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颯颯,午後三時,刑台上跪著的是等赴陰司冥界的囚犯,四周圍的百姓們個個酸了鼻,紅了眼。
傷心哪,因為即將處斬的是個無辜的好女人,而且已是身懷六甲!
大腹便便的她臨盆在即,這一刀子落下便是一屍兩命。
人心之狠毒,莫甚於此。
「時辰已到。」守兵大喝一聲。
「行刑。」坐於高台之上的縣令大人丟出令牌,桀桀怪笑。
眾百姓倒抽著涼氣,愛莫能助的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囚犯和人世告別。
劊子手已經手持大刀,步上刑台。
他的陰陽大刀將砍下——
「慢!」陡地一聲怒吼,彷彿是平地響起一聲雷。
圍觀的百姓們和劊子手全傻了神,因為最為靠近刑台的幾個悍強男人一飛而上,陰陽大刀被劃劈開來掉在地上。
其中的兩名漢子一左一右護衛著孕婦死囚,另外幾個漢子則是負責和官兵打鬥。
百姓們極有默契的讓開一條路,好讓搶劫囚犯的漢子們安全撤離。
尤其是腹中有喜的班家嫂子。
「來人!」縣令大人尖叫著,「把那一群賊子全抓回來!違者就地處死!」
「是。」官兵們應聲。
然而他們的去路被人牆給堵困住了。
「讓開!死小百姓!」縣令大人氣得臉皮鼓脹。反了反了,這世道真是沒有天理。
所謂官逼民反,眾怒不可犯,百姓依然沒有讓路的意思。
對恃了老半天,縣令大人的顏面實在是無處可擱置,他喊道:「再不讓出路子來,就當是賊寇,全殺了。」好歹他是個七品的爺,這點權限他還有。
大伙你瞧瞧我,我覷覷你,心想,班家嫂子和那十幾個「英雄」應該跑遠了吧,於是為了留一口氣過日子,大伙紛紛退避開來。
撫撫下巴的山羊鬍,縣令大人滿意的冷笑著,「立刻把死囚抓回來!不!就地正決,不必留存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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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淒淒,劫因的一千人拚命的往前奔跑,已到渺無人煙的荒郊處。
「夫人,還撐得住吧。」為首的漢子關心的看著她蒼白的臉。
「我的……肚子好痛……」她沒有力氣了。
「該不是娃兒要出世了吧?」漢子攢擰眉頭,他們十幾個兄弟全是大老粗,附近又沒有人家能夠幫得上忙。
「糟糕。」另一漢子突然高喊,「追兵來了!快!咱們快逃。」
一眼望去,至少有三十來個兵卒,殺氣騰騰的朝向他們這方衝來……
「大胖,你保護夫人,我們斷後。」
「大哥……」大胖還想說什麼,眼淚就這麼流了下來。
「窩囊廢。」漢子重重的捶擊大胖的肩頭,厲聲霍霍,「一定要保夫人和娃兒的平安!否則咱們就太對不起老爺子在天之靈了。」
「呃。」胡亂擦擦淚,大胖扛背起班夫人往山坡的方向跑去。
只聽得見身後的刀劍鏗鏘錯雜,大胖一步也不敢稍怠,拚死命的往前跑著。
然而,最後還是被一名兵卒追趕上來。
「放下死囚。」兵卒阻擋住他的前路。
「做你的夢!」大胖粗吼,他一手背在後,攬抱著夫人,另一手則握緊大斧頭,準備來個廝殺慘烈。
「哼。你們一塊到黃泉作伴去吧,我好立件大功勞。」兵卒使出全部的氣力,和大胖對砍起來。
只一晌,一死,一半死。死的是兵卒,半死的是胸口插了刀刃的大胖。
拚搏最後一口氣他也要保全夫人和班家惟一的命脈。他艱難的往前方奔跑,直到尼姑庵!
他跪下膝蓋頭,放下背上的夫人。
她已昏迷,而他,看見閻王老子在向他招手。
「夫人,大胖要去和老爺子喝酒了,您可千萬別跟來……」
這時,尼姑庵的門開啟,走出一位慈眉善目的尼姑。
大胖氣息虛弱,呼喘著,「阿彌陀佛……」然後,嚥下陽氣。
「阿彌陀佛。」見狀,尼姑雙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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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哇哇哇……」脆亮的哭啼聲響起。
「是個女娃兒。」悟真開心的懷抱著粉嫩嫩的初生嬰孩。她可是將近二十年不曾為人接生了。
尼姑庵裡傳出嬰孩啼哭聲著實有些不倫不類,也容易引來是非質疑,但是救人第一,若是見死不救,她們還修什麼行,念什麼經。
「為什麼娃兒的阿娘還不醒來?」悟道憂心忡忡。
「她的氣血大耗,又動了胎氣,恐怕……」
「難產?血崩?還活得了不?」
「阿彌陀佛。」悟真閉目,念讀佛號。
「師叔!」一路快跑的悟空小尼姑氣喘吁吁的嚷叫,「十里坡那兒的官兵和……和……哎,反正全死絕了。」
「這有天理!」聽了班夫人敘述的遭遇,悟道憤憤不平。
「太壞了!太殘忍了!」悟空大叫。
「阿彌陀佛。」悟真輕道。
「三位師父……」方才生產完的班夫人醒來後下了床榻,她誠意的哀哀泣懇道:「請救救我的孩子,她是班家的子嗣。」
「施主,快請起。」這跪禮如何擔當!悟真連忙攙扶起孱弱的班夫人。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無限留戀的貪看著床榻上的骨肉至親,她好捨不下心。
但是老天仍是慈悲的,讓她躲逃過行刑的死罪,否則她懷腹裡的心肝內就出不了世了。
「請求師父們,讓這娃兒在庵裡長大吧。我走了,她便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無親無戚,無依無靠。」
這等泣血似的乞求,縱使是鐵石心腸也無法拒絕,何況她們是普渡世人的修行僧尼。
悟空立刻慷慨激昂的喊聲道:「善惡終有報!殘害你的那幫歹人一定會嘗到惡果的!」
因果循環,天理昭彰。
非是不報,時候未到。
「小師父……咳咳……」一陣亮芒晃過,班夫人微喘著,「救我們母女的……的……」
「他們的屍首都已安葬!我們會為他們這些有義氣的人超渡唸經,讓他們往極樂世界去,不再受輪迴之苦。夫人莫要憂慮。」
「謝師……」突然間,天旋地轉,撕心裂肺的痛楚蔓延開來,班夫人雙眸緊閉,心知大限已到。
她的孩子啊。
十月懷胎,父精母血。
只是一刻鐘的母女緣份,她甚至還沒有氣力抱一抱她的寧馨小娃。
別了,孩子。
但願你不要和親娘一般的薄命。
宿命輪迴,下一輩子,咱母女再續母女思親的福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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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要把這女娃留在庵裡扶養及笄!」剛剛為死者立碑、獻花的覺理和覺徹瞠目結舌的悶聲問著。
悟真和悟道點點頭,心意堅決。
悟空則是樂觀的說:「生孕也要十個月對不?明日起,諸位善男和信女們一進寺庵,我們就抱這娃兒給他們瞧瞧,不就不會惹來非議了嗎?」多麼聰明呵。
「這倒是個理!」覺理也深表贊同。
覺徹微笑,「少數服從多數,看來我是毫無置喙的餘地了。」
「但是嬰孩要吃什麼?」悟空發問。
「這麼著,咱們買頭母牛,以牛乳餵養她吧。」悟道建言。
眾人紛紛點頭如搗蒜,無異議,但是……
「這寶寶要叫什麼名兒?她的阿娘托了孤即撒手人寰……」覺理問道。
身為住持的悟真一面數著佛珠,一面說話,「她是班家人,是個小娃兒,就取名班娃吧。」
眾人皆贊同,但有一個棘手的問題——
「難道真要小班班和我們這些貧尼一樣,青燈古佛,六根清淨?」悟空問。
悟道也煩惱著,「總不能強求班娃一生下來便是無慾無求,不知人世的酸甜苦辣吧?」
「她才出生幾個時辰,就注定出家為尼的命運?」覺徹微微黯然,她是經過滄海桑田之後,才了無心緒的販依我佛大悲的!
悟真說道:「讓班娃剃去三千髮絲,披上袈衣,唸經抄文,早晚課都不能缺。二十歲後再由她自己決定是否燃上戒疤,做個靜心無波的比丘尼。」
「極有道理。」覺理點點頭。
悟空卻是喀喀地笑了。「班娃又還沒長出頭發來,哪有三千髮絲可剃呢?了不起就是一點點的胎毛嘛。」
「悟空!修道者說話舉止都不得輕薄……」悟道盡責的斥喝道,然而她也覺得好笑。
「班娃暫時用袈衣包裹住,」悟真指派著,「覺徹,她的小衣裳由你負責裁製。」
「是。」
「大家要合心合力,一塊兒照顧班娃。」
「好。」從今起,五位尼姑成了保母。唸經的時刻可能不得不減少一些了。
悟真又道:「班娃的法號……悟心,可有異議?」
當然沒有,法號或是俗名都不過是個代稱。
人啊,靈魂一丟,僅是白骨一具,化為塵與土。
自此爾後,菩提寺裡多了一個悟心小尼姑,將在庵裡度過二十年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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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內,一名婀娜多姿,體態輕盈曼妙的少婦面露驚慌的跑進縣令大人的書閣。
「艾鄔!」她直呼其名諱。
「媚雪。」縣令大人艾鄔連忙迎上前去,懷抱剛剛成為未亡人的她。
「夫人她被救走了?那麼我和你……我們如何是好?」
「勿亂。」
「怎能不慌不亂!我怕死了啊!不是計劃得天衣無縫的嗎?要是……」呵!她不敢假想一二啊。
艾鄔目露奸詐的銳光,低低怪笑幾聲。
「班氏已經和她的短命相公相見去了。」
「夫人她仙逝了。」艾鄔輕訝之中沒有悲傷,只有壓抑的喜悅。
「那麼是一屍兩命了?」這樣才沒人和她爭家產啊!丁媚雪盼望的問著。
「不。」
「不?」她幾乎要暈厥,「夫人生下即將臨盆的班家子孫了?」
「是個不帶把的女孩兒。」
媚雪立即失色尖聲嘶吼著,「艾鄔,快把那女嬰給殺了!」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即使那名小嬰孩不要龐大的家產,也難保他日不會尋仇而來。
殺父之仇,弒母之恨,不共戴天哪。
「她不能苟活於世!」她的表情狠毒,似蛇蠍般令人望而生怯。
艾鄔卻不表苟同,「起不了作用的,只是個女嬰,而且已是僧尼了。」
「尼……成了尼姑?怎會?不是剛剛出自娘身的稚幼……」
「她是孤女,在尼姑庵裡出生,自然是得誠心禮佛,不染塵煙。」
「所以……」
「所以我們不必費心奪取她的小命了!況且菩提寺裡憑空冒出一個初生兒已經是人人口耳相傳,若是貿然行動豈不是自招麻煩?」
「這……妥當嗎?」丁媚雪仍是惴惴不安,彷彿一根針刺在心窩裡似的。
「你忘了我可是縣太爺,就算那娃兒長大了要報這大仇,她又能奈我何?」
轉念一想,丁媚雪嬌滴滴的笑了。她努力吹捧著,「就是嘛!妾身一時糊塗!只要大人你一句話,那娃兒就算有十條命也不夠死哪。」
「哈哈哈哈……」艾鄔的山羊鬍須抖動了下。「既知糊塗,衝撞了本大人,該當何罪?」他的賊目裡儘是貪慾的垂涎之意。
丁媚雪所憑借的不過就是以色事人而已,一見艾鄔的嘴臉,她立刻軟著身子,嬌噥柔語的輕輕笑說:「大人是天,妾是地,大人是雲,妾是泥!大人愛怎麼著就怎麼著,妾身一定盡其全力的服侍妥當。」
「怎生服侍?」艾鄔調情著,一副下流胚子的神態。
眼波流轉之際顧盼之姿,丁媚雪挑逗的在艾鄔耳邊輕吹著氣兒。
「照舊。」她故作羞赧。
「到榻上去……」
今晚又是個銷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