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假冒店少東的阿普左親自為格日勒及安蘇送來了消夜。
「不知道小店準備的東西合不合蒼狼將軍的胃口?」阿普左極盡慇勤地問。
格日勒淡淡地說道:「我對吃的不挑剔。」說著,他示意要阿普左把飯菜放下,「 你可以出去了。」
「是。」阿普左恭敬地向他一欠身,服侍周到地替兩人將碗筷擺好。繞到安蘇身邊 時,他向她使了個眼色,唇片掀闔了三兩下。
「蒼狼將軍請慢用。」話落,他轉身便退出了客房。
安蘇望著桌上的佳餚美食,神情顯得有點沉鬱。
別吃!這是剛才阿普左的唇語。
阿普左叫她別吃,那也就是說這些飯菜下了毒;雖然她不知道阿普左下的是什麼毒 ,但可想而知,絕對是足以取格日勒性命的劇毒。
「吃吧!」格日勒睇著她,逕自夾了一口嚮往嘴裡送。
看見他津津有味地嚼著肉,安蘇的心口就像是被什麼刺戳著般的痛。
不,她不是想取他性命嗎?怎麼這會兒卻捨不得他死呢!?
他是完顏阿骨打的麾下大將,他是大遼的敵人,他是冷血殘酷的劊子手,他還是對 她無禮侵犯的男人,他……天呀!她居然想阻止他吃那些東西……「你不吃?」他抬眼 望著她,眼底有一種莫名的溫柔。
「我……我不餓……」她搖頭。
「噢。」他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點也沒疑心她眼底的掙扎。
見他全無戒心地吃著,她數度想出言制止,但她不能那麼做,因為她一旦說出口, 必定會連累阿普左及舊將軍府的那些老僕們。
他們不顧自身安危地前來營救她,她又怎能辜負他們的心意,甚至害了他們呢?
喔,安蘇,別忘了你的身份,別忘了你是誰!她在心裡吶喊著。
就在她內心交戰的同時,格日勒的臉上出現了驚疑的神情,「這……」他擱下酒盅 ,眉心處急遽地冒出冷汗。
他喉頭燒灼,胸口如針扎、如蟲嚙地萬般難受,不一會兒,一股痛麻迅速地擴散至 他的身體……「有毒?」他難以置信。
突然,門板砰地一聲被踹開。
即使中毒,他仍本能地拉住安蘇往床邊退去。
抓起掛在床邊的刀,他強忍著那要人命的麻痛感及乏力感。
「格日勒!」阿普左和數名壯了齊衝入房內,惡狠狠地瞪著他,「今天就是你的死 忌,納命來!」話落,他揮刀直取格日勒的咽喉。
格日勒推開安蘇,力搏阿普左及他的同伴們。儘管身中劇毒,他仍勇猛無比,直讓 阿普左他們佔不了半點便宜。但一番纏戰後,他開始有點力不從心,因為毒性在他不斷 的大動作後擴散更快,轉瞬便侵襲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冷汗直冒,唇角也湧現暗紅色的鮮血。在數人圍攻下,他的身上多了幾處刀傷。
「小姐,快走!」頭昏眼花之際,他聽見有人叫喊著。
他直覺地往安蘇望去,只見她一臉憂急,眼中有幾絲掙扎的情緒。
「別走……」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她說出這句話,他該給她一刀的,因為今晚 的毒殺陰謀,她也有一份。
安蘇露出了痛心猶豫的表情,「格日勒……」
不知怎地,他的一句別走扯住了她合該絕情的心弦。
正當阿普左他們想趁勢再欺近時,遠遠地響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將軍!將軍!」
阿忽利他們今晚巡營,直到現在才回到客棧。剛到樓下,他們便聽見樓上傳來兵刃 相擊的聲音。
「阿普左,快走!」其中一名壯丁拉住阿普左,「蒼狼軍回來了!」
格日勒勉強地凝神一看,覷見了那個安蘇提過的男人。
他陰鷙的眼神不因中毒而削弱半分,反而還更陰森、更驚猛、更駭人。
「阿普左……」他恨恨地念著他的名字。
「小姐,走啊!」阿普左見安蘇還呆愕地站在一旁,急忙衝過去拉住她。
格日勒想驅前阻止,無奈中毒太深,寸步難行。
「安蘇!」他用盡最後的力量喊出她的名字,然後便不支倒地。
見他仆倒在地,安蘇的心猛地一跳。「格……」她差點就叫出他的名字,但她忍住 了。
「走!」阿普左的同夥衝出客房,迅速地往後門逃逸。
「小姐,快呀!」阿普左強行拉著安蘇往房門移動,而她卻不斷猶豫地回頭望著。
見格日勒滿身鮮血、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她的心揪得好痛。為什麼?為什麼她會 有這種心痛的感覺?
就在跨過門檻之際,她不知哪來的一股衝動,毅然決然地掙出了阿普左的掌握。
「快走!」她向他喝令著。
阿普左陡然瞪大了眼,「小姐!?」
這時,阿忽利一行人已從另一邊趕上來。
「拿下他。」阿忽利一聲令下,幾名蒼狼軍便衝向前去。
阿普左見情勢危急,只好放棄了安蘇。他縱身一躍,落在一樓,然後迅速地起身逃 離。
安蘇見阿普左安全脫困,立刻快步衝回房裡。
「格日勒……」她扶起他沉沉的身子,一臉憂急地望著他。
印堂發黑、全身盜汗、手腳麻痺、血色暗黑……是七葉百步毒!?
阿忽利衝了過來,一把推開了安蘇。「給我離將軍遠一點!」他盛怒而警戒地瞪著 她,「紅顏禍水!」
「他中了毒,我能解。」安蘇沉著的說道。
阿忽利直直地注視著她,不知在思索些什麼。須臾,他一聲令下,「把她關起來! 」
「是!」一旁的蒼狼軍一左一右的鉗住安蘇,轉身便要離去。
「慢著。」阿忽利突然大步向前,一手拎起了安蘇的領口,「把解毒的方子寫給我 !」
安蘇冷冷地睇著他,「你不怕我下毒害他?」剛才那麼凶巴巴的,現在還不是得回 過頭來求她。
「如果將軍有個三長兩短,我就拿你陪葬!」阿忽利恨恨地甩了她一耳光。
安蘇轉過被打偏的臉,高傲的眉梢一挑,「替我準備筆墨。」
***
黃沙漫天揚起,馬聲噠噠,格日勒一人單騎地在沙暴中行走。
突然,不遠的前方出現了一個纖細的身影,他定睛細看,卻始終覷不清那是誰。
他輕踢馬腹追趕上前,而那身影竟若隱若現,十分飄忽。
驀地,那人轉過身來面對著他。
「冷兒?」他一怔,旋即興奮地趕上前去。
她美麗的臉上帶著沉靜而迷人的微笑,溫柔婉約地回望著他。
他跳下馬背,一把就將冷兒擁入懷裡。「冷兒,我好想你,好想你……」
「格日勒。」冷兒抬起臉,溫柔的眼中乍現一道駭人的殺機。
「冷兒,你……」忽然,他覺得腹部刺痛,伸手往下一探,只是一片濕,黏。
冷兒自他懷中脫離,陰沉地笑了起來。「格日勒,你這個蠢貨!」她殘酷而無情地 冷睇著他,「我不是冷兒,我是安蘇。」
他難以置信的怔望著她,卻見她手中握著一柄染血的短刃。
「永別了,格日勒。」她哼笑著,然後越來越遠、越來越虛幻……「不!」他瘋狂 地大叫,「別離開我,冷兒……不……安……安蘇……」
「將軍!」恍惚之中,他聽見了阿忽利的叫喚。
猛地睜開眼睛,他顱清了週遭的環境。原來是夢,原來是夢……他穩下激動的情緒 ,放鬆地吐息著。
「將軍終於醒了。」阿忽利慶幸地說。
他抬手抹去額頭的冷汗,淡淡地問道:「我昏了多久?」
「有三天了。」
「是嗎?三天了……」他喃喃回問:「那些人呢?」
阿忽利露出慚愧之情,「阿忽利沒用,都讓他們給跑了。」
「噢?」都跑了,那也就是說連安蘇都走了。原來他昏厥前所見到的只是幻影,只 是他的幻覺。
她早就知道那灰衣男子就是阿普左,也早該知道阿普左在他飯菜裡下毒,可是…… 可是她什麼都沒說。
她是不會說的!因為她和阿普左一干人同聲同氣,要的……就是他的命。
他不是栽在阿普左下的毒裡,而是敗在對她盲目的迷戀中。
見他精神恢復,毒也解了,阿忽利興奮地說:「看來她給的解毒方子都是真的。」
「她?」格日勒困惑地道。
「是那鬼面軍的女頭兒寫的解毒方子。」
他陡地急問:「她沒走?」
阿忽利點頭,「她還來不及走就給我們逮著了。」
格日勒眉心一攏,若有所思。她沒走成?哼,太好了!
「她在哪裡?」他轉頭望著阿忽利。
阿忽利一愣,支支吾吾地,「她……」
格日勒腦中閃過一個不妙的念頭,「你該不會已經……」他目露凶光,瞪視著阿忽 利。
她的命是他的,誰都不許取走,阿忽利急忙屈膝一跪,「將軍誤會了,阿忽利絕對 不敢擅作主張。」
「她在哪裡?」他目光稍霽。
「我把她關起來了。」
「帶她來。」他簡單扼要地吩咐著。
「將軍要親自審她?」
他哼地冷笑,「審她?」不,這太便宜她了。「我要她來服侍我。」
阿忽利一震,「左將軍,請三思。」他急道。
格日勒冷傲地睨了他一記,「你覺得我腦袋還不清楚?」
「不敢。」阿忽利拳拳忠謹地說:「屬下只是擔心將軍一時迷惑,被……」
「阿忽利!」他沉喝一聲,眼神狂狷,「我只說一次,把她帶來!」
迎上格日勒堅決而微慍的目光,阿忽利不敢再質疑他的決定。
「遵命。」話落,他起身步出客房。
***
三日的囚禁讓安蘇看來有些一憔悴,不過仍抹不去她的天生麗質及高貴。
凝臉著她憂愁而黯然的美麗臉龐,格日勒的心湖不覺又起波瀾。
雖然她神似冷兒,但她比冷兒更能挑動他的心弦。
「過來。」見她站在門口遲遲不前—他不怎麼有耐心地命令著她。
她抬眼望他,眼神澄澈的彷彿她不曾做過什麼似的坦蕩。
他怒視著她,眼中有數點跳動的火焰。
「我要你過來!」他沉聲一喝。
安蘇微蹙眉頭,微濕的眼眸不小心洩露了她的脆弱。
見到他安好無恙,她的心就糾結起來;如果不是她一時迷惑,他現在應該去見閻羅 ,而她也已經告捷離去了……
她為什麼沒那麼做?她為什麼甩開阿普左的手?為什麼寫下解毒方子?為什 麼慶幸他還活著?
她真是個可惡、可恨又可悲的女人!
迎上他微慍懊惱的眼神,她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起來。
明知道這個男人隨時會傷害她、侵犯她,她怎麼還那麼不知死活地留下來呢?
「別再讓我說一次。」他冷睇著她,語帶威脅。
她心頭一跳,驚驚悸悸地向他走去。
她站在他面前,強自鎮定地瞅著他。
他冷漠地盯著她的眼睛,似乎在暗忖著什麼。
「你和他們串通來毒殺我?」他冷睬著她。
她沉默地望著他,緊抿的唇片倔強而驕傲。
「說!」他突然攫住她的玉臂,急切且強勢。
安蘇糾起眉心,「我……」他的力氣大得足以扭斷她的手,可是她決定不讓他瞧見 她的軟弱及不堪一擊。
「沒錯!而且我還計劃用另一種更可怕、更無情的方法來殺你!」她逞強地說。
格日勒一怔,眼底乍現一種受挫的憤慨目光。
「哼!」他冷哼一記,「好,我不殺你。」
她略帶疑懼地望向他,卻只在他眼中覷見絕望而淡漠的寒光。也好,他是該恨她的 。
「我會等著你用另一種方法來殺我,我等著!」他咬牙切齒地說。
是的,她不是冷兒,如果他因為她貌似冷兒而對她失去防備,那末他是這世上最愚 蠢的男人!
「從今天起,我要你來伺候我。」他冷冷地說。
「什麼?」他是哪條筋出了差錯,居然還要她去服侍他,難道他不怕她趁機殺害他 ?
格日勒似乎觀出她的疑惑,他哼地一笑,「我就是在給你機會,你最好要把握。」
安蘇腦子轟地一響,難以置信地瞠視著眼神陰鷙且笑意詭譎的他。
***
阿普左和同伴們一逃出赤塔城後,便一路直奔呼倫城。
照這麼看來,蒼狼軍下一個攻打的目標絕對是將軍府所在的呼倫城,所以在蒼狼軍 未到之前,他們一定要先做好萬全的準備。
「我們沒把小姐安全送回將軍府,怎麼對得起安晟將軍?」吉查懊惱地說。
「唔……」阿普左沉吟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他不明白有機會逃走的安蘇為什麼甩開他的手,在那一刻,她眼中的眷戀是因為格 日勒嗎?
「想不到格日勒中了毒還那麼剽悍,看來我們不能小覷他。」吉查又說。
阿普左什麼都聽不進去,一心只懊惱著安蘇沒跟他走。
格日勒那麼侮辱她、輕薄她,她理應恨不得逃離他才對!為什麼卻反而像是有所牽 掛地留下了呢?難道……難道他對格日勒動了情?
不,不可能!安蘇了心想取格日勒的性命,又怎會對他有任何的情燒?只是,倘若 如此,她為什麼不逃?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誰能告訴他!?
「阿普左?」見他發愣,吉查問著:「你在想什麼?」
他猛一回神,「沒有……」
「不知道小姐落在格日勒手裡,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吉查憂心忡忡地道。
「不會。」阿普左想也不想地說。
格日勒抓到安蘇後並未囚禁她,在幾乎昏厥前也還惦念著安蘇,甚至要求她別走, 由此可見他對安蘇真的有點不同……他不會殺她,絕不會。
「你怎能如此肯定?」見阿普左語意肯定,其它人都疑惑地望著他。
他微怔,有些心慌,「我猜格日勒一定還想從小姐嘴裡套出什麼,短時間內是不會 殺她的。」他不希望別人知道格日勒對待安蘇的方式,因為那會毀了安蘇的貞潔名譽。
他目前並不確定格日勒究竟侵犯安蘇到何種程度,但以他對待她的那種態度看來, 肯定也不會是什麼都沒做。
安蘇,他心目中不可侵犯的女神,她已經被格日勒那個女真人褻瀆了嗎?
「可惡!」想到這裡,他全身的血液都因極度的憤怒及嫉妒而沸騰著。
「不過……」吉查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格日勒為什麼沒把小姐關起來,卻反而將 她留在自己房裡?」
「是呀,而且他還沒給小姐上鐐呢!」有人也提出了相同的疑問,「難道說格日勒 對小姐做了……」
沒等他把話說完,阿普左猛然拎起了他的衣領,目露凶光,「不准你污蔑小姐的名 譽!」
見他如此憤怒,一旁的吉查不覺一怔,「阿普左,你……」
阿普左眼中爬滿盛怒的紅絲,警告似的說:「不許再說這件事!」
吉查眉心一擰,彷彿也明白了他為何憤怒。「放心吧!以後沒有人會再提這件事了 。」
安蘇被擒的事已夠讓老將軍憂心了,若再讓他知道安蘇有可能遭格日勒玷污,老將 軍豈不痛不欲生。
阿普左說得沒錯,這件事說不得、談不得,也提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