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遙遙,馬幢幢,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
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
——宋 范成大 車遙遙篇
朱杳就如杜香椿形容的,是個可愛又愛笑的乖娃娃。紀晚櫻將她抱在手上、摟在懷裡,不知有多歡喜,面貌和杜晚嫻相似的朱杳瞪著她猛瞧,瞧對眼了就咯咯地笑著。
「是不是很漂亮啊!」杜香椿跟著在旁邊逗朱杳。
奶娘笑著說:「杳兒郡主同死去的王妃娘娘一般美麗呢!」
「當然嘍,以後杳兒郡主只消看一眼姨娘就知道自己的娘親也是個大美人。」
杜香椿在王爺府裡的角色是很尷尬的,既不是公主,也非郡主,充其量算是王爺的民間友人,可又比朋友親密些。畢竟她怎麼說也是王爺習武時的師妹,所以府裡的僕傭待她還算客氣。
兩人再逗弄朱杳一會兒之後,因奶娘餵奶時間到了,兩人遂先行離去。
「聽奶娘說杳兒喝奶時不喜歡有人在旁邊看,否則便不喝奶了。」杜香椿自顧自的說著。
紀晚櫻沒注意聽她在說什麼,她想著別的事。「姐姐的墓離這裡多遠?我想去看看。」
「在西山,我去過一回,騎馬大約半天的時間,我是說慢慢騎的話。」她的騎術不精,無法快速馳騁。
「朝露公主是不是常常往王爺府跑?」紀晚櫻試探的問。
「她就住在這裡啊,你不知道嗎?自從王妃嫂子過世之後,朝露公主也不知用了什麼名目,就這麼搬進府裡了。」她和朝露公主之間有種勢不兩立的味道,爪哇國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國,她真弄不明白師哥為什麼對朝露這麼好。
「用膳時沒見過朝露公主。」
「她呀,她不會跟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一起用膳的,她是公主嘛!一般都自己一人用膳。」
「下午我想去上墳。」
聽到她的話,杜香椿顯得有些為難。「明天去好了,下午我想出府買點東西。對了,你有沒有需要買什麼東西,我幫你買回來。」
紀晚櫻想了一下。「沒有,不過我也想,出府一趟,順便辦點事。」
「好啊,你剛到京城,該四處逛逛,天天待在府裡容易悶出病來。」
紀晚櫻抬起頭看了看藍藍的天,天上有變化莫測的白雲。突然,她有些感歎、有些哀傷。
「我姐姐在這裡一定很不快樂,對不對?」
杜香椿正要摘花的手突然僵住。「王妃嫂子老是覺得師哥陪她的時間很少,至於是不是不快樂……應該說是很少看見她快樂吧!」
紀晚櫻走上迴廊,突見一尾鯉魚衝破水面,然後撲通一聲掉回水裡。
「昨天師哥很晚才回來,聽郭總管說你們已經見過面了,是不是?」杜香椿問。
紀晚櫻回過神,很快地回答:「見過了。」
「師哥答應你留下來了對不對?我就知道,他心情好時求他什麼都會答應。」
「我留下來對王爺來說應該沒什麼差別才是,他似乎沒有理由不答應。」雖然她也弄不懂為什麼朱序濤答應得那麼勉強。
「說的也是,王爺府那麼大,要是沒約好在哪兒碰面,十天半個月見不上面也很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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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街道不愧為全天下最繁華之處,茶樓、客店四起,錦裳繡帷的,十分華麗。紀晚櫻、杜香椿兩人桃了間女老闆開的客店吃點心。
「晚櫻,你對剛才咱們路上遇到的蒲輪寢車,就是用錦帳遮著四周的那輛可有印象?你知不知道車上坐的人是誰?」杜香椿一臉神秘,想說又不說,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紀晚櫻搖搖頭。「我不知車上坐的是誰。」
「是意貴妃,皇上最最寵愛的妃子。」
「這有什麼特別的?」
杜香椿邊吃著菱角酥,邊說著她聽來的小道消息,「你有所不知啦!那意貴妃自進宮起就十分得皇上喜愛,不只享有榮華富貴,而且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瞧她乘坐的寢車,真是又大又舒服呢,我猜她大概是要去觀音廟參加法會、吃齋萊什麼的。」
「皇上的寵妃,有這樣的對待也很平常。」
「是啊。」杜香椿說到她最喜歡的話題,自是滔滔不絕。「聽說意貴妃洗澡時都用羊乳、牛奶擦洗,怪不得面貌能生得那樣美麗端莊、唇紅齒白,回眸一笑令男子神魂顛倒、女子欣羨妒忌了。」杜香椿自歎不如地道。
「能得到皇上寵愛的女子,容貌自當不俗。」紀晚櫻微笑道。同是女人,她完全能自在的欣賞女子的嫵媚嬌態,不存惡意攻擊的心態。
「就連師哥也覺得她美,一向很少聽他說哪個女子美的,可他也不禁對意貴妃讚不絕口呢!」
紀晚櫻心悸了下。「是嗎?」
「意貴妃天天用香茶漱口、香花泡澡,自然吐氣如蘭、雪膚花貌、嬌美動人了,要是我也能這樣被養護著,相信外貌也不會太差。」杜香椿一笑。
紀晚櫻低頭吃著東西。
「你覺得師哥人怎麼樣?」杜香椿突然問道。
紀晚櫻愣了一下。「什麼怎麼樣?」
「就是……你覺不覺得師哥人英俊又才高八斗?」
「我和他不熟,所以無法評論。」坦白說,紀晚櫻心裡對朱序濤這個人的評價並不高,她甚至覺得他是個無賴。
「也是啦,你們才見過一次面嘛!不過沒關係,你現在已經住進王府了,要是想瞭解一個人並不難。」
紀晚櫻對她這樣的說法有點反感。「我並不想瞭解王爺。」
「生氣啦?我這樣說沒別的意思,我以為你也像許多女人一樣,會對師哥有意思。」杜香椿吐了吐舌頭。
「我來京城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照顧杳兒,其他什麼想法也沒有。」不管有沒有人相信她,她真的不是為了朱序濤而留在王府,她會時時提高警覺,離他遠一點,免得別人蜚短流長。
「晚櫻。」聽到有人喚她,紀晚櫻轉頭一看,發現來人是程穎浪。
「穎浪哥,你怎麼來了?」能夠他鄉遇故知,她心裡的激動自是不在話下。
「不放心你一個人來京城,所以跟來了。」
嚴格說起來,程穎浪並不是一個好看的男人,但他的身上有一種誠懇的氣息,令人見著就心安。
「我爹娘可好?」見到同鄉好友,紀晚櫻高興得忘了介紹坐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杜香椿。
「大叔和大娘都好,聽說我也打算來京城,他們兩位像是吃了定心丸。」程穎浪說。
紀晚櫻臉一紅。「爹娘就愛瞎操心。」
「原來你們認識。」杜香椿咕噥道。
程穎浪側身看向杜香椿。「姑娘,現下你總相信我不是什麼冒名混混了?」
「誰教你的樣子長得這麼像混混?」杜香椿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你們見過面?」紀晚櫻問道。
「就今天早上嘛,郭總管來『涵碧苑』通報,說有個大個兒找你,我見到他,以為是來惹麻煩的混混。京城住久了,看多了王公貴族,不習慣有人穿著平民服來王府找人,真是不好意思。」杜香椿回想兩人早上在王府大門口嚷嚷的景象,確是引人注目。
「現實的女人。」程穎浪啐了句。
杜香椿嘻皮笑臉地道:「你們聊聊,我去街上轉轉,一會兒之後我們在這裡會合。」
杜香椿走後,程穎浪隨即轉頭,專注地注視著紀晚櫻,他關懷的問:「你住在王府沒問題吧?」
「嗯,杳兒很可愛,而且一雙眼睛像極了姐姐。」
「可惜我不能親眼見到她。」程穎浪遺憾的一笑。
「穎浪哥,你現在在哪兒落腳?」
「尚書府,離王爺府約莫三條街的街尾。你記得張潮舟這個人嗎?」
聞言,她回想著,之後才道:「五年前,咱們道州出了個狀元,就是張潮舟。」
「他現在已經官拜尚書了,我一直和他有書信來往,這次來京城便是住在他那兒。穎靜一見潮舟,高興得跟什麼似的。」
「穎靜也來了?」
「她一直吵著要來京城瞧瞧,我拗不過她,所以只好帶她一道來。不如你也搬來尚書府,大夥兒好有個照應,我同潮舟說去,他一定會同意。」
程穎浪在道州時同紀晚櫻是鄰居,在紀晚櫻眼裡,他是一個好朋友,更是一個處處替人著想的大好人,面對這樣的人,她覺得好安心,因為她知道,他不會傷害她、是個正人君子。
「穎浪哥,我現下還是住在王府裡方便些,我想天天見到杳兒。」
「對了,你來京城就是為了杳兒而來,我差點忘了。」程穎浪拍了一下腦袋,有些懊惱地道。
「我明天想去上姐姐的墳、跟她說說話。」有個可以聊家裡瑣事的朋友真的很好,程穎浪一直是這樣的朋友。
「我陪你去。」程穎浪說。他二十四歲了,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紀,他的美夢是娶得嬌妻紀晚櫻、生兩三個孩子、過田園生活,好不愜意。
「真的?姐姐一定會很高興。」在道州時,她老是覺得程穎浪對姐姐有好感,原以為姐姐會嫁給他的,沒想到姐姐隨湘繡隊的人到京城比賽時會與三王爺結下不解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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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宮似海,美麗的女人有的時候是不甘寂寞的,受皇上恩寵的美麗女子更是耐不住寂寞。
意貴妃藍薔意就是這樣的女子,皇上寵她,但無法整天陪著她,這對一個受寵的女人來說,是一種挫折。她是貪心的,她從不否認這一點。就像現在,她在御花園裡看見三王爺朱序濤的身影後,立刻打發了隨行的宮女,獨自朝他走近。
「序濤。」
朱序濤轉身看見她。「貴妃娘娘。」
「還這麼生疏,現下這裡只有咱們倆。」
顧盼生姿的美人誰不喜歡?朱序濤是個正常的男人,自然也樂意欣賞美麗的女人。只是,身為意貴妃的藍薔意並不是只要被欣賞就能滿足的女人,她想要的比這更多。
「娘娘好閒情,一個人逛御花園。」
「是啊,皇上日理萬機,就我一個閒人無事可忙。」
「無事可忙可是許多人求也求不到的。」他待女人自有分寸,不想引人誤會。
「序濤。」藍薔意柔情的呢喃。
「娘娘有事?」
她抿了下唇,深情地道:「如果不是皇上搶先了一步,你知道我一定會接受你的情意、成為你的妻子。」
朱序濤怔住。「娘娘一定是誤會了,序濤不曾有這種意思。」他提高警覺的道。
藍薔意踩著蓮步,突地一個踉蹌,跌入朱序濤的懷裡,她愛嬌地呻吟著:「我頭疼欲裂呢。」
「你們在幹什麼?」朝露公主臉色難看的大吼。
兩人連忙分開,藍薔意扶了扶頭上的玉釵。「我不小心讓石子絆了下,三王爺扶了……」
「少白費唇舌了,我現在立刻去見皇上,揭發你們的醜行。」朝露公主說完便轉身跑開。
「序濤,這可怎麼辦才好?」藍薔意六神無主的嚷著。
朱序濤盯著她,眸光深沉的道:「你不是說若非皇上先我一步,你今日會是我朱序濤的妻子,朝露去皇上面前鬧一下不是正好?」
「這……怎會好呢?」她急得哭了出來。
「這樣可以讓皇上知道你的心意啊。」他冷冷地道。
藍薔意呆住。「朱序濤,你存心看我笑話?」她寒著臉道。
「你是求仁得仁,怎會說我想看你笑話。」他從容地道。
她慌了。「是你勾引我的。」如今她只得把罪往他身上推,唯有如此她才有可能脫身,否則只有死路一條。畢竟兄弟只有一個,後宮妃嬪卻有三千。
他冷漠的勾起笑容。「你試著跟皇上說說看,也許他會相信。」
「皇上會相信我的話。」她強自鎮定的道。
朱序濤對她的話不為所動。「那很好啊,至少你對自己有自信,這在女人是少有的。」
「朱序濤,你不能這麼害我,我生來就是要做皇后的,不能敗在這點小事上。」
「只是小事嗎?意貴妃,你進宮也有兩年了,不說宮裡的規矩,就是一般市井小民也明白三從四德的道理。」
「朱序濤,皇上怪罪下來對你也沒好處。」她一定要拖他下水。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他轉過身離去,不再與她廢話。
「朱序濤!」氣得七竅生煙的藍薔意跺腳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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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水宮郭太后喝了口百合蓮子湯後,慢條斯理地道:「濤兒,哀家知道是那狐媚子故意往你身上靠的,可你難道不明白你皇兄的脾氣?」
朱序濤點頭。「做了皇兄二十三年的手足,我自然明白。」
「明白你皇兄的脾性就該懂得這事如何善了。」郭太后在皇城裡一住三十年,什麼大風大浪、權力鬥爭沒見過?可她最不願的就是看見兄弟為了女人鬩牆。
「母后的意思是?」
郭太后清了清喉嚨之後才道:「晚嫻也過去半年了,你是不是該替自己打算打算?」
「母后要我再娶?」不出他意料。
「當然要再娶,不然你想替晚嫻守一輩子不成?我可是不許的。」郭太后心疼兒子沒人陪伴伺候。
「母后,兒臣自有主意。」他沒想這麼快又兒女情長。
「意貴妃的事在宮裡傳得沸沸揚揚,那朝露丫頭也真是多嘴,爪哇國來的客人卻沒有客人的分寸。這一鬧下去你皇兄面子丟了,要不追究也難。」
「皇兄相信我。」
郭太后板著臉說:「相信你有什麼用?他是堂堂的九五之尊,綠雲罩頂終究不是光彩之事,所以你這個做弟弟的要想法子補救。」
「母后有什麼想法直說無妨。」郭太后就朱序濤一個親生兒子,當今皇上並非她所生,可是她運氣好,先皇在登基時就立她為後了,所以先皇殯天之後,她便順理成章地成了皇太后。
「你皇兄要的是面子,你只給他裡子哪裡足夠?」
「也就是說,光是解釋是不夠的?」
「你皇兄生性多疑,表面上相信你了,可心裡面就不一定了。濤兒,你是哀家的命根子,哀家就你一個兒子,不能不小心點。」
「皇兄該提防的是意貴妃。」他不以為然地道。
「經過這次的事件,你皇兄自然不會像從前那般寵愛那個狐媚子了,可眼前哀家擔心的人是你。唯今之計,只有想辦法讓你皇兄對你放心。」
「皇兄要疑心我,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老實說他並不在乎這些事。
郭太后繼續動之以情,「下點工夫就能化解危機,為什麼不試試?」
「母后要我怎麼做?」他實在不願愚孝,但他在有了杳兒之後,也能體會父母的心情。
「趁這個時候,你不如將再娶的事辦一辦。」
「再娶?」
「是啊,最近哀家替你物色了不少王公大臣們適婚的閨女,個個品貌兼備,我已請畫師替閨女們畫了像,三天後能交差,你就看看,然後從中挑一個合適的伺候你。」郭太后盤算著。
「母后,非這樣做不可嗎?」他並不想這麼快再娶。
「你若肯再娶,就等於是召告世人你已有意中人,斷不可能同意貴妃有染。」
「他們要說什麼就由他們說去。」他不在乎。
「這怎麼成,事情只會越傳越難聽,萬一惹惱了你皇兄,把你調離京城,那哀家要如何是好?」郭太后說著說著便哭了出來。果然,眼淚是慈母的最佳武器。
「母后請放心,孩兒不會離開京城、不會離開母后身邊的,皇兄那兒,我會向他保證意貴妃的事件永不會再發生,我現在就同皇兄說去。」
見他站起身,郭太后溫柔地道:「濤兒,你就聽從哀家的話再娶好嗎?你需要一位新的王妃為你生下子嗣。」
「我已有杳兒了。」
「杳兒是女娃兒,哀家希望你快些生下男娃兒,男娃才能繼承香火。」
「母后已有男孫了。」他說。
「那不一樣,他們與我沒有血緣關係。」她有她的私心。
「都是朱氏子孫,沒有不同。」
「我有我的打算。」郭太后頗具深意的道。
「母后,你萬萬不可有此想法。」朱序濤太瞭解他的母親了,如果不是因為他年紀較皇帝兄長小兩歲,先皇堅持以長子來立大統,他的母親郭太后拚死也要他坐大位。
「我沒有要硬奪,真要奪沒有人能阻止我,我並不打算讓你背污名。若皇上的兒子真無法成氣候,我才會建議立你的兒子為太子。」
「母后,你要我再娶,我會考慮,不過我有個條件。」他不想宮闈弄得腥風血雨。
「什麼條件?」
「我的事請母后別介入,我的孩子不做皇帝是附帶條件。」朱序濤有他的用意。
「濤兒……」郭太后大驚。
「母后,這是要我再娶的條件。」他嚴肅的說。
「濤兒,你這是何苦?哀家沒有說要硬奪,只是若沒有其他人選,我才……」
「母后,我的兒子不做皇帝。」朱序濤再說一遍。
「好、好、好,你的兒子不做皇帝。不過,你倒給我說個時間,什麼時候可以讓我『認識』你的兒子啊?」郭太后深請自己兒子吃軟不吃硬的性格,只得以退為進,先求兒子再娶,再論其他。畢竟,坐不坐得上大位得看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