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早晨,一樣擁擠的電車,但奈步卻有著不同於以往的心情。
知道昨天在電車上替她揪出色狼的男子。竟是喬裝打扮搭電車上班的東京光電執行長後,她一夜難眠。
她很怕,怕今天早上還會遇見他。
他為什麼會搭電車呢?一時興起?還是已是常態?
更奇怪的是……他變裝打扮搭電車不就是為了掩人耳目,為什麼在看見她被騷擾時要出手幫忙?這麼一來,不是會增加暴露身份的風險嗎?
今天應該不會再遇見他了吧!她不斷在心裡想著,但每當電車靠站,她的心跳就變得快一些。
想想她也真是杞人憂天,每天搭電車的人那麼多,就算是同一列車也不見得會在同一個車廂,想每天遇見同一個人實在太難了,除非……特意。
她想,他不會特意跟她搭同一列車,同一個車廂的。
唉,我實在是想太多了……她低頭一笑,覺得自己實在是過分擔心了。
再抬起頭來,她從車窗玻璃的倒影,看見自己身後站了一個人。
影像雖然有點模糊,但依稀可看出輪廓,而當她細細一看,竟發現倒影中的人對著她笑……
她陡地一震,瞪大了眼睛。
"早。"身後傳來的是熟悉的、低沉的聲音。
在擁擠的車廂裡,她無法轉身,只能回過頭。
球帽,運動服……是他,他真的又出現了!
她覺得自己的反應有點呆,"你……"
她猜想,她現在的表情一定很好笑,很滑稽,因為他正以一種有趣的眼神看著她。
"中……中津川……"
"噓。"他打斷了她,"別叫出來。"
她一怔。是啊,他一定不希望被任何人發現,他是東京光電的執行長中津川尚真。
不過,他為什麼不在乎被她知道?
"你知道我是誰就行了。"
"是。"低下頭,她怯怯地說。
看見她那嬌怯又不安的模樣,他覺得有趣極了。
今天早上,他跟往常一樣搭這班列車,一切都跟過去的半年來沒什麼兩樣,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列車上尋找她的身影。
他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這麼做,也許只是心血來潮,覺得有個相識的人一起搭車也不賴……
只是對像若不是她,他會這麼做嗎?
他的感情世界已有兩、三年的空窗期,但他並沒有特別渴望談一場戀愛,尤其以他現在的身份,想自在的談一場戀愛並不是容易的事。
當然,那也是因為,他身邊一直沒出現讓他衝動得想談一場戀愛的女性。
她是嗎?她是那種讓他想談一場戀愛的女性嗎?目前他還不想那麼快就下定論。
不過他必須說,她確實有某些特質吸引了他——
"你都搭這班車?"他問。
"是。"她低著頭。
站在她身後,他可以看見她紅透了的耳朵跟脖子。
她很緊張嗎?因為他是男人?或是因為他是東京光電的執行長?
"我也都搭這一班車。"他說。
她一怔,"咦?"他也都搭這班車?他的意思是……他搭電車是常態,不是偶爾為之?
"你好像很吃驚?"
她點點頭。
這時,列車晃了一下,她的腳步也跟著不穩。
通常這種時候,她都得自己想辦法平衡或找地方抓住以穩住腳步,但今天她什麼都不必做,因為他已經伸出手拉住了她——
他手指的力道穿透了她的袖子,滲透到她的肌膚表面,然後再鑽進她身體裡,震撼了她的心。
只一瞬間,她的身體發燙,像是在嚴冬中突然躍入暖烘烘的溫泉裡般。
"站穩了嗎?"他問。
"是……"她的聲音隱隱顫抖著。
看見她的臉比剛才更紅,他忍不住蹙眉一笑。
發現他睇著自己笑,奈步更是不安了。
"有人一起搭車還不錯吧?"他打趣地說,"沒人會偷摸你,你站不穩時,還有人拉你一把……"
她不知道能說什麼,只是嬌羞地低著頭。
她平時就不是一個容易跟別人混熟的人,更何況眼前的他還是個身份地位相當特殊的人。
"這樣吧,以後我就當你的保鑣好了。"
聞言,她一震,驚訝地轉頭看著他。
天啊,他剛才說什麼?他要當她的保鑣?他……他不是認真的吧?
"你以為我在開玩笑?"他挑挑眉,一臉正經地說:"我說真的。"
"什"……"她瞪大了眼睛。
"你不把我的秘密說出去,我當你的保鑣,這很公平吧?"他說。
雖然覺得自己這樣的語氣及態度,好像有種"我要把你"的感覺,但他卻一點都不後悔自己說了這些話。
奈步微皺著眉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
原來他是在擔心她把他搭電車上班的秘密說出去,才會說要當她的保鑣。想著,她莫名的感到悵然。
不過既然他不希望自己搭電車的事曝光,那昨天為什麼要跟她"相認"?難道說他昨天只是想測試她是否認出了他?
"我……我不明白……"不知怎地,她突然有點生氣,"既然不想被人發現,為什麼還要搭電車?"
見她的表情匆地一沉,他微怔。
他剛才說了什麼讓她生氣嗎?還是他的口氣及態度有點"不正經",因而冒犯了她?
"我搭電車只是因為方便。"他說,"我家離車站只要三分鐘路程,公司離車站也是只要三分鐘路程,與其被塞在路上,搭電車快捷多了。"
聽完他的解釋及說明,她沒說話,因為這是個絕對說得過去的理由,任誰都質疑不了。
這時,電車緩緩靠站,要下車的人開始移動,而他們也準備下車。
電車完全停下,車門打開,大家開始朝著車門口移動。
而就在即將踏出車廂之前,奈步突然轉頭看著在她身後的尚真——
"中津川先生,我不會把你的事說出去的,所以你不必擔心,更不必當我的保鑣。"說完,她走出車廂,快步地向前走去。
看著她疾走離去的身影,尚真站在原地愣了一下。
怪了,她為什麼突然那麼生氣?他剛才做了什麼討人厭的事,或是說了什麼討人厭的話嗎?
她昨天被那個色狼偷摸一把的時候,怎麼沒見她這麼生氣?
啐,真是活見鬼了……
"我比色狼還討人厭嗎?"濃眉一叫,他咕噥了一句。
** ** **
武藏野台,丹下宅。
因為工作到凌晨的關係,丹下綾子都在十點過後才起床,因此在丹下家早晨的餐桌上,通常都只有奈步一個人孤單的吃著早餐。
但今天,奈步才一下樓,就聞到廚房裡傳來飯香。
她狐疑地走進餐廳,發現桌上已擺著熱騰騰的日式早餐,而在這個時候絕不會出現的母親竟在擺放著碗筷。
她怔了怔。
從金湯匙下班後就沒睡覺的丹下綾子,笑看著杵著不動的奈步,"起來啦?"
"媽?"奈步疑惑地問:"您在做什麼?"
"做早餐啊."丹下綾子笑咪咪地說,"可以吃了,坐下來吧。"
她訥訥地將包包往旁邊一擺,緩緩地走向餐桌,然後坐下。
丹下綾子取下圍裙,在她對面的位子坐下,"偶爾吃日式早餐,應該不錯吧?"
奈步看著母親,發現她一臉素顏,有點疲憊。
"媽,您沒睡吧?"
丹下綾子抿唇一笑,"是啊……"
"為什麼不去睡覺?您這樣很傷身子的……"她皺了皺眉頭。
"沒關係,久久才一次嘛。"丹下綾子替她盛了一碗飯,"快吃吧.你還要上班呢!"
"嗯。"她接過飯碗,吃超了母親久久一次的"愛心早餐"。
其實對於母親無法像別人的媽媽一樣,為孩子準備三餐這件事,她一點都不抱怨。
母親的工作時間不似一般上班族,別人下班時,她才剛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要她每天做早餐,那實在是太為難她了。
再說,丹下家人口簡單,而她也很好打發,有時自己隨便下個面也就算是一餐。
只是,她不懂母親今天為什麼要特意下廚……
心血來潮?還是……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
正當她這麼想著的時候,丹下綾子突然拿出一個漂亮的皮革小盒子。
"給你。"說著,丹下綾子將皮革小盒子放到她面前。
她微怔,"是什麼?"
"你忘了嗎?"丹下綾子笑望著她,"今天是你生日。"
奈步一頓。生日?喔,是啊,今天是她的生日呢!
"你居然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丹下綾子蹙眉一笑,眼底有著憐惜。
通常會忘掉生日的人有兩種,一種是忙到忘了,而另一種則是沒有人為她慶祝生日……
她猜想,奈步應該是後者。想到這兒,為人母的她更覺難過。
因為曾被傷害過,她的女兒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當所有女孩子忙著談戀愛,忙著跟姊妹淘聊八卦、逛街暍咖啡時,她只是安靜的躲在角落裡。
儘管她希望女兒能諒解她,但卻沒資格要求女兒體諒她。
是她讓她沒有父親,是她讓她無法像其他孩子一樣,有個快樂又正常的家庭生活。
"快,快打開……"她眼角泛著淚光,催促著奈步。
奈步放下碗筷,打開了皮革小盒子。
裡面躺著一個精緻典雅的胸針,是極具品味的選擇。
"搭配去年買給你的那條領巾,應該很好看……"
奈步看著盒子裡的胸針,再看看期待看見她愉悅表情的母親,眼眶不覺一陣濕熱。
為了連她自己都忘了的生日,清晨才回來的母親居然硬撐著疲憊的身軀,替她做了這頓早餐……
"媽,謝謝……"她聲線有點啞地說,"我很喜歡。"
"是嗎?"丹下綾子綻開笑顏,"那真是太好了。"
奈步將胸針收好,重新拿起了碗筷,飛快地吃著早餐。
老實說,她的情緒是有點激動的。雖然她現在已是可以處理自我情緒的年紀,但曾經她也因為受了委屈,而不只一次的將氣發在母親身上。
每當她發脾氣時,母親總是沉默不語,然後以一種卑微而內疚的態度面對她。
就這樣,她在一次又一次發脾氣,然後再一次又一次的懊悔中,度過童年及青少年時期。
她知道這不是母親的錯,也知道母親總是努力且嘗試著對她補償,但偶爾她還是會想……是非婚生子女也沒關係,至少母親從事的不要是那麼特殊的行業。
然而對母親來說,如今經營金湯匙俱樂部已不完全是為了生計,而是因為"需要"。
母親被許多人需要著,店裡的員工、公關小姐,還行許多信任她的客人。
罷了,她實在無法想像結束了金湯匙,而每天待在家裡發呆的母親會是什麼樣子。反正如今的她已習慣了這一切,既然她已經習慣,就沒必要要求母親妥協。
"媽……"抬起眼簾,她微笑地說,"您去休息吧,您看起來好累……"
丹下綾子打了個呵欠,難為情地一笑."我的樣子很憔悴嗎?"
"有一點。"她開玩笑地說,"快去睡美容覺吧。"
丹下綾子想了一下,"那好吧,路上小心。"說著,她站了起來,轉身走開。
奈步看著桌上那小盒子,若有所思。
須臾,她打開了盒子,取出胸針,然後將它別在胸前。
"丹下奈步,二十五歲生日快樂."她喃喃地說。
** ** **
這個二十五歲生日的早上,奈步沒有在電車上再碰到他——中津川尚真。
也對,他昨天"找"上她,不是為了見她,而是想暗示她不要把他每天搭電車上班的秘密說出去。
他一定很困擾吧?神不知鬼不覺的搭了半年電車,卻被公司裡一個小小 的女職員發現……
她昨天已明白的,甚至就差沒對天發誓的告訴他,她絕不會將他的秘密說出去後,他應該放心也安心了吧?
既然她不會說出去,他當然沒必要特意的跟她在電車上相遇。
她合該鬆了一口氣,卻不知為何有點落寞。
她在期待什麼呢?他是什麼身份地位,而她又是什麼樣的出身背景?
在她二十五歲生日的這一天,日子跟平常沒有什麼兩樣。沒有替她慶生的朋友或同事,而母親也必須在俱樂部裡打點一切。
雖然早上母親為她準備了早餐是很教她感動及感激,但心裡卻有一點小小的、說不出的悵然。
低頭看著胸前母親送給她的生日禮物,總覺得它看起來似乎也很寂寞。
下班後,她沒有立刻返家,而是到公司附近逛了逛。
來到一家名為Lc Cafe的蛋糕店前,她停下了腳步。
透過櫥窗,可以看見裡面的裝潢佈置十分的具有法式風情,而濃郁的咖啡香味也一陣一陣的自裡面傳出來。
也許她該買個蛋糕,替自己慶祝一下二十五歲的生日。
正這麼想著,有人輕拍了她的肩膀——
"嗯?"她一怔,轉過了頭。
只一眼,她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發不出聲音。
"你喜歡甜點?"
在她身後並拍她肩膀的不是別人,而是今天早上沒在電車上見到的他——中津川尚真。
他穿著襯衫,但拿下了領帶,解開了兩顆扣子,而西裝外套則搭在他手上,一副下班後準備到居酒屋小酌兩杯的上班族模樣。
這是巧合嗎?天啊,那未免也太巧了些,她完全沒預期會在這裡遇見他啊!
看她兩眼發直的看著自己,尚真皺皺眉頭,"看見我也不必是這種見鬼的表情吧?"
昨天莫名其妙的吃了她一頓排頭,他到現在還有點悶呢!
本來打算今天早上搭電車時再故意出現在她眼前,看看她是什麼反應,卻因為昨晚臨時敲定一個應酬,所以今天開車出門。
一整天,他忙著處理公事,但常常有那麼幾秒鐘,她的身影就會突然地鑽進他腦海裡。
"中津川先生,你怎麼會……"因為驚訝,她的反應有點慢半拍。
"我怎麼會在這裡是嗎?"他打斷了她,"因為我剛結束一個應酬,就在附近的餐廳."
說話的同時,他瞥見了她胸前的那個胸針……
他心頭一震,不自覺地盯著它看。
沒錯,那款式跟他送給綾子媽媽桑的一模一樣。雖然那並不是專為某人量身打造的訂製品,但要買到一模一樣的機率也實在微乎其微。
發現他盯著自己胸前的胸針看,奈步疑惑地望著他。
"你……"他試探地說:"你的胸針很漂亮。"
"喔,"她微頓,嬌怯地一笑,"是我母親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聽見她這麼說,尚真幾乎可以確定一件事——眼前的丹下奈步就是綾子媽媽桑的女兒。
這會兒,他總算知道為什麼她總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原來她就是綾子媽媽桑口中的寶貝女兒。
他對她一點都不陌生,因為他已經從綾子媽媽桑那兒聽到不少關於她的事情,但今天,他才真正的認識了她。
"所以說,今天是你生日?"他平靜地說,不讓她察覺到他有一絲一毫驚訝與激動。
她訥訥地點點頭.
"沒有人跟你一起過生日嗎?"他問。
她有點尷尬、有點自卑地說:"唔。"
一年才一次的生日,居然連半個替她慶生的人都沒有。她想,他一定會覺得她是個人緣差、沒人喜歡的女生。
"我……我媽媽要工作,所以……"話說到嘴邊,她硬是吞了回去。
她為什麼要跟他解釋?要是他問她"那麼你爸爸呢"或是"你媽媽是做什麼工作"這樣的問題時,她該怎麼回答?
她真蠢,居然替自己找麻煩。想著,她懊惱地低下了頭。
看見她那樣的表情,尚真心頭一緊,因為他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也知道她的感受及憂慮。
畢竟,他也曾有過相同的心情.
"嘿,"他凝視著她,一派輕鬆地說,"我幫你慶生吧。"
奈步一怔,猛地拾起頭。
他說什麼?他要幫她慶生?他是忘了自己是誰嗎?他貴為執行長,卻要幫一個小職員慶生?
他是心血來潮嗎?或者……他還不相信她的"承諾"?
"我保證過不會把中津川先生的秘密說出去,你真的可以放心。"她神情嚴肅而認真地說。
尚真微怔,不覺皺起濃眉,有點懊惱地睇著她。
"你以為我是在討好你,想以此堵你的嘴?"他故意露出生氣的表情,事實上他也確實是有點生氣。
看見他微慍的臉,奈步心頭一震。
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他有什麼理由幫她慶生?她又不是他的誰……
"你就不能欣然的接受別人的好意嗎?"他直視著她,"我只是想幫你慶生,沒有其他的用意,不是想討好你,也不是對你別有企圖……"
"我……"她漲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他真的純粹只是想幫她慶生,而沒有其他的意思?
她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為他對她有意思,但卻也實在想不出他有任何理由這麼做。
"中津川先生的時間很寶貴,要忙的事也很多,真的不需要……"
"你這是在拒絕我嗎?"他打斷了她,深深的注視菩她.
他感覺得出來她是個多麼封閉的人,她不願意接近任何人,也拒絕任何人接近她。
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的吧?也因為這樣,在她生日的時候,除了綾子媽媽桑,她身邊連個為她慶生的朋友都沒有。
綾子媽媽桑在他返國初期最低潮的時候,給了他相當多的安慰及鼓勵,因為她,他走出了泜潮。
但,誰能帶著奈步走出來呢?她將自己鎖在象牙塔裡,她不願踏出她自認為的安全界線半步,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絕著他,打從他們第一次相遇就是如此……
"你總是習慣這樣拒絕別人?"他凝視著她。
迎上他熾熱的眸子,奈步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
她的心在顫抖苦,她的身體也是。他的目光是那麼的炙熱、那麼的具有侵略性,彷彿要看進她內心深處,挖出她不為人知的一面及秘密般。
她以為他說要幫她慶生是為了討好她,甚至可能只是敷衍的客套話,但現在看來,他異常的認真。
不,她不想跟他有太多的牽扯,她不想跟他靠近,不是因為討厭他,而是……她不能對他有任何的期待,
"我……我要回家了。"她彎腰一欠,急著想走。
"丹下。"他叫喚她的同時,也牢牢的攫住了她的手。她一震,猛然回頭。就在迎上他如炬般的目光時,她自覺已經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