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去了一身總是沾塵的工作服,站在千祐眼前的武次,是她從不曾見過的。
率性的白色襯衫露出他精實的胸膛,黑色的西裝、長褲,還有一雙又黑又亮的尖頭皮靴……這樣的他,像極了她在電影中看見的黑道老大。
其實與其說他像,還不如說他本來就是。
他神情冷酷,泰然自若,唇邊還叼了根菸,雖然踩進了別人家的地盤,他還是顯露出王者的風範及氣勢。
「黑川?」見到他,京極心裡是戒慎的,但他不能表現得太明顯。
「放人。」他不囉嗦,直接表明來意。
京極見他只帶了幾個人,頓時放心許多,而口氣也跟著狂妄起來。
「你來到我的地盤說放人就放人,那我算什麼?」京極哼笑著。
「你算什麼?」武次撇唇一笑,「你連黑道都算不上,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小賊。」
「你……」被他這麼揶揄,京極惱羞成怒。
武次眼神一沉,惡狠狠地瞪著他,「你害死人家的父親、偷了人家的馬就罷了,現在……你連我的女人都敢偷!?」
「你的……女人?」京極一怔,旋即明白了一切。
察覺到千祐對武次的重要性,京極立刻將她緊緊押住。
武次濃眉一糾,「放開她。」
「哼!」京極拿槍指著千祐的頭,「現在你在我的地盤上,最好客氣點。」
「我要是客氣的話,就不會踩到你頭上來。」武次話落,在他身後的熊太立刻撥了一通電話。
「進來。」熊太說。
他電話剛掛斷,只聽見遠遠的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出現在現場的鴉會弟兄居然多達百人。
見到這種陣仗,京極嚇了一跳,而他的手下也慌了手腳。
「京極,我還有兩百個人在你俱樂部外頭候著,你想怎麼玩,我都奉陪。」他倒沒真的帶那麼多人來,不過唬唬京極還是要的。
「什……什麼?」一聽見他說兩百人,京極急了。
一緊張,他勒著千祐的手也使了全力。
「啊……」覺得難受,千祐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見到千祐那讓人心疼的模樣,武次的心揪了一下。
不過為了不讓京極抓到他的死穴,他盡可能表現得無動於衷。
「放了她,什麼都可以商量。」他說。
京極一呸,「要是我把她放了,你還會放過我?你當我是三歲孩子?」
「你跟我談條件?」武次冷哼一記,眼中射出駭人的寒光,「你干了壞事賴到我頭上,我還沒跟你算這筆爛帳呢。」
京極哼道:「廢話少說,人我是不會放的,你要是敢輕舉妄動,就等著替她收屍!」
武次看得出來京極不是在唬弄他,不過要他就這樣放過他,他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他的原則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要是有人膽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是從來不會客氣的。
「她最好毫髮無傷,要是她有個萬一,我絕不放過你。」
「你唬誰?」京極押著千祐,一步步地往後退離。
見他要撒退,他的一干手下及川崎謙也尾隨著。
忽地,馬廄中傳來一聲長長的馬嘶聲,而就在馬嘶聲過後,噠噠的馬蹄聲跟著傳來。
就在大家還沒真正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見櫻花已從馬廄裡衝了出來,並且朝著京極的方向狂奔而去。
見一匹馬像發瘋似的朝著自己衝來,任誰都會急得趕緊跳開,那一際,只見京極的手下一個個連忙躲避,就連京極也慌張得丟下千祐,自顧自地逃開。
櫻花衝到千祐面前,一副護主姿態。
趁著這個機會,武次迅速地上前,待京極發現不對,武次已經一拳狠狠地打在他臉上了。
「啊!」京極整個人砰地摔在地上,槍也跟著飛了出去。
他的一干手下及川崎謙立刻被熊太等人制伏,個個動彈不得。
武次一把拎起京極的領子,眼神陰驚得教人打寒顫。
「就叫你們這些鬼龍會的人別來惹我。」他狠狠地說道,猛地在京極鼻樑上又給了一拳。
這一次,京極的鼻子應聲被打斷,疼得他在地上哭爹喊娘的。
武次冷冷地睇著在地上打滾的京極,「你該感謝我已經過了那種喜歡『見血』的年紀。」
「熊太,押著他。」他吩咐著熊太。
「是。」熊太答應,立刻趨前押住已經疼得爬不起來的京極。
「通知警察,叫他們來處理。」
「咦?」聽見他說要通知警方,熊太愣了愣,「是……是的。」
動私刑,他當然沒什麼好猶豫的,不過當著千祐的面,他實在不想破壞自己「和平」的形象。
轉過身,只見千祐還怔怔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千祐……」見她發怔,武次緩緩地走向了她。
她像是突然回過神來,眼底閃過一抹怒光。
「刀。」她伸出手。
武次一愣,「刀?」
「給我刀。」她注視著他,非常堅持。
在那一瞬,他似乎明白了。
他在口袋裡摸出了一把折疊刀,神情平靜地交到她手上。
拿著刀,她面無表情地走向被押住的川崎。
「千……千祐,不……」見她一臉冷漠地拿著刀走向自己,川崎嚇得幾乎腿軟。
千祐冷冷地睇著他,倏地拿著刀刺進了他的手臂。
「啊!」這一刀雖要不了他的命,卻也夠教他哇哇大叫。
她拔出刀,面無表情地說:「你等著坐牢吧!」
武次走了過來,喝令著:「把他們統統帶走,礙眼!」
「是。」熊太他們接命,立刻押著京極他們離開。
不一會兒,所有的人都退去,只留下武次、千祐,還有櫻花。
武次拿下千祐手中沾著鮮血的刀,不疾不徐地以手帕抹淨刀身,然後將刀折疊收妥。
「看不出你還挺有膽識的。」他撇唇一笑。
千祐抬起眼,先是失神,然後慢慢地,她的眼眶濕潤起來。
終於,她的眼淚毫無預警地像潰了堤的洪水般湧出——
倒進武次溫暖的懷中,千祐放心地哭了起來。
所有的不安、憤怒、怨恨、恐懼在此時,統統得到了釋放。
「知道嗎?」他端起她淚濕的臉龐,溫柔地抹去她臉上的淚,「我真該抽你幾鞭子的。」
她噙著淚,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淡然一笑,「不過看見你平安無事,我什麼都不氣了。」
「阿武……」
「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天就像是沒頭蒼蠅似的派人四處找你?」他將她的頭按進自己懷中,揉蹭著她柔軟的髮絲,「別嚇我了,好嗎?」
「對不起……」她啞著聲音,惹人憐惜地,「我只是想替我爸爸……」
「這種『粗重』的事,不能交給我嗎?」他抬起她的下巴,像是開玩笑,又像是生氣,「我就那麼不值得你依靠?」
「不是的,我……我不想連累你……」她急得又掉下眼淚。
他一言不發地抹去她淌下的淚水,深情地凝望著她。
她蹙著眉心,欲言又止地。
「我曾經誤會了你,又害你的馬被燒死,我不能再……」
「閉嘴。」他濃眉一糾,眼神卻是溫柔地。
「我……」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低頭在她額頭一吻,「別忘了,你是我的人。」
他深情誠摯的樣子,讓千祐的心一陣激動。
曾經,她懷疑他,也氣恨過他,但不論她如何惱他氣他,卻從沒減去她心中對他的愛戀。
她一直相信命運,所以當父親希望她嫁給川崎謙時,她相信那是她的宿命。
而今,她發現川崎謙不是她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因為如果他是,武次就不會那麼輕易地走進她的生命。
「跟我結婚,做我的妻子,也做駒岳的女主人。」他說。
她抬眼凝視著他,「我行嗎?」
「除了你,再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勝任。」他肯定地給她答覆。
她甜甜一笑,又一次偎進他懷中。
他端起她的臉,在她柔軟的唇上印下深深的一記。
就在兩人纏綿擁吻之際,一陣低低的馬嘶在他們耳邊響起。
旋即,櫻花低下頸子,將它的頭蹭進了兩人緊貼的身體之間,硬是分開了兩人。
武次蹙起眉頭,哭笑不得地望著千祐,再看看櫻花。
「櫻花,不必吃這種醋吧?」說著,他伸出手去撫摸著櫻花。
櫻花沒有拒絕,順著他的大手蹭了蹭。
見櫻花竟接受了他的安撫,千祐心裡有點吃驚。
不過她想自己也沒什麼好吃驚的,因為動物的靈性其實是超越人類的,她知道櫻花一定可以感覺到武次會是個疼它、愛它的人。
武次一手拉起韁繩,一手擁著千祐,朗朗地笑著。「大老婆、小老婆,我們回家吧!」
再度回到駒岳的第一個晚上,千祐有點難以成眠。
洗過了澡,她靜靜地躺在床上,而眼睛卻望向窗外皎潔的月……
回想起這些日子以來所發生過的每一件事,她其實是感慨的。
父親經營了一輩子的馬場、做了一輩子的馬主人,但他最後卻是因為這個而慘死異鄉。
川崎謙因為擔心失去馬主權而不惜聯合外人謀害了父親,以換取他視如性命的財與勢,人類的慾望為何如此可怕?可怕到能夠為了那些身外之物,捨棄掉良知及情感……
人類,是可以信任的嗎?
也許就是因為人類太難以信任,所以她爸爸、還有武次,才會選擇跟馬在一起吧?
此時,武次從浴室裡走了出來,見她已躺下,便輕手輕腳地上了床。
千祐翻了個身,望著他。
「不是我吵到你了吧?」見她睜亮著眼睛,他一臉歉然。
她搖搖頭,「我睡不著……」
「想什麼?」他伸出手臂,將她納入臂彎中。
她又翻了個身,幽幽地望著窗外。「我在想我爸爸……」
他沉默了一會兒,自她背後溫柔地擁住她,並將她完全地包圍在自己臂彎中。
他緊緊地、牢牢地抱著她纖細的身軀,像是要給她十人份、甚至百人份的溫暖般。
「你父親的死,我也很遺憾,不過……」他親吻著她的耳際,「我會代替他愛你,甚至比他更愛你。」
聽見他這番話,她的眼眶頓時濕熱,不到幾秒鐘,她感動及激動的熱淚就猶如斷線的珍珠般掉落。
她抹去眼淚,吸了吸鼻子。
「你哭了?」
「感動啊。」她又哭又笑地。
「你這個傻瓜……」他對她心生憐愛,不自覺地又更使勁地抱住她。
她不適地掙了掙,「別那麼勒著我,不能呼吸了……」
經她提醒,他意識到自己的粗莽,連忙鬆開了她。
「對了,」她微微地側過臉來,「櫻花的情況都還好吧?」
「很好,它是匹本質很優良的撒拉。」他說。
「它曾經被別人粗魯的對待過,我很擔心它。」她憂心地道。
他一派輕鬆地,「不用擔心,它很快就會知道它在這裡是安全的。」
「唔……」她垂下眼,若有所思。
「還睡不著?」他將臉挨近她,湊到她纖細的肩上。
她眉心微微蹙起,「有點……」
「真的?」他聲線中帶著一絲奇異、微妙的感覺。
她聽出他話中那絲不尋常,倏地警覺,「你想做什麼?」
「睡不著,當然是找點事來做……」他促狹地一笑。
她心上一跳,想起上一次的親密接觸,頓時羞紅了臉。
「那我們去騎馬。」她像驚慌的小鳥般彈起。
他伸出手,將她拖進了懷中,緊緊的抱住。「你不睡,馬可睡了……」
迎上他閃動異彩的黑眸,她一陣臉紅耳熱。
她當然感覺得出他想做什麼,而事實上,她也並不厭惡。
不過,在兩人之間的親密接觸次數還不算多之前,她難免還是會害臊。
「你……你做什麼?」她羞澀不安地望著他。
「你說呢?」他一臉興味地睇著她。
「我……」她嬌羞不已,「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蛔蟲……」
「謝了,我才不要你當我肚子裡的蛔蟲,而且我很健康,身體裡也不會有什麼蛔蟲……」說著,他眼底露出一抹狡黠。
她心口直跳,面紅耳赤,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他的氣息溫暖地吹襲在她耳邊,「不過話說回來,我的身體裡確實有蟲……」
「咦?」她認真了,「什麼蟲?」
她一點也沒驚覺到自己掉進了他挑逗的圈套裡,只想知道他究竟養了什麼蟲在身體裡。
睇著她那傻里傻氣的模樣,他越是無法克制心中對她強烈的渴望。
他將熾熱的唇片湊近她耳窩,低聲地呢喃。
聽見他那一聲低語後的千祐,頓時耳根泛紅,羞得在他胸口輕捶一記。
「什麼嘛!你……」她嬌羞不安地掙了掙,卻沒真心想掙開他的擁抱。
「親愛的,」他將她扳向自己,意有所指地說:「我們來抓蟲吧!」說罷,他低下頭,深深地吻住了她。
歡愛過後,千祐靜靜地看著他俊朗的臉龐,心底漾著一股甜蜜。
打從她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喜歡著有著這張臉的他。
他給她很踏實、很安心、很溫暖的感覺,儘管當時他是她懷疑的對象。
她想過要離開這裡,因為她覺得這兒不是她可以落腳的地方,而他也不是她可以擁有的男人。
但現在,她沒有離開,甚至……她沒有離開的勇氣及決心。
不過,在她留在他身邊之前,她必須回北海一趟,綠原不能荒廢著,她得讓一切有個結束。
「你又在想什麼?」他睇著她,有點不安,「每當你若有所思的時候,我就擔心你又會一聲不吭的離開。」
她淡然一笑,伸手揉弄著他的發,「我要回北海道一趟。」
「為什麼?」他一怔。
「我得把綠原的未來做個結束。」她說。
「結束?」他濃眉一蹙,「可是那是你父親的……」
「我知道。」她撇唇一笑,但眼底卻有憂鬱及悵然,「但是我也不希望讓它荒蕪了。」
他沉吟了一下,「讓我幫你吧!」
「不,」她語氣堅定地,「我想自己來。」
「可是……」望著她坦然又明媚的臉龐,他莫名覺得心慌。
她要回北海道,他當然沒理由阻止她,只是……她一回去,是不是真的如她說的還會回來?
她總是在他這兒來來去去,而那讓他嘗到了生命中第一次掌握不住的心慌及驚惶。
「武……」睇見他眼中深深的情意及憂慮,她瞭然地一笑,「我會回來。」
「真的?」他蹙起眉頭,頗有疑慮。
她迷人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我保證。」
雖然不安、雖然有疑慮,但是當她說「我保證」時,他知道自己已經無話可講。
他有點無奈地笑歎一記,「我等你。」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回到北海道後,千祐立刻透過片山家的律師尋找買主。
一個星期過去,律師那兒傳來了好消息,說是有位馬主想高價買下綠原。
第二天,律師帶了馬主來。
當律師帶著所謂的買主進來之時,她已經清楚地看見了買主的臉。
「片山小姐,我為你介紹,這位是黑川先生,他是阿蘇駒岳牧場的主人,這次……」律師當場熱心地替兩人介紹著,但未等他說完,千祐已經奔上前去,投進了「買主」的懷裡。
驚見這一幕,律師瞠目結舌。
千祐將臉埋進武次那寬闊而溫暖的胸口中,久久無法言語。
跟著武次前來的熊太非常「善解人意」地趨前,「律師先生,我們來簽約吧!」
律師怔愣著,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擁抱在一起的武次及千祐,直到他們兩人走了出去,他才回過神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訥訥地問。
熊太抿起他藏在大鬍子底下的唇笑著,「沒什麼,他們大概是『一見鍾情』吧!」他打趣著。
掩不住激動的情緒,千祐又是眼眶微濕。
站在牧場圍欄邊遠看著一片綠油油的草地,武次喃喃地道:「這兒真美……」
「阿武,」她微蹙著秀眉,幽幽地睇著他,「我說過要靠自己,怎麼你……」
「我可沒幫你什麼。」他聳肩一笑,若無其事地道,「我只是恰巧知道北海道有個牧場要賣,我看情況不差,買來投資的。」
她當然知道這只是他隨便唬弄她的理由,不過他的體貼還是教她覺得窩心極了。
她將頭靠在他肩上,「到頭來,還是你幫了我。」
「幫什麼?」他扳過她的肩,一臉認真地凝視著她,「我只是想討我未來妻子歡心罷了。」
「阿武……」她盈滿眼眶的淚水眼看就要淌下。
「這麼美的地方,你捨得賣給別人?」他輕柔地抹去她眼角的淚,「我買下它,找可以信任的人打理,只要你喜歡,我們隨時可以來小住。」
他的貼心之舉深深地打動了她的心,也加深了她想跟他一輩子的決心。
「阿武,謝……」
「ㄟ,」他及時伸手堵住了她的道謝,「我可不完全是為了你。」
「咦?」她一怔。
他綻開爽朗的笑容,「其實是因為我太想你了,只好趕快把你的牧場買了,好讓你回到我身邊。」
說著,他端起她的臉,在她額前輕吻一記,「你會跟我回去吧?」
她沒有猶豫考慮,用力地點了點頭。
「我哪裡都不去,因為……」她靠在他肩上,語聲輕柔得如草原上的風,「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歸屬。」
武次沉下眼,深情款款地凝視了她一眼,然後唇角微揚地看著遠方。
和風吹過草原,捲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綠浪,看著眼前寧靜的美景,兩人心中都漾起了幸福的漣漪。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