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河迷迷蒙蒙地睜開眼睛,一時還無法察覺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因為傷口的疼痛讓她有好一陣子的昏厥,她根本記不得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失敗了,而江均並沒有死。
「醒了?」恍惚中,她耳邊傳來梵剛有點氣、有點急的聲音。
她回神,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而她的上半身是赤棵裸地。她本能地想抓個什麼東西來遮,可肩膀的傷卻疼得足以要了她的命。
「躺好,我還沒替妳上藥。」梵剛手裡拿著殺手谷獨有的金創藥,小心翼翼地替她清理著傷口。
想自己赤裸裸地躺在他面前,她羞急得無地自容。她真希望剛才干脆就那麼死了算了……
「有點疼,妳忍著。」梵剛說完,輕輕地在她傷口上倒上藥粉。
「呃!」那藥粉一倒上她的傷口,她便疼得臉孔糾結,擠出淚花。
翠河緊緊地咬著嘴唇,把那因失血而泛白的唇片咬出血來;她急喘著想忍住那痛楚,可眼淚卻不聽使喚地蹦出來。
見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傷了,梵剛想也不想地以手指扳開她的嘴,再忍一下,很快就不痛了。」
因為疼,她不自覺地繃起身子,渾身顫抖。
看她這惹人憐惜的模樣,梵剛把方才想好要罵她的話全留在心裡。
要不是他回來得早,可能就趕不上到船樓去救她一命:想她白天在客棧裡聽見那些話,他就該料到她會這麼做的。
今晚他真不該夜探太守府,真不該留她獨自一人……
待那白色的藥粉被傷口完全吸收,他又塗上一層藥粉以助傷口止血愈合。
而在這時,翠河也不再覺得那麼疼了,她想那是因為她已經疼得有點習慣、有點麻痺了。
「還疼嗎?」梵剛凝望著她,眼神是溫柔而關注的。
「嗯。」她不敢抬眼看他,只是悶悶地應了一聲。
要說起來,這也不是他第一次看見她的身子了,可是他那溫柔的目光卻熾熱得教她吃驚。
雖然這一回,他是為了幫她處理傷口才脫了她的衣服,但當他的手那麼輕柔小心地撫在她傷處上時,她還是忍不住想起他先前是如何地撫摸她…一
光是在腦袋裡想著,她就覺得全身發燙、腦門發麻。
就在她暗忖著的同時,她發覺傷口已經不似剛才那般疼痛了,殺手谷的金創藥果然厲害了得。
「血已經止住了……」他放心地替她掩上衣服,「這回算妳走運,要是再晚一步,妳就小命不保了。」
「那又怎樣?」她幽幽地說,「我不想再拖了……」
「拖?」梵剛擰起濃眉睇著她、有點慍惱。「妳認為我在拖?」
她訥訥地,有些心虛,「我…一我沒那麼說……」
「要不是妳今晚自作主張,打草驚蛇、壞了大事,我們這兩天就能要那狗賊的性命。」他今晚夜探太守府後,發現府中守備松散,要帶她進府行刺江均應該易如反掌,可是如今讓她這麼一攪和,反倒教江均提高警覺,有了防范。
翠河不滿地瞪著他,「自作主張?這是俞家的血海深仇,我才不是自作主張!」她也是不想錯失良機,才會冒險上船樓去的。
再說,這關系到她俞家二十余口的深仇大恨,由她這個俞家人來報該是合情合理,才不是他說的什麼自作主張呢!
「妳要是那麼行,就不必千辛萬苦地上殺手谷來找我!」他瞋視著她說。
見她負傷而返,他心裡固然不捨,可是想起她貿然行事,還差點兒丟丁小命,他就不覺生氣。
「我怎麼知道你到底行是不行?」她不甘示弱地回敬他,「要是你根本是虛有其名,我難道要跟你在這兒耗下去?」
「妳若是不信我,大可不必拿身子來求我。」他冷冷地道。
「你……」要不是受了傷,她真想沖上去給他兩拳。
她受了傷已經夠委屈可憐,而他竟忙著在這個時候數落她;也不想想若不是他遲遲未有行動,她又怎麼會冒險行事?
說來說去,都是他不好!
「你總說自己一定行,可是我沒見你做了什麼。」一跟他吵起來,她總是口無遮攔,什麼話都關不住,「高興的時候,你就親親我、抱抱我;不高興時又放冷話傷人,誰知道你會不會哪天心血來潮地強要了我,然後就拍拍屁股走人!」
梵剛訝異地望著她,他不知道她心裡是這麼想的。在她心裡,他梵剛是這麼無恥、不值得信賴的人嗎?
如果是這樣,她為何要跟他做下這筆買賣?要是她打從一開始就不信他,她應該另請高明的,不是嗎?
「妳一直是那麼看我的?」他懊悔、受挫、微慍地瞪著她。
迎上他冒著火花的眸子,翠河心裡不禁有點畏縮。她也不是完全不相信他,只是在這氣頭上,免不了說出一些不經腦袋思考的話來。
「若不是妳不聽話,我明晚就能帶妳進太守府行刺江均,現在妳打草驚蛇,反倒讓他有了戒心。」說著,他捏住她倔強的下巴,「是妳壞了大事。」
翠河唇片歙動,難以置信地盯著他,像是在質疑他所說的話。
「是妳說要親手殺他,我才如此大費周章地計劃;要是當初妳聽話留在寨子裡,現在我早把江均的項上人頭交到妳手裡了。」
聽完梵剛這番訓斥意味極為濃厚的話,翠河不覺有點內疚心虛。如果他說的都是真話,那麼這回是她自己壞了復仇大計囉?
雖然心裡已經有點知錯,但她要強地不表現出來。她擰著眉心,緊抿嘴唇,一副她沒有錯的傲慢模樣。
「知道嗎?」他凝視著她,神情惱火,「我也可以就此丟下妳,索性不接這樁買賣的。」
「那你就這麼做啊!」她不甘被他訓斥,抬頭瞋視著他,「天下之大,我總有辦法找到幫我的人,我一點都不在乎!」
她知道自己說了謊,因為她其實是在乎的。當初發現他就是羅剎時,她心裡是慶幸、竊喜的,她多麼歡喜要跟她做買賣的就是眼前這個俊偉男子……
可就因為這樣,她的心情越來越矛盾,她不曉得自己該用哪種心情去面對他。當他是殺人工具?還是左右著她歡喜憂傷的男人?
「我在乎!」梵剛沖口而出,突然有點後悔。
「你在乎什麼?」她逼視著他,氣勢咄咄,「死的是姓俞的,又不是姓梵的!」
「我在乎!」他對著她大吼,「我不希望妳將自己抵給別的男人,我不希望妳因為冒險而讓自己受了傷,我就是這麼在乎!」
也許是被她激惱了,原本打算就此打住、什麼都不說的他,竟發狂地道出他的真正心情。
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逼得他情緒失控,可這個女人卻讓他徹底地變了個人……
他連串的轟炸教她瞠目結舌,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他說他在乎,他……他是說……
「梵剛,你……」她驚疑而又帶著點期待地凝睇著神情相當懊惱的他。
「妳想聽什麼?想知道什麼、確定什麼?」他瞪著她,眼底竟滿他對她
深濃的眷戀及愛慕,「我說幫妳就一定會幫妳。因為我愛妳、從一開始就愛上了妳,如果……這就是妳要的肯定,我現在就告訴妳!」
翠河圓瞪著雙眼,難以置信地盯著突然表明心跡的他。她不相信這些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他……他是個那麼冷漠孤傲的男人,他不會說那些話
「梵剛……」驀地,她的傷不再痛,可她胸口卻沸臆得難受。
是的,這就是她要聽的「肯定」,如果他早一點告訴她,她就不會對他有那麼多的疑慮及不諒解。
對於自己說出這些話,梵剛是極度懊惱且後悔的,因為這讓他覺得自己已經失去了籌碼、失去了勝算,及可能隨時會被奪走的男性尊嚴。
如果她對他根本一點感情都沒有,那麼先說出真心話的他就徹底輸了。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瘋狂的愛上一個女人,但他不希望他的愛卻成了她嘲諷他的笑柄。
翠河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該如何響應他的示愛;她心裡是歡喜的可她不知道如何表達她心裡的歡愉。
於是,她就只是沉默、驚疑地望著他!!
看她什麼都不說,也不表示,讓一向高傲深沉的梵剛備覺挫敗,他覺得自己真是可笑極了。
「我看……」他眉心一沉,「這樁買賣,妳另請高明吧!」
「咦?」她一震。
他望著她,總是冷漠而倨傲的眸子突然變得憂傷,「或著我替妳找個可靠的人,幫妳手刃仇人……」
「梵剛,」翠河發覺他想放棄她:心裡不覺一緊,「不……」
她一時情急,竟伸手垃住了他的衣袖:因為使力,她的肩膀突然一陣刺痛。
見她擰起眉心,一臉痛苦的模樣,梵剛滿心的不捨全寫在臉上,但為了他極力想維持著的尊嚴,他故意視而不見。
「梵剛,我不要別人幫我……」
「妳並不相信我。」他說。
「不,不是的……」她焦急地解釋著,盡管她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解釋清楚,「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他睇著話聲戛然而止的她,「只是什?」他覺得她似乎想說些什麼,而那些是挺值得他期待的。
「我……」翠河嬌羞地垂首斂眉,模樣十分地柔媚動人。「我只是慌了嗎?」
梵剛轉過身來凝睇著她,聲線力持平穩,「慌了?為什麼?」
「我怕你根本不是真心想幫我,我怕你事成之後就棄我不顧,我……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你……」說著,她疑惑迷惘的抬眼凝視著他,「梵剛,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
他微頓,沒有立即回答她。
對上他專注而火熱的眸光,她羞赧又不知所措地垂下了臉,「對不起,我……」
她話未說完,原本己決意要離她而去的梵剛,突然在床沿坐了下來。他端起她低垂的下巴,深情地凝望著她。
她方才那番話的意思是說,她對他有感情嗎?她是指她相信他,也認定他是唯一能幫她的人嗎?
「我不是一廂情願?」他低聲地問。
翠河不安地望著他,沒有回答。事實上,她也羞於回答。
此刻梵剛並不在乎她有沒有回答,或者她的答案是什麼,他的心、他的靈塊都在沸騰著、呼喊著她的名字,他是這般地渴望著她一…
她那微微顫抖著的唇片像在誘惑著他,教他情難自禁地就迎上自己需索的唇——
# # #
像是擔心弄疼了她,他小心翼翼地親吻著她、不敢過分熱情、不敢過分激動……
他的唇片帶著燒灼的熱力,而她的卻柔軟且清涼,像早晨帶著露水的花瓣般……
他的血管裡、血液中,還有胸膛裡,都奔流著他對她的渴望及期待,那是最純粹、最本能的愛戀及欲求。
翠河忍不住驚悸地望著近在眉睫的他,一顆心忽高忽低的極不安穩。
他的唇瓣像是火焰般燃燒著她的理智及身心,他讓她混混沌沌、讓她不能思考、讓她忘了傷口的疼痛、讓她因為他的熱吻而幾乎窒自……
然而,她喜歡這樣的感覺,雖然她是個矜持的女人、但這樣的渴望及希冀對一個期待被愛、被呵護的女人來說,卻是正常的。
就在她沉醉在他的索吻之中,他忽而離開了她的唇——
她困惑地睇著他,「梵剛?」
梵剛將唇貼近她的耳際,以他那低沉沙啞的聲音說:「妳是我的……」
她心頭震,不覺恍神。
他那彷佛會燙人的氣息在她脆弱的耳際燎燒,像是要將她的思緒焚燒殆盡般。
「嗯……」他輕緩的撫摸及火熱的深吻牽引出她細碎的低呢。
他大而溫熱的掌心輕覆著她的背,悄然扯落她松開的衣衫:他指尖所及之處,皆熾熱地、激情地熨燙著她緊繃而矜持的心靈。
一陣莫名的酥麻在她體內急竄,她不安地扭動身軀,「梵……梵剛……」
「妳不願意?」他沉眼,以熱切的目光盯著她。
翠河六神無主地望著他,還沒來得及回應,他便又攫去了她的雙唇。
這一次,他的手撫上了她光潔的頸項,並以修長的手指搔弄著她粉紅的耳垂。她縮起脖子,滿臉羞紅。
他吮吻著她的唇,時而輕囓,像是恨不得將她吞進肚子裡去似的熱情。
「唔……梵……」從她嘴裡吐出不清不楚的嚶嚀,聽來格外撩人心神。
他粗粗的掌心往下滑到她胸口,輕輕覆蓋著、試探著。
被他這麼撫摸揉弄著,她非但沒有不舒服的感覺,反之,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快慰。
「梵……剛,唔……」她難耐地低吟著。
他的吻及撫摸教她舒服得忍不住一陣輕顫,她的雙手不自覺地勾上了他的頸子,時也忘了肩膀的傷及女性該有的矜持。
或許……她一直是渴望他的,只是她從來都不願意承認。
他的手沿著她美妙的身體曲線往下移動,然後輕悄地撩起了她的裙襬,並撫上她細致柔軟的玉腿。
睇著身下美麗絕倫的她,他的胸口頓時湧現 股難以壓抑的狂潮——
他知道他想要她、想占有她、攻陷她,而且是刻不容綬、無法等待。
從他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眸子裡,她觀見了他滿腔的熱情及渴望,她隱約知道就在今晚,什麼都能發生。
就這樣給了他嗎?在還未復仇之前,她該輕易地交出自己僅有的籌碼嗎?
雖說他剛才已經做了那樣的告白,但人心難測,她又怎能憑著他的話就相信他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內心是多麼的矛盾掙扎,她想就此陷進這情欲的漩渦裡,可是俞家的血恨又逼得她不得不理智,甚至是冷酷地拒絕他的求歡……
老天爺,誰來告訴她該怎麼辦?
「妳想什麼?」他發現她心不在焉。
「我……」一時之間,她也回不上話。
「只准想著我!」他霸道地說:「在這個時候,妳心裡只能有我。」話罷,他又一次地低下了頭。
「不……不要了……」她嬌柔無力地求他,「我……我還不行……」
「你……」梵剛的神情已經有點懊惱,「妳還是不能信任我?」
已經春潮泉湧的她居然在這時喊停,為什麼?莫非她對他還是存著疑慮?
「不是!我只是……」她不是不信任他,只是希望等一切成了定局再將自己交給他;在江均未除之前,她實在無法真正放心地委身於他。
然而……她不能說出來,因為那麼一來只會引起他更大的不悅。
「只是什麼?」他懊惱地盯著她。
為免他生疑,她隨口便說:「我還沒准備好,我……我怕……」
聽到她這個理由,梵剛臉上的慍色稍霽。「怕什麼?我會溫柔待妳的……」
「梵剛,別……請你給我時間,求你……」她誠心而驚怯地瞅著他。
望著身下嬌柔膽怯的他,他所有的激情渴望全被壓抑下來。
「好,」他擁著她裸裡的美麗身軀、溫柔地在她鼻尖上一吻,「我等。」
她抬起眼,有點歉疚地睇著他。
他一笑,將她的身體揉進了他溫暖而寬闊的胸膛裡,「我等,因為妳值得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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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讓他們跑了?!」江均因為被刺一刀而痛得五官糾結,卻還是氣呼呼地指揮著手下立刻搜城。
「立刻給我搜城,一定要把那小賤人找出來!哎呀……」因為說話使力,他又疼得哀哀叫。
他底下的大胡子粗漢抱拳一揖,「大人請放心,我一定會馬上把那個小賤人找出來的。」
「去,去!」江均不耐地嚷著:「如果沒把她抓回來,你們也別回來了!」
「是!」粗漢應聲就要離去。
「慢著!」江均突然喚住他,「加派一些人手守著太守府,聽見沒?」
大胡子粗漢又是一揖,「遵命!」說罷,他旋身引領著十幾個人步出了內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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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梵剛到大街上繞了一圈,發現到處都張貼著翠河的畫像,而各個客棧裡也穿梭著負責搜補的太守府上兵。
看來,江均並沒有認出翠河就是當初那個他覬覦許久的俞家長女,只當她是一個女賊子,因為畫像上根本就看不見她的名字。
「這就是那刺殺太守的女賊子啊?」
「是啊、是啊,聽說她昨晚混上船樓上行刺太守呢!」
「哼,」有人低聲冷哼,「可惜的是她沒有成功……」
梵剛混在人群裡看著懸賞榜,只聽見百姓們偷偷地在討論著昨晚的事情;不過依他看,不只江均沒認出翠河來,就連城裡的人也都不曉得她就是俞家的女兒。
也許大家都以為她已經在兩年前死了吧?
這樣也好,至少他要帶翠河離開時比較不會遇上什麼麻煩。
轉過身,他准備鑽出人群。
驀地,一張有點眼熟的男人面孔映入了他的眼簾。那是一個溫文爾雅的儒生,而他正以一種憂心沉郁的眼神望著懸賞彷。
梵剛記得他,他就是兩天前在客棧裡遇見的那個男人。
不知怎地,他對這個男人有著一種奇怪的預感,他覺得翠河好像認識他,而他也好像認識翠河……
他不確定,當然也不會開口去問,不過……他從來不懷疑自己的直覺。
怔仲著的同時,那男人已經離開了懸賞榜的、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