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妻 第十章
    美人在時花滿堂,

    美人去後空餘床,

    床中繡被捲不寢,

    至今三載猶聞香,。

    香亦竟不滅,人亦竟不來,

    相思黃葉落,白露點青苔,

    唐李白 閨情

    皇帝廢後。

    這原是嚴冰心中所願,可皇帝偏偏挑在這個節骨眼上成全她……

    「告示貼出來了,國舅爺嚴選將軍為國捐軀了。」馬倩然握住鄭暖兒的手,憂心地道。

    鄭暖兒像失了心魂一般.清麗的容顏瞬間凝。

    一早,總管馬戒才來告訴她皇上廢後的消息,不到一住香的時間,情然又來告訴她嚴選陣亡了,真是教她情何以堪!

    一向開朗的她,大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愣愣地站在花廳中央;見狀,馬倩然輕拍她的臉頰。

    「暖兒,你醒醒啊!別嚇我,到底怎麼回事?你說說話啊!」

    接著,鄭暖兒呼天搶地的痛哭失聲……無助的哭著、悲慟地哭著……

    「怎麼可以這樣……我沒做什麼壞事……一直努力做個好人……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待我……倩然,老天為什麼不能對我好一點……」鄭暖兒的聲音顫抖,身予癱軟在地。

    「暖兒,國舅爺不可能就這樣死了,我相信吉人自有天相.那只是告示上寫的,也許國舅爺九死一生,還是活了。」

    鄭暖兒淒厲的喊著: 「嚴選——」

    「暖兒,別哭了,咱倆出去打探、打探,也許會有更新的消息。」

    鄭暖兒嘗試站起身,卻全身乏力,馬倩然扶起她,可她一個踉蹌,旋即又倒了下去。

    「暖兒!」

    她扶著倚子,慢慢地站起身,最後還是承受不住的全身顫抖、發寒,趴倒在太師椅上。

    外頭飄著雪,白色的雪襯著她毫無血色的面容。

    「倩然,我不想活了。」

    「暖兒,求求你別這樣。」

    「老天爺好狠心啊!自小就見不得我好.奪走了我的爹娘,讓我過著孤女的生活,現在又奪走我的嚴選,我好恨啊——」鄭暖兒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發洩內心的痛。

    「暖兒……」

    「我活不下去了,我要和嚴選一起走。」她發瘋似地往雪地走去。

    拖著乏力的身子,她走得跌跌撞撞。

    「暖兒!死不能解決問題,死只會製造新的悲劇,暖兒,你聽我說……」馬情然嘶吼著。

    風雪打在她倆身上,發了狂的鄭暖兒一件一件脫去身上的棉襖,只剩F白色單衣。

    「來人啊,快來人啊!」馬倩然喊著。

    風雪裡,沒人想管閒事。

    「暖兒,你會凍死的!」

    「我要死……我就是要死……」鄭暖兒臉色蒼白,昏厥過去,臉上的淚痕結成了冰。

    「倩然,暖兒怎麼穿得這麼少往雪地裡跑?」

    馬戒領著家丁把鄭暖兒抱進屋裡,又是熱水、又是厚被,七手八腳地往鄭暖兒身上伺候。

    「叔叔,國舅爺的死訊到底是不是真的?」馬倩然累得癱在椅子上。

    馬戒歎了一口長氣。「我正在打聽進一步的消息,皇上不知為何竟挑在這個時候廢後。」

    「什麼?!廢後!」馬倩然瞪大了眼。

    馬戒點點頭。「擺明了是要毀掉嚴家。」

    「怎麼會這麼慘?皇上分明是落井下石。」馬倩然看了一眼好不容易才睡著的鄭暖兒。

    「消息一傳出來,府裡的下人怕被連累,立即走了一大半,剩下的也都嚇壞了。

    「真現實!」 「倩然,暖兒不能住在這裡,你可有地方安置她?」馬戒問。

    「住家裡也不安全……乾脆到如雲庵避避風頭,順便讓暖兒平復一下心情。」

    「也好!…會兒等風雪小了些就上路,不能耽擱。」馬戒說。

    「叔叔,圍舅爺的屍體會送回來嗎?」馬戒搖搖頭。「聽說讓禿鷹吃得一乾二淨,只剩下一堆白骨。」

    馬倩然饑警的看向鄭暖兒。 「只剩一堆白骨……叔叔,這事兒千萬得瞞著暖兒,暖兒要是知道了,怕會發狂的。」

    「我現在還擔心著皇后娘娘。」

    「是啊!娘娘的日子一定會更難過的,皇上為什麼要後?」

    「這事說來話長,不是三言兩語能道盡的,娘娘從小就被寵著,進了宮又不習慣那繁文縟節,所以和皇上的關係由好轉壞。」

    「叔叔,皇后是不是會被打入冷宮?」

    「被打入冷宮還算好,至少能留下一條命。怕是怕……」馬戒欲言又止。「怕皇上一個不高興,賜了毒辣酒一命歸陰……」

    「天啊!嚴家不孰絕後了。」馬倩然掩嘴道。

    「怕啊!繁華落盡,沒人料到會是這般景況,你好好看著暖兒,別讓她因衝動做了傻事。」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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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經好幾天了,鄭暖兒就這樣不言不語地坐在如雲庵的迴廊口,望著通往外頭的唯一一條路。

    「暖兒,好冷喔!咱們進去吧!「馬倩然也跟著搬來如雲庵,陪伴鄭暖兒。

    鄭暖兒還是不發一語。

    「皇后娘被了之後,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她喃喃自語。

    鄭暖兒眨了下眼。

    「聽叔叔說,娘娘除了會被打入冷宮外,很可能會讓皇上賜死!」

    鄭暖兒的身子動了下,轉頭看向馬倩然,「賜死?」

    馬倩然驚喜歡不已。暖兒終於有反應了!「是啊,就是賜毒酒或是白綾三尺的死,很駭人!。

    「皇上會這麼殘忍嗎?」

    馬倩然見鄭暖兒有了反應、旋即滔滔不絕地道:「很難說,天威難測。」

    「是啊!皇上連功臣也殺……」鄭暖兒低語著。

    「我覺得最悲哀的是孟籐。」「孟籐怎麼了?」

    「他天天守在後宮的高牆外,呼喊著娘娘的名字,天天讓人趕還是天天去。」

    「倩然,你有沒有嚴選的消息?」鄭暖兒幽幽的問,

    馬倩然一愣「什ど消息?」

    「他去西域好久了,算算時間也該回來了。」鄭暖兒認真地道。

    「暖兒.你忘了嗎?」馬情然暗叫不妙。

    老天爺啊!暖兒什麼都沒忘記,卻不記得國舅爺已經死丁。

    「忘記什麼?」鄭暖兒眨著水眸.不解的問。

    「忘記……算了!沒什麼.也許忘記了對你來說會比較好。」

    「倩然.我為什麼住在這裡?」馬倩然頗傷腦筋的苦笑道: 「因為……因為這裡住了一位好朋友。」

    「倩然,可不可以問問馬叔叔,嚴選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娶找?」

    「這個……」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也無,他知道也好想他對不對?不知道他收到我的回信了沒;長相思,摧心肝……倩然,我想去丁域找他。」

    馬倩然嚇了一跳,連忙阻止:「西域在遙遠的天邊。咱們還是不要去了,而且國舅爺是去打仗,又不是去玩。我們去找他會妨礙他。」

    「可是……我好想他。」她落寞地道。

    「捺住性子,再等等。」馬倩然搪塞道。

    沒辦法!這種事本來就不能用正常的法子處理,過一天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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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倩然下山帶了一些糧食回來,一進如雲庵的西廂房就看見哭成淚人兒的鄭暖兒。

    「暖兒,怎麼了?」「她們……師太說嚴選已經去了西方極樂世界……」

    鄭暖兒哭得肝腸寸斷,馬倩然放下手上的東西.不知從何安慰起。

    鄭暖兒就這麼哭著,時而嚎啕大哭、時而哽咽低泣,哭累了就癱在椅子上睡,醒了再繼續哭。

    馬倩然端了晚膳來看她。

    「哭吧!也許把淚水哭干,你的心病就會好了,我想晚膳你大概也吃不下了,我擱在這兒,你想吃再吃。'』

    「倩然,她們說嚴選只剩下一堆白骨,是不是真的?』』鄭暖兒雙眼浮腫,哽咽地問。

    「也沒什麼好瞞你的,城裡傳得沸沸揚揚,前線的探子是這麼說的。」

    「一定很疼的。」

    「是啊!被那些駭人的禿鷹啄食,不疼也難。暖兒,能問的人叔叔都去打聽過了,現在嚴家朝中無人,失了依恃,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皇后娘娘呢?她被關在冷宮一定會發瘋的。」

    「娘娘還沒發瘋,我看孟籐會先發瘋。暖兒.你要振作起來,也許能幫幫娘娘和孟籐。」

    「孟籐……深宮內院,他想見娘娘一面根本難如登天,除非宮裡有人肯幫忙。」

    「暖兒!說真的,我不相信國舅爺會這麼容易死,他是我朝最強的大將軍耶!再怎麼樣也不會如此輕易就陣亡了;或許國舅爺現下正躲在什麼地方,等待適當時機回長安給你一個驚喜!」馬倩然說得跟真的一樣。

    這席話給了鄭暖兒希望。「你真的這麼認為?」

    「人死也得見屍,一堆白骨能代表什麼?」

    「或許是其他士兵的白骨……」鄭暖兒喃喃自語。

    「就是啊!暖兒,國舅爺一定會活著回來的,他說過要娶你,不會不守信用。」

    鄭暖兒胸口一窒。「是啊!他說過要娶我的,還說休書也寫好了,如果他能活著,不娶我也不要緊。」

    馬倩然見鄭暖兒的心情平復不少,遂道:「國舅爺肯定還活著。」

    「那他為什麼還不回來?」

    「這個嘛……國舅爺可能身受重傷,正在調養身子;也許國舅爺得了失憶症,想不起回長安的路,總之他一定還活著。」馬倩然分析得頭頭是道。

    「那我得回府裡等他,我住在這裡他會找不著我。」鄭暖兒固執地往外頭沖。

    「暖兒,回不去了。」馬倩然在她身後喊道。

    「什麼意思?」

    「皇上下令抄家,國舅爺的府邸己成了干親王府,你回去也進不了門。」

    「嚴選戰死沙場,皇上為何抄家?」

    「聽說國舅爺被人密告陣前通敵,皇上震怒,無論如何都要抄了嚴家,哪怕根本沒有意義。」

    「陣前通敵?皇上怎會相信?」

    「不知道。」

    鄭暖兒吼道:「皇上!他根本不是一個好皇帝!」

    馬倩然看左顧右,「噓!隔牆有耳。」

    「天理何在?倩然!你告訴我,皇上是不是因為想報復,所以派人殺了嚴選?」

    馬倩然顫了下,「別嚇我,害我毛骨悚然,直打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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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廢後賜死!來接聖旨。」王公公宣讀著聖旨。

    素色的白綾懸掛在高樑上,鬼魅般的飄揚著,輕拂在嚴冰蒼白的臉上。

    陰惻惻的冷宮,井不在乎多一條冤魂。

    沒有後位的她,什麼都不是了……曾經,她一心想飛出這座牢籠;如今,她終於可以水遠離開這裡了,以死亡的方式。

    最疼愛她的大哥先她一步路上黃泉路。宮外有著待她情深義重的孟籐,欠他的情債,只有來生再還了。

    嚴冰一腳踢倒腳下的矮凳。

    永別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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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三月,萬物重生

    一踏進「草蘆」,便聞到一股濃郁的花香,嚴選的心情異常激動。一百多個相思的日子,並非一個男人所能承受的。能活著回來,是因為他心中一直記掛著鄭暖兒,沒有她的陪伴,生命就像一朵枯萎的花。

    他往一畦花圊前看見她,她正蹲在一一排不知名的花卉前修剪枝葉,身子比他記憶中更加瘦削。

    他一聲不響地走到她的而前。

    「暖兒?」細微的聲響引起她的注意,她緩緩的抬起頭,欲看清楚來者。

    陽光過於刺眼.讓她也得瞇起杏眼,才能看清楚這個居高臨下看著自己的男人。

    她幾乎忘了該怎麼呼吸。

    「天啊!哦……天啊!」她掩嘴大叫,跟淚一瞬間奪眶而出,喜不自勝、喜極而泣,怎麼形容都行。

    「你種的是什麼花?」他聲音粗嘎地問,初見她的他仍十分激動,情緒久久無法平復。

    她完全僵住了。

    「我等爺等好久了.為什麼讓我等這麼久?」站起身,她奔向他的懷抱,放聲大哭。

    「長相思,摧心肝……」他喃喃著。

    她抬起眼,柔情似水的凝望他。

    「爺記得?」

    他朝她粲然一笑?「怎會不記得?我活著回來就是要告訴你,咱倆一定要白頭偕老,讓你一輩子再也不用受相思之苦,不必再摧心肝了。」

    她全身一陣輕顫,久久尢法張口說話,只能激動的看著他。

    他托起她的下顎,吻去她頰上的淚珠.然後欺向她柔軟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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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同桌用膳,鄭暖兒下了麵條,嚴選吃得津津有味。

    他穿著一襲尋常百姓所穿的粗布衣裳,面孔黝黑許多,並且多了幾分滄桑。

    「怎麼不吃?」他笑問。

    「看爺吃我就飽了,沒關係!我真的不餓。爺快些吃,鍋裡還有。」她實在太高興了。

    「長安並非久留之地,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他雖有信心可以得到她的首肯,卻仍然小小的擔心了一下。

    「好!只要能跟著爺,天涯海角都行。」她雀躍地笑道。他黯然地道:「可惜冰冰無法同行。」

    鄭暖兒小心翼翼的問:「爺知道了?」

    他點點頭。「馬戒全告訴我了,也許這對冰冰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

    「孟籐大哥成了守墓者。」

    「那個昏君肯?」

    「廢後和冷宮裡的妃嬪一樣,死了都不能人皇陵,只能被埋在皇陵旁,那些沒有人關心,也沒有人打理的墳,往往雜草叢生,孟大哥守在那裡照顧著。」

    嚴選吁了一口長氣。「也難為了孟籐的一片癡心,冰冰地下有知,也可以瞑目了。」

    「事情發生得既快又突然,前方剛傳來爺的死訊,皇上隔天就廢後,然後沒多久皇上就賜死了皇后娘娘……」

    「他是故意這麼做的。」

    「爺活得好好的,皇上為什麼要放出假消息?」

    「不是假消息,我確實差點無法活著回來,中了毒箭的我幸好被人救起,休養了兩個多月才痊癒。」

    「爺果然福大命大。」

    「毒箭並非西域人所放,是昏君派人暗中放冷箭欲置我於死地。」說到這件事,他心裡還有氣。

    「什麼?!」

    「中毒箭的人不只有我,還有其他士兵,救我的人將我的軍服換穿在另一名士兵身上,所以才會傳回我中箭身亡的消息。」

    「我可以知道是誰救了爺嗎?」鄭暖兒好奇地問。

    嚴選附在她的耳畔道:「兵部尚書何建!」

    「是他!」

    「嗯!他派人救了我一命,然後又親自來看我,對我恩重如山!據說他幼年時亦受過育兒堂的照顧。」

    鄭暖兒點點頭。「毛嬤嬤曾經提過這件事以鼓勵我們奮發向上,可他救了爺,不也會有生命危險?」

    「所以這件事不能再讓別人知道。」

    「嗯!我死也不會說出去的。」

    突然,嚴選充滿興味的看著她。「徐競城最後還是娶了公主,成了威風的駙馬爺?」

    「是啊!倩然說公主出嫁那天長安街上好不熱鬧呢,慶祝了三天三夜。」「你不吃味?」

    「吃什麼味?」

    「你的競城哥娶了別人呀!」他說。

    她不以為然地道:「有什麼好吃味的?我覺得這樣很好啊!我不希望有個人天天在我耳邊說著要等我一生一世,好有壓力喲!」

    「你說的可是真心話?」他故意逗她。

    她舉手發誓:「我鄭暖兒,真的對徐競城沒有男女之情,否則就讓我下輩子變成一隻大母豬,一年生一窩小豬,生到七老八十為止。」

    他放聲大笑。「你若成了母豬,我不就得跟著變成公豬,陪你生一窩又一窩的小豬?」

    「爺下輩子也要跟我在一起嗎?」她眉開眼笑地問。

    「不然呢?」

    她咯咯笑道:「爺一點也不像豬,若真的做了豬,肯定是全天下最俊、最香的豬。」

    「這個月二十六是黃道吉日。屆時咱倆就可以拜滅地了。」他喝完碗裡的最後一口湯。

    「今天才初二,離二十六還好久耶。」她對他撒嬌。

    「這麼急著想嫁給我啊?」他笑問。

    她微笑道:「長相思.摧心肝。」深情不言而喻。

    一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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