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女 第八章
    又下雪了,天愈來愈寒。

    已有肌膚之親的夫妻倆,白日裡相處仍有著距離感,客氣而不自在;直到夜晚降臨,那份疏離才得以拉近,因熱情與渴慕而拉近。

    蘭陵很害怕路槐楓只是一時貪鮮,倘使她之於他已無吸引力,他還會憐她、惜她一如眼下嗎?

    “你好安靜,在想什麼?”路槐楓擁著她,心裡不踏實的問。

    她知道自己不能不回答。“沒什麼,大概覺得這樣的自己很幸福。”

    “我們還可以更幸福。”他這麼說是因為他常常捕捉到她飄忽的神情,這令他擔心。他受不了她有心事瞞著他,不願與他分享,很沒安全感的他生怕她的胡思亂想會做出讓他措手不及的決定。

    “可以嗎?我們真的可以更幸福?”蘭陵不敢置信的問。

    “呃,只要你願意。”

    她當然願意,可是她該怎麼做呢?世間不確定的事比確定的還多,她預期要嫁的人、額娘的死因、額娘的不貞……好多好多。她不知道要如何從這些迷障裡走出來。

    “我們要如何才能更幸福?”她開口問。

    “只要你願意把煩惱說出來,我也願意把煩惱說出來,我們就可以更幸福。”他指的是分享和分擔。

    他看出她心有千千結了嗎?

    蘭陵被他的話感動,想要一古腦兒的全盤托出,卻不巧地被一陣敲門聲打斷。

    “路爺,出事了。”總管全福用足以聽清楚的聲音道。

    路槐楓跳起來,穿上衣裳,朝蘭陵交代道:“外頭天冷,我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他打開門,走了出去。“啥事?”

    全福面色凝重地道:“洪嬤嬤突然暴斃死了。”

    “死了?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此事非同小可。他記得洪嬤嬤身體挺硬朗的。

    “一刻鍾前。”

    “看得出來是什麼死因嗎?”路槐楓邊走邊問。

    “兩眼發直,臉色泛青,像是中了毒。”全福將所見告知。

    “報官了嗎?”

    “沒有,就等路爺決定。”下人豈敢擅作主張!

    兩人走進下人房,洪嬤嬤床邊周了四、五個丫鬟,哭得很傷心,洪嬤嬤人緣一直不差,撒手人寰令人扼腕。

    “你們全下去休息。”路槐楓下命令。

    丫鬟們不敢有意見,魚貫而出。

    全福看了看主子的表情,謹慎的說:“洪嬤嬤應是讓人給毒死的。”

    “洪嬤嬤幾時用的晚膳?最後和她一道的人是誰?”他必須先厘清這部分。

    “洪嬤嬤今天是自己在房裡用晚膳。”全福回答他。

    路槐楓皺眉。“若是這樣,事情就比較棘手了。”

    “路爺,洪嬤嬤生活一向單純,不像會與人結怨的樣子,除了還有一個侄兒住在北京外,洪嬤嬤就沒什麼親人了。我實在想不通誰會這麼狠心。”全福據實以告。

    “明天一早通知洪嬤嬤的侄兒,協助他厚葬洪嬤嬤,然後給他一筆錢,好好照顧洪嬤嬤的墳。”路槐楓吩咐。

    “路爺,不報官嗎?”

    路槐楓想了想,他不能不顧蘭陵的立場,萬一讓人抓到小辮子,很可能會惹禍上身。

    “先報官,再通知洪嬤嬤的侄兒。”

    全福長吁短歎一番。“真沒想到洪嬤嬤會死於非命。”

    “找兩個家丁守著洪嬤嬤的屍身,別亂動這屋裡的一桌一椅。機伶些,明早官爺一來就通知我。”

    “路爺,您看這事和紙人事件是不是有關聯?咱們這裡一向很平靜,自從路爺大喜之後發生了一些事,就連夫人的額娘也死得不明不白。”全福大膽的臆測著。

    路槐楓斥喝一聲。“少胡說!你這麼說會嚇壞一些不明就裡的人,如果真有人沖著我來我也不怕。”

    “路爺不得不防,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路槐楓把全福的猜測提出來,同方崇輔閒聊。

    “也許讓全福猜到了呢!”

    “你也這麼想?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做買賣從不擋人財路,有錢大家賺,誰會為了不平衡而致人於死?”路槐楓仍是不解。

    官府方面亦是一籌莫展,而且死的是名老女僕,也就沒有得查出水落石出的壓力。

    “想來你是自從娶了花蕊公主才惹來這麼多事,會不會是公主命帶衰星?”方崇輔脫口而出。

    “你這什麼論調?”路槐楓不喜歡往這方面推論。

    “有些事寧可信其有,夫妻之間有人天生八字相克,一結合就會出事。”

    路槐楓生氣的道:“我找你來出點主意,可不是要你肆無忌憚地挑撥我和蘭陵的感情。”

    方崇輔笑了。“你們終於達成共識了?”

    “算是漸人佳境。”他不知有多麼小心翼翼地在維系兩人間不太穩固的關系,怕一個不留意就弄擰了。

    “看你春風滿面,猜也猜得出來。一妻一妾享盡齊人之帽,能像你這麼快活的全北京城能數得出幾位,一般人光是妻妾問爭風吃醋的問題就夠頭大了,你是怎麼擺平她倆的?”方崇輔又妒又羨。

    “我只有一妻,哪來另一妾!你可能有所誤解。”路槐楓糾正他。

    方崇輔呆愣住。“你沒把衛倩如收為偏房?”

    路槐楓搖搖頭,“收她為偏房對她未必是好事,我想過了,她現在這樣自由自在的,反而有機會追求屬於她的緣分。”

    “太慘了!這與她的預期有很大的出入,你成了負心漢。”方崇輔故意取笑好友,其實他亦,同意好友婉拒納衛倩如為妾,他的理由很簡單,不是所謂的唱高調,只是單純的認為女人太難搞,何況是兩個女人。

    “負心漢”這三個字令路槐楓胸際似有一片涼意。“我只想守著一個女人白頭到老。”

    方崇輔知道自己說錯話了。“我明白,開玩笑的,你別介意。”

    “我知道我這樣做深深傷害了倩如,她是受害者,我實在是很殘忍,她和輝輝來投靠我,我卻對她做出那樣的事。”路槐楓心中有愧的道。

    “這樣的事不論你怎麼處理始終有人會受傷,不是倩如就是花蕊公主,已經發生了,你只能找出最好的辦法解決,倒也不必太過自責。”平日風流慣了的方崇輔也能說出這段人模人樣的話。

    “你有含梅的消息嗎?”路槐楓突然想到。

    方崇輔點頭。“昨天她來找過我。”

    “她現在找你的時候多,找我的時候反而少了。”路槐楓笑了。

    方崇輔無奈的一笑,“她問了許多你的事,心裡好像哽著什麼話。欲言又止。”

    路槐楓歎息。“含梅也是我對不住的人,我想過去的我曾經給了她一些希望。”

    “是啊,你讓含梅覺得你真的會娶一個壯碩如牛、身強體健、孔武有力的女人做妻子。”

    “多麼意外的結果。”造化弄人啊!

    方崇輔了解的點點頭。“你的審美標准一直以來都讓我有很大的懷疑。有此結果並不意外。如果你當初娶的是含梅,那將是另一場慘不忍睹的婚姻。”

    憂傷掛上路槐楓的眸。“直到此刻,我還是不認為蘭陵能平安生下孩子。”

    “不會這麼巧的。自古以來所有女人都被上天交付生養孩子的任務,大部分女人都撐過來了,我想花蕊公主也不會有問題。”方崇輔勸道。

    “希望如此。”他的信心有限。

    “含梅身體似乎不太好。”方崇輔突然說。

    “呃?怎會?她……”

    方崇輔不以為然的聳肩,“你以為身材豐腴的女人不會有病痛,不能久病纏身嗎?”

    “你知道我的意思,含梅哪裡不舒服?”路槐楓關心的問。

    “大概是女人方面的毛病吧,做她那個行業的女人遲早都會惹上一身病痛。”

    聞之。路槐楓黯沉的眸閃過一絲不忍。

        

    在同日的傍晚,路槐楓來到藏春樓探望孫含梅。

    孫含梅一見到他,脆弱的心房整個瓦解,眼眶中有淚。

    “有沒有請大夫來診過?”他看著氣色不好、精神不濟的孫含梅軟語的問。

    “診過了,不好治的毛病。”孫含梅淚落滿頰。

    路槐楓提議:“我替你贖身,到我那裡養病,我為你請最好的大夫治病。”

    孫含梅搖搖頭。“你有這份心意我已滿足了,我的病怕是無藥可治了,只能拖著。”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不能治,你快告訴我贖你身要多少銀兩?”

    孫含梅半臥半躺地回他的話:“已經有人替我贖身了,其實我來藏春樓是心甘情願的,我只是想氣你罷了。”

    “氣我?”他想都沒想過。

    她含怨悵然道:“是的,就是氣你,因為你一直不把我當作一回事。”

    “含梅,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只為了我這個微不足道的人,你作踐自己?”路槐楓心中不免有愧。

    “不,你怎會微不足道!是我孫含梅微不足道。個兒長這麼高大,大字卻不識幾個。一直希望能讓你對我另眼相看,結果事與願違。”孫含梅不由得歎了口氣。

    “走,含梅,跟我回家去,這裡不適合養病。”煙花之地熱鬧喧嘩,沒病久待也會有病。

    孫含梅搖頭,“不去了,我在這裡很好。”

    “既然有人替你贖身了,為何還固執不肯走?”路槐楓關心她。

    “替我贖身的人是我哥哥,他不是個好人,我不想跟著他。”孫含梅無奈地說。

    “你哥哥?你怎會有個哥哥?”他從未聽聞。

    孫含梅淒然一笑,“他不能認我,所以我一直沒當他是我哥哥。那日他來藏春樓快活。見到我還發了一頓脾氣,非要替我贖身不可。”

    “你不願隨我回去,至少聽你哥哥的勸離開這裡。”

    孫含梅想也不想的道:“他才沒勸我,他只是怕我丟人,所以不想在這裡見到我。免得礙著他的興致。”

    “能告訴我你哥哥是誰嗎?”

    孫含梅為難地想了一下,才道:“他會恨死我,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我哥是河東總督楊大人的長公子——楊品斯。”

    “楊品斯?真是無巧不成書。”

    “你認識我哥哥?”孫含梅訝異。

    “不算認識。”  

    蘭陵原本屬意想嫁的人竟是含梅的兄長。

    “你一定很奇怪,怎麼我哥是河東總督的兒子。而我卻窩在破落戶裡長大?其實我哥和我不是同一個爹。我們的娘是總督府夫人身邊的丫鬟,總督大人膝下一直有女無子。我娘和總督大人有了私情後生下我哥;後來他們為了要兒子傳香火,抱走我哥,趕走我娘,把曾經發生過的事當作不曾發生。六年前我哥突然找上我們,認了親,偷偷摸摸的來往一陣子;直到我娘死後,我哥才比較少來走動了。不過,哥哥不是好人。”孫寒梅娓娓道出。

    路槐楓不解的問:“為什麼這麼說?”

    “有些事我不方便多說。”她欲言又止。

    路槐楓也不逼她,繞回原來的話,“我一定要請最好的大夫把你的病治好。”

    孫含梅微笑。“生了這個病,病懨懨的什麼都吃不下,唯一的好處是瘦了不少,怎麼辦?我知道你不喜歡太瘦的女人,真是糟糕。”

    “含梅,對不起,我誤導了你,給了你一些希望,又讓你失望。”真實的他,內心世界的他,並不曾為孫含梅動過心,都怪他無端吹皺一池春水。

    “你不需要道歉,崇輔全跟我說了,花蕊公主才是你喜歡的女人。”

    “我請蘭陵進宮請御醫來替你治病。”他一定要治好她的病。

    “原以為我入青樓討生活你會生氣、發狂,結果弄巧成拙。”她知道自己活該。

    “含梅,聽話!不能放任自己的病情惡化,等你的病好了,我替你介紹個如意郎君重新開始。”路槐楓安慰道。

    “不可能有什麼如意郎君喜歡我的,我已是殘花敗柳之身,臉蛋又不特別好看,喜歡胖女人的男人更是少之又少,我在藏春樓有的時候還是個笑柄。”

    “笑柄?崇輔不是這麼說的,他說你很受歡迎的。”

    “崇輔是在為我添面子。”孫含梅苦澀一笑。

    “你今天無論如何都得跟我走。”路槐楓強勢道,命令跟來的家丁安排馬車。  

    “花蕊公主會不高興。”她心裡早已一百個願意隨他回家,只是嘴上不說罷了。

    “她會諒解。”他其實沒把握。

    “我真的可以跟你回去嗎?”孫含梅不確定的問。

    他點點頭,不是情人也可以做朋友的,不是嗎?

        

    “你說謊,你說會幫我的,為什麼出爾反爾?”衛倩如用一種兒乎要撕裂人心的方式吼著。

    “你聽我說……我盡力了,可是槐楓就是不為所動。”蘭陵面對歇斯底裡的衛倩如,不知該如何是好。

    衛倩如失去理智地破口大罵:“你這個自以為是的高貴公主,利用權力左右槐楓的心!不要太得意,老天有眼,會有報應的。”

    “倩如——”

    衛倩如打斷蘭陵的話,開口:“閉嘴,我還沒說完。告訴你,我不會放棄的,槐楓是我的,他酒後亂性強占了我;他若是不肯認帳,我會將這件丑事弄得人盡皆知,召告世人你花蕊公主的額駙是個禽獸不如的采花大盜!”

    蘭陵心下一驚,急道:“倩如,你不能這樣做!”

    “怕了是吧!我已經豁出去了,得不到槐楓的人,我會毀了他。”衛倩如激動得全身發抖。

    “別做將來會後悔的事。”

    “是你們逼我的。路槐楓始亂終棄!這可是天下的丑聞,因為他是皇帝老爺千挑萬選的駙馬爺。不知是我運氣太好逮著機會,還是你們不走運碰到我,哈哈——我受夠了命運總是捉弄我,現在我要捉弄別人的命運,我倒要看看結果會如何。”衛倩如頓時變得猙獰。

    “你不能這麼做。”蘭凌阻止不了她的瘋狂,心生一計。

    “我會這麼做,一定會這麼做。”衛倩如咆哮道,她不想再成為可憐兮兮的女人,她要反擊。

    “你希望我離開槐楓是嗎?我同意成全你。”

    衛倩如一愣,先是木然一笑,而後說:“太遲了。”

    “為什麼?”

    “我已經不希罕了,而且你之前之所以這麼說只是想唬弄我罷了。不會真的離開槐楓,你捨不得。”衛倩如冷然一笑。

    “只要你口下留情,放槐楓一馬,我會離開他。”蘭陵不得不作此決定。

    “你真的願意?”衛倩如緩下情緒問道。

    “看你的態度決定。”

    衛倩如憤怒的心動搖了,仿佛她的幸福又唾手可得,她無法再次承受男人給她的傷害,一絲一毫也受不起;楊品斯近日一直騷擾她,更加深她要找個避風港的決心,路槐楓是她最便宜的選擇。

    “一言為定。”

    蘭陵點點頭。“謝謝你。”

    “你什麼時候走?”這是最重要的。

    “隨時。”她也很干脆。  

    “今天。”衛倩如怕夜長夢多。

    蘭陵猶豫了一下。“就今天。”長痛不如短痛!

    “你會躲起來?還是自我了斷?”衛倩如希望蘭陵大發慈悲能永遠消逝,因為只有她死了,才能一勞永逸斷了路槐楓的情根,把心往她身上擱。

    “我會回皇宮。他不能隨便進出的地方。”

    得到滿意的答案.衛倩如才松了口氣離去。

    蘭陵在簡單收拾了東西,帶著莉莉和娜娜回宮。不管路槐楓會有什麼反應,一切回歸原點,他們從來不曾相識的原點、她對楊品斯充滿期待的原點。

    “公主,這是不告而別。額駙回來找不著您是會擔心的。”莉莉說。

    “時間會沖淡一切,我已經請全福帶話了,不會有不告而別的問題。”

    不明白主子苦心的兩人只當額駙得罪了公主,鬧鬧公主脾氣罷了,也就不再過問;反正一等額駙來說幾句好話,公主自會回心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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