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家妘整個人像是被萬箭穿心一般,她無法思考、無法呼吸,所有的意識好像都停在宣判「死刑」前的那一刻。
「家妘,我也希望報告是錯誤的,可是這些血液檢驗報告的數值告訴我……」
「古伯伯,我只是來做例行的健康檢查。」師家妘忍不住沒有禮貌的打斷,這位腫瘤權威醫生是她家的家庭醫生,他們家不管大小病都找他,所以她也熟到不叫他古醫生而叫他古伯伯。「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家妘,是妳的身體有問題。」古醫生沉重的說,他也不希望是這種結果。
師家妘直覺反應的想到了敖威仁,她一個衝動想馬上打手機給他,她要他在她的身邊,她需要他,這一刻她迫切的需要他在她的身邊。
但是她沒有打。
「古伯伯,到底是怎麼回事?」她鎮定的問。
「我們發現骨髓在造血的過程中,有關白血球的部份產生了病變,導致白血球的成熟、異常、分化……」古醫生面色凝重的解釋。
「簡單的說呢?」師家妘實際的問。
「就是白血病。」他沉痛的給了個回答。
「血癌?!」她很有常識的確認。
「是的!血癌。」
「你是說……」她不只聲音發抖,連雙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我得了血癌?」
「家妘,血癌好發於二十二歲到四十五歲的成年人,所以……」古醫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甜美女孩。「當然還需要更進一步的診斷,通常必須抽骨髓來檢視白血球成熟分化的情況,才能確認妳目前真正的狀況。」
「但……」師家妘六神無主,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為什麼是我?」
「妳先不要絕望,我會盡力幫妳醫治。」
「古伯伯,我已經答應了……」師家妘聲音變小,她和敖威仁的婚事決定要在「勁藍科技」五週年的慶祝會上宣佈,這下……
「家妘,現在的醫學進步,已經可以藉由外圍干細胞、骨髓移植及其它生物制劑的使用來治療,再加上病人與醫生的配合,血癌已經不是絕症!」古醫生給她打氣。「妳不要先被自己打敗。」
「古伯伯,你是在安慰我!」她流下了眼淚,好像自己在下一分鐘就會死似的。
「家妘,不用這麼絕望!」
「我還有多久的生命?」她哭著問。
「家妘,錢對妳家而言不是問題,英國科學家近來在血癌的研究上,有了重大進展,英國倫敦漢莫史密斯醫院,在經過長達六年的研究之後,發現一個名叫WTI的基因,在引發血癌的細胞當中特別活躍,因此科學家希望能夠利用這種基因,作為辨識血癌細胞的標示,進而培養出可以辨識並且殺死癌細胞的免疫細胞,並且不破壞身體的健康組織。」古醫生說了一大堆專業的東西。
「你希望我去英國治療?」
「我是建議妳去英國。」
「要多久?」她急問。
「家妘,妳還得經過一連串的檢驗和評估,我現在無法告訴妳需要多久的治療時間。」
她突然沉默了下來。
「就像我無法回答妳,妳到底可以活多久一樣,生命這東西……充滿了奇跡與變量。」
「但是……我明明覺得好好的!」師家妘想要推翻這一切,她不想接受這個事實。
「妳現在的身體可能沒有異狀,但是抽血檢查妳的白血球數目異常的增高,家妘,我不是在危言聳聽,妳的身體真的出了問題!」他必須讓她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如果我不理會呢?」她有些負氣的說。
「妳不能不理會!」
「但我若沒有做這個健康檢查……」
「所以妳應該要慶幸妳做了健康檢查。」古醫生截斷她的話。「妳還這麼年輕,不該輕易的放棄,只要接受治療,妳可以痊癒的。」
「我得的是血癌!」師家妘突然狂吼。「這是絕症!我會死!」
「只要妳和醫生配合--」
「我會死!」她抱住自己的頭。「我才二十出頭,但我竟然就要死了!」
「家妘,血癌的治療近來有了突破性的進展,英國科學家宣佈,他們已經發現一種可以摧毀血癌細胞,並且不會破壞身體正常組織的新療法,可望造福全世界的血癌病患,所以妳千萬不能絕望,」他輕拍著她的肩頭。「妳要有信心!」
「我真的有救?!」她放下了雙手。
「只要妳想救自己,妳就有救!」
「我不要空泛的鼓勵或是謊言,我要明確的知道我是不是有活下去的機會!」師家妘帶著怒意說。
「機會永遠有。」
「古伯伯……」
「去英國吧!」他嚴肅的說。
「英國……」師家妘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的希望,去英國就真的能扭轉乾坤,讓她重生嗎?英國是她的「救命仙丹」嗎?只要去了英國治療,她就有一線生機嗎?
她真的能好好活下去嗎?
她想活下去啊!
敖威仁特別訂了兩隻TIFFANY的婚戒,十八K白金、鑲鑽,著名典雅的羅馬數字,明暗趣味對比、個性耀眼,是對品味獨特的戒指,他今天帶來要給師家妘做最後的決定,一想到他們很快能跟大家宣佈婚訊,並且籌備婚禮,他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及幸福感。
身材頎長的他,嚴格說不算美男子,他的五官看起來粗獷、嚴肅,尤其是當他不笑時,活像古時那種專門執行死刑的劊子手,當他皺眉時……那帶著批判、不屑似的想將對方一腳踩扁的眼神,通常會令人退避三舍,他絕不是個和藹可親的男人,但他卻有一顆最柔軟、最感性的心。
而酷男人通常又比美男子吸引女性,因為多了一份強悍、自信、及安全感,想倒貼敖威仁的女性可以裝滿好幾艘郵輪,但他獨鍾師家妘的清新,淳良與內涵,她是富家女,卻沒有富家女的驕態,她有美麗的外表,卻從不自戀,她是一個有「心」的女人,比起那些只會比美、比名牌的社交名媛,她有人味多了。
一想到可以和這個女人廝守一生,敖威仁的心就熱呼呼的,他希望能早日和她同床共枕、天天相守,這在現代來說,有點可笑,但卻又--
那麼真實。
師家妘早到了好久,她點了杯咖啡,但是從頭到尾都沒有碰到嘴唇一下,她的表情更是愁到濃時化不開,雙眸少了平日的靈氣和慧黠,面容憔悴無光采,幾天之間人因血癌的衝擊而瘦了一大圈,現在是一個缺乏生命力和鬥志的女人,只能用「了無生趣」來形容。
拿出了對戒,本來是要討師家妘的歡心,但是才三天不見,敖威仁發現她像是完全變了個人。
「家妘……」他一臉震驚的坐在她面前的空椅上,簡直快說不出話。「妳是怎麼了?」
師家妘生怕自己未語淚先流,所以她死命的咬著唇,怕自己會在他的面前崩潰、心碎。
「說!」他把對戒往桌上放,握著她的手,好緊、好有力的。「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嗎?」
「那是……」她眼睛卻瞥向了有TIFFANY字樣的小盒子,不想面對他的逼視。
「我們的婚戒。」
「哦……」她低下頭,什麼都不去看了。
「妳不想看嗎?」他更加不解,她為什麼沒有一點興奮,毫無待嫁女兒心的反應?
「不想。」她心一橫的表示。
「師家妘!」他有些惱火。
「我一點也不想看!」她抬起了頭,眼神有點冷漠。
敖威仁沒看過這樣的她,在他所有的記憶裡,家妘永遠是一個笑容甜美,會為人著想、心思細膩的甜姊兒,她從不曾用不耐煩,冷酷或是無情的眼神對人過,可是此時……
師家妘接著更抽回了被他握著的雙手,明知這是一場非常難演的戲,但她不能不演,也由不得她不演,老天已做了安排。
「我不會嫁你了。」她告知他。
「家妘,我不相信中邪這種事。」他仍很平靜的告訴她,他是那種一碰上莫名其妙或是無法解釋的事反而會更沉穩的男人。
「我沒中邪!」
「我更不信鬼附身那東西。」
「你認為我被鬼附身了?!」她想笑,真的想笑!但是她實在笑不出來。
「不然妳是在搞什麼?」他帶著慍意問。
「我只是反悔了!」她的心在抽痛著,但她必須裝作無動於衷。「反反覆覆是女性的權利。」
敖威仁無言的看了她一下,如果不是碰到什麼致命打擊或是天塌下來般的事,她是不可能變成這樣的,而他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家妘,妳忘了那棵許願樹了嗎?」他試圖對她動之以情,沒有女人的心可以那麼狠。
「什麼許願樹?」她故意裝傻。
「香港新界林村的那棵許願樹!」
「忘了。」
「聖誕午夜十二點鐘聲響起,我們在許願樹下--」
師家妘覺得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拿刀在割她的心,她手握拳,然後把下巴一揚,看了那麼多電視、電影,她知道無情的壞女人要怎麼扮演。
「敖威仁,你不用浪費你的唇舌和我講這一堆,我就是決定不嫁你了,這麼簡單!」她的唇角甚至還泛出了一抹冷笑。
「那妳總要給我一個……理由。」他保持風度的想要釐清問題。「妳真是那種反覆不定的女人?」
「我的確是。」
「雖然我們的婚訊還未公開,可是--」
「那就更單純了。」
「但我準備了婚戒!」他怒視她,忍耐的底限已經快要被她擊潰。
「退吧!如果不能退,那麼我花錢買下來。」明知這麼說是公然要和他翻臉,找他麻煩,但是這會她只想和他吵翻、鬧翻、老死不相往來,但一想到「老死」……她活不到那麼久啊!
如果是平常,這會敖威仁已會用眼光置人於死地,可是她的反常反而令他冷靜、鎮定,既然她沒中邪又沒有被鬼附身,那麼一定有個該死的好理由,一個人不可能在幾天之間性情大變,一定有原因。
「家妘,讓我和妳一起分擔吧!」他深情的對她喊話。「有我在,妳什麼都不必自己一個人承擔!」
師家妘本能的想要哭倒在他的懷裡,如果可以由她任性、自私的決定,她希望他可以陪她到最後一刻,她希望自己可以在他的懷中嚥下最後一口氣,可是……她不要他痛苦,她寧可他恨她、厭惡她,也不要他因為她的死而傷心難過。
「你不用再多說什麼,我真的只是不想嫁你,我……想要過我自己的生活。」她試著以最冷血的態度說:「婚姻是『墳墓』。」
「而妳不想死?!」他「幽默」道。
「我不想死!」這真的是她的肺腑之言,但通常人總要到面臨生死關頭時才會體認到這一點。
「好,如果妳對婚姻是這種認知,」他聳了聳肩,強迫自己再問:「妳的下一步呢?」
「我要去英國。」她並沒有胡說。
「去英國做什麼?」他冷冷的問。
「英國……有我想要的。」
「妳要什麼?」
本來她要說「活命」,可是她只是微微的一笑,但這笑好淒涼、好滄桑又好悲情。
「敖威仁,我們說清楚了嗎?」師家妘問他。
這一刻他想掀桌子,他想給她一個耳光,她根本什麼都沒有說,唯一他聽懂的只有她不嫁他了,她甚至連婚戒都不想看上一眼,這個女孩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她似乎很堅決。
「妳真的有好好的想過一遍?」他淡漠的最後一問。
「我想過不只一遍。」
「妳確定妳做了對的選擇?」
「沒有任何懷疑。」
「如果哪天妳想回頭……」
「我是一匹好馬,不會吃回頭草!」她肯定的說。
「家妘,如果我的心真的冷了、硬了,我是不會再給妳任何的機會!」他必須和她嗆明。
「別擔心這個!」她虛弱的一笑。「我不需要也用不到你再給的機會。」
「家妘,真要弄到這樣嗎?」他咬牙不甘心的問。「看看戒指吧!說不定……」
師家妘死都不想看,她怕自己看了會痛不欲生,既然無緣戴上、既然沒有那種命去當他的妻子,她還是認份一些吧!
「說再見了吧!」她起身,看了下眼前一口也沒喝的咖啡,一個聳肩。「以前每天都要喝上兩、三杯才覺得一天像是一天,可是……」
他看了下她說的咖啡,然後再冷冷的看她。
「沒有什麼是割捨不下的!」她又說。
「家妘,妳真的中邪了嗎?」敖威仁不得不去面對這個可能,或許她真的碰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不相信任何靈異或是神鬼的他,願意為了她去面對這一種可能。
「敖威仁,你保重了。」她一個哀怨、萬念俱灰的一瞥,然後離座。
「師家妘,我不會原諒妳的!」他對著她的背影吼。
她打了個冷顫,但沒有回頭。
「我永遠不會原諒妳!」
愈想愈不能服氣,敖威仁和師家妘分手後並不能讓自己的心沉澱或是平靜下來,相反的,他一天比一天更加控制不住自己,他郁卒、他憤怒、他抓狂,他甚至無法定下心來工作。
忍不住的,他衝到了師家,他想,她一定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如果她不肯說,他可以逼問她的家人。
師家此刻只有師家妘的姊姊師敏敏在,面對來勢洶洶的敖威仁,她已有一套劇本去應付他,她不會忘了妹妹的交代。
「家妘不在台灣。」為節省彼此的時間,她直截了當的道,而且說真的,她有點怕這個看起來像是要上門尋仇的恐怖男人,像是隨時想大開殺戒的模樣。
「英國?!」敖威仁皺起眉。
「她的確去了英國。」
「一個人嗎?」
「我父母陪她去的。」因為得替老爸打點公司裡的大小事,所以她先留在台灣,過一陣子她再去英國替換她父母回來。
「師敏敏,妳能告訴我真正的狀況嗎?」敖威仁不得不放下身段問。
「該告訴你的人是家妘。」
「她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大吼一句,明知可能會嚇死師敏敏,但他不管了。
師敏敏被他一吼,心臟真的差一點就停住不跳,但是她已經在妹妹的面前發了誓,死都不會說出妹妹此刻身體的真實狀況,她不能違背自己的話。
「你吼我也不可能改變什麼。」她低低的說。
「那家妘什麼時候回來?」
「不確定。」
「她是去旅遊、讀書還是定居?」敖威仁微帶嘲諷的道:「台灣沒有這麼糟吧?」
「我無法回答你。」
「她在哪個城市?倫敦嗎?」
「敖威仁,我真的無法回答你!」師敏敏已經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我看你忘了家妘吧,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為什麼?她變心了?」
「反正......」
「如果是有第三者,那也太諷刺了些,前不久我和她才一起去香港過聖誕節,找了一棵許願樹承諾彼此要相愛一生一世,難道那都是騙人的、都是演戲嗎?」敖威仁簡直不知如何接受這樣的事實。
師敏敏決定不回答。
「是不是真的有另一個男人?」
她故意模稜兩可的回答,「我不知道!」
「家妘不是那種會劈腿的人!」
「反正你不要問我。」
「我……給我她在英國落腳的地址!」他決定追去,他不能就這麼算了,他可是投入了真心、投入了感情,這輩子他第一次打從靈魂去愛一個女人,他不相信她會背叛他。
「你要去英國?」師敏敏又憂又喜的問。
「不弄清楚我會得內傷。」
「但是家妘……她不會想看到你的!」師敏敏瞭解妹妹的苦心,她也知道敖威仁愛家妘,唉!妹妹說得對,讓他恨她會比讓他活在失去她的苦痛中容易些,她懂了。「敖威仁,承認吧,家妘不愛你了!」
「她不愛我了……」
「接受這事實吧!」
「連妳都這麼說?!」敖威仁既難堪又氣憤,連師敏敏都知道他被甩了,師家妘不愛他了。
「反正你還有那麼多的女人可以挑。」師敏敏強顏歡笑。「你又炙手可熱了!」
「妳以為這是我要的?!」
「我知道你要家妘,但是,」師敏敏苦澀的道:「你們沒這個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