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非常清楚的知道,此刻他是一絲不掛的,雖然她極不願正視他銳利凶惡的眼睛,但她沒有其他的選擇。
「先生……」她聲音顫抖著,身體也是。
他就那樣惡狠狠地瞪著她,像是她做了什麼不可原諒的事情般。
看著她那張清麗秀氣而年輕的臉龐,他心頭一震。
他為什麼讓她留下?她不只是個日本女人,還是個神似「那個女人」的日本女人。
他為何會讓這樣的她留下來?他真的對她有什麼念頭嗎?
不,當初留她下來的時候,他對自己的原則及自制明明那麼有信心,怎麼現在竟動搖了?是愛蜜莉那番話在作祟,還是他根本在心虛?
現在他想以態度證明他對她沒有任何想法,他想凶她、罵她、指責她,但……她做錯了什麼?他又要拿什麼來責備她?
看見她那不知所措卻又乖巧馴順的模樣,他的胸口激起了一陣不尋常的悸動。他感覺到她在害怕、她想逃,但……是因為他凶她,還是因為他沒穿衣服?
「妳不是看過了?」是她說她看過男人裸體的,不是嗎?
「我……」她早上是有看過他裸露上半身,但現在他可是一塊布都沒遮啊!
他要她怎麼正視他?他可能習慣在女人面前裸露,但她可還沒習慣看男人不穿衣服。
他的目光太凌厲、太懾人,本能地,她將目光一斜,避開了他的視線。
「看著我。」他沉聲地:「妳敢在我跟妳說話時,斜著眼睛?」
她一震,連忙將視線栘回他臉上。「先生,我……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她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犯了什麼錯,而他又為什麼突然如此凶神惡煞地對她。
他心頭一震。是的,她沒犯什麼錯,如果她真有錯,那只能怪她神似「那個女人」,而且開始影響到他的心情。
「先生?」見他不說話,她怯怯地問:「如果我做錯什麼,我會改,我……」
「我不想看見妳的臉。」突然,他沉聲打斷了她。
她一怔,疑惑地望著他。「為……為什麼?」
阿彩說他討厭日本女人,尤其是年輕的日本女人,他不想看見她的臉,是因為這個原因嗎?可他當初收留她時,並沒有這樣的問題啊!
「不想看見就是不想看見,沒有為什麼。」他霸道地說著。
「可是我……」怪了,他不想看見她的臉,為什麼還要她看著他?
這真是矛盾極了,但她不能說。
「妳走吧。」他說。
她一怔,「先生是說……我可以離開了 ?」
「我是說,」他目光一凝,冷漠地:「該是妳離開冬館的時候了。」
未希陡地,驚疑地瞪大了眼睛。「先生,你說我可以留下來的,為什麼……」
「現在我要妳離開。」說著,他將她往浴室外推,然後一步步地逼近她。
她退後了幾步,「可是我沒有地方落腳,我……」
「那是妳的事。」他無情地說。
他失算了,眼前這個女孩已經影響了他,而他敢說,接下來她會徹底擾亂他的生活。
在她出現之前,他過著麻木、沒有感覺、沒有情感的生活,但她出現後,他的「感覺」多了……
他不需要這些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感覺,一點都不需要。
「先生,請你不要趕我走,我會更努力的……」
「我會叫阿彩給妳一筆錢,放心吧。」他依舊冷漠絕情,盡管他心裡已興波瀾。
知道他要趕自己走,她真的慌了。她一點都不想走,雖然他是個如此陰晴不定、難以捉摸的主人,但這裡的安定是她需要的。
她從沒離開過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到哪裡去。
冬館雖不是她的家,但這裡的人給了她依靠,她不想去面對外面陌生又復雜的環境,她不想離開阿彩她們。
「不,先生,求你別趕我走……」她立刻紅了眼眶,「我犯了你的大忌嗎?我……我……」
睇見她泛著淚光的美眸,他的心一震。
她是如此的楚楚可憐,就像當初「那個女人」要離開他時那般。
想起被拋棄、被徹底背叛的痛苦,他的背競隱隱作疼。
他濃眉一叫,猛地推了她一把。「滾出去!」
未希好不容易站穩了腳步,「先生,拜托你……」
「滾!」不知是背痛引發了心痛,還足心痛造成了背痛,他的身體越來越不舒服,整個人像被壓縮再壓縮般,疼得他層心一鎖,身子一屈……
「唔……」他整個人跪倒在地上,手扶著床沿,神情十分痛苦。
看見前一秒鍾還發出凶惡怒吼的塞爾,突然倒地不起,痛苦得再也站不起來,末希嚇傻了。
她木木地看著跪倒在床邊,全身赤裸的他,讓她手足無措、六神無主。「先……先生……」
怎麼會這樣?他有心髒病嗎?他該不是被她氣到心髒病發作吧?
老天,她該怎麼辦?她……不,她不能猶豫、不能遲疑。
顧不得他一絲不掛、顧不得會有身體的接觸,她飛快地抓起床單往他身上一蓋。「先生,你能走嗎?」她憂心地望著他。
塞爾尊貴而高傲的灰眸裡有著受傷,就像只受了重傷還不願屈服的狼般。
「別……別碰我……」他懊惱道。
他不要別人看見如此脆弱的他,尤其不要她看見。
「我扶你……」不管他的惡言相向,也不管他是否領情,她使出吃奶的力攙扶起他。
他雖然不願意,但劇烈的背疼已教他沒有力氣拒絕。
未希奮力地將他扶上床,卻無法把他栘到床的正中央。她的力氣實在不足以移動身高將近一九O的他。
轉過身,她沖出房間,站在走廊上大叫,「來人啊!救命啊!」
不一會兒,有人來了。
「怎麼回事?」男僕見她神情驚慌,急問。
「先生他……他好像……」她不知該如何說明整件事情,而此刻也沒有時間讓她說明。
男僕警覺地往房裡沖,幾個大步就沖到床邊。
看見全身赤裸只蓋了被單的塞爾,男僕一震。「先生,你……」
「我的背……」塞爾艱難地道。
「我的天……」男僕見狀,飛快地抓起電話,撥了一組電話號碼。
「巖田醫生,不好了,你快點來,伊瓦諾夫先生他的背疼復發了。」
未希一臉茫然卻憂心地站在門口,直直地望著床上的塞爾。
她感覺得出來,塞爾的身體有著病痛,而且是一發作起來,就會痛到要他命的病痛。
他的背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的發作?難道……難道都是因為她?
她的存在讓他的病痛發作嗎?他說他不想再見到她的臉,是因為他知道她的存在將引起他的病痛?
如果真是如此,她想……她是該離開。雖然前途茫茫,她也不知該何去何從,但她不能變成他的困擾,她不能如此厚顏的賴在這裡。
「我會走……」她喃喃說著。
但在她離開冬館之前,她希望至少能看見並確定他無礙。
未希跟著阿彩及幾名老僕們站在房門外,焦急地等待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於,巖田醫生走了出來--
「醫生,先生他……」阿彩急問。
「他是不是很久沒吃藥了?」巖田醫生問道。
阿彩點點頭,「先生已經很久沒吃藥,也未發作過了。」
「唔……」巖田醫生暗付著,「可能是因為天氣突然變化吧……」說著,他下意識地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最近的氣溫突然下降,又濕又冷,極可能是造成他背疼的原因。」
「那他沒事吧?」阿彩憂心地問。
「我已經替他打了止痛針,也重新配了一些藥,記得讓他准時吃藥,好好休息個幾天再說吧。」
「是的。」阿彩點頭。
巖田醫生轉頭看著男僕,「你現在就跟我回去拿藥。」
「是。」男僕點頭,跟著巖田醫生離開。
「好了,你們都去休息吧,這兒我來就行了。」忙了半天,時間也不早了,阿彩決定由她一人留下來照顧塞爾。
「那我們先回去了。」其他人點點頭,轉身步伐輕悄安靜的離開。
阿彩歎了口氣,轉頭看著還站在一旁的未希。「未希,妳也去休息吧。」
「阿彩姨……」未希眉心一叫,眼眶泛紅地道:「讓我留下來照顧先生,好嗎?」
阿彩一怔,「為什麼?」
「我……」未希神情愧疚地:「我覺得先生會這樣,好像都是我害的……」
阿彩蹙眉一笑,拍拍她的肩。「傻瓜,不關妳的事,這是先生的舊傷。」
「可是……」想起他發作時那痛苦的模樣,末希的心一緊,眼淚也掉了下來。
「末希?」
「先生發作前在發我的脾氣,我……我……」她聲線哽咽,說不出話來。
阿彩笑歎一記,「所以妳認為他是因為這樣而發作?」
未希點點頭,輕聲啜泣。
「唉……」阿彩無奈地搖搖頭,「看來我不讓妳留下來,妳可能會哭一整晚……」
暗付須臾,她像是有了決定--
「好吧,我就把照顧先生的工作交給妳,一有狀況要立刻通知我,知道嗎?」阿彩說。
「嗯,我會的。」她感激地點點頭。
阿彩摸摸她的臉頰,憐惜地道:「妳晚餐也還沒吃,我叫人給妳送點吃的過來吧。」
「謝謝阿彩姨。」她彎腰一欠。
「嗯。」阿彩輕抹去她的眼淚,「別哭了,嗯?」說完,她轉身走開。
看著她的背影,想起剛才她那溫柔的手,感性的未希又流下淚來。
阿彩姨就像母親一樣愛護著她、關心著她,而這是她打從心底不願離開冬館的原因之一。
但這一次由不得她,待塞爾的背疼症狀梢緩後,她就會離開冬館,永遠地走出他的視線--
一整夜,未希不敢合眼。她的兩只眼睛沒有一秒鍾離開過塞爾的臉,她的心也始終懸在他身上。
高壯的他,此時是如此虛弱地躺在床上,原本膚色就白的他,如今更加蒼白。
是什麼樣的舊傷讓他如此痛苦?
他的眉心糾結著,臉上的線條不時痛苦的抽搐,雖然眼睛是緊閉的,但她總覺得他並非睡著,而是痛得有點迷糊了。
窗外飄著陰陰的雨絲,雨勢不大,但陰沉的感覺讓人渾身不舒服。
真是天氣驟變造成他舊傷發作?還是她的存在讓他……唉,不管是什麼,他發作時正在發她脾氣是不爭的事實。
「唔……」突然,床上的他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先生?」她趨前一探,發現他似乎正在作夢,而且顯然是個不怎麼愉快的夢。
他囈語著,唇片微動,卻聽不出任何一個字。他額頭冒著汗,神情痛苦。
未希趕緊擰了條熱毛巾,替他擦拭臉及汗濕的脖子,動作細心而溫柔。
突然,他的手一抓,攫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驚,疑懼地看著他。
她以為他醒了,以為他會睜開眼睛要她滾出去。但……他沒有。
他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臉上的表情慢慢的和緩、慢慢變得安心……
「先生……」看見他的表情不似先前痛苦,未希松了一口氣。
她試著從他手心中抽出手,但當她一動,他竟握得更緊、更牢。於是,她把手任他抓握著,然後安靜地、耐心地坐在床沿守候。
看他一直糾結著的濃眉已經舒展開來,她知道他已經好多了。
唇角輕揚,她安心的一笑,然後打了個呵欠。
累了一天一夜,瞌睡蟲不斷地爬上她的眼皮蠕動,她的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沉……
雖然她知道自己不該睡著,但終究還是忍不住閉上眼睛,趴在床邊睡著了。
連串的惡夢糾纏,伴隨著從背脊尾端傳來的刺痛感,讓塞爾一直處在如夢似幻、迷糊不清的狀況中。
母親的微笑、母親的畫像,還有母親的背影……這一切不斷地在他腦海中流轉,讓他分不清自己是醒著或睡著。
「媽咪,妳要去哪裡?」他從床上爬下來,摸出了房間,只看見包著頭巾,身穿大衣,提著皮箱,像是要遠行般的母親,輕悄小心地走在無人走動的走廊上。
母親回過頭,停下腳步,給了他一記溫柔的微笑。
「媽咪……」感覺到母親似乎要離開他到什麼地方去,他快步上前,想抓住母親的手,或者是衣服。
母親閃開了他的小手,「駿,媽咪要去一個地方。」
駿是他的日本名字,母親總是那麼喚他。
「我也要去……」
「你還不能去……」母親不時警覺地左右張望,「等媽咪准備好了,就回來帶你去。」
「媽咪……」童稚的他忍不住提高聲線。
「噓,」母親飛快地搗住他的嘴巴,「別出聲,你乖,千萬別出聲。」
「媽咪……」
「媽咪最愛駿了,要乖乖等媽咪回來喔。」說罷,母親提著皮箱,轉身快步地離開。
他安靜地、小心地尾隨在母親身後,他下了樓,走出客廳,穿過庭園,走過車道,然後來到冬館入口的大門。
怕媽咪知道他跟來而不高興,他偷偷地躲在樹後。
這時,總是舉止優雅的母親,居然爬上了高約四公尺的雕花大門,而門外等著她的是一個……男人。
那不是他的父親尼克,伊瓦諾夫,而是一個他完全不認識的男人。
他嚇傻了,想叫,但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
就這樣,他眼睜睜看著最愛的媽咪,被那個男人帶走……
他是那麼相信她,但她卻再也沒有回來過,即使他受了傷,差點摔成殘廢時,陪在他身邊的,也只有總是威嚴冷肅的父親。
他知道自己被騙了、被背叛了,他的媽咪再也不會回來,那個白皮膚、黑眼睛的漂亮女人再也不會回來。
思念母親的父親請人為母親畫了一幅畫,記錄下她最美的時候,然後他沉浸在無邊無際的惆悵裡,直至死前還念念不忘、郁郁寡歡。
那個溫柔的女人有著夜叉般的心腸,而陰沉嚴厲宛如惡魔般的父親,卻有著柔軟的內心。
從那一刻起,他詛咒母親,也憎恨日本女人……
他是如此的憎惡著日本女人,尤其是像她的日本女人,但卻有個神似她的女孩來到他面前,進入他生命中,擾亂了他的生活。
他要趕她走,是的,他一定不能留她……
突然間,他感覺自己又熱又濕,十分難受。左右張望,他發現自己沉浸在滾燙的泥漿裡,無論他如何掙扎都無法脫身……
他拚命地掙扎,卻越陷越深。伸出手,他抓到了另一只手。
那只手細細軟軟的十分清涼,一下子就減輕了他的痛苦。讓他整個人沉澱了下來,背似乎也不再那麼痛。
就這樣,他緊緊地抓著那只手,那只讓他安心的手,直到……他睜開了眼睛。
看見熟悉的天花板,他知道自己在房裡,而且躺在床上。他的手心握著某樣東西,感覺軟軟的,溫溫的。
他隱隱聽見雨聲,往窗口望去,外面灰蒙蒙的一片,很難判定目前是什 時分。他慢慢地轉動頸子,往旁邊一瞧--
一張熟悉的臉映入他眼底,不只是因為她的臉像他記憶中的某一張臉,而是他已經慢慢熟悉了這張臉……
這時,他發現自己握著她的手,也就是說減輕他痛苦,讓他慢慢從混沌的夢境中醒來的就是她。
真是不可思議,這只手的主人給了他安定,卻同時也是讓他混亂的凶手……
她像是累極了,臉上還隱隱帶著淚痕。她哭過?為什麼?她擔心他嗎?她在這裡守了他多久呢?
不知為何,他的心柔軟起來,但他卻不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