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獸的紅玫瑰 第十章
    成斕五天沒見到衛天堯了。

    一方面母親和陳叔叔剛回牧場,她幾乎都陪著他們,另一方面,衛天堯也沒再去過小木屋。

    成斕不是會傷春悲秋的女人,她只是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每天都想找出衛天堯問他究竟出了什麼事。

    第五天的時候,衛麗媞和Michelle親自來到牧場,喝不慣即溶咖啡的衛麗媞提議到鎮上一家高級咖啡廳去坐坐。

    用膝蓋想也知道這是來者不善,畢竟那天在百貨公司時衛麗媞的態度表現得再明顯不過了,但橫豎她也沒有衛天堯的消息,就硬著頭皮陪她們去吧。

    雙方客套話虛應三招過後,成斕開始不耐煩了。

    衛麗媞不愧是經常替丈夫應酬的精幹女性,看準了這個時機,開門見山道:「成小姐,你是明理人,長得漂亮又有手腕,相信在台灣也有不少有頭有臉的追求者吧?」

    成斕端詳著她,發現從頭到尾Michelle都像被媽媽帶著的小女孩一樣,只有應和與乖乖坐著的份,而衛麗媞是標準的無事不登三寶殿,虧得她在台灣一天到晚惹人眼紅,這種陣仗真的是見過太多了。

    「追求者很多倒是真的,號碼牌還不夠發呢!」她露出一個別太羨慕她的表情。

    「我想知道過去那些被你破壞家庭的妻子,都用多少價碼讓你放手?」

    「呵呵呵……」像是又回到前男友劈腿八卦鬧得風風雨雨時,成斕笑得嫵媚極了,瞥了一眼鄰桌的兩名男子,當下又收了兩名裙下臣。「價碼哦?這太難算了,你不知道船王他曾孫子本來要把他的江山拱手送給我嗎?阿拉伯王子也差點想買下杜拜給我當生日禮物哩!你問我這做啥?我對你那個在晚宴上拚命吃三級片女星豆腐的老公興趣缺缺,人家品味可是很高的,才沒有那麼低俗,而且就憑你們差點破產還要Lion伸出援手的經濟狀況來看,我看我的價碼你不太可能出得起喲!」

    衛麗媞貴婦般的面具險些龜裂,「Lion不可能告訴你這種事!」

    成斕右手支頰,「啥事?你說你們衛家『破產』的事啊?」特意加重那兩個字的字音,相信鄰近幾桌都聽得一聽二楚。成斕對衛麗媞的反感來自於當日在百貨公司大門口,她對衛天堯的頤指氣使。

    用鼻孔看她就算了,反正她成斕媲美萬里長城的死對頭名單不差這一萬零一名,但她心疼衛天堯的遭遇,好幾次都想將那個曾經陷害他、欺負他、荼毒他的壞姊姊拆解入腹。

    當然衛天堯不會把小時候的事記得這麼清楚,或像女人一樣向她泣訴,就算在兩人聊天時提起,也是三言兩語帶過,成斕從他口中得知了大概,而韋恩太太則就她在衛家幫傭時所看過的例子講給她聽——胖太太真的很希望當年那個她幫不上忙的小少爺能得到幸福。

    氣憤或許太遲,但好不容易有這機會,不氣到衛麗媞吐血,她成斕名字就倒過來寫!

    「沒辦法,Lion說他希望我多多瞭解他呀!所以連他替厚臉皮的姊姊還錢的事都跟我講了,不過你放心,Lion超級善良的,他不只不會要你們還錢,也不打算告訴外人,免得你羞愧投河自盡。」話落,成斕差點又呵呵呵笑了起來,不過要裝出這種白島麗子式的奸笑實在太刁難她的喉嚨了。

    「是嗎?」看得出來衛麗媞那排整齊又潔白的牙齒正咬在一起,勉強吐出這幾個字,「那麼我想,Lion一定也告訴過你,他十七歲那年被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欺騙,幾乎成為全公學的笑柄,丟盡衛家臉的事吧?他果然流著他母親的血,盡喜歡跟妓女一起鬼混。」這話再明顯不過地暗諷成斕,後者卻無聊地打個呵欠,她只有繼續道:「還像個傻子一樣跟人家山盟海誓,當年父親給他的所有錢都被那女人騙光,他還蠢到站在冷風中等她跟他一起私奔,讓笑話越鬧越大,幾乎全倫敦的人都看到那齣戲!」

    成斕用盡這輩子最大的自制力,才沒讓自己的拳頭揮出去,聽著眼前的女人繼續用貴婦般的矜持與聲音道:「我勸你,在經過這樣的前車之鑒,你的把戲已經不管用了,我不會再讓他丟衛家的臉!你要多少錢Michelle可以給你,她的私房錢不會比船王曾孫或阿拉伯王子少,只要你離Lion遠一點!」

    成斕發誓,如果她人在台灣,在沒有顧及衛天堯感受的情況下,她一定會祭出她的九陰白骨爪加無影腳,再用農夫拔草般的勁道拔光這女人的頭髮,順便拉她的臉去撞牆!

    衛天堯的確沒告訴她這些,她隱約察覺他心裡還有更難以啟齒的傷疤,所以她不想逼他,寧可靜靜地陪著他,就算他永遠不想再提也無所謂。

    她只要他快樂。

    可是這女人竟然毫不猶豫的把弟弟的傷口拿出來當成醜聞威脅她!

    如果讓她在學校那票被男生畏稱為「悍女幫」的姊妹淘知道她竟然沒有立刻甩衛麗媞兩巴掌再加一頓滿清十大酷刑,一定會被眾姊妹唾棄到流膿。

    不過現在是在咖啡廳,她真的這麼做,只怕會被抓到警局去,關到頭髮長頭虱!

    所以她只好歎口氣,萬般羨慕地道:「Michelle真大方,如果她和Lion結婚,Lion等於娶到能替他養情婦的好老婆,不像那個誰啊?好像要選下屆州長的,叫Alex還是Alan?愛養情婦就算了,沒錢給情婦,結果被情婦反咬一口告性騷擾告到法院去……丟臉哦!就像你說的嘛,有錢老婆萬事能,所以說到底就是那個A什麼的老婆無能……咦,這位姊姊,你臉色怎麼不大對呀?」成斕唱作俱佳的驚呼出聲,「呀!不會這麼巧吧?人家我是從報紙上看來的,你說那天晚宴你介紹你丈夫叫A啥的啊?」

    「我們的家務事你少管!」衛麗媞顫抖得連桌上的水杯都抖出水波。「像你這樣不知羞恥的野女人,我絕不許你踏進我們衛家半步!」

    她不只踏進去,連主臥室的床都睡過了,她難道要咬她不成?成斕不想再繼續浪費時間,既然話不投機,八成也問不到衛天堯這幾天究竟去哪——不過成斕轉念又想到,如果她們知道衛天堯已經五天沒來找她了,還會來找她談判嗎?所以衛麗媞十之八九也不知道衛天堯在哪裡。

    早想到就別跟她們出來,白白浪費她找衛天堯的時間,成斕忿忿的想,決定把話說完走人。

    「你啊!」她氣勢凶凶地拍著桌子,宛如角頭談判,對像當然是從頭到尾一聲不吭的Michelle。「你不是喜歡Lion嗎?這就是你喜歡他的方式?矜持到底,只會等心上人哪天被雷打到發覺你的心意,這也就算了,但在聽到有人詆毀你心上人時,你就只會裝花瓶?」

    「我……」

    Michelle怯怯地想說什麼,衛麗媞卻打斷她,像個捍衛小雞的母雞對成斕道:「Michelle是淑女,跟你這種野女人當然不同!」

    「我在跟Michelle說話。」成斕又看向Michelle,「你是她女兒,還是她養的貓?就只會喵喵叫跟裝啞巴?如果你從未向Lion表白過你喜歡他,那我勸你以後也不用說了,因為若他知道你竟然容許她姊姊拿他的傷口來當籌碼,你卻默不作聲地當幫兇,你的愛只會讓人覺得噁心!」

    「至於你,」成斕轉向衛麗媞,訓人訓得好不過癮,更是辟哩咱啦地道:「我對你無話可說,不過本姑娘有兩句真言送給你,你最好抄下來:第一,如果你眼裡只有錢和權,那麼活該你除了這兩樣,什麼都得不到,包括你丈夫和你弟弟的尊重;第二,Lion說你懂中文,萬一不懂,去找本中文字典來,把『狗眼看人低』這五個字弄懂,免得下次有人說這五個字時,你不曉得這是在說你!」慷慨激昂的結束演講,成斕拿起包包,起身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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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

    訓人是訓得很爽,但走出咖啡廳,成斕的氣勢就洩光光。

    「Lion到底去哪裡了嘛……」那天他的反應讓她好擔心。

    回到牧場,韋恩太太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還是沒有衛天堯的下落。

    「他會不會臨時有重要事情得離開去處理?」

    「凱蒂幫我問過香媞了,她說香媞也五天沒見過Lion了。」聽完凱蒂轉述後,成斕一顆心又吊得更高了。

    剛從外頭走進來的韋恩先生動作停頓了下,訝問:「還沒有衛家那小子的下落?」

    眾人搖搖頭。

    韋恩先生沉思地擰起眉,然後道:「紅獅山莊最北邊的小木屋附近找過沒?」

    「小木屋我去了好幾次……」成斕頓了頓,想起每次去小木屋都是走同一條小徑,因為怕會迷路。

    「陳告訴我,當年有次那小子鬧失蹤,動員了山莊和牧場所有人在找,陳找到他的時候,那小鬼躲在小木屋北邊的廢棄工寮裡。」

    「你怎麼不早講啊!」韋恩太太焦急地怒道。

    「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沒道理還去躲在廢棄工寮啊!要躲又不是沒錢搭飛機住飯店,我以為他應該離開了,只是突然問想起這件事……」

    韋恩先生話沒說完,成斕已經衝了出去。

    「Rose!」韋恩太太追上去,「至少等陳回來再去啊!」

    「不行,叔叔明天才會回來,我先去找找。」

    至少有一線希望了!成斕跑進馬廄,跳上小紅馬就朝小木屋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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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有大概的方向,但要找出廢棄工寮正確的位置,也不是那麼簡單。

    成斕盡量沿著曾經有小路的地方以及較大的空地找,她想應該沒人會把工寮建在沒有半條路可通行的樹林裡吧?

    烈日當空,她卻像渾然不覺,絲毫不曾停下來休息,總算在日落之前,她在一座楓樹林外發現以紅磚、石棉瓦和木頭為建材,看樣子荒廢已久的一排建築。

    成斕把小紅馬綁在一棵樹幹較細的楓樹下,腳步遲疑地走向那排廢棄的屋子。

    「Lion,你在嗎?」她朝裡頭喊著。

    萬一衛天堯沒找到,卻遇上躲在廢棄工寮裡的流浪漢或宵小怎麼辦?她緊張地吞著口水,衛天堯才回來一個月,紅獅山莊有很多地方都還未整頓完畢,否則像這種廢棄工寮早該拆掉了。

    她繞著工寮定了一圈,唯一的發現就是確定衛天堯不可能躲在這裡。

    韋恩先生說得沒錯,衛天堯已經不是孩子了,怎麼可能躲到廢棄工療裡來?成斕忍不住笑自己傻,一聽到跟衛天堯有關的消息,什麼都顧不得了……

    呆站在原地瞪著那一排老舊的房子,成斕幾天來不敢胡思亂想,但在這挫敗的一刻,那些打擊她的念頭一古腦全進了出來。

    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別再來找我。

    他說的其實就是分手的意思吧?她一直不讓自己去想,也許正因為害怕去思考這句話的含意。

    可是她也隱約記得,衛天堯在她耳邊渴求地低語。

    愛我……

    她咬住下唇,阻止眼淚奪眶而出。

    是不是因為她那時沒有回應他?她應該大聲地告訴他,她有多愛他!她義正辭嚴地對Michelle說了那些,可是她自己又何曾把愛說出口了?

    她真的好氣自己,可是當時整個人都暈頭轉向了……

    草地與落葉的沙沙聲太微弱,直到小紅馬的嘶鳴聲喚起她的注意,成斕轉身。

    以前,忘了是誰這麼告訴她:不管你相不相信奇跡,當它發生在你的生命中,一定要好好把握,因為不是世界上每個人都能有幸遇到。

    當衛天堯的身影映入她眼簾,成斕相信她已經得到了奇跡。

    「Lion!」

    「別過來。」衛天堯向後退了幾步,阻止她奔向自己。

    成斕難掩受傷地看著他,「我很擔心你。」他頹廢落魄的模樣讓她心疼,害怕他再次轉身離開,她只好振作起精神,打趣道:「還以為要在某個山洞才能找到你。」

    衛天堯當然沒有躲在山洞裡,他只是看起來消瘦陰鬱了些,至少還人模人樣,但她不禁難過他怎麼在五天之中讓自己瘦了一圈。

    他望著成斕,五天前離開她時害怕失去的情緒,轉變成自責與愧疚。

    怎麼忘了呢?衛天堯自嘲地想,他根本配不上她!

    他看見她為了找他而凌亂的發,被汗濕透的上衣,還有幾乎曬傷的臉頰,衛天堯深深痛恨起自己的不知好歹與怯懦。

    他被困在過去,而她拼了命地找他……

    明明知道的,知道成斕對他絕不是沒有愛,她對他的好,在他的生命中是多麼的珍貴與無法忽視,他怎麼能欺騙自己看不到?

    可是他太貪心了,不知不覺變得太貪心,害怕得到幸福與愛情後終究會失去它。

    「如果你終究會離開我,請別走過來。」衛天堯知道這個要求很自私,他甚至不曾給過她承諾,又憑什麼要她許下諾言?

    可是五天來,衛天堯更加深刻的明白,他無法承受曾經擁有過她,最後卻失去的痛苦。

    成斕微笑著,眼淚卻掉了下來。

    「Lion,你沒發現嗎?我們相遇以來,除了晚宴的那一次,只要你開口,我一定陪著你,從不曾主動離開你,先離開的總是你啊!」

    衛天堯像被狠狠一擊,為她的話語和眼淚,五天來飽受折磨的靈魂幾乎崩潰。

    「我……」他還有什麼資格要求她的愛?

    成斕伸手抹去淚水,朝衛天堯走來,在距離他僅剩三步時直接投入他的懷抱。

    「沒關係,誰教我太愛你了!無論你離開幾次,我還是想在你身邊。」

    沒關係,因為她知道他受傷太多,她要把他永遠留在身邊,就要能給他更多的愛。成斕眼淚掉下停,環住他的手卻緊緊的、緊緊的,像是堅定不移的承諾。

    衛天堯俯下身,淚水滑進她發問。

    「對不起。」他聲音瘖痖,幾乎難以開口,心卻因為被幸福填得滿滿而疼痛著。

    過去的嘲諷仍然在撕扯著他,可是成斕義無反顧地把愛情交給這樣的他,他痛恨自己連一點卑微的回報也給不起。

    愛人的原諒就如同奇跡一樣珍貴,錯失了一次,有幸再得到它,絕不能再錯失第二次。

    「我不是好情人,也不懂得如何愛人,你願不願意等我?等我學會愛你?學會當你一輩子的情人?」

    對不起,因為他發現自己很愛很愛她,卻不懂怎麼付出,他想永遠留在她身邊,期待有一天,他也能回報她愛情。

    成斕抬起頭,心疼地捧著他的臉,又哭又笑地道:「怎麼我的眼淚沾到你臉上啦?」她知道,她的野獸先生是很害羞的。

    衛天堯也笑了,這輩子第一次毫無保留地在一個人面前哭泣。

    「我的答案是我願意!野獸先生,你還不快點吻我?」女王又嬌又嗔地命令。

    衛天堯心揪著,從不知這世界上也會有感動與幸福得泫然欲泣的感受,就在這一刻。

    「遵命,我的小玫瑰。」他吻住她,以此吻為忠誠的誓約,一生一世,相愛相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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