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閻家老宅,閻芸兮歎了一口長氣。
「我知道你捨不得,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身處亂世,咱們一介女流只會一些花拳繡腿,根本無法保護自己,還是照師父臨終前交代的,投靠駱師叔去吧!」
說話的是閻芸兮的師姐郭令雯,兩人如今守著閻氏租屋相依為命,十七歲女娃兒,還來不及學會自保的武功,家中長輩即一一過世,可憐無人可恃。
「雖然爹這麼交代過,可你忘了我娘說過駱師叔忘思負義,殘暴無人性?」 她很矛盾,既憂心於眼前的處境,又怕跳入另一個苦海。
「師娘怕是對師叔有偏見吧?」
郭令雯口中的師父和師娘——閻深、柯樺,一生醉心武藝,所以只生下閻芸兮一個女兒。
「師公為駱師叔所殺,這是不爭的事實,足以證明我娘說的話不假,駱師叔確實冷血無情。」
「會不會這中間有什麼誤會?每回師娘提起這事,師父總是沉默不語,或許師父並不相信。」
誤會?
閻芸兮並不作如是想,駱師叔之於她,像個陌生人;他是孟求師公七十大壽那年收下的關門弟子,天賦極高,絕頂聰明,一直跟隨孟求師公住在貝加爾湖附近。所有關於駱野岸的消息,全來自閻深夫婦一年一次拜訪孟求師公後帶回來的。
奇的是娘對駱野岸從來只有負面的評價。
「我想我娘有她的看法,她認為駱師叔不是好人,一定有她的理由。」 娘與她一向不親,但是娘對她說過的話,卻深植在她的腦海裡。
「好吧!你不願意投靠駱師叔,可眼前的難題總要解決啊!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郭令雯務實地道。
所謂的難題是襄陽守將呂文煥的遠房表侄呂儀順仗著表舅的威名,作威作福,欲強娶閻芸兮為側室,若芸兮不依,閻氏祖屋將難逃被燒燬的命運。
「不如去求呂將軍出面作主。」
「如今國事如麻,蒙古大軍壓境,呂將軍恐怕沒時間管這事。」
郭令雯悲觀道。
「是不是要我把我這張臉給毀了,呂儀順就會對我失去興趣?」
郭令雯一驚。「萬萬不可,小師妹的花容玉貌是人間絕艷,可是人人想求而求不得的,你把它給毀了,怎對得起生育你的師父和師娘?」
「這個難題因我這張勝而起,這張臉不知為我惹上多少的麻煩,我實在不想再忍受了。」』
甚至大白天走在街上,還會引來登徒子的騷擾,她不曾享受過美貌帶來的好處,反而先蒙其害。
「芸兮,我要你打消毀去容貌的想法,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損傷,我以師姐的身份命令你,不許做傻事。」
閻芸兮猶豫地咬了咬下唇,她因美貌受的苦,不是外人能想像的。
男人公然調戲她總有理由,她一分女流,往往百口莫辯。 「算了,今天不適合討論這個問題。」 她抬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喃語:「就要午時了,我到後山摘些野菜回來。」
「我看還是我去吧!你剛剛說要毀去美貌的事,弄得我心裡毛毛的,怕你去後山摘野菜會遇上好色的樵夫。」 說著說著,她就要往廚房走去。
閻芸兮攔住她,「師姐,我有手有腳,並無殘廢,大街已經不方便前往了,後山你又不讓我去,老要靠你一個人忙進忙出,我實在過意不去。」
拗不過師妹的要求,郭令雯道:「那好吧!咱們一塊去,多搞一些,連明天的份兒也摘回來。」
後山其實是個山谷,四方高山圍繞,許多地方佈滿荊棘。
她們常來這個地方摘些野生的合材,當然,她們也會在閻宅空地裡種些菜,可野生食材有它的美味,不是一般家裡種植的蔬菜可比擬的。
兩人邊說笑,邊摘著。
突地,一陣馬蹄聲,引起她們的注意,兩人急忙往樹叢中奔去,可馬兒的速度比她們更快。
停在她們面前的馬兒上跨坐著一位青年,怔怔的看著閻芸兮,不用說,又是另一個驚歡於她美顏的癡人。
「好美的姑娘!」
「芸兮,快跑。」
兩人顧不得腳下山石高高低低,費盡力氣逃跑。
「前頭沒有路了,真是糟糕,是座峭壁。」
郭令雯回頭無助的看向師妹。
兩人試圖尋找其他出路,卻找不著一條可以往山上逃的路,壁面又十分光滑,根本上不去。
「令雯師姐,我看你別管我了,逃命去吧!」 荊棘劃破了她的衣袖,模樣好不狼狽。
「這怎麼行。」
馬蹄聲繞過荊棘,眼看就要追上她們了。
「山壁上長了些籐蘿,咱們或許可以攀葛附籐,踩著壁上幾處的石縫爬到山頂。」 走投無路的閻芸兮心生一計。
兩人鼓起勇氣抬腳朝石縫踩上,一鼓作氣地往上攀爬。
愈接近山頂,山勢愈陡,閻芸兮腳下的石頭霍地一鬆動,滾下山去。
「小心!芸兮,你還好吧?」 已是滿頭大汗的郭令雯不禁憂心如焚。
閻芸兮嚥了一口口水,右腳往上探尋另一石縫,老天助她,並未踩空。
「不礙事。」
年長閻芸兮兩歲的郭令雯,在就要接近山頂時趁勢一躍,站上了山崗,旋即伸出玉臂來。」
「芸兮,快拉住我的手。」
費了一番心思,兩人終於攀上高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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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姑娘在躲什麼人是嗎?」
才略略鬆了一口氣的兩人,聽見帶著異族腔調的男性嗓音,驚駭地轉身望去。
男子長得十分高大,看她們的眼神倒也平常,沒有一般急色鬼往美人身上猛看的邪佞模樣。
「我們是在躲人,能不能請你讓讓?」 戒心十足的郭令雯擋在師妹身前,不悅地趕人。
「是你們擋了我的路,該讓的是你們。」
男子好笑的看著她們。
「後頭是峭壁,我們怎會擋了你的路?難不成你想尋死?」 郭令雯老實不客氣的上下打量他。
男子笑了笑,「在下想往峭壁下小解,如果兩位姑娘不害臊想參觀我表演,我也不反對。」
「啊!」郭令雯拉著師妹的手往前移步。「真不要臉,竟然敢在閨女面前解褲頭。」
男子哈哈大笑。「我可是給了你們機會閃人。」
「要是我們晚一步爬上來,豈不是要倒大楣了?」 愈想愈噁心。
「你們大概會以為正巧天降甘霖吧!」又是一陣調笑。
「沒教養!」
眼看師姐又要與人發生爭執,閻芸兮伸手拉住她,提醒道:「他看上去像是蒙古人的打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們別自找麻煩、惹禍上身。」
「他好過分,故意氣咱們。」
「明知他是故意的,就別上了他的當。算了,也許他悶得慌,想找人吵架解悶。」
「我也不想惹蒙古人,好吧!聽你的。」
兩人又走了一段路,見一處茶棧。
「好渴,進去喝杯茶歇歇腿好不?」
閻芸兮點點頭。「順便問問由這往前走是什麼地方。」
「只要找到下山的路,回家的路就不遠了。」
在茶棧坐定後叫了兩杯茶,順道問茶棧小二:「請問小哥,下山路就這一條吧?」 郭令雯食指朝前方一指。
「下山路不只一條,兩位姑娘要往哪兒去?」
「襄陽,咱們要進襄陽城。」
茶棧小二微皺眉。「進襄陽城還得走上一天的路,姑娘恐怕得先找間客棧歇一晚。」
「怎麼會?襄陽城不就在這座山腳下?」
「除非你們想從峭壁攀下去,走山路大概是要一天的腳程。」
「你沒誆咱們吧?」
茶棧小二看向說話的郭令雯,「怎會誆你們?我們同是漢人,漢人幫助漢人都來不及了。」
「我們出門在外總會小心些,請小哥別放在心上。」
閻芸兮立刻替師姐打回場。
茶棧小二啐了聲:「好人壞人都分不清,還想出來外頭混!」 然後走開。
「他生什麼氣?不過說了兩句話,可以氣成這樣?」
一頓霧水的郭令雯不以為然的道。
「你懷疑他的人格,他當然會生氣了。」
峭壁上偶遇的男子突然加入她倆的談話。
「怎麼又是你?」
閻芸兮扯了一下師姐的衣袖,怕她冒失說錯話又得罪了人。
「這裡還有幾張空桌子,你不坐別桌和我們湊啥熱鬧?」
直腸子的郭令雯哪裡肯理會師妹的勸,大刺刺地往下說。
「我好心保護你們,別不識好歹。」
「我們又沒有危險,你保護什麼?」
男子喝了一口手中的茶,頓了下,努了努嘴。「左側、右側、後方,全是貪圖你家妹子美貌的嘴臉,你是不用怕他們餓虎撲羊啦,可你家妹子不同,萬一她被人給調戲了,你有本領保護她嗎?」 正欲回嘴的郭令雯,瞄了四週一回,確實看到許多雙色迷迷的眼。
「你少裝清高了,我們怎麼知道太陽下山後,你不會變成一隻披了羊皮的狼?」
「師姐!」 一旁的閻芸兮倒抽了一口冷氣。
「有什麼關係?咱們直率些,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免得一會兒大家鬧翻時難看!」
「你師妹比你更識好人心。」
「蒙古人對我們漢人能存什麼好心?你不害我們,我們就要偷笑了。」
「天下很快就是我們蒙古人的了,好在你們先逃出了襄陽城,馬上蒙古人就要攻城了。」 他小聲地道。
「好大的口氣!天下會是我們漢人的,你們這些蠻夷之人懂什麼!根本不配得到天下!」
只見他笑了笑,不理會郭令雯。
「這位大哥,你說蒙古人很快就要攻打襄陽城了?」 把話聽進去的閻芸兮焦急的問。
「沒錯!領軍的是蒙古第一神將駱野岸。」
「你說誰?駱野岸?」 再也沒有比聽到這名字更讓人震驚的了。
「我沒有聾,你可以小聲點。」 男子苦笑地說。
「神將駱野岸?他要領軍攻打襄陽城?」
「是的,看你們的表憎,好像認識駱神將?」
「我們是不認識他,可他不巧是我們的師叔。」
閻芸兮阻止不及,心空口快的郭令雯已脫口而出。
男子聞言,吃驚的讓正要喝下的水給嗆住,順了口氣後才道:「你說駱神才是你們的師叔?」
「你不相信?」
「野岸不可能有你們這麼大的侄女。」
「我們年紀不大,你是不是眼花了?」郭令雯睨了他一眼。
「駱師叔也在附近嗎?」一聽師叔要攻打襄陽城,閻芸兮心慌極了。
「不,他不在這附近,你們想見他,我可以帶你們去找他。按理說我不該向你們透露的,請你們見了你們師叔的面之後別出賣了我才好。」
他開始後悔自己的話太多了。
「你活該,口沒遮攔闖禍了吧!我師叔怎會這麼不小心交了你這樣的朋友?」 早想找機會修理他的郭令雯,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
「請問我駱師叔現在在哪裡?」她想求師叔放了襄陽城民一馬。
「芸兮,你改變主意,決定投靠師叔了?」 郭令雯對於師妹之所以改變主意的理由十分好奇。
「請帶我們去見駱師叔。」她一定要想辦法阻止襄陽城可能會發生的浩劫。
「長春真人丘處機在雪山講道,野岸正陪成吉思汗一同聽道、瞭解漢文化,好作為日後一統江山的根本。」
「雪山?」好遙遠的地方。
「在回雪山之前我要先去打訪契丹人耶律楚材。」他告訴閻芸兮。
「契丹人怎會在漢人的土地上?」
「我是蒙古人,不也在漢人的土地上?」他反駁了郭令雯的質疑。
「駱師叔是蒙古人?」
閻芸兮輕聲的喃語還是讓他給聽見了。「野岸是你們的師叔,你們怎麼會不知道他是蒙古人?」
「我們和師叔未曾謀面,自然不清楚師叔的過去。」
「你們是要跟我一道去見耶律楚材,或是先找個地方住幾天,等我一塊兒上雪山?」
「不知大哥如何稱呼?」閻芸兮有禮的問,他雖是蒙古人,可總是師叔的朋友,論輩分也是長輩。
「樓祖遙是我的名字。」 他以食指沾了茶水在桌上寫下樓祖遙三個字。「我身上不全是蒙古人血統,我的祖父是漢人,我的名字是他取的。」
「祖遙叔叔。」 閻芸兮按輩分叫著。
「叫我哥哥吧!別叫叔叔,可把我給叫老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是呀,芸兮,看他也大不了咱們幾歲,叫他叔叔他也不配,反正他不願意,咱們也別拿熱臉貼他的冷屁股了,能稱他一聲哥哥他都要偷笑了。」
「你們真是同一個師父所教出來的徒弟啊?」
他不可置信地問道。
「有什麼疑問嗎?」
「我看你師妹有人情味多了。」
「對付你這號人物需要什麼人情味?」 「你嘴巴真夠毒的。」 他搖搖頭。
「相見哥哥別生我師姐的氣,她就是這樣的人,刀於嘴,豆腐心。」
「我不會放在心上,到了雪山後自然會有人來治你,你們駱師叔之所以受封蒙古第一神將可不是沒得由名的,他會有辦法治你的利嘴。」
就這樣,本來無心尋訪駱野岸的閻芸兮,為了躲避好色之徒的騷擾,改變初衷,同時也改變了駱野岸和她一生的際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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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說了耶律楚材是契丹人,怎會在漢人的土地落腳?」
郭令雯得意地看了一眼樓祖遙。
「沒想到他回白狼水省親去了,根本不是你料事如神好不好,你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自己不夠聰明還不承認!」 郭令雯忍不住要取笑他一下。
「廢話少說,芸兮呢?」 樓祖遙問。
「在房裡用早膳,這裡檔雜人等太多,我怕又有人不怕死想輕薄師妹,所以要她少露臉為妙。」
「少露臉」 這三個字,讓樓祖遙有了新點於,接著道:「不如毀去芸兮的美貌,如此一來咱們上雪山的路上就不用為她擔心了。」
「毀去美貌……你的意思是毀容羅?」她近乎咆哮道,惹來客棧裡無數雙好奇的眼光。
「小聲些!不是真的毀容。」樓祖遙刻意壓低嗓門。
「那是什麼?」
「易容,用易容術。」
「你是說你要用易容術把芸兮的美用先去,直到平安到達雪山?」
櫻祖遙點點頭。「你不同意?」
「我又不會易容術,你會嗎?」
「我也不會易容術,但我認識一個人是這方面的頂尖高手,承汝的易容技巧已到了出神人化的地步了。咱們請他把芸兮的面貌易容成無固醜女,我想不論哪個男人見不比鍾無艷還醜的女人都要倒胃口的。不要說調戲了,連看都不敢看一眼,怕傷了眼睛。」
「比鍾無艷更醜的女人?那不是很恐怖嗎?不知道芸兮會不會不同意。」
「她肯定會同意的。」
「未必,有誰希望自己是個醜八怪。」 如果能選擇,哪一個人不想做美女?
「我想芸兮妹子不同於一般人,她深受美貌之苦,如果沒有了美貌,也許她能因此而更自由。」
很快地,郭令雯將這個主意轉告閻芸兮。
果不其然,閻芸兮爽快的答應了。
「據說會變得很醜很醜耶!你也願意?」
閻芸兮點點頭。
「早想毀了我這張讓我身不由己的容顏,如果有一種方法可以得償宿願,我自然願意去嘗試。」
「是啊,至少不會有什麼永久性的傷害。」
「那位替我易容的哥哥是誰?什麼時候可以替我做?」
她好興奮,恨不得可以立刻變醜。那麼,她就能隨意進出任何地方,不需要擔心被人調戲了。
「他是樓祖遙的朋友,年紀不大,叫什麼來著……好像叫……易承汝,對!就是易承汝,和咱們一樣是個漢族人。」
「如果他真能不遂我的心願,我們就能趕緊上路我駱師叔去。」 那襄陽城的百姓就有救了。
「你之前還一度反應激烈,不願意投靠師叔,為何現下改變了主意?」
「我希望能勸師叔打消攻打襄陽城的念頭。」
明知很難,她仍想一試。
「師叔連自己的師父都敢殺了,如何能勸得動師政放棄攻打襄陽城?」白日夢可以做,但千萬別與現實分不清。
「襄陽城的百姓好可憐,我想試試看盡一己之力,替同胞百姓們請命。」
「唉!我怕你會白費心機,反而惹火了師叔……」」你們商量好了沒?承汝已經在樓下等了好一會兒了。」
樓祖遙的聲音打斷了郭令雯正要往下說的話。
「好了,芸兮非常贊成。對了,能不能請你那位易容高手的朋友陪我們走一趟雪山?」
「作啥?」
「以防萬一啊,我們也不知道易容術能持續多同。」
鐵木真之所以封他,是因為從哈蘭真之戰,他立下第一樁戰功開始,只要戰役,他便不曾失敗。
尤其在哈蘭真之戰前,王汗的克烈部原是蒙古草原上最強大的部族,然而鐵木真當時所領導的部族發展得十分快速,兩人所在的部族也因此常常發生不愉快的事。哈蘭真之戰後,附近各部族全投入鐵木真帳下,這對鐵木真日後的影響很大,因為自此鐵木真在蒙古草原幾乎沒了敵手。
「可野岸哥哥並不同於一般人。」 乃嵐公主對他欽佩和傾心之意溢於言表。
「我很平凡,別把我美化了。」 俊朗的臉孔閃過一抹少有人知的神色。
「不是美化,你就是像我說的這麼不平凡。」 他對她而言是遙遠的星宿,他並不因她貴為蒙古公主而特別對待,他不理人的時候,連她的父王都要禮讓他三分。
他嗤笑一聲。「你並不瞭解我。」
「野岸哥哥願意讓我瞭解嗎?」 她有絲難掩的雀躍。
他冷冷的瞥向她,語氣裡不帶感情。「別花心思在我身上。」
「為什麼?」她不放鬆的追問。
「因為從前的我是個狂徒。」他的聲調裡有很深的寂寞,讓人心驚。
「野岸哥哥現在還是個狂徒啊!」 她溫柔的揚起小臉,渴望他一親芳澤。
見她的表情,他挑起眉。「和從前的我相比,現下的我只是個戰爭的奴隸。」
「戰爭的奴隸?」她聽不懂。
「不明白?」他壓低嗓音,沉下臉問。
她搖搖頭。「不明白。好深奧哦!」
他苦澀一笑。「你不需要明白。」只有知己才能真的心緒,他能苛求誰與他心有靈犀? 「祖遙哥哥到中原去,怎麼還沒回來?我聽父王說他去見契丹人耶律楚材,為什麼父王要找契丹人合作呢?」 乃嵐公主對軍國之事一向一知半解,等她弄明白了又有新的事發生了。
「耶律楚材對漢文化相當瞭解,也許能調和我蒙古文化和漢文化的歧異。」
「他是契丹人,能有什麼高人一等的見識?不如找漢人來有用些。」
駱野岸像聽見笑話一般撇起嘴。「這是不同的,漢人對漢文化有主觀上的盲點,他們對於咱們蒙古人會有偏見,不夠客觀。」
「聽說野岸哥哥從前跟隨漢人師父習武,是不是真的?」
「誰告訴你的?」 寒冰一樣的聲音。
「你生氣啦?」 敏感的乃嵐公主,一看他面有慍色,身於僵了一下。
「你由哪裡聽來的消息?」
乃嵐不敢不答腔,雖然她貴為公主,可駱野岸在蒙古部族裡有著崇高的地位,加上她又傾慕於他,更是從骨子裡敬畏他、怕他。
「托雷哥告訴我的。」 她輕聲道。
「托雷又是怎麼知道的?」 他微蹩劍眉。
「許是某個漢人投奔咱們時順道送上的消息吧。這不重要,反正父王根本不當那是一回事,這無損你在咱們部族裡的地位。」
乃嵐說得輕檜,她是女子,成吉思汗不會告訴她太多軍事機密,可他清楚可汗用他,自然將他的底細查過一遍。
不論可汗信不信任他,對他的防備心不會少,因為他曾是漢人的徒弟。
他不在乎,真的。「天下第一梟雄」不過是個虛名,代表著他駱野岸曾經留下的痕跡。有一天,一切的尊榮都會消失,包括所有的聲名。
「托雷沒有參加長春真人丘處機講道,將他留在戈壁,有什麼特殊任務嗎?」
乃嵐搖搖頭。「父王應該沒有什麼任務交給托雷哥才是,父王最看重的人是你,哪一項艱矩的任務不是交給你去完成?其他哥哥們都羨慕死你了。」
「這湖旱的冰,怕是無法全融了。」
「是啊,春天來了跟沒來是一樣的,難怪這山叫雪山,只融了一半的湖水,不過咱們也只能省著用了。」乃嵐望向遠方的山巒。
「走吧!免得可汗找你不著。」
「父王才沒這麼大驚小怪咧,他知道我和你在一起,放心得很。」
「咱們孤男寡女在一道,可汗不可能完全放心。」
駱野岸心不在焉的同乃嵐閒扯,他只想把她當作妹妹看待,不想她會錯意。
「最好父王誤會。」 她突發奇想。
「呃?」 他沒仔細聽乃嵐講話,他的心緒飄向老遠。
「誤會咱們之間已有了山盟海誓。」 她瞥了他一眼。
見他不答腔,乃嵐急了。「野岸哥哥,你在想什麼?為何我和你說了半天話,你.都不理人?」
「我在思考。」 他胡亂搪塞。
「思考什麼?」
「思考如何幫助可汗完成一統天下的大業。」
「又來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認真,一統天下又不只是你一個人的責任,幾位哥哥同樣有責任啊!」
「可汗對我有很高的期望,我不想令他失望。」
「你不願父王失望,可卻寧願讓我失望。」她憋在心頭不吐不快的許多話,終於露了餡。
「可汗是各部族的王,也是入主中原的唯一共主,我現在滿腦子全是未來可汗逐鹿中原一統天下、成就大業時的模樣,其他的事不在我的計劃裡。」
「我呢?」
「呃?」 他繼續裝糊塗。
「我在不在你的計劃裡?」
「不管你在不在我的計劃裡,可你肯定在可汗的計劃裡。」 他以為他拒絕得夠清楚了。
乃嵐卻有另一番解讀,她把他婉拒的話當作欲拒還迎,畢竟她是公主,可汗尚未作主前,沒有人敢自詡是她未來的丈夫。
她笑了,以一種滿足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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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容後的閻芸兮已慢慢適應人們乍見她時驚駭的表情,她為那些走避飛快的凡夫俗子可憐。原來一個人的皮相那麼的重要,同時,又是那麼的不重要。
只是,她對於在路上嚇哭了幾個孩童感到十分抱歉。
她知道自己實在丑極了,醜得駭死人,不用刻意找來銅鏡求證,從人們的表情,和汲水時由水面反映出的倒影,在在說明了她已非從前的閻芸兮,她成了完全沒有吸引力的醜女。
面孔佈滿了似被火紋身後滴臘狀醜陋的凹凸,她不得不佩服易承汝高明的易容術,他用他的巧手徹底隱臧了她的容顏。在沒有壓力下,她自由的走遍南北。
「苦了你們。」 她說。
「什麼話?」郭令雯不解的看著師妹。
「因為有我同行,讓你們也成了人們避之如洪水猛獸的怪物。」只有怪物才敢和五八怪做朋友。
「我們才落得輕鬆呢,對不對?」郭令雯望向一旁的兩人,尋求附和。
「是啊、我對我的傑作滿意極了。」易承汝喝了一口酒道。
「極美與極醜都是一種苦難!」閻芸兮忍不住道。
「一路上,總共有三次,咱們找不著願意讓我們投宿的客店,我倒要看看,到達雪山前,還有多少個大城小村是會以貌取人的。」
「芸兮當美人時走到哪裡都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如今成了這種局面,真不知該笑還是該哭。」
「你又不是當事人,該哭該笑與你何干?」
「好了,你們兩人別又吵起來了。」看了幾回樓祖遙和郭令雯鬥氣的易承汝,適時阻止他倆。
「你們慢慢用,我先回房裡休息了。」免得天黑後嚇破不知情者的膽子。
「說真的,我比芸兮更不習慣。」有感而發的郭令雯,在師妹上樓到客房休息後吁了一口氣道。
「看她現在的模樣,真是完全認不出原來纖潔無塵,洛神風韻的美貌。」 易承汝不是自誇,他太滿意自己的巧手了。
「至少咱們一路上不見任何人前來搔擾,可讓咱們省去不少使拳揮腳的氣力。」樓祖遙吃著小萊,大口喝著酒,他可愉快了,雖然沒見到耶律楚材,一趟中原行可也不是白跑的,野岸不知會如何感謝他讓他們師叔侄團聚咧!
「你傻笑什麼?」 郭令雯問道。
他看向她,「我等著你駱師叔好好謝我!」
「別高興得太早。」
「你不信你駱師叔會好好謝我?」
「他未必會領你的情,尤其在看到我和芸兮之後,或許不擺臉色給你看就要阿彌陀佛了。」
「什麼意思?野岸有什麼理由要擺臉色給我看?你們是不是有啥秘密沒告訴我?」此刻樓祖遙才嗅出有些不對勁的味道。
易承汝笑笑站起身。「你們繼續抬槓,我出去轉轉。」
「你可別轉丟了,芸兮這一路上的醜女妝可得要靠你來化神奇為腐朽。」 郭令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提醒。
「知道啦,我答應你們的事,會做到你們不需要我的那一天為止。」
見易承汝走後,郭令雯好奇問道:「你這個朋友好神秘。」
「會嗎?」
「話不多不說,好像還心事重重的樣於。」
「你管太多了。」樓祖遙不以為意的回答。
「你是他的朋友,怎麼好像不關心他?」 她老早想問清楚了。
「你到底在懷疑什麼?」 他乾脆問。
她不好意思微笑。「我只是好奇,他那張好看的臉背後是不是也是易容術的傑作?」
她問得含蓄,他回答得卻直接:「你瘋了!」
「到底是不是嘛?」她咄咄逼人。
「你這麼關心這事幹嘛?」
「我聽說易容術可以把一個人的面容完全變成另一個人的,也許承汝哥的面孔並非他的真面目。」
「這不影響你不是嗎?」 「你這是什麼答案,讓人更啟疑竇,怪不得承汝哥不太談自己的事。」 如果那張面孔不是真的,那麼他真正的模樣又是怎樣呢?
「那是因為承汝不像你,一打開話匣子就沒完沒了,人家斯文多了。況且,他的事與我們無關,他想講自然會講,不講也不會妨礙任何人,你以此來斷定一個人不是很奇怪嗎?」女人真愛深入隱私。
「要怎樣才能分辨真人或是經過易容術處理的假面?」
「你想做什麼?」
「好玩嘛!否則除了走路,就是吃喝拉撒睡,多無聊啊,不如自己找樂子玩玩。」 無傷大雅又能娛人樂己。
「你再這樣撒潑,小心弄出什麼不可收拾的局面。」 他好意勸阻。
「不可收拾的局面?」 她玩味著這句話。「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快快告訴我,不然我可是會以自己的方式胡鬧哦!」
「我哪裡知道什麼,總之,每個人心裡都藏著一個自我,你別強人所難非掀開不可,除非那人自己想揭露。你以好玩的心態硬是挖人隱私,很不道德。」 他好話說盡,郭令雯若是聽不進耳,他也莫可奈何。
「道德?有這麼嚴重嗎?」
「非常嚴重,別弄得千瘡百孔才想補,可就遲了。」他雖愛開玩笑,可也有他嚴肅的一面。
「你愈是這麼說,我愈是非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她下走決心。
「隨便你。」 他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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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上能蓋座富麗的花園真不容易啊!」 托雷是成吉思汗最小的兒子,和駱野岸年紀相當,遂成了好友。
「雪山上景象蕭索,草木不生,只有冬日時幾種耐寒的花適合栽植,這花園的主人頗有雅興。」
托雷笑笑。「你一定在猜我就是這花園的主人是吧?」
駱野岸不回話,黑眸盯著窗外正在撲雪的小娃兒。
「我不是這園子的主人,這莊院也不是我的。」托雷與他並肩站在窗前。
「早春了,還飄著瑞雪,是吉兆,今年又會是連戰皆捷的局面。」
「你別滿腦子只想著打仗,父王說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是娶個妻子的時候了,這座莊院父王準備送給你,是給你眾多結婚賀禮中的一項。」 托雷並不因可汗待駱野岸情同父子而吃味,他很清楚可汗的用心。
駱野岸太強悍了,若不極力拉攏,一統天下的大業將受阻。
「你的意思呢?」 見他不語,托雷問道。
「什麼意思?」
「可有喜歡的姑娘?」
「我現在一心只想著如何助可汗得天下,兒女情長之事不在我的考慮之內。」
托雷順水推舟。「這麼說來你是沒有喜歡的姑娘羅?」
「連年爭戰,我哪有閒情逸致?」
「我打的仗可也不比你少,但也沒耽誤了娶妻生子的大事,這樣吧!我請父王替你作主如何?」
駱野岸倏地瞇起眼,嗤笑一聲。「你成了說媒的說客?為了誰?」
托雷有被看穿的尷尬。「你是聰明人,不會不明白。」
「如果你當我是朋友,就明說吧!」
「婚姻大事是喜事,怎麼你好像不高興似的,難不成你對乃嵐不中意?」
「為什麼扯上乃嵐?」
托雷挑起眉,笑開臉,「戰術技巧也許我不如你,可女人方面的事,我可比你行、比你敏銳。乃嵐很喜歡你,你再鈍也不可能毫無感覺。」
「我把乃嵐當作妹妹。」 駱野岸淡淡的道。
「妹妹?她可不這麼想。你是認真的?」 托雷狐疑的看著他,能娶到公主,在蒙古部族可是大事。
「再認真不過。」
「父王本想為你和乃嵐的婚事作主,如今豈不是一場誤會?」 托雷拍拍腦門。
「替我回絕可汗的好意,你是明白我的,在我的腦海裡,可沒有什麼父母之命、媒的之言。」
「乃嵐肯定會傷透心,柔腸寸斷。」
「過一陣子她就會好的。等她遇著了如意郎君,會很快就忘了這一段的。」
托雷也不勉強他。「好吧!長春真人丘處機說的沒錯,咱們蒙古族人或許沒有福氣留你一輩子。」
「丘真人這麼說?」 駱野岸並無窺探天機的心思,在他來說,會發生的事,逃不了;不會發生的事,逆天而行也得不到。
就在托雷想往下說什麼時,門外護衛通報:「統軍大人,樓千戶帶著兩女一男在院外求見。」
「請他們進來,安排他們到左翼小抱廳稍候。」駱野岸下令道。
「祖遙怎不是一個人回來?還帶了一男兩女?」托雷興味盎然道。
「有興趣可以一道去看看。」
托雷懶做地咧開嘴笑:「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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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芸兮呆愣住,望著眼前這張十足男性的陽剛面孔,兩道濃眉,潔白的牙,高挺的鼻樑,五官輪廓鮮明——
「他就是你們的師叔,駱野岸,現在是咱們的萬戶統軍大人。」樓祖遙揚起頭,好不興奮的介紹。
「祖遙,你說什麼師叔?誰是這兩位姑娘的師叔?」 托雷看了一眼仍是醜陋面容的閻芸兮,略略吃了一驚,不過,很快恢復正常。
「你就是駱師叔?」同樣驚訝不已的郭令雯想再次確定。
「在下駱野岸,不記得曾是兩位的師叔。」他很自然的將目光輪流投注在自稱是他徒任的兩位姑娘身上,然後停駐在其中最駭人、最醜陋的那個上頭。
「駱師叔,我們從襄陽來,閻深師父是芸兮的親爹,師父臨終前要我們來投靠師叔。」郭令雯迅速把來意說明。 「閻師見過世了?」
「師娘四年前過世,師父他於三年前亦追尋師娘而去。」
「既是閻師兄的臨終遺言,你們為何今日才來尋我?」
閻芸兮臉孔倏地轉自,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怎樣表達。
「她們看來累壞了,不如讓她們好好休息,等恢復體力,你再好好問問她們吧!」 好心的樓祖遙,跳出來替僵冷的場面解圍。
「是啊,我也覺得兩位姑娘應該好好梳洗一番,睡個好覺,你們師叔侄再好好聊聊。」 托雷附議道。
「貴赤,安排兩名丫環伺候兩位姑娘。還有,把她倆安置在於淨的西暖閣。」 駱野岸明快的下指示。
「野岸,這位易公子是我的朋友,就與我一道住吧!不用麻煩你們這裡的護衛挪空房了。」
各自帶開後,托雷取笑他。「你這麼年輕.卻有那麼大的侄女,滋味如何?」
「你很羨慕是嗎?不如迭你。」 駱野岸不在乎地道。
「這怎麼成?她們的師父可是你的師兄,你有義務照顧她們。」 托雷一副無聊消受的模樣。
「我和閻家人早已無瓜葛。」他說得情。
「閻家人得罪你了?」托雷幾次想探問他的過去,皆被他四兩撥千斤給避過,現在與他往昔生活有關的大不清而來,正好給了托雷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機會。
「他們不配得罪我!」 冷哼一聲。
「你閻師兄生的女兒過去是不是經歷過什麼事?怎麼一張臉給弄成了怪物般的模樣,我看大概嫁不出去了,這輩子恐怕得跟著你這個偉大的師叔,由你養她一生一世。」 托雷半戲謔地玩笑道。
駱野岸腦海中躍出那張令人印象深刻的面孔。在她身上,他完全看不出閻深和柯樺的影子。
「報應吧!沒想到父母幹下的壞事卻報在女兒身上。」
「報應?壞事?到底你閻師兄做了什麼事,你這麼恨他?」 托雷一直想解開這個謎團。
「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拜漢人為師習武的過去的?」駱野岸謹慎的盯著托雷。
「猜到的。」 托雷裝傻。
「你們防我,怕我有戒心。」
托雷不置可否。「那是父王的主意,他所有的心腹全是經過查訪後才留在身邊的,你別介意。」
「我通過可汗的考驗了嗎?」 他聲音冷冽。
托雷怕他翻臉,趕緊解釋:「你在父王的心裡一向有著極高的評價,不論你的師父是誰,都影響不了你在咱們蒙古部族的地位。」
「但願可許永遠記得我替他打天下時的付出。」他有感而發。
「當然,父王是有思必報之人。」 托雷斂去笑容,和駱野岸的表情一樣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