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摩挲著下巴,「原來是這樣啊……」
裡樹點點頭,一臉苦惱。
「妳愛他吧?!」格雷直視著她,「妳對他不是沒感覺吧?」
「當然。」她在他面前十分坦率,「如果我對他沒有任何感覺,又怎會如此掙扎?」
「聽妳這麼說,他是個好男人。」他說。
「你指哪一方面?」
他一笑,「當然不只是因為他有錢,而是……他很能理解妳的工作。」
她眉頭一蹙,「理解跟接受是不同的。」
「嗯?」
「泰莉也能理解你的工作,而且她也一直非常支持,但現在不也……」
「Tree,」他打斷了她,「妳打算投入多少時間呢?一輩子?」
她一怔。
「其實在我這次決定回紐約挽回我跟泰莉的感情之前,我曾掙扎猶豫了許久。」他神情平靜卻嚴肅地說。
「我喜歡這份工作,但是我也愛泰莉,如果我能愛那麼多陌生的人,又怎麼能辜負泰莉這麼親密的伴侶?」
格雷的這一句話,又讓裡樹想起了武陣。
他似乎也曾這麼跟她說過,他說她既然能愛千千萬萬個陌生人,為什麼無法愛一個人?
愛一百個、一千個陌生人是如此的簡單容易,為何愛一個人卻是那麼的難?
「Tree,」格雷伸出手,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幫助別人有很多方式。」
她微頓,不解地望著他。
「有很多人都願意幫助別人,但是他們不見得有辦法投入時間及勞力去做。」他一笑。
「就像妳認識的那位先生一樣,我想他是個樂於幫助別人的人,但他卻無法將所有時間放在這上面。
如果他像妳跟我一樣到處跑,他的事業及家人又該怎麼辦?妳想想,他底下有多少的員工,而那些員工又有多少的家人……換個角度想想,或許他也在幫助某些人,不是嗎?」
「格雷,你是說……」
「我是說,就算不能出力,我們也能出錢,不是嗎?」他朗朗一笑,「我回紐約執業後,雖然無法直接為難民、災民及貧民們服務,但是我可以資助金錢,我還是可以幫助他們。」
說著,他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一笑,「妳也可以這麼做,不是嗎?」
「格雷……」
「妳比我多跑了許多年,這些年下來,妳難道不曾想念過妳的家人?」他知道她是孤女,而他所指的家人則是一手帶大她的神田修女。
「修女年紀大了,妳不曾想過留在日本陪伴她?」
提及神田修女,她的眼眶濕了。
雖然修女非常支持她的工作及決定,但她知道修女一直非常擔心她。
「Tree,」他抿唇一笑,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不妨稍稍停下腳步吧!」
「但是我……」
「我有一種預感……」他直視著她,「他能讓妳有限的一己之力無限延伸。」
她蹙眉一笑,「他有錢,當然……」
「不,妳錯了。」他說,「有錢的人不見得願意付出,但我肯定他會為了愛妳,而去愛那些妳愛及關心的人,即使他們跟他一點都不相干。」說罷,他對著她眨眼一笑。
因為格雷在日本人生地不熟,於是裡樹義無反顧地盡起地主之誼,雖然她也已經好多年沒待在日本,但還不至於完全生疏。
吃過飯之後,她幫格雷找了家飯店,並陪他一同到飯店Check in。
在飯店前下了計程車,兩人並肩步入大廳,有說有笑。
就在他們步進飯店的同時,一輛經過的賓士車突然地緊急煞車。
車上的駕駛人不是別人,而是魚住。
他剛去把保養的車子開回來,正準備回到電視台,卻沒料到在經過這問飯店的時候,撞見了令他震驚的一幕。
「那不是……」他不會看錯,剛才走進飯店的那個女人,確實就是他們會長心儀的那個女人。
只是……她並不是一個人。
她身邊有一名高大的褐髮男子,而從側面看來,那應該是個外國人。
他們有說有笑,狀似親密,那男人一手提著簡單的行李,一手則搭著她的肩。
「該死,怎麼會這樣?」他忍不住咕噥著。
他們會長是那麼的喜歡她,而現在他卻意外地發現她跟男人到飯店投宿的事實。
這件事……他該不該告訴他們會長?
很快地,他心裡有了決定。他當然該告訴他們會長,身為部屬的人,怎能讓會長吃這種悶虧呢?
於是,他踩下油門,往電視台的方向疾駛。
魚住敲了門,一臉掙扎地進入辦公室。
「你回來了?」武陣睇了他一眼,「車子保養好了吧?」
魚住點點頭,「嗯。」
「等我一下,」他專注地看著桌上的文案,「我馬上就好了。」
「會長,您待會兒要直接回家吧?」
「不。」
聽見他說不,魚住忍不住緊張起來。
他不回家,那麼他還要去哪裡?難道他還要到藝廊去找那個神田里樹?
「會……會長,」他試探地問:「那麼您要去……」
「藝廊。」他說。
魚住臉一沉,聲線中帶著憤怒。「您要去找她?」
「怎麼了?」聽見他奇怪的語調,武陣不禁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他。
「她……」魚住濃眉一叫,「她不在藝廊。」
武陣一怔,「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我……」他支吾著。
雖然剛才已經決定將一切告知武陣,但一面對他,他又忍不住猶豫起來。
察覺到他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武陣將視線轉移到他身上。
「發生什麼事了?」
「會長……」
「你說。」武陣目光一凝,直視著他。
為什麼魚住會知道裡樹不在藝廊?他在其他地方看見她了嗎?
魚住越是吞吞吐吐,他心裡就越覺得不安。「魚住,快說。」
「是……」魚住壓低了頭,礙口地說:「我剛才回來時,經……經過一家飯店,然後我看見……」
「看見什麼?」武陣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但他說不出是什麼事情。
當然,這件事得由魚住來告訴他。
「看見她……」
「你看見她在飯店?」
魚住點點頭,「還有一……一個外國人。」
「男人?」武陣眉心一攏。
魚住硬著頭皮,「嗯。」
武陣沉默了幾秒鐘,但魚住卻覺得他似乎沉默了半個世紀長。
「你到底看見什麼?」他聲線低沉,隱隱聽得出他聲音裡的懊惱。
魚住揪著眉心,猶豫卻又誠實地說出他所看見的。「她跟那個男人十分親密的進入飯店,依我看……」
「夠了。」武陣冷冷地打斷了他。
魚住不會騙他,也絕不敢騙他。
他說他看見了,他就是看見了,絕不會加油添醋。
既然魚住說的是事實,也就是說,裡樹真的跟一個他不認識的外國男人,狀極親密的進了飯店。
他以為她單身;他以為她是個不想談感情的女人;他以為她對他動了心、動了情;他以為再不用多久,他就能打動她鋼鐵般的芳心;他以為……看來他所以為的都錯了,徹底的錯了。
那個男人是她拒絕他的主因嗎?如果是的話,為什麼她從來不對他明講,為什麼從不表明她早就心有所屬?
這代表什麼?她在騙他,在要他?
見他神情陰駑,魚住怯怯地開口:「會長,我覺得……」
「魚住,」他打斷了魚住,幽幽地說:「我現在什麼都不想聽,即使我知道你是為我好。」
「是。」魚住低頭一欠。
武陣再也無心看這剩下的文案,他坐在位置上,轉過了身,背對著魚住。
沉默了一會兒,他轉了回來並起身。「備車,我要回家。」
「是。」
一個女人跟男人進了飯店,並不能代表他們之間就有什麼,但明明這麼想的
他心頭卻鬱悶起來。
原因無他,只因為那個跟男人進入飯店的女人不是任何女人,而是他心愛的女人。
陪格雷到飯店投宿後,裡樹並沒有離開。
再停留二天後,格雷就要回到紐約跟泰莉結婚,他日再相見,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
好友相聚,他們決定把握時間聊個過癮。
點了瓶紅酒,他們在房間裡邊喝酒邊聊天;格雷給了她很多的意見,也令六神無主的她尋到了方向。
自從遇見武陣以來,她一直在抗拒著內心真正的感覺,她不相信自己會愛上他,但事實證明,她確實已愛上了他。
她當然可以拒絕他,繼續她的工作,但將來回首……她會不會感到後悔呢?
錯過一個她愛的及愛她的男人,可以嗎?
不,答案絕對是否定的。就算她現在可以毅然地離他而去,她也將抱憾度過往後的每一個日子。
雖然她不確定為他歇下腳步是否是正確的選擇,但至少她可以確定,放棄他絕對是錯誤的抉擇。
這次,她決定跟著自己的感覺走,她不聽理智那一套。
就算錯了,就算將來發現自己今天的決定根本狗屁不通,可至少她試過面對及正視自己的感情。
她不想再當一個愛情的逃兵,這一回,她要勇敢地面對它。
一夜長談,她感到疲憊,但心情卻非常地好,因為,她不再彷徨,她心底已有了計畫。
待會兒,她要先回住處補個眠,然後她要去見他,她要告訴他,她對他真正的想法及感覺。
清晨五點半,她決定暫別格雷。
格雷陪她下樓,並將她送到門口。
「格雷,謝謝你。」她感激格雷此時的出現,也感激他給了她實際又實用的建議。
格雷笑睇著她,「謝我什麼?」
「謝謝你在我最彷徨的時候,為我指引了方向……」她說。
他溫柔地摸摸她的臉,「是妳決定了自己的方向,不是我。」說罷,他低頭在她額頭一吻,「好好把握住妳的幸福吧。」
「我會的。」她點頭,「再見。」
「再見。」
轉過身,她走到路邊攔車,卻沒發現馬路對面那輛眼熟的賓士車……
在回家後,武陣還是自己開了車來到魚住所說的這家飯店前。
一整夜,他的眼睛直盯著飯店大門,不錯放每一個進出的女性。
而在她們之中,他沒有發現她的身影。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想,她離開了?她只是送某個男人來,然後就走了?還是……她人還在飯店的某個房間裡,而那個房間裡有另一個男人?
他很累,但他不想睡,他不死心地等,不死心地追求他要的答案。
他厭惡不明不白,他不怕受傷,卻不喜歡費疑猜。
他從深夜等到凌晨,而終於,他看到了他要的答案。
凌晨五點半,她真的出現在飯店門口,而陪著她一起出來的是一名褐髮男子。
魚住說得沒錯,他是個外國人,而且是個樣貌英俊的外國人。
他們兩人的互動親密,那男人甚至在言談問以手撫摸她的臉頰。
那一瞬間,一把妒火在他胸口竄燒,令他在剎那間失去了思考。
但很快地,他讓自己回過神來。
而當他回過神,看見的卻是……男人在她額前深情的一吻。
他的心臟驟地一縮,痛得他糾起了眉心。
他緊握方向盤的手不自覺地用力再用力,彷彿要將方向盤從車上擰下來似的。
正所謂眼見為憑,而這個眼見為憑卻嚴重地打擊了他。
此時,他後悔起來,他氣自己不該來,不該愚蠢地追求答案。
如今他看見了,但那又怎樣?他只是讓自己痛苦,卻不能指責她什麼。
是的,他無權要求她對他誠實,也無權佔有她。她不是他的,而他們之間更沒有任何承諾必須遵守。
「神田里樹……」極度的痛苦讓他寒心。
他臉上有著扭曲的表情,唇角卻勾起一抹冷冷的、痛心的、憤怒而受傷的笑。
睡了飽飽的一覺後,裡樹來到了電視台。
而櫃檯小姐依例給了她電梯的鑰匙,並向十八樓的總裁辦公室通報。
在電梯裡,裡樹不斷地思考著待會兒要如何跟武陣表明心跡。想著想著,不自覺地就紅了臉。
踏出電梯,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
魚住跟中山站在走廊上,四隻眼睛極陰沉地盯著她。
她一怔,只感覺他們兩人今天的表情很奇怪,雖說平時他們兩人也常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但絕不是像今天這般。
「你們會長在嗎?」
「當然在。」魚住沒好氣地說,「如果會長不在,還讓妳上來做什麼?」
聽見他惡劣的口氣,裡樹眉心一擰,但並沒有說什麼。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對她這麼不友善,因為她那天拒絕了他們會長嗎?
「真不知道會長為什麼還要見妳……」魚住瞪著她,咕噥著。
裡樹不明白他為何要說這種話,她不解地睇了他一眼,然後便走向了辦公室的門口。
敲敲門,裡面傳來他低沉而冷漠的聲音--
「進來。」
她被他冷漠的聲音嚇了一跳,過去只要一知道她要來,他不都是非常愉快的嗎?
為什麼今天他的聲音是如此的冷漠生疏,就像他們從不認識般?難道就因為她那天拒絕了他?
如果真是這樣,這男人也未免太小孩子脾氣了吧?
頓了一下,她推開了門,打算直接面對他,看看他究竟在發什麼脾氣。
打開門,她發現他並沒有像以往那樣坐在辦公桌後。他站在一大片的落地窗前,背對著門口,也背對著她。
不知怎地,他今天的背影給她一種陰沉的感覺。
她關上門,有點不安地移動腳步,緩緩趨前。
「我打攪你了嗎?」她問。
「沒關係。」他慢慢地轉過身來,「反正我也正在等人。」
迎上他陰鷙而淡漠的目光,她心頭一驚。
這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是這種表情、這種眼神?
他看著她的時候,就像在看著一個他從不認識的陌生人般。他是怎麼了?那天他對她還那麼的熱情熱切,怎麼才兩天時間,他……
「有事嗎?」武陣冷冷地問。
「我……」本來她是打算跟他表明心意,讓他知道她對他是什麼感覺,但見他態度如此冷漠,她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武陣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見她,為什麼還能如此冷靜的面對她。
看著站在自己面前那麼清麗動人的她,他怎麼都想不到她是個將男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惡女。
她為什麼要要他?如果她已經有相好的男人,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
她跟他玩欲擒故縱的遊戲,讓他覺得自己有希望,結果她只是……
「我今天來是……是要跟你……」她支支吾吾地,「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他直視著她,「還需要我捐錢嗎?」
「不,」她急忙澄清,「不是,跟錢無關……」
「那麼跟什麼有關?」他閒閒地問。
「跟……」她臉兒漲紅,吞吞吐吐地,「跟你,還有……我……我……」
武陣心一緊,眉頭跟著一蹙。
「我和妳?」他問。
「是……是的。」她羞赧地低下頭,有些不安。
他挑挑眉,神情淡漠卻心潮澎湃地睇著她。
「我跟妳的什麼事?」
「我……」她咬咬唇,「我想跟你說,我……其實我……」
她必須提起勇氣,她必須面對自己的感情。她不能再逃避,而這也是她今天來到這裡的目的。
像是下定了決心似的,她抬起頭來,一臉壯士斷腕般的毅然神情。
「我喜歡你。」
終於,她鼓足了勇氣,說出這句她從不曾對任何男人說過的話。
她以為她會在他臉上看見欣喜的神情,她以為他會興奮地抱住她、吻她,但她看見的,卻是他掛在唇角那抹駭人的、陰沉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