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艷艷的大太踢下,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孩正帶著五、六個學童在山徑小路上行走。
幾個孩子活蹦亂跳地仿似幾隻蚱蜢般的往前蹦去,直將年輕女孩遠遠地拋在後頭。不多久,幾個孩子往回衝了過半……
"柳老師!"幾個天真的小學生爭先恐後地嚷著:"有一個奇怪的外國人昏倒在那邊喔!"
"是嗎?"柳映彤疑惑地隨著她的學生趨前一探究竟,卻只見一個身形高大的黑髮男人坐在路旁。
男人低垂著頭,對週遭圍著他的幾個小孩渾然未覺,看來似乎是暈倒了;對這個一向平靜的深山部落來說,外國男人的出現實在有點奇怪……
"喂!"一向大膽又喜歡冒險的小巴木伸於去推推男人的肩,一旁的小朋友們全都一臉的緊張。
"巴木,別碰他……"膽小又害羞的小春連忙制止著他。
"你怕什麼?"小巴木揚揚他無畏的濃眉,"他又不是山豬,才不會咬人的。"
"好啊,那你乾脆把他抬回家算了!"小春不甘心地口他一句。
"我爸爸是勇士,我也是未來的勇士,我不怕!"小巴木和她一來一往地吵著嘴。
"好了,你們別吵了……"一旁的映彤蹙眉一笑,不慌不忙地勸著架。
就在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聲中,陌生的黑髮男人微微地抬起了臉——
好刺眼的光芒。這就是所謂的太陽嗎?
培德羅努力想適應這刺眼的光線,但事情似乎不如他想像的簡單。他瞇起眼睛,幾道耀眼的光線直直地射進了他的眼裡。
他不知道自己來到什麼地方,只知道當他一睜開眼時,一道強烈的光線照得他一陣頭昏眼花,然後他就失去了知覺……
半晌,他才漸漸地恢復了視力,也看見了眼前的東西。
幾雙黑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著他,他們的臉」有種單純的稚氣,唇邊掛著一抹好奇卻又和善的微笑,背著光的他們彷彿一個個的發光體般……是小天使嗎?
如果他們是小天使,那麼就代表他已經來對了地方,在這裡,他一定能找到他想見的那個人。
"你還好吧?"
一句如天籟般的詢問聲音驚醒了他,他定睛一看,一個大天使在幾個小天使後面出現。
她有一頭柔軟的髮絲,一張白淨秀麗的臉蛋,還有一副無懈可擊的身架。
她的眼眸深邃而清亮,覷不見絲毫的雜質,她的鼻樑秀氣且端正,不偏不倚地放置在她清麗的臉龐上;她有兩道彎彎的眉毛,還有兩片櫻紅濕潤的嘴唇……
她正用一種關心的眼神睇著他,像是純真無瑕的天使般——
在見到她的那一剎那,他體驗到他從未體驗過的心悸及震撼,她的美麗及純潔像是一把烙鐵似的,在他心上烙下深刻而灼燙的印記。
她的笑容令他心生暖意、她的眼眸讓他心神惝恍、她的聲音像是火焰般在他耳畔燎燒……原來這就是天使啊!
這兒有這麼多天使,莫非這就是上帝居住的國度所在?原來,上帝的天堂是說中文的。
說中文並難不倒他,因為要面對各國及各種族幽魂的他,是精通各地語言的。
"上帝呢?"培德羅突然開口問道。
聽見這奇怪的外國人說起中文,映彤及幾個學生們都很驚訝。
"你……你會說中文?"
"我要找上帝。"他又說。
映彤睇著眼前的陌生男人,不禁莞爾一笑,"你是來這找上帝的嗎?"
他開口說中文已經夠教她驚訝的,現在他居然還說要找上帝!?他在開玩笑嗎?
迎上他深邃的褐色眸子,她不覺有一絲悸動。他的眼神很認真,似乎不像是在開玩笑,但如果他不是在開玩笑,那他要找的上帝是……
驀地,她靈光一閃,驟然想起他所謂的上帝有可能是指這兒唯一的一間小教堂。
"如果你真的是來找上帝的話,我帶你去吧!"她伸出友好的手,臉上淨是明媚動人的笑。
培德羅微怔,旋即伸出了手與她一握;她的手心溫暖且柔軟,像是一捏就會碎似的需要人呵護……
在兩人手心交握的同時,映彤感覺到一股不知名的電流,正由他的手疾速地向自己傳導,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那電流卻將她電得酥麻。
她心頭一震,猛地抽回了手。
濃密的及肩黑髮、性格的眉毛、高挺的鼻樑、褐色的炯亮眼眸、性感的唇片……他真是個好看得有點"過分"的男人。
他額頭飽滿,下巴中間有一道成熟性感的凹痕,古銅色的膚色和一般白裡透紅的外國人十分不同。
他身上穿著一件圓領的絲質襯衫,半襟微敞,隱隱秀出了他寬闊結實的胸部線條……
他絕對是個教人看了就小鹿亂撞、心兒蹦蹦跳的成熟男性,也是第一個讓她感到臉紅心跳、心慌意亂的男人。
一握到他的手,她心裡竟然浮現出一個念頭,那就是-她好想被這雙手擁抱。
對身為天主教徒的她來說,這實在是一種罪惡。
"柳老師……"孩子們的叫喚將她喊回來,"你要帶他去辛尼神父那兒嗎?"
"嗯。"她回過神,有點尷尬地偷偷覷了他一眼。
辛尼神父是這兒的一位老神父,已經在這待了三十多年。
"先生,請跟我來。"整整自己已經有點被打亂的思緒,她神情鎮定地在前面帶路。
背過身,她偷偷地吁了一口氣。
她完全想不到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男人有了那樣的莫名渴望,這是不對的,她不應該有那樣的想法及念頭……
天上的父啊,請原諒我。她在心裡暗暗忖著。
遠遠地看見一間小教堂,培德羅忍不住滿腹疑惑地詢問:
"你要帶我去哪裡?"
映彤回過頭,煞有其事地,"你不是想找上帝嗎?上帝就在教堂裡啊!"
"這裡不是天堂?"他蹙起眉頭。
她噗哧一笑,"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個'天堂',如果你說的是那個死了之後才能去的天堂,這當然不是。"說著,她抬眼衷心地仰望碧空,"不過對我來說,這裡可是如假包換的天堂喔!"
培德羅這才明白了一件事,他來到的地方並不是上帝所居住的天堂,而是它的子民所生活的地方。
"原來我來錯了地方……"他喃喃自語地。
"你真的想找上帝?"映彤凝睇著他。
"當然。"他點頭,"那是我此行的目的。"
"那麼你覺得上帝在哪裡呢?"因為她自己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不自覺地就和他討論起來。
"它不是在天堂嗎?"他攢攢眉頭。
"不,"她盈盈一笑,"上帝是無所個在的,它或許就在你我身邊。"
"咦?"他一愣。
映彤下意識地捏著頸項上的十字架項鏈,"只要你心裡想著它,它就在你的身邊。"
"你是說只要我想找她,它就有可能會出現在我周圍?"如果上帝真的這麼好找,那他就不用大老遠地跑上來了。
"誰說不是呢?"她抿起唇片,勾起了一抹恬靜的微笑。
凝視著她怡人的笑容及美麗的容貌,培德羅不覺又是一陣心悸。如果真找不到上帝,找個天使也是不錯的……
"辛尼神父是個非常好的人,也許他能幫你找到上帝。"她深信以辛尼神父傳道多年的經驗,一定能將主的真義傳遞給他。
辛尼神父今年六十多歲,在這個山上已經待了三十多年,他有一頭早已灰白的發,高高的鼻子、湛藍的眼眸、白裡透紅的皮膚,還有非常和藹慈祥的笑容……
"辛尼神父!"孩子們人未到,聲先到,一個個扯開了喉嚨叫著,"辛尼神父,您快出來!"
一會兒,辛尼神父微微發福的身影自教堂裡步了出來。
"你們來啦?"
孩子們像蜂見了蜜似的往他身上粘,爭先恐後地叫喚著他。
"神父……"映彤領著培德羅走了過。"有位先生來找您。"
辛尼一見映彤身後的培德羅,不覺露出了一抹驚疑的眼神.!他不知在忖著什麼,旋即便開口問道:"你是新來的傳教士?"
培德羅一怔。傳教士?他才不是什麼傳教士,不過既然他想找尋上帝,而又有在這停留的念頭,不如就將錯就錯以傳教士的身份留下來。
"是的。"他點點頭。
辛尼神父趨前握住他的手,像是早已跟他熟識,"歡迎你。"
"神父,若沒有什麼事,我帶孩子們先走了。"映彤說。
辛尼神父一頷首,"謝謝你了,柳老師……"
"不客氣。"映彤拉著小春,緩緩地帶著孩子們離開了教堂。
培德羅望著她離去的身影,不自覺地有著片刻的恍神。
辛尼神父睇了他一記,瞭然地一笑,"柳老頭是這裡的國小老師,聽說她是在育幼院長大的,是個非常努力且上進的女孩呢!"
"噢……"培德羅不知該搭什麼話,只好一個勁的點頭。
育幼院?那麼她是孤女囉?
辛尼神父凝望著他,又是一臉若有所思的模樣。
"我帶你去你的房間吧!"
"麻煩你了。"他說。
映彤躺在床上看著書,視線卻不時往窗外那滿天的星斗飄。
"唉……"她無意識地喟歎一聲,懶洋洋地把書往旁邊的書桌上一擱,閒散地趴在窗台上望著天空。
她來到這兒已經有一年了吧?當初決定到這裡教書時,她的同學們都還笑她是不是腦袋壞掉呢!
那倒也是,誰希望到這種交通不便、人口稀少的山裡來教書?
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是好喜歡這裡。
從前不管她書念得多好,有多少優秀的男孩子爭相追求,她總是有一種看不見"未來"的茫然感;但自從有年暑假來到這裡後,她竟有種奇怪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好像可以在這理找到"未來",而這也是她畢業後自願到這裡來教書的原因。
她三歲時,父母離異,雖然沒有父親,她跟著母親倒也過了幾年溫馨的日子;七歲那年,她母親將她帶到育幼院門口,並說要為她去買支棉花糖,然後她母親就一直沒有再出現。
當時,她並不恨她的母親,只是覺得好害怕、好寂寞,彷彿這世界上只剩下她一個人。
這些年來,她靠著宗教所帶給她的力量及動力活了下來,因為信主,她的生命生動了起來,也積極了起來。
她曾經認為她的父母剝奪了她幸福的權利,但有了信仰之後,她才發現原來幸福不是別人給的,幸福得靠自己的雙手去掙。
她希望能用自己的雙手得到幸福,掌握未來,而她相信在這兒,她一定能做到!
這裡是原住民的一個小部落,學生很少,六個年級加起來還不到一百人,老師只有四個,校長還得兼任工友。
除了她之外的其他三位老師,一位是嫁了部落長老的兒子,另位兩位則是住在山下的原住民同胞,只有她是屬於"外來客"。
與美國籍的辛尼神父相較,辛尼神父還比她更像是這部落的人呢!
不過現在有一個比她菜的"菜鳥傳教士"來了,"外來客"這個頭銜應該可以拱手相讓了吧!
想起他,映彤不自覺地心兒蹦蹦跳了起來,一直是校花的她也見過不少俊男帥哥,但從沒有任何人像他那樣地撼動著她,為什麼她會對一個陌生男人心動呢?
他的眼睛好認真,看著她的時候就像她是這世上獨一無二一的……
當他看著她的時候,他在想什麼?她好想知道……
突然,一道黑影乍地出現在她的窗外。"啊!"因為驚嚇,她失聲地大叫一聲。
"對不起。"一聲低沉渾厚的聲音自窗外傳來。
映彤再定睛一看,窗外站著的人竟然是今日白天時見過的傳教士……
"我不是故意嚇你的。"培德羅一臉歉然地說。
自從白天一見,她的身影就一直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正當他因為想著她而恍惚的時候,他就"已經"出現在她的窗外了。
"不,是我太膽小了……"映彤定定神,也覺得自己似乎太大驚小怪。
"對了,你來做什麼?"他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的窗外呢?是因為她正想著他嗎?
培德羅微頓,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因為我想見你。"一直長居在地底下的他,並不覺得自己說這句話有什麼不妥。
做人要真誠,他只是說出他真實的感受罷了。
"咦?"她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似的望著他。
他想見她?這是什麼意思?他居然對一個才見一次面的人,如此直接的告自白!?
覷見她臉上驚異的表情,他疑惑地看著她,"我說錯了什麼嗎?"
她怔怔地看著他,不知該說些什麼。嚴格說起來,他也沒什麼錯,就是太直接一點罷了。
"沒、沒有……"她訥訥地搖搖頭。
"我叫培德羅·墨裡耶塔,你呢?"他十分友好地問。
"柳映彤。"她低垂眼簾,怯怯地說出自己的名字。
"怎麼寫?"他興致勃勃地。
"柳樹的柳,映照的映,彤雲的彤。"她說。
"柳映彤……"他自顧自地念了一遍,然後一臉認真地稱讚她,"你的名字很美,而且人如其名。"
雖然她不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恭維,但這些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卻格外地教她動心。
不過話說回來,他對第一次見面的女孩說這些話,是否太欠缺考慮、太冒失了點?更何況他還是個傳教士,傳教士不是更該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嗎?
想到這裡,對天主非常虔誠的她,不覺對他的唐突有著一點點的失望及微慍。
"你不該說這些話。"她板起臉,一副嚴肅的模樣。"難道你不覺得這樣是很失禮的事嗎?"
培德羅一愣,"說真心話是失禮的事?"他感到十分疑惑。
"你們教區的傳教士都是這樣講話的嗎?"她話中帶著訓斥的意味。
突然,他想起了他的使者們……
沒錯,他和他們四人一向都是直來直往、有話直說,而他也認為這樣沒什麼不好。
這個人真是莫名其妙!這是映彤此刻唯一的想法。
"請你離開,再見。"話落,她勁作迅速地關上窗戶,拉上窗簾。
眼尾一瞥,她覷見窗上映著他的影子……
冒失鬼!她在心裡暗暗罵了一句。
儘管她對他的印象不壞,但當她想起他是個傳教士,卻有著如此不符身份的言行時,卻又不得不將他在她心中的分數打到最低。
他是天父的僕人,而她是天父虔誠的信徒,她無法容忍他做出任何不合宜的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