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
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
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唐 韋莊女冠子
紫禁城
三天過去了,蘭陵悶著情愫獨倚暢春園涼亭的石柱賞著雪景。好難釋懷啊!
平安見她一直愁眉深鎖,特意想來安慰她幾句。
「是不是你無理取鬧,所以額駙才沒來跟你下跪認錯?」
「不來也好。」蘭陵歎息的說。
平安偏頭,俏臉上堆滿甜笑。「誰惹你了?」
「沒人惹我,是我給自己找麻煩。」蘭陵仲手接住一片片飄落的雪花。
「鄭貴妃身旁的宮女知道你回宮裡住,有幾個同意跟你說說鄭貴妃的事。」平安帶來消息。
聞言,蘭陵的精神全來了。「你替我安排好了?」
平安點點頭。 「其實該問的刑部全問過了,沒有什麼進展。」
「都問出了些什麼名堂?」
「不外乎鄭貴妃常在夜裡支開宮女,不知秘密進行什麼事。有時聽到寢宮裡有男人的聲音和女人的嬌笑。」平安說道。
蘭陵不解的問:
「從沒人見過男人的長相?」
「看來是這樣。」
「額娘不是個這麼謹慎的人,這麼大的事要瞞住宮裡幾千幾百雙眼睛,她是如何辦到的?」
蘭陵納悶的說著。
「也許那個男人是謹慎的人。」
「難道真有個男人?」她不得不相信。
「看來是如此。」平安附和。
什麼樣的男人有此魅力吸引對皇阿瑪一往情深的額娘?什麼樣的男人城府機心如此深沉,得以逃過皇宮密不透風的禁衛?
「平安,我好怕,皇阿瑪對我不如以前,冷淡許多;如果真相真如外傳,或許我連宮裡都待不下去了。」蘭陵微顫了下。
「不能住宮裡就住王爺府,怕什麼?」
平安大方的建議。
「額娘這幾年到底經歷了什麼,為何我一無所知?記憶中額娘好快樂,每天笑的時候多,也不管皇阿瑪專寵哪位妃子,她總像無事人一樣。」
平安接話道:「這正解釋了一切,鄭貴妃心有所屬,自然對皇上不是那麼重視。」
「是這樣嗎?那個男人又為何要害死額娘?」蘭陵不解。
「這得找到當事人才能解開謎團。」
伺候額娘的宮女她蘭陵全認識,有幾個甚至是看著她長大的。
「幸美嬤嬤,我額娘真的有別的男人?」蘭陵問道。
「公主,老奴不敢亂說。」
「請告訴我真相,我不怕知道醜聞,被瞞在鼓裡真的很痛苦。」哪怕是最不堪的事實。
「貴妃娘娘這兩年確實交上了個比她小很多的年輕小夥子。」很多的話,幸美不好多說。
聞言,蘭陵心中一凜。「那人是誰?」
「不知道,沒人見過他的真面目。」
「怎麼可能?他如何進皇宮的?」滴水不漏的禁衛是出了什麼問題嗎?
幸美躊躇了半晌。「有些事老奴不知該不該說。」
「嬤嬤請告訴我。」
幸美看了一眼平安,欲言又止。
蘭陵明白她的心思, 「不要緊,安格格是自己人,但說無妨。」
幸美跟在鄭貴妃身旁二十年,這一層關係讓鄭貴妃特別信任她,許多不可告人之事都是交代幸美去做。
「鄭貴妃的男人……是跟著轎子進來寢宮密室私會貴妃娘娘的。」
「跟著什麼轎子?」
幸美回答:「娘娘每個月初一、十五都會上城南白馬寺去聽佛經吃齋菜,回程中丫鬟群裡便會多一位畫眉搽胭脂、打扮得女人味十足的俊俏美男子,他蒙著面紗跟進宮來。」
「你怎知他是個男的?」
「有一回我不知道貴妃娘娘還未起床,走近床幔想將錦被拿出去曬太陽,碰巧聽見床上有個男人說著討好娘娘的話,我嚇了一跳,不敢聲張即離去。」
「那你怎知那人生得俊俏好看?」蘭陵奇怪的問。
幸美眨了眨老眼。
「一次北京城刮起大風,風吹起那人臉上的面紗,我正巧站在他身旁,讓我見著了他的模樣。」
「現在若再見到他,你可認得?」蘭陵逼問。
幸美點點頭。「應該沒問題。」
「你確定不曾見過那人?」平安插嘴問。
「老奴不敢說。」
蘭陵輕吼:「嬤嬤,現下都什麼時候了!我額娘死因不明。皇阿瑪對刑部施加了很大的壓力,你再顧左顧右有所隱瞞,就太不應該了。」
幸美深吸了一口氣,才說: 「我覺得那人是六阿哥的朋友。」
「六阿哥的哪個朋友?」
「河東總督楊大人的長公子。」幸美一口氣說完,心裡舒坦多了。
「楊品斯?」蘭陵和平安面面相覷,不願置信。
「老奴特別仔細看了看男裝的楊少爺,他確實和我當日所見面紗下的面孔為同一人。」幸美保證道。
真是太令人匪夷所思的發展!
還很陌生的楊品斯,她少女情懷懷春的對象,怎會和她額娘的死扯上關係?
這太弔詭了。
她一時間不出話來,平安代替她問:
「你沒看走眼吧?」
「格格,老奴不可能看走眼。」
「蘭陵,你有什麼打算?」平安問。
蘭陵困惑地問幸美:
「嬤嬤可曾對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她暫時不希望真相擴大成人人茶餘飯後的話題。
幸美急忙搖頭,「老奴一直不敢多話。」
「很好,繼續保持下去,我要爭取時間把楊品斯找來,查清楚額娘的死與他可有干係。」
幸美又說「娘娘自從有了楊少爺之後人變了很多,對皇上後宮如雲的事再也沒有抱怨。」
「嬤嬤,謝謝你告訴我這麼許多。」
差人送走幸美,蘭陵十分沮喪,大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蘭陵。」平安喚她。
她頭昏、腦紛亂,想大哭一場。
「怎麼會是他?不該是他呀。」
平安也感歎。「楊品斯可是咱們格格群裡的搶手人物,鄭貴妃不會不知道。」
「額娘太糊塗了!」
平安恍然大悟,「所以你嫁的人不是楊品斯,全因為鄭貴妃的關係。她反對你嫁的對象,只消說兒句話,皇上就會做出改變;畢竟都是總督之子,楊品斯和路槐楓沒有多大不同。」
「我的頭好痛!」蘭陵好難過。
「你去問問六阿哥,或許他會知道些什麼。」
蘭陵搖頭, 「六哥被皇阿瑪派到豐台大營去,今早起程的。」
「直接找楊品斯弄明白。」擇日不如撞日。
「平安。真相好醜陋,有這樣的額娘,我沒法面對我皇阿瑪。」她只要想到自己額娘的不貞,她就難受得快死掉。
「皇上會明辨是非的,畢竟這不是你的錯!」
孫含梅的病況並不樂觀,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身體還不時發出一陣陣惡臭,伺候她的丫鬟不禁叫苦連天。
「讓我死吧!死了倒乾淨些,好痛苦哦!」孫含梅痛苦的哀求。
路槐楓於心不忍,勸她:「堅強些,你的病會好的。」
「不可能好了。」孫含梅痛得哭了起來。
「吃些止痛藥草熬的汁。」路槐楓扶她起身餵她喝。
她喝了一些。「我嚥不下去。」
「多少還是得喝一些,這藥汁很有效的。」
「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這藥草真是苦,我吞不下去。」
路槐楓哄她:
「良藥苦口,你痛成這樣,都不能好好睡上一覺,怎麼會有精神?」
「我想見我哥……」她知道自己來日不多了。
看著日漸消瘦的她,路槐楓含蓄地說:「你哥不肯來,我差人去藏春樓找過了。」
「求求你,我有話要跟他說。」
「他寧願泡女人,也不願來看你。」他要她死了這條心。
衛倩如走進房間正好聽見這話。「我替你想想辦法,一定讓他見你最後一面。」
「你會有什麼法子?」他不希望衛倩如畫大餅。
「告訴你們也無妨,楊品斯就是輝輝的親爹,他一直想見輝輝,我總是沒讓他如願。我去把他帶來這裡,讓你也見輝輝,他同意的機會很大。」
「我哥是輝輝的親爹?」孫含梅虛軟的問。
「沒錯,就是你哥當年拋棄了我,我才會這麼狼狽的一個人帶著孩子過生活。他現在很想聽孩子叫他一聲爹,大概是壞事做多了,怕死了沒人給他送終吧!」
衛倩如不齒地道。
「倩如,別勉強好嗎?」路槐楓擔心的說。
「不勉強,為了孫姑娘,我可以跑一趟。」
孫含梅不想欠下這個人情。「我哥既然不想來就算了,你去找他我怕他會羞辱你。」
「放心,我會不甘示弱的反擊。」衛倩如冷然一笑。
「可是……」孫含梅仍有所顧忌。
「槐楓,這個忙不是白幫的,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衛倩如別具深意的瞥了他一眼。
路槐楓表情冷了下來。「如果是有交換條件才幫忙,你就別幫了。」
他受夠了!
蘭陵什麼也沒說的離家,他早猜出事情並不單純,肯定和衛倩如有關,可他想先把含梅的病治好再求蘭陵回到他身邊。
「真不屑我幫忙?」
路槐楓不語也不看她,繼續喂孫含梅喝藥。
一人唱獨腳戲的衛倩如,氣極的轉身離去。
「花蕊公主不可能受得了她。」孫含梅搖頭道。
「你好好休息,這些事我會處理。」路槐楓安撫她。
「只有我哥能管她。」
「你不知道倩如和你哥的事?」
「我哥很少提他的私事。」
孫含梅簡單回答,不想贅言。
「既是如此,你怎麼說你哥不是好人?」路槐楓狐疑的問。
頓時,陷入了一陣沉默。
孫含梅突然說:
「哥殺了人。」
餵藥的手停頓一會兒,他開口問:
「殺了誰?他的仇人?」
「不是仇人,是……喜歡的人吧!」
「女人?藏春樓的花娘?」
爭風吃醋的地方容易出事。
「不是花娘,是宮裡的貴妃。」
孫含梅困難的說完。
這事非同小可。
「宮裡的哪一個貴妃?」
此時,路槐楓心中已有答案出現。
「鄭貴妃。」
孫含梅坦白的說出來。
果然,是他想到的答案。
「他為什麼要殺人?」天啊,反了!
孫含梅喝光了碗裡的藥汁,慢慢道:「哥哥只說他殺了鄭貴妃。至於其他問題他全不回答。」
「我要親自弄清楚這件事。」為了蘭陵。
路槐楓透過方崇輔的朋友陳劍書傳話給蘭陵,求她回家。
「她不肯。」方崇輔遺憾的說。
「好吧!我只好進宮一趟了。」本來他不願把事情弄得好像是夫妻倆間有什麼不愉快,其中一人得向另外一人磕頭陪罪。但她不肯軟化,只有他親自求情去。
「我還說了你有要緊事要找她商量。」
「你沒說出什麼事吧?」路槐楓緊張的問。
方崇輔搖頭,「沒有,宮裡人多嘴雜,我怕劍書一不小心傳了出去,事情會鬧到皇上那裡,對大家都不好。」
「皇上也許已經知情。」路槐楓揣測道。
「不會吧!刑部還在查這事。」
「皇上不說破,或許是為了保全已故的鄭貴妃的顏面,免得人死了還讓人唾棄。」
「楊品斯好大的魅力,迷倒鄭貴妃母女和衛倩如。」方崇輔不由得感歎。
「你見過他?熟悉不?」
「見過,但不熟,他認識劍書的朋友九門提督顧適堯,日前他找顧大人幫忙,但被拒。」
「他是什麼樣的人?」路槐楓掩不住嫉妒的問。
「浪漫而殘暴的人,愛一個人時可以很愛,恨一個人時可以很恨。」
衛倩如不知何時出現,插嘴道。
「你怎麼可以偷聽我和槐楓說話?」方崇輔不悅的睨她一眼。
「因為你們正在談論的人正好是我熟悉的人,所以腳生了根捨不得離開。」衛倩如回答。
「他可能殺人嗎?以你對他的瞭解。」
「現在的他沒有做不出來的事。」她想起自己被他在頸子上劃下的血痕。
「除了藏春樓,哪裡可以找到他?」
「你們要殺了他?」
衛倩如的眼中閃現興奮的光芒。
「你反對?」方崇輔挑了挑眉。
「不,我很贊成。」
衛倩如失笑一聲。
「最毒婦人心。」方崇輔笑了笑。
衛倩如於是掀開衣領,露出頸上的刀痕。「我這裡連著三次他劃出血痕,一次比一次深,他若不死,遲早我和輝輝會有危險。果可以,我希望你們殺了他。」
「他殺了貴妃,自有國法制裁。」
衛倩如笑了出來,「這其中也許有你們不知道的醜聞。」
「你胡說什麼?」
「很容易聯想,不然你們以為楊品斯殺了鄭貴妃是為了什麼因?」
「你說話謹慎些,楊品斯怎麼說都是輝輝的爹。」路槐楓不認地道。
衛倩如搖頭。
「輝輝早認為他爹在他出生時就死了,我沒有任何的同情與惜。」
楊品斯那個死傢伙也有殺她的打算,他的惡行慢慢浮出台後,她鬆了一口氣。
紫禁城
「我額娘真是楊品斯殺的?」蘭陵抖著聲問。
「含梅是這麼說的。」路槐楓不想隱瞞她。
她的聲音和身子一樣抖得很厲害,「為什麼……為什麼他要了額娘?」
既然怎樣都想盡辦法不顧一切在一起的人,為何要以血腥場?
「只有他自己能回答。」
「輝輝的生父,孫含梅同父異母的哥哥……」蘭陵不解,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
「我甚至懷疑洪嬤嬤的死也與他有關。」路槐楓猜測道。
蘭陵嚥了一口口水。「好可怕。」
「一個完全看不出來這麼邪惡的人,居然殺了那麼多人。」
「他也想置你於死地。」
她想起被針刺的紙人。
「他傷害不了我,我沒那麼容易死。」
路槐楓摟住她。
蘭陵拚命的往他懷裡鑽,想汲取他的溫暖。
「我以為我是個養尊處優的公主,所以自以為是的扮丑想試探丈夫的真心,差一點就嫁給殺人犯卻不自知;要不是你,我大概會成為倩如第二。」
說著,她身子又抖了一下。
「沒事了,水落石出了。」路槐楓撫了撫她的發。
「吻我好嗎?你好久沒吻我了。」
她突然說。
有了她的鼓勵,路槐楓把她的頭從懷中托起,狂野的吻住她的唇,令人銷魂的唇,誘引著他猛烈的慾望。
她認真的迎合他的吻,彼此的熱情流竄到體內的每一處。
正當兩人渾然忘我時,娜娜匆忙的叫喚聲分開了他倆。
「公主——」
「什麼事?」蘭陵紅著臉,不好意思看娜娜。
「皇上發脾氣說要斬了幸美嬤嬤。」娜娜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怎會這樣?」蘭陵掙脫路槐楓的懷抱。
「皇上責怪幸美嬤嬤知情不報。」
皇阿瑪怎麼會知道上回幸美向她說的事?蘭陵完全傻了眼。」幸美嬤嬤說了什麼嗎?」
「厲公公要公主去請皇后娘娘求情,皇上要辦很多人。」
蘭陵趕緊到慈寧宮請皇后出面安撫皇帝的脾氣。
「陵兒,幸美真的看清楚那人的模樣?」皇后問。
「是的,只是嬤嬤不敢亂說,如今皇阿瑪氣得怪罪下來,一群人恐怕要遭殃了。」蘭陵不敢欺瞞。
「我這就去看看,你和額駙在這裡等消息,你們在場我怕皇上會遷怒於你們。」皇后說。
皇后走後,蘭陵害怕地抖了下身子,有種不寒而慄的感覺。「皇阿瑪發起脾氣來沒人勸得了,我怕……」
「不會的,皇上是明君,他會理智處理的。」路槐楓安撫道。
「楊品斯人不可貌相,我擔心六哥這下可慘了,他和楊品斯私交甚篤。」
「和我回去吧!」路槐楓突然說。
蘭陵咬了咬下唇,有些話啟不了齒。
路槐楓懇切的說:
「你不該一受倩如的威脅就離開我,你曾說我天不怕地不怕;其實你錯了,我怎麼可能沒有怕的東西呢?我最怕你離開我,別離開我好嗎?」
他不知道他的心早在她身上駐足許久,難已拔除。
對他的凝戀,成了她最苦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