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河,快,快躲進去!」俞氏一臉慌張驚恐地,將如花似玉的女兒推往廚房僅容一人蜷藏的地窖裡。
「不,娘,我不要!」容貌秀麗的俞翠河滿臉是淚地哀求著。
「翠河,妳聽話,娘求妳……」俞氏哭喪著臉,硬是將她推進了地窖之中,蹲下,蹲下!」
翠河絕望地望著慈母,「娘,我不要!」
美麗彷彿是老天給翠河最大的懲罰,若不是因為賊人覬覦她的美色,俞家也不會遭此劫數。
越國公楊素的姨表親江均因為垂涎翠河的姿色,而數度登門求親、但屢遭俞秀樹以翠河己許婚為由推拒。
俞秀樹只是個平凡的讀書人,卻因愛女心切而冒險道抗江均;江均不甘被拒、懷恨在心,又不好光明正大地尋俞家麻煩:心裡甚是懊惱。
今晚盜匪夜襲俞家,想必是江均因愛生恨而為。
這幫盜匪心狠手辣,要是翠河不幸落入他們的手裡、下場恐怕淒涼。
「娘,讓山河或是江河來躲,他們才是江家的希望!」她只是一個女兒家、不能為俞家延續香火。
「這地窖太小了﹒他們躲不進去的,妳快別猶豫了!「俞氏急道。
翠河哽咽難言,「娘,我不……」
為了保住女兒的性命及貞節,俞氏聲淚俱下﹒雙膝一跪,「妳不進去,娘就給妳跪下。」
「娘……」翠河顫抖著身子:心如刀割。「我……我進去就是了……」
「妳乖,來……」俞氏將她的頭 壓,蓋上了木板,拉來了桌子掩著,
「不要出來。」俞氏緊急地叮嚀了一句,飛快地離開了。
翠河蜷縮在地窖中暗暗哭泣,只隱約聽得見遠遠傳來不知道是暴喝還是慘叫的聲音,然後聲音漸漸地沒了……
她以為已經沒事,正想從地窖中爬出時,卻又聽到無數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緊急的呼喊聲。
她不知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而她的父親、母親及兩個弟弟又如何了?因為心急、因為無能為力,她只能躲在地窖裡暗自流淚。
又過了許久,她累了也餓了,於是在地窖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次醒來時,外面已經沒有半點聲息了,她實在累壞了也餓壞了,終於決定從地窖中爬出……
# # #
兩年後 恆山
在幽靜的森林裡,一道迅捷的黑影在樹梢上飛騰,然後任一棵高聳入天的巨木上停下。
一名身著黑衫、長髮飄飛的男子落花樹的最頂端,遠眺著北面渾源河在陽光照射下有如一條銀絲帶流過大地。
他約莫三十出頭、長髮披肩,簡單地從雙鬢往腦後一抓,繫了條灰色的帶子。
他看來邊幅不修,卻不顯邋遢,深刻如雕刻般的五官帶著點異族的味兒,十分粗擴豪邁。
輕功了得的他,隨意地在樹林間來去高低,毫無阻礙。而他正是梵九的長子,人稱「羅剎」的梵剛。
梵剛以參天古木粗壯的樹枝為床,在涼快的樹蔭下小歇片刻。
剛完成一樁大買賣從山下回來的他,難得偷閒地在這兒休息,心情自是不差。
突然,一陣遠遠的腳步聲傳來,清楚地鑽進了他靈敏的耳朵裡。
他坐起,循著聲源望去,只見一名身著粗布青衫的小兄弟沿著蜿蜓的山徑往山上而來。
那陌生的小兄弟氣喘吁吁地走上來,不時還擦拭著臉上的汗水,有點狼狽。
梵剛從來沒在這裡見過這個人,而他也不像是山上的樵夫或獵戶。他溫吞嬌弱,就像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像他這樣的人怎麼會上恆山來?
他一路艱辛地走近,然後在樹下停了下來,像是在做片刻休息。
梵剛以手指扳下一小塊樹皮,彈指一射,打在那小兄弟的頭上。
「啊!」他低呼一聲,就連那聲音都是文弱的。
他抬起頭朝樹上瞧著,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你是誰?」梵剛用他那低沉而冷漠的聲音問。
那小兄弟面容白皙,五官端莊而秀麗……他實在很不願意用「秀麗」兩個字來形容男人,不過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字眼可以形容樹下的年輕人。
小兄弟乾咳了兩聲,很刻意地壓低聲線,「請問殺手谷怎麼走?」
就在他壓低聲音的同時,梵剛突然驚覺到一件事——這年輕人明明就是個女人,雖然他不知道她為什麼女扮男裝地上山找殺手谷。
他從極高的樹上一耀而下,準確地落在女扮男裝的「小兄弟」面前。
「妳去殺手谷做什麼?」他略略地彎下腰睇著她,而她也像個女人般警覺地退後了兩步。
雖然她這個舉動並不明顯,卻教他更加確定她是個女人。
儘管穿著粗布衣裳,卻絲毫不減她與生俱來的美麗。
香汗淋漓、肌膚賽雪、粉頸琢玉……尤其是那對翦水明眸更是明麗動人。像她這般的絕色美女,為何要扮男裝,千辛萬苦地上恆山來尋殺手谷?
她身形纖細,但險上卻有著一種歷盡風霜的蒼涼,她眼底帶著點哀戚,像是曾經受過什麼樣的傷,或是失去過什麼。
他知道她那種眼神代表的是什麼,因為他也曾經受傷、曾經失去。
他是生母與關外男子所生,在他母親還未生下他之前,他父親便已離開。他母親在鄉人異樣眼光下生下了他,而後帶著他流落異地。
在他八歲那年,他母親因為再也忍受不了獨自撫養他的辛苦,及旁人異樣、嘲諷的眼光,而決定拋下他。
要不是他義父救了他並收養他,恐怕他早巳死在潼關。
在她眼底,他看見了那熟悉的失落及傷感!
也許是她眼裡有著跟他相同的悲傷,他突然對她的出現感到心悸、動容。
他不是沒見過漂亮的女人,不過像她這種美得像是要奪去他魂魄的女人,卻是一次都不曾遇過。
對女人、對感情,他是從來都不曾期待過的;而她的乍現,卻教他如死水般的心湖起了漣漪。
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她確實攫住了他
就在他細細端詳著眼前女扮男裝的美人之際,她——俞翠河也正警覺地、好奇地昭著他。
# # #
為了自身安全及路上方便,翠河喬裝成男兒身已經有兩年之久。
這兩年來,她一直找尋機會,想為俞家上下二十餘口報當日的血海深仇;離鄉背景在外流浪了近兩年後,機緣巧合地在一家茶棧裡聽人提起恆山殺手谷之事。
傳聞殺手谷的殺手連皇親國戚都能殺,她想也不想地日夜兼程趕上了山,就為找到能幫她報仇雪恨的人。
可惜,她上山後連個鬼影子都沒見到,而眼前這個正盯著她的男人,是她頭一個遇上的人。
這男人樣子粗獷冷傲,寡言淡漠,給人一種高深莫測的感覺。他內斂深沉!看起來有點孤僻、不近人情。
他有一雙深邃的黑眸,像是能穿透人心似的銳利,而那高挺的鼻樑顯現出他的英氣逼人,豐潤飽滿的唇片性感而迷人,平整的下巴、寬寬的額頭,還有那低沉沙啞的男性嗓音,及乾淨利落的身形。
她不得不說,他真是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在外頭流了兩年,她見過的男人也算不少,不過像他這麼俊朗迷人的還真是沒見過。
當他那冷傲又霸氣十足的眸子緊盯著她,她不覺喉頭一緊,什麼都說不出來。
她胸口狂震,而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他的眼睛像是兩口漩渦,直把她的心、她的靈魂都吸了進去;她忍不住顫慄起來,只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像是快被抽光了般。
「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忽地,他冷冷地又吐出了一句,臉上有點懊惱、不耐。
她定定神,皺起秀眉,「這是我的事。」
她的回答教他微微一怔。他挑姚眉,勾起一抹冷笑,好整以暇的睇著她,「如果妳找的是殺手谷,那就關我的事。」
翠河聽出他話中含義,不覺一震,「你是殺手谷的人?」
他輕點下巴,「你想殺誰?」
「仇人。」她說。
「噢?」他似笑非笑地啾著她,「什麼樣的仇人?」
「安陽太守江均。」
他臉上沒有一絲驚色,「楊素的姨表親?」江均這號人物,他也有所耳聞。
看眼前這男人提起江均時那不驚不畏的神情,翠河不禁有點訝異。過去她找人幫她刺殺江均時,那些自稱功夫高強的人,都因為對象是楊素的姨表親而作罷,而這個人卻……
直覺告訴她,此人絕非等閒之輩。
「如果你是殺手谷的人,就麻煩你通傳一聲,我要找最頂尖的殺手。」
梵剛蹙眉一笑,「最頂尖的?」
「沒錯。」她眼神堅定地迎上他的眸子,「我聽說殺手谷有羅剎、夜叉、修羅這三個頂級殺手,我要他們替我手刃仇家。」
他故作淡漠地睨著她,「妳有什麼?」
「咦?」她一時沒弄懂他的意思。
「他們的價碼很高,妳給得起嗎?」他問。
「這事不勞你擔心,只要見到了他們,我自會與他們議價。」她說。
聽她說要親自議價,他突然對她能給什麼而感到興趣。
他雙臂環把胸前,閒閒地睇著她,「夜叉下了山、修羅也剛接到買賣,現在就只有我閒著,妳告訴我……」他忽地彎下身子,欺近了她,「妳能給得起什麼價錢?」
由於他的突然欺近,翠河驚慌失措地連連後退,「你……」定定心神,她這才想起了他剛才所說的那番話。
夜叉下山、修羅接了買賣,就只行他閒著……那麼他的意思是說,他就是人稱「羅剎」的梵剛?!
她以為像他們這種干殺人買賣的、一定都長得一副凶神惡煞、橫眉豎眼的模樣,卻沒想到他竟是這種讓人見了就心神不寧的美男子。
「妳有什麼?」他又挨近她。
這次、她沒有躲,只是兩眼圓瞪,十分倔強地盯著他看,「我什麼都沒有。」她不加思索地說。
在外面流浪兩年,她也是靠著四處打零工才活了下來,能有什麼多餘的錢僱用殺手,而且是價碼昂貴的頂級殺手?
「什麼都沒有?」他挑桃眉。
她眼底還有點狐疑地瞪著他,「你真的是羅剎梵剛?」
「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就是梵剛。」他說。
雖說心中有所懷疑,但見他氣宇軒昂,倒也不像是個普通人物。翠河心想,也許他真是羅剎也說不走。
「妳不是要親自議價?」他促狹一笑。
他向來寡言,而今天他跟她說的話,卻是他一個月說話的份量。
「唔……」她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我身無長物,就只剩我一個,你估個價。」
梵剛一怔,估價?她要他待她估價?她是說……她要以身相許?
他啾著她,「我不缺女人。」
「你……」翠河愕然,難以相信他居然一眼就識出她是女兒身。
他知道她為什麼驚訝,只是淡然一笑,「妳一點都不像男人。」
「呃……」她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妳憑什麼覺得,妳值那種可以僱用我的價碼?」他盯著她問。
「我……」說到這個,她突然羞紅了險,「我還沒嫁人。」
他微頓,細細思索著她所謂還沒嫁人是什麼意思。倏地,他弄懂了。
「妳是說一…妳還是個黃花閨女?」
她將臉壓得更低,硬著頭皮地點了點頭。
不知怎地,看見她如此嬌羞的模樣,他就覺得心頭莫名騷癢蠢動。端起她的下巴,他凝昭著她掩不住的端麗動人。
「妳幾歲?」他問。
「二十有五。」她說。
「二十有五居然還沒許過婚?」他勾起一抹若有所指的笑,「妳是誆我的吧?」
「不,我真的還是……」她略顯慌張。
見她一臉緊張,他突然縱聲大笑;這一刻,翠河覺得自己被愚弄了。
她板起臉來,一臉不滿。「如果你不接這樁買賣,我找別人接去!」說著,她扭頭就想走。
聽她想找別人談買賣,他心頭突然一緊。身無長物的她想必也是以自己清白的身子跟別人談價碼,如果頁有人接了她這個買賣,那她不就成了別人的。
一想到她可能會落入另一個不知名男人的手裡,他就不自覺地慌了。
他想阻止她,卻又放不下身段,也不想承認……
「慢著。」儘管還在猶豫,他卻已經開口喚住了她。
翠河緩緩地回過頭,「還有事嗎?」
他凝望著她堅毅的臉龐,淡淡地道:「我接。」
她微怔,有點激動。她知道找到了像他這號人物,她一雪深仇的希望就可能會實現。
他緩緩地踱向她,佇立在她面前端詳著她。
她嚥了嚥口水,面露惶惑之色。
她好怕他這麼看著她,當他那淺色的眼珠子這般凝視著她時,就像要看穿她的心似的。
「那麼從現在開始,妳……」他伸出手,輕輕地摘下了她頭頂上的小帽,「是我的女人了?」
他發現她為了扮成男人,連頭髮也削短了。
「呃……」她 愣,滿臉羞色,「我……我願意為你作牛作馬……」
他勾起一抹淡淡地、高深地微笑,「我不需要妳這麼做,妳是女人,不折不扣的女人。」
「你說你不需要女人……」
「需不需要是由我決定,妳只要道守承諾、履行約定就行了。」他說。
他這般的暗示,她不會不懂。她知道當他答應替她報仇的同時,也就等於說她是他的了。
雖然她並不厭惡眼前的這個男人,雖然他比她想像中要好上一千倍、但是他看著她的眼神還是教她覺得不安極了。
「我會遵守約定的。」她認命地說。
「是嗎?」他撇唇一笑,使壞地一把捧住她的臉,並將自己的臉欺近了她的。
「啊?」翠河猛地一震。
睨著她驚羞的模樣,他促狹地笑了。「親個嘴都不行?」
「什……什麼?」她陡地一怔。
「既然我們已經談成了買賣,也就是說從這一刻起,妳已經是我的人了,我愛怎樣便怎樣不是嗎?」他啾著她問。
她顫著聲線,「我怎麼知道你不會毀約?」
「我一向言出必行,說了替妳殺人就一定替妳殺人,倒是妳……究竟是不是黃花閨女還有待觀察。」說著,他端起她的下巴,「要是妳騙了我,那我不是虧大了?」
「你……」翠河瞪大著眼,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是不是黃花閨女這種事,確實不是嘴巴說說就算的,不過在他還未完成任務之前,她怎能輕易地將自己交出去呢?
再說,他們相識不過一會兒,難道就要她對他袒裎相見?可是若她不從,那她俞家的血海深仇又該如何?
罷了,她的貞操算得了什麼?當初要不是顧及她的名節,她父親也不會屢次拒絕江均;要不是當初拒絕了江均,她一家二十餘口也不會命喪黃泉……
如今為了報仇雪恨,她有什麼不敢賭?有什麼不能犧牲的?
「你想怎樣都隨你,只要你保證能幫我報仇。」說著,她閉起雙眼,仰起臉,伸長了脖子,一副慷慨就義的模樣。
凝睇著她堅決的秀麗臉龐,他又是一悸。
從她眼中,他看見她因畏怯而顫抖,也看見她為報仇而不惜獻出身子的決心。
驚地,他心裡動了一股強烈想保護她的念頭——
他放開端著她下巴的手,「跟我來吧!」
他突然「放過」她,讓她覺得相當驚訝。「去哪裡?」她以為他佔定了她的便宜,可是他沒有。
「殺手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