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約黃金單身漢 第二章
    病房內,清川英臣坐在床邊,安靜且平靜地聽著印念道武的話。  

    今年三十三歲的他是個孤兒,他的雙親在他十一歲那年,因為經商失敗而走上自殺一途,然後留下了他。  

    他在孤兒院時,因為一項資助計畫而得到了印念道武的幫助及栽培,如今的他,已經是心臟外科的權威。  

    他是少數能臨床及研究並進的醫生,在年輕一輩的醫生中,也位居領袖地位。  

    曾至哈佛大學進修,並發表一篇受到矚目的論文的他,是個自恃甚高,冷靜且冷酷的人。他有著不容錯誤,凡事都要做到滿分的完美性格,相當受到病患的信賴。  

    擁有「神之手」美譽的他,不只是昭和醫院的招牌,更是大家認定的印念道武接班人人選。  

    更有人斷言,在不久的將來,印念道武會將昭和醫院交到他手裡。  

    對他來說,印念道武是他的恩人,沒有印念道武,就不會有現在的清川英臣。  

    這份恩情,是他會用一輩子去回報的恩情,不管印念道武要他做什麼,就算是要他的命,他都會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  

    而如今,回報恩人的機會來了——雖然這個報恩的方法讓他有點錯愕。  

    「可以嗎?英臣……」儘管知道他一定會答應,印念道武還是以徵詢的語氣問道。  

    「老爺子說一聲,我沒有第二句話。」他毫不猶豫地回答。  

    聽到他親口答應,印念道武鬆了一口氣,臉上嚴肅的表情也和緩了許多。  

    「我知道這是個很過分的要求,但是請你諒解我。我不能做印念家的罪人,我必須讓印念家的血脈傳承下去……」  

    「我瞭解。」英臣點頭,臉上還是平靜得像是什麼事都不曾發生。  

    他的人生已經經歷了太多波折,尋常的事很難再掀起他心中任何的波瀾。  

    十一歲失去雙親後,他嘗盡了一個十一歲小孩所不可能經歷的苦楚,當時的他感覺自己被父母拋下,被親友放棄,彷彿這世界上根本沒有他可容身之處般。  

    一直以來,他不管做什麼事,哪怕是掃個地,擦張桌子,他都要做得比別人好,因為他不想聽見別人說出「他是沒爸沒媽的孩子,難怪什麼都做不好」這樣的話。  

    他自知沒有偷懶懈怠的資格及權利,也因此,他對自己的要求向來十分嚴格,不管是在公領域還是私領域。  

    這麼多年來,他為了不辜負印念道武的栽培,也為了自己能出人頭地,他在學問及醫術方面不斷地鑽研,從沒有一刻放鬆過。  

    他從沒想過要走進婚姻,因為他不確定能有時間去經營一個婚姻及家庭。  

    但三十三歲的他,也不是全無感情生活,過去及現在,他都有著固定的來往對象。雖沒有論及婚嫁的打算,卻有著親密的關係。  

    「英臣,你現在有往來的女性嗎?」印念道武問。  

    「有。」他十分坦白,回答得也乾脆。  

    「那麼……」  

    「請您放心,我跟對方沒有婚嫁的打算及協議,是隨時可以結束的關係。」  

    「是嗎?」印念道武若有所思。  

    「孫小姐呢?」他問:「她已經答應了嗎?」  

    印念道武點點頭,「她已經口頭上答應了,不過她母親要你先到大阪一趟。」  

    他微怔,「大阪?」  

    「嗯,」印念道武說道:「這是她母親唯一的條件,她想在決定婚事之前先見你一面。」  

    他沉默了一下,沒有太多的疑慮。「好的,我會到大阪一趟。」  

    「英臣,」印念道武深深地注視著他,「謝謝你。」  

    他一笑,「我的人生是老爺子您給的,隨您怎麼安排,我都不會有異議。」  

    **    **    **    

    翌日午後  大阪  

    吃過了藥,蘇菲亞躺在床上睡著了。沙羅坐在床邊端看著母親的臉,心裡既不捨又難過。  

    母親嫁了父親之後,雖然精神生活富足快樂,但物質上卻一直是處於拮据匱乏的狀況。  

    父親靠畫畫為生,收入並不固定,於是生長於南法的母親,便靠著她的廚藝,弄了個小攤子貼補家用。  

    這麼多年來,即使是在父親死後,母親也從未抱怨過,或後悔她當年的決定。  

    她是個辛苦又偉大的母親,獨自帶著一個小孩在她陌生的國度討生活,她一直很努力地融入日本的社會,做一個日本人。  

    她知道……她知道母親其實是希望,終有一天,從不承認她的爺爺可以承認她是印念家的媳婦,絕不輸給任何一個日本媳婦的法籍媳婦。  

    歲月匆匆,如今她已經長大成人,可母親的身體卻一日不如一日……她怕,她真的好怕母親會離她而去。  

    忍不住一陣鼻酸,她悄悄地流下眼淚——  

    怕吵醒了正在休息的母親,她輕搗著口鼻,悄聲起身,準備先離開病房一會兒,並讓激動的情緒平復下來。  

    剛打開門,她就嚇了一跳。因為當她打開門,竟看見門外站著一名高大的男人,而且他似乎正準備敲門……  

    男人穿著正式的西裝,襯托出他有如衣架子般的好身材。他面貌俊挺,氣宇軒昂,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冷峻的菁英氣息。  

    濃黑的長眉、炯亮的黑眸、高挺的鼻、好看的唇型……他是個讓人很難挑剔的男人。  

    她陡地一震,因為她發現自己竟怔怔地盯著他看——  

    老天……她暗叫一聲,倏地漲紅了臉。  

    而就在同時,英臣正以深沉的眼眸凝視著眼前這個美麗的混血女子。  

    在他還未見到她之前,就已經知道她是個日法混血女子,但他沒想到她竟是如此的美麗。  

    她有著一種堅毅卻又脆弱的矛盾氣質,明明突兀,在她身上卻又意外的融合。  

    深褐色微卷的長髮、像洋娃娃般白皙的皮膚,及大眼睛、小巧俏皮的鼻、嫣紅的唇,還有……婀娜曼妙的姿態。  

    他必須說,要愛上她,或是只是單純跟她「睡覺」實在太容易了。  

    而她,就是恩人印念道武的孫女,是他即將迎娶過門的女子。  

    他的視線掠過她的肩膀,看見了躺在病床上的蘇菲亞,而她似乎正在休息。  

    「我來的不是時候嗎?」他淡淡地說。  

    「咦?」沙羅愣了一下,「你是……」  

    他是來找她們的嗎?是不是爺爺又派人來傳達什麼?  

    「我是來見蘇菲亞女士的。」他說。  

    她微皺眉頭,「請問你是哪一位?」  

    「清川英臣。」他說,「老爺子說令堂想先見我一面,所以我特地前來拜訪。」  

    聽完他的話,她驚訝地瞪大了眼睛。「這麼說,你是……」  

    老夭,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教她心跳加速的男人,就是爺爺要她嫁的那個醫界菁英,也就是可以為她母親動刀的心臟外科權威!  

    「你是沙羅孫小姐?」他注視著她,臉上沒有太多的情緒。  

    她又慌又羞地點了頭,怯怯地不敢直視他。  

    他看起來有點冷淡,微抿箸的唇角還略略下沉,似乎一點都不因為看見她而有任何的喜色。  

    他不是心甘情願的嗎?跟她一樣,他也是被逼的嗎?!  

    她硬著頭皮答應結婚是為了母親,那麼他是為了什麼呢?爺爺給了他什麼好處,讓他願意為延續印念家的血脈盡一分力?  

    不知為何,一想到他也是迫於無奈,她突然有點難過失落。  

    「孫小姐……」他輕喚了有點恍神的她,「既然蘇菲亞女士正在休息,那麼我稍後再來。」說著,他彎腰一欠,準備離開。  

    「慢……慢著,清川先生!」她叫住了他。  

    他停步,看著她。  

    「我……」她臉頰羞紅,支支吾吾地,「你現在有別的事嗎?」  

    「不,沒有。」他說。  

    「那麼我們……我是說,我可以先跟你聊聊嗎?」她語帶試探,因為她不知道他願不願意。  

    他定睛看了她三秒鐘,像是在想什麼。  

    「好。」他相當明快地回答,「我們到樓下去吧。」  

    **    **    **    

    在醫院樓下的中庭,他們覓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他看起來泰然自若,但沙羅卻顯得坐立不安。  

    坐在明明那麼陌生,卻又即將是她丈夫的他身邊,她不斷地緊握著拳頭,放開,然後再緊握。  

    她一直重複著同樣的動作,透露了她的緊張及彷徨。  

    英臣注意到她的手,相較於她其他部位的皮膚,她的手顯得乾燥粗糙了些。那是雙「做事」的手,顯然的,她的生活過得並不輕鬆愜意。  

    「你看起來很緊張。」他說。  

    她看著他,「你一點也不嗎?」  

    他搖頭,「一點也不。」  

    「要來見一個你從未見過,而且即將是你妻子的女人,你心裡一點都不……」  

    「都已經點頭答應了,還有什麼好怕、好擔心的?」他語氣輕鬆而平淡。  

    「我很緊張,雖然我已經答應了……」她誠實地說,「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你一起生活,因為不管能不能還是行不行,我都必須跟你結婚,所以更覺得忐忑不安……」  

    他臉上還是沒有太多的表情!「希望我沒讓你倒盡胃口,後悔自己點頭答應。」  

    「沒有,你……你沒有讓我……」她發現自己有點語無倫次,「我是說你……你跟我原先所想的不一樣……」  

    「噢?」他挑挑眉,唇角微微一撇,「你原先以為我會是怎樣?」  

    「爺爺說你是心臟外科的權威,所以我以為你的年紀會大一點。」  

    「你該不會以為自己要嫁的是個五十歲的歐吉桑吧?」  

    「當然不,爺爺的目的是要我為印念家生下優秀的後代,當然不會找個五十歲的男人當我的丈夫,只是……」她臉頰潮紅髮燙,「總之我沒想到你這麼年輕……」  

    他雙手抱胸,上半身微微往後一靠,「三十三歲也不年輕了……」  

    「清川先生你……你是爺爺醫院裡的醫生,是嗎?」  

    「是的。」  

    「你還沒結婚?」  

    「你是想問我是不是結過婚吧?」他撇唇一笑,「沒有!我的婚姻記錄是零。」  

    「那麼你為什麼答應?我是說……你根本不瞭解我,甚至連我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為什麼會答應跟我結婚?」  

    「你又是為了什麼呢?」他直視著她,「你不也不瞭解我,不知道我長什麼樣子?」  

    「我是為了媽咪……ㄜ……」她衝口而出,卻又覺得自己似乎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  

    他淡淡一笑,「你不必在乎我的感受,我知道這是樁沒有愛的婚姻。」  

    他是個直接又坦白的人,不,應該說他既實際又冷漠。  

    沒有愛的婚姻……沒錯,這確實是,但他實在沒必要說得那麼不在乎,那麼傷和氣。  

    「這確實是樁沒有愛的婚姻,只是為了傳宗接。」她眉心一擰,幽幽地說。  

    要不是她身上流著爸爸的血,她是無法跟他這麼優秀的男性結婚的。而他,要不是他夠優秀,爺爺也不會挑中他為印念家留種。  

    說穿了,她跟他都只是工具,傳宗接代的工具。  

    「你感到難過嗎?」他睇著她,「因為自己成了工具。」  

    她猛地抬起眼簾,有些憤怒又有點受傷地直視著他。「為什麼要那麼說?難道你一點都不感到悲哀?」  

    見她似乎動了氣,他心裡雖有點訝異,但臉上還是維持冷漠的表情。  

    看來,這樁婚事她是真的答應得心不甘情不願,即使在見到他之後。  

    他不是她喜歡的「菜」?還是她已經有了別道菜?  

    「不管是誰,只要一想到自己,即將跟一個彷彿陌生人般的對象結婚,都會感到悲哀,或者是不安吧?」她略顯激動地說。  

    他神情平靜到近乎淡漠地看著她,「你到底在激動什麼?你不是已經答應了嗎?」  

    「我……」是啊,她為什麼那麼生氣?為什麼那麼激動?就因為他幾句話,她就如此的悲憤不滿?  

    他說錯了什麼嗎?不,他只是一點都不顧慮她的心情及感受罷了。  

    但話說回來,他何必在乎她怎麼想,他知道她是為印念家傳宗接代的工具,他根本不把她當一個女人看待。  

    雖然她是印念道武的親孫女,但他知道她跟印念道武只有血緣上的關係,卻毫無親情之牽繫。  

    因為知道她其實是個微不足道的人,所以他才會對她如此的殘忍冷酷。  

    「我不知道你損失了什麼,但我一點損失都沒有。」他說。  

    「你沒有損失……」她直視著他,眼底燃著憤怒及絕望的火,「你是說……爺爺給了你什麼嗎?」  

    他迎上她的眸子,神情依然是那麼的冷淡。  

    「老爺子給我的……太多了。」  

    是的,如果沒有她的爺爺印念道武,就不會有今天的他——清川英臣。  

    如果不是印念道武的資助及栽培,也許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沒沒無聞的普通上班族,或是因為身世可憐而自暴自棄,成為一個廢人或爛人……  

    她爺爺給予他的是人生、是全新的生命,而那是她所無法想像的恩情。  

    「我懂了……」沙羅眉頭一皺,撇唇冷笑一記。  

    她想,以爺爺的身份及地位,確實能提供許多足以讓他答應這樁無愛婚姻的誘因。  

    他是個優秀的人,是個醫生,是個夠格繼承印念家一切的人;而她死去的父親,在爺爺心中則是個沒有出息,只能靠畫畫維生的不肖子。  

    父親唯一可取之處,就是他身上所流著的,是印念家及爺爺那尊貴的血。  

    瞬間,她的內心燃起了一把暗藍色的火焰,今人生畏卻又極為可悲的火焰——  

    轉過身,她什麼都不想說地就想走開,但他伸出手抓住了她。  

    「放手!」一轉頭,她惡狠狠地瞪著他。  

    他冷漠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驚訝,但稍縱即逝。  

    她憤怒卻又無話可說地瞪著他。  

    「你目前是什麼樣的處境,你應該很清楚。」說罷,他放開了她的手。  

    他不准她反悔,也不准她說出「不跟他結婚」那種話。說真的,他根本不在乎她,也不在乎她的母親,他在乎的是他的恩人印念道武。  

    老爺子的情況,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雖然目前他的狀況已獲得了控制,但癌症的變化極快也極大,誰也不敢保證,他是不是能等到看見印念家的下一代出生的那一天。  

    因為不確定,所以一分鐘都不能耽擱,他絕不會遲疑,而他也不許她遲疑或抗拒。  

    「為了令堂也為了你爺爺,我勸你不要任性。」他語帶訓斥意味地說。  

    她眉心一擰,忿忿地瞪視著他。  

    「任性?你沒有資格那麼說我!」她激動地對著他大叫,「我是個生產工具,而你也不過是匹種馬!」  

    聞言,他一頓。  

    他若有所思地睇著她,情緒依舊是不見起伏,即使他面對的是情緒激動的她。  

    須臾,他勾唇一笑,帶著促狹意味。  

    「不管是種馬、種豬,還是種狗,我都不在意,你愛怎麼說我就怎麼說,但是……」說著,他忽地掐住了她的下巴,霸氣又強勢地注視著她,「這婚,你是結定了。」  

    迎上他傲慢又冷漠的眸子,她氣得直發抖。舉起手,她衝動地想給他一耳光。,  

    他濃眉一虯,抓住了她的手,神情不悅地瞪著她。  

    突然,遠遠地來了一名護士——  

    「印念小姐!印念小姐……」  

    見狀,沙羅甩開了他的手,心跳忽地加快。她有種不好的預感,非常的不好……  

    「印念小姐,」護士小姐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你母親不太對勁,醫生正在處理,你快上去看看。」  

    聽完,她連問都沒有,便拔腿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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