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和你談談。」衛麗媞冷淡的聲音在衛天堯走進大廳時響起。
他停下腳步,面無表情地看著這個同父異母的大姊。
「你不覺得你這幾天太過分了?」面對他的無動於衷,衛麗媞自恃的良好教養有些動搖。「Michelle家和我們家有幾十年的交情,你竟然放著她不管,成天和一個沒身分又隨便的野女人鬼混,你把我們衛家的臉都丟盡了。」
衛天堯神色仍舊沒有半分波瀾起伏,雙手隨興地插在口袋,只把重心放在左腳,一副衛麗媞最看不慣的吊兒郎當樣。
「衛家丟不丟臉,我一點都不在乎,你要是在乎,就去陪她啊!」
「別以為現在你是衛家的主人,我就不能拿你怎麼辦!」衛麗媞險些失控地大喊,「紅獅山莊還有兩份地契在我和香媞手上……」不過也只有這樣了。
「然後?」他不耐煩地等著下文。
「你難道忘了你和Michelle有過婚約?」
衛天堯失笑,「你是說指腹為婚,還是媒約之言?」他故意諷刺地問道。
「是父母之命,父親和Michelle的父親……」
「那很好,等Michelle的父親進棺材,他們在地下就可以百年好合了。」
衛麗媞想不到弟弟會這麼污蠛父親並詛咒長輩。
「Lion。」她順了順氣,決定拿出她幫著丈夫在政界名流間周旋的智慧和耐心,「我知道你對我們有怨言,可是你不能拿Michelle的幸福開玩笑,我可以和香媞把紅獅山莊剩下的兩份地契還你,只要你和Michelle結婚……」
「你丈夫的政治地位就有了靠山和保證。」他替她接下去。
「這也是為了你,Michelle娘家不會虧待你,她是獨生女,而且她從小就喜歡你。」
衛天堯眼裡閃過一絲訝異,不過卻是因為他的小玫瑰竟然猜得如此准確,他忍住因此而想露出的溫暖笑意。
「所以我該叩謝她的厚愛嗎?」面對衛麗媞,衛天堯就字字句句充滿了諷刺。
「Michelle識大體,她從小在政治世家長大,知道男人,尤其是有權勢、有財富的男人總是在玩的那一套,我相信她不會干預你婚後的行為,只要在結婚後一個月內你別讓她太難過。」
衛天堯突然覺得惡心想吐,因為衛麗媞的這一番話。
「是啊,可不能像Alan在你嫁過去的那天晚上,還和某個小明星鬼混。」他刻薄而不帶任何同情心地道。
衛麗媞因為母親的遭遇,口口聲聲對男人的外遇深惡痛絕,結果呢?她對自身的悲劇顯然還比不上對權勢金錢的迷戀,可以臉不紅氣不喘的要另一個女人步她的後塵,那麼為何他要浪費自己本來就稀薄的同情心?
衛麗媞果然變了臉色。
「我不會娶Michelle,拿槍抵住我也不娶。」眼角余光瞥見從側廳正要進入大廳的嬌小身影,衛天堯毫不避諱地道,「你想要她老子替你丈夫當靠山,我建議你,賣我不如賣你自己,聽說他老子也挺風流——」
咱!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他的諷刺。
衛天堯冷笑,衛麗媞的手勁對他根本不痛不癢,他笑的是她終於無法再裝出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
「看來你引以為傲的教養不管用了,大概也不想再和我『談談』,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他的表情變得陰沉冷酷,即便是氣焰囂張的衛麗媞也忍不住心驚地退了一步。「那兩份地契你想怎樣就怎樣,我的財產不會少了那兩塊破地就損失多少。倒是我要告訴你,到現在我還忍受你的原因是因為你體內那一半的血液,不要再妄想擺布我,否則我會很好奇你丈夫少了百分之七十的政治獻金,又再也得不到金錢奧援後下場會如何?」
他冷冷地撂下話,決然轉身離開大宅,在經過一臉慘白的Michelle身邊時腳下絲毫未停,也不曾看她一眼。
「衛天堯!」衛麗媞以著還算字正腔圓的中文喊住他,因為顧及她最在意的衛家顏面,她不想把家丑在外人面前張揚。「你這惡魔和畜生養的!你真以為你有資格成為衛家的主人?你害死天培,所以才讓你留下來承擔他的責任,你以為你避得了?我不會讓你像你那個妓女母親一樣沒責任感,父親和天培地下有知也不會讓你好過的!你聽到沒有?」
最後幾個字已經是接近歇斯底裡的尖叫,引得大宅的傭人們紛紛探頭,不敢置信一向高雅矜貴如女王的大小姐會像個潑婦一樣。
提起衛天培的死,衛天堯一瞬間側臉僵硬如石,但聽著衛麗媞發瘋般的謾罵,他卻只是狂妄地大笑出聲。
「我很想知道,這座大宅裡有誰是好過的?」他在騎上帝斯前,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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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當十二歲的少年被送到離家半個地球遠的歐洲念書,很多人都認為是因為鎮上和整個紅獅山莊的人再也忍受不了他的惡作劇。
巧合的是,在少年到歐洲的三個月前,紅獅山莊未來的繼承人,少年同父異母、優秀卻體弱多病的哥哥在一場高燒後離開人世。
沒有人多做他想,只覺也許紅獅山莊的主人在失去長子之後終於決心好好管教次子,卻不知道少年在兄長死後,被總是對他冷眼相對,在此之前卻從未曾對他動粗的父親打得臥床一個月,之後兩個月他的父親見都不想見他,直到他被召到父親書房,以為自己將被原諒時,父親卻要送走他。
「我真希望我沒有生下你這魔鬼。」三個月時間急速蒼老的男人顫抖卻難掩憎惡地對著他的次子如此道,絲毫未曾想過他該慶幸他還有一個兒子。
他為什麼要慶幸?如果不是這個魔鬼,這頭不受教的野獸,他最引以為傲也最優秀的長子根本不會死!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他幾乎把所有財產留給兩個女兒,次子得到的僅僅是因為一半的衛家血液而得到的應繼分。
他大概沒料到,多年後他兒子回到山莊,早就擁有比他這個不善理財的父親所曾擁有過最龐大的財產遠多於十倍的身家,甚至得靠衛天堯出面,衛家才能免於破產。
老頭子臨死前惡毒的報復對衛天堯來說不痛不癢,回家之後他第一件事就是到老頭墳前取笑他的白費心機與窩囊。
家族墓園裡,躺在老頭身旁的是衛家長子,衛天培。
他和衛天培的關系只比和衛麗媞好一些,小時候衛天培和兩個妹妹因為他們母親對衛天堯的憎惡,和父親明顯冷落的態度,也對這個異母弟弟惡意欺陵,直到他們漸漸長大,最先改變的是衛香媞,她不再加入兄姊的惡意嘲諷與捉弄,偶爾會在他背黑鍋時站出來說實話……僅是如此,對從未有人關懷與在乎過的衛天堯已經聊勝於無。
然後是體弱多病,總是被關在大宅與書為伍的衛天培,本性善良的他試著伸出友誼之手,並希望衛天堯偶爾偷帶他出去騎馬。
急於獲得朋友的衛天堯當時答應了,他替衛天培掩護了幾次,以為終於有一個哥哥接受他時,一場傾盆大雨讓兩個偷溜出大宅的男孩子淋得渾身濕透,回家後衛天培就此一病不起。
他也被逐出未曾接受他的家門,如果不是過世的老頭子欠下一筆幾乎得抵掉整座紅獅山莊的債,得靠他出面解決,他至今都不會被衛香媞找回來。
衛天堯騎著帝斯,漫無目的地奔馳,待他回過神來,他首先注意到的是紅葉牧場亮著燈的主屋,然後才是昏暗的天色。
成斕說她的母親和叔叔旅游回來了,所以今天沒辦法陪他。
他坐在馬背上,望著燈火通明、隱隱傳來歡笑聲的屋子許久,依稀記得多年以前的他也曾經這樣看著很多的人事物:兄姊在他們的生日宴會上拆著送給他們的禮物、班上同學在園游會和運動會時前來為他們打氣的父母、天培在家自學卻仍然有許多的朋友——雖然長大後衛天堯認為那種「銅臭味相投」的所謂「世交」,有不如沒有好。
在牧場主屋熱鬧烘烘的歡聲笑語中,似乎有個特別洪亮且開朗的大笑聲,在他所認識的年輕女性裡,沒有一個會笑得這麼放肆與豪邁,只除了……
「Rose……」毫無所覺的,他喊出了她的名字,卻像是低回在夏夜晚風中破碎的囈語,喉嚨又仿佛被荊棘捆綁般疼痛。
這一個月來,成斕把他的小木屋布置得溫暖又舒適,她總是在餐桌上擺滿為他精心料理的食物,門廊和窗戶還掛著她閒來無事做的手工風鈴和珠簾,餐桌上還有一對她用軟陶捏成的小獅子,她說那代表他和她。
她甚至給不戴飾品的他編了條手鏈,此刻正掛在他左手腕上。
他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小木屋在夜晚又成了座空墳,她存在的痕跡安撫不了冰冷的孤寂,只會讓角落的哭泣聲更加的尖銳刺耳。
衛天堯想離開,卻策馬讓帝斯沿著主屋和廣場外的欄桿漫步,直到他來到主屋左翼的另一棟樓房外。
雖然成斕再三向他保證,牧場的人會歡迎他,但他一次也不曾拜訪紅葉牧場,因為無論如何紅葉牧場連結著他兒時回憶的一部分。
多次接送的經驗讓他清楚成斕的房間所在的方位,她的臥室後方走出來有一道小門,成斕曾經在半夜要他在欄桿外,等她由那道小門溜出來和他會合。
衛天堯下了馬,隨手把帝斯的韁繩綁在欄桿上,當他發覺有人從主屋側門走出來時,立刻將自己藏進暗處。
他很快地認出那個身影屬於誰,成斕有些心不在焉地穿過廣場,走向她房間所在的方向。
衛天堯原先擔心會嚇著她,但早已熟悉成斕氣味的帝斯在她接近時嘶鳴了一聲,引起成斕的注意,她立刻繞過房子來到欄桿邊,由欄桿的間隔向外尋找害她整天魂不守捨的始作俑者。
「Lion?」
聽見她期盼地喊著他的名字,衛天堯前一刻還籠罩在暴風雪中的心溫暖得有些刺痛了,他向前走了兩步,離開陰影的掩護,努力維持臉上的平靜與無所謂。
成斕一見他,綻開一朵足以融化冰山的笑靨,急切地拉開側門門栓,像只開心的小粉蝶飛撲進他懷裡,來不及看見那一瞬間他面具瓦解的神情。
是冰雪消融的時刻所必然引起的崩毀,還是心裡的野獸被困縛在荊棘之中卻甘願投降的哀鳴?他的心髒仿佛被一條無形的鎖鏈狠狠穿心而過,再用力捆綁收緊,僅剩的力氣都在阻止把卑微的乞求脫口而出。
「Rose……」他緊抱她在懷,瘖痖地輕喊,沒察覺聲音已經背叛了他努力的偽裝。
成斕從他胸前抬起頭,捧住他的臉。
「你聲音好沒精神,怎麼了?」夜色讓她辨別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她望進他反射著幽光的眼眸深處,依稀看見了一抹傷痕累累的影子,畏縮著,不敢把願望說出口。
不想要,就不會悲傷難過;不期待,就不會失望落寞,十二歲時被送離唯一熟悉卻未曾接納他的家鄉,他就學會如此。十幾年來幾次違背理智的下場都讓他明白,在他的世界裡——僅僅是他的,這就是鐵則與天數。
他應該轉身離去,斬斷這一個月來讓他錯以為幸福溫柔的幻覺……
幸福溫柔?衛天堯這才驚覺他是這麼認定他們之間的關系,強烈的恐懼將他全身溫度抽離。
十七歲那年他也曾有過幾乎相同的感受,結局卻是他被推入了地獄。
推開她,狠狠的嘲笑她自作多情,然後轉身離去!衛天堯命令著自己,卻動彈不得。
成斕微偏著頭看他,就像這一個月以來相處時的那樣,不一定要得到他的回應,她用一種近乎寵溺的溫柔包容他的安靜,踮起腳尖,雖然高度只夠她親吻他的下巴。
她的吻像全世界最溫柔甜美的毒藥,滲入他的皮肉、骨髓、血液,直至心房。誕生的那一刻就被遺棄在只有暴風雪呼嘯的荒蕪高地上,孤獨的野獸不顧溫暖也許是來自地獄,飛蛾撲火地自取毀滅。
他的心不是被她偷走的,而是他著了魔、不由自主地親自交到她手中,從今以後任憑她處置,將匕首刺入或遺棄不顧,他再也沒有傷害她的力量。
就像是被馴服了一般,衛天堯順從地彎下身,承接懷裡小女人的親吻,身體因壓抑住足以焚燒他的激情而顫抖,他情不自禁地回應她與需索她,任情感潰堤而出。
他的吻像世界將到末日般地投入與專注,成斕竭盡所能地付出她的熱情與愛意,不在乎他們就站在月光下,不在乎四周可能有的窺視,他的大掌托住她的臀,壓向他熾熱的男性,另一手伸進她上衣裡,探索著被層層布料阻隔的蓓蕾,她也急切地拉扯著他的襯衫,用掌心感受他肌肉的起伏與溫熱,扭動臀部回應他的欲望。
夜空下,曠野上,戀人用愛欲將彼此燃燒,連大地也為他們結合的渴望而焦灼。
如果帶給他幸福,請不要取回它。
如果留住天堂的代價太高,他願意付出僅有的——他的生命。
如果能夠給他溫柔與激情,那能否也給他另一種他從來不敢冀望擁有的
「愛我。」沙啞的呢喃在戀人耳邊低語,一聲又一聲。
「唔……」成斕嚶嚀著模糊的愛語,卻教人聽不清,衛天堯則仿佛撲火的飛蛾,忘卻了一切,只記得需索她的撫慰。
「愛……」直到他喉嚨微哽,才驚覺那一聲聲沙啞卻卑微的乞求是他的聲音背叛了他。他一聲聲地喊著,向她乞求他從來不可能擁有的,仿佛一個因為饑餓與寒冷而放棄了尊嚴的小男孩……
成斕感覺到他全身的僵硬,跟著停下動作,心跳仍然狂野。
「怎麼了?」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酡紅的臉,卻忍不住擔心地擰起眉。
衛天堯一步步向後退,雖然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她還是從他身體的反應和動作察覺到他強烈的退縮與排拒。
「Lion?」
衛天堯轉過身,失去了一向形於外的鎮定與自信,狼狽地走向帝斯,粗魯又急切地扯下韁繩。
「Lion,發生什麼事了?」成斕開始慌了,她害怕的是衛天堯也許經歷了什麼才讓他如此失常,她甚至沒想過自己在熱情燃燒時被猛地推開的困窘。
「別過來!」衛天堯即使想過要對她冷酷,卻從來無法真正做到,他對她嘶吼,聲音卻像受傷的野獸。
他躍上馬背。
「當作一切都沒發生過,別再來找我。」他的聲音像砂石般粗嗄難聽,連他自己都認不出來,在成斕來得及回應以前,他已經策馬離開。
一如當初他們第一次見面之時。
如果,時間能回到那時候呢?回到他未曾深陷,而她也曾未受傷之前?
衛天堯的心髒卻疼得讓他眼前開始模糊。
不曾被愛過的野獸作了一場夢,夢裡有個他心愛的女人同樣地愛著他,他終於明白他寧願在睡夢中死去,也不願再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