為他娘吧。」他可是第一次看到不盡這樣不設防地讓一個女人
打他。
蕭不盡默然。
「這件事千萬別讓那個人知道,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郭石安警告他,那個人會無所下用其極地打擊不盡,他們已經委屈這麼多年,絕不能在緊要關頭前功盡棄。
蕭不盡的表情更加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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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杏親自在廚房熬了藥給朱瀟送去,才踏進房門就看到蕭不盡在跟朱瀟說話。
聽見她的腳步聲,蕭不盡回頭看向她。
「娘,莊主來看我。」朱瀟出聲喚道,拉開被子想下床。
「別起來!朱杏趕緊喝道。
「娘,我想下床走動。」他一點都不想再躺下去,這樣動也不能動是很累人的,他一點都不喜歡。
「別讓你娘擔心。」蕭不盡說。
「是。」朱瀟乖乖地坐回床上去。
朱杏不滿地瞪他一眼。蕭不盡的一句話,竟比她這個養他十幾年的娘還來得有用,但氣歸氣,她還是溫柔地喂朱瀟吃藥。
朱瀟一喝完,她馬上說:「你現在只能給我睡覺,一根手指動都不准動。」
「可是我的身體」
朱瀟想抗議,說他已經痊癒了,不用再這樣躺著,但朱杏根本不聽他說完。
「你知不知道,我差點就來給你送終了?」朱杏沉下瞼。
「娘,沒那麼誇張。」他翻著白眼。
「不誇張,那蕭莊主叫我來做什麼?不就是來給你收屍的?」朱杏沒好氣地說。
「好,我睡。」朱瀟合上眼不想讓母親氣壞了身子。
直到朱瀟的呼吸逐漸平穩,知道他已睡著,朱杏才向蕭不盡道:「我們出去吧。」她有事情必須知道。
「你有話要問我?」蕭不盡淡淡地說。
「什麼事都瞞不了你。」朱杏冷哼,他就是憑這點把她吃得死死的,讓她恨他,卻只能把恨意往肚子裡吞。
兩人來到房門外,一直在外頭候著的戈浩被蕭不盡遣退,留他們兩人單獨相處。
「我要知道是誰傷了我兒子。」朱杏直接地問。
「我會給你和朱瀟一個公道。」他不打算把她扯進來,朱杏知道的事越少越好,不用擔多餘的心。
「我不要什麼公道,我只要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咬牙切齒地說。
蕭下盡沒有回答她。他不能把她扯進危險中,他已經虧欠她太多,這是他唯一的堅持。「我會派人為你準備房間,你暫時住下來,朱瀟需要你照顧。」
「我會留下來,直到朱瀟的身子養好。」
「等他好了,你可以把他帶回去。」那孩子也許並不適合待在他身邊。
朱杏瞥了他一眼。朱瀟太崇拜他,不可能跟著她離開赭傲山莊。「孩子大了,不是我管得動的,只是我不希望他再因為你而受到一丁點傷害,不值得。」她冷冷地說完,掉頭就走。
蕭不盡看著她的背影,輕歎一口氣。
當年他的決定到底是對還是錯?
他太小看她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