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日長,六點多時分,陽光已經從窗邊射了過來,柔和溫暖。照在靠在窗台前回想整整一晚的出雲身上,有一分令人感動的熱度。
「在想什麼?」
出雲轉身,看著在床上慢慢坐起來的經世:「醒了?」
「醒了不止五分鐘。」經世說:「你背影落寞,我不得不考慮五分鐘,是否要開口打攪。」
「你現在的犀利,實在與昨晚有天差地別。」
經世笑了起來:「有人說醉後才能顯先天性情,看來我後天先天相差甚大。」他斂了笑容:「你覺得我這人如何?」
「很有家教,很有生活規律,即使大醉也一早起床。」
經世站起來,慢慢將放在床頭的西裝穿起來。穿著襯衣睡了一晚,他顯然是很注重儀表的人,對襯衣上出現的壓痕稍微皺一下眉。
「我昨晚醉了,說了很多不應該的話。」
出雲微笑:「我忘記了。」
「但我全部記得。」經世說。
「那真糟糕,有什麼方法可以補救?」
經世認真地看著出云:「殺人滅口如何?」他的表情很嚴肅,使出雲無法大笑。
嚴肅的經世,完全沒了昨晚那種脆弱的模樣,很難把他和醉後的瘋狂迷茫聯繫到一起。瞬間,出雲發現這男人並不是街上撿到的酒鬼那麼簡單。
很快,經世微微笑了起來,如微風一樣撫過認真的臉:「不過我暫時不打算行動。出雲,你知道嗎?讓一個人知道自己心底的秘密,其實可以減少壓力。你多幸運,可以成為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作為交換,我也要知道你心底的秘密。」
出雲臉上有點不自然。經世比他年輕,言行比他更荒唐,但最荒唐之處,是他居然發現,經世有一種隱隱壓迫他的氣勢。
真可笑。
「交換不合理。你是自願把心事告訴我的,我從來沒有打算窺探什麼。」
「你必定有故事,何不說給我聽?」
經世一句話,仿似戳到出雲心底某一個經不起觸碰的地方。潛伏的痛楚從神經末梢四面八方傳至大腦。
出雲忽然停止對話,轉身對著窗台。
當日抬眼就可以見到的加勒比海,已經被新大樓遮擋。
錦輝,又在何方?
出雲的世界裡,無人知道錦輝的存在,他們不會在人前共同出現,彷彿是黑暗下隱約蠕動的陰影。
「故事?」
「是,你的故事。」
出雲望著窗外高樓。
他說:「我沒有故事。」
窗台上,當日曾放著一盆斷腸草。不是象徵楊過和小龍女的十八年相會,而是象徵徹徹底底的捨棄。
經世在他身後沉默,好一會,開口道:「好,我也不應該強人所難。出雲,你不必擔心我會殺人滅口,我從不毀滅比我更悲傷的人。」
這話很深奧,出雲疑惑地轉身。經世臉上有古怪的笑容。
「我們中午一起吃飯,加勒比海大飯店二十七樓西餐廳,如何?」不待出雲說話,他已經瀟灑地開了門。
出雲考慮很久,還是決定赴約。
到達餐廳的時候,經世已經等待在桌旁。慇勤的服務生領出雲到座位上,遞上餐牌。經世換了一套簡單的白色休閒服,精神奕奕,與背景出奇地相襯。
「考慮得如何?」
「考慮什麼?」出雲低頭看著餐牌。
「講故事的建議。」
「經世,你這樣的家世和為人,並不適合做這樣突兀的建議。」
「出雲,」經世忽然誠懇地伸手:「我們身上有一樣的味道。事實上,我很感激你在我最困難的時候聆聽了我的心事,我察覺你的痛苦,一定要幫你。」
出雲不能不失笑:「若不是我觀察過周圍沒有攝像機,恐怕要以為你在替電視台表演什麼即興節目。」
「我是認真的。」經世說:「你也應該認真,出雲。」
這一切當真是荒謬到極點。偏偏在這一刻,出雲的神智卻出現瞬間飄忽。飛到某年某月,錦輝依稀還在面前…………
「出雲,其實我並不存在你的世界,對不對?我不過是一個令你快樂的影子,當我消失,你身邊不會有任何事物、任何人提起我。」
他沒有說錯。
出雲的身邊,從來沒有保留任何可以喚起關於錦輝記憶的東西。沒有任何人,會和出雲談論錦輝、聊起錦輝。
一切,被活生生抹煞。
經世的提議和執著,就在這個恰當的時候,使出雲情緒敵過理智。
沒有整理好頭腦裡的東西,出雲話已經出口:「好,我答應。」
咖啡飄散四方的虛緲熱氣中,出雲決定,至少讓一個陌生人,知道錦輝的存在。
至少有一個人,可以證明這段不美麗的愛情。
它雖然不美麗,卻真的曾經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