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行程,如他精確的安排。晚上七點四十四分,他們已準時自蘇黎世離開,搭臥鋪夜車北行,預計零點五十五分抵達法蘭克福。
夜行火車,沒有景致可言,大窗外只籠著黑夜。所見的風景,只有自己在車窗上的倒影。
她不想看,只想倒頭入睡,像屍體一樣睡到自然腐爛。
他卻強制她先到加掛餐車去用餐,才准她回臥鋪車廂。
隨便。她不想跟他爭,也無力跟他談,與他對坐在餐車小桌的豐盛餐點前,卻不進食,環抱一路自米蘭扛著的那套西裝,茫然望向漆黑的窗上反影,消沉發呆。
幸好那間飯店的服務生老練,沒有真的照魏君士吩咐地把這套昂貴名牌丟掉,而暫時寄存在房客遺失物品的收納處。
她拿回東西時,當場哭了,人家還誤以為她是喜極而泣。
愈往北行,氣候愈涼,雖是夏季,入夜卻像台北的初冬。她本來並不想接受他中途買給她的貴氣小外套,但……犯不著為著一時賭氣,就一路發抖,折騰自己、供他調侃吧?
「妳幹嘛死守著那套西裝不放?」他一面專心捲著麵條品嚐,一面隨便問問。
「你又幹嘛一直想把它丟掉?」
呵,溫吞的她也開始會發飆了?只可惜,嬌聲嬌氣的,令人酥麻。
他垂眸沉思地咀嚼,仔細切割盤中菜餚,半晌不回應。
本以為,她的小小反擊意外奏效了,打中要害,讓他啞口無言。她還來不及竊喜,就反被他攻得啞口無言。
「妳抱著這麼醒目的東西逃亡,等於是在沿路留下線索供追兵查緝。我已經盡量讓我們看起來是有錢有閒的觀光客,盡量故作悠哉,比較不會給人留下什麼特別印象。妳倒好,處處替我扯後腿,就只因為妳捨不得那套垃圾。」
這……她並不知道他有這些盤算啊。「我沒有捨不得,而是這套西裝是潔兒千叮嚀萬交代,一定得幫她帶回台北的。」
「什麼西裝會有這麼偉大?」別笑死人了。「她不會叫對方寄到台灣去嗎?她既然都捨得買下幾十萬元的西裝,還會付不起幾千塊錢的快遞運費?」
也、也對啦。「但潔兒不是打電話跟你說,這裡面藏有一幅畫……」
「聽她放屁。」
忽來的粗野咕噥,愣得她傻傻眨巴。沒想到這麼高傲高調的他,也會講這麼低俗的話,突兀得讓人一時頭腦轉不過來。
「不信的話,妳打開來看就知道。」裡頭根本不會藏有那種東西。
「不行。這不是我的東西,我只是受人之托……」
「要是人家托妳運送毒品或走私呢?妳還要笨笨地忠人之事?」
「你不要亂講!」她惶惶輕嚷,左顧右盼,坐立難安。「什麼運毒走私的,你想像力未免太豐富。」
「那妳就丟啊。」何必抱著?
「我答應過潔兒的事,我必須做到。而且,潔兒雖然愛玩,卻不會去玩違法的事,她懂得分寸。」
「妳確定?」
「我覺得……應,應該是這樣沒錯。」
「妳認識的是幾年前的她?」
呃……
「最近的她,妳到底有沒有見識過?」
「妳不知道她這次的戀情搞出了多大的風風雨雨?」
「妳會不曉得熱戀中的女人,為了取悅她的男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他的句句逼人,壓得她喘不過氣,無法招架。
「妳或許有令人景仰的高貴情操,不會去翻動別人委託的東西,但我看來更像是妳有什麼把柄在潔兒手中,所以沒膽違抗她的任何命令。」
他怎麼……這麼討人厭!
「你呢?你跟潔兒又是什麼關係?」她緊緊圈擁懷中西裝套,彷彿保命的盾牌,忿忿不平。「你也有什麼把柄在她手中,所以不得不乖乖聽她吩咐嗎?」
他非常、非常、非常不欣賞這種差勁的表達方式,森然低吟:「妳覺得我是在乖乖聽她吩咐嗎?」
「那你就借我錢,我們各走各的。」何必彼此一路折騰下去?
「問題不在於有沒有旅費,而在於有沒有常識。」
「我知道怎麼買機票!」她刻意以英文嬌斥,證實她有足夠返台的溝通能力。
「妳恐怕還沒登上飛機,就在機場大廳被等在那裡的幫派分子綁走。請問,妳那時候要怎麼使用妳買到的機票?」
她不懂,事情為什麼會搞得那麼複雜?
「潔兒偷了別人收藏的贓品,想運回台灣卻又怕被逮,就找妳這搞不懂狀況的人做她的替身,混淆視聽,自己逃之夭夭,優哉游哉地讓妳去替她冒險犯難。」
「這……我這套西裝裡面,藏著一幅贓品了?」
「我不覺得。」畫一定還在潔兒那隻狐狸手上。「但她故意讓那些追兵這麼覺得。所以所有的追兵都衝著妳來,要搶妳手上的東西,她則瀟瀟灑灑地輕鬆離開。」
「那些追兵是——」
「是那位遭竊收藏家雇來的。」失竊的畫既是贓品,對方當然不敢報警處理,只能以黑制黑,私下解決。
「那你呢?」在這場遊戲中是什麼角色?
他的視線倏地由餐盤調向她,箭一般銳利猛迅,穿透她腦門似地堅決持續,像在剖析她這怯生生的一問,是基於釐清事件的立場,還是基於一個女人和男人之間的立場。
他、他幹嘛這樣盯著她不講話?他大可一如平常地刻薄回應啊,何必這麼……
侷促的氣氛,撩起幾分曖昧,令她不自在。
他骨節分明的巨掌優雅支起高腳杯,老練品味紫紅寶石般的葡萄酒。但那雙有力的深邃大眼,一瞬都不曾離開她逐漸臊紅的臉蛋。
她忍著盡量不閃躲與他的對視,也努力不讓他們先前在盧加諾小飯店內的激情記憶浮現腦海,拒絕想起在滿床散落的食物間,他曾如何舔遍傾倒在她雪嫩嬌軀上的每一滴醇酒。
啊,對了,他好像以吻灌了她好多酒。所以……他們是酒後亂性了?
「妳最好暫時別碰酒。」
她在他的淡漠呢噥中一怔,傻傻低望,還真的看見高腳杯已被她舉在身前,嚇得趕緊擱下縮手,彷彿它會咬人。
他疏離垂眸,以餐巾拭去隱約笑意,並不想對她施以過多的廉價友善。
「我先回臥鋪車廂去睡了,妳自己慢用。」
喔。但是……她剛才好像問了他什麼問題,只不過自己一時也想不起來。
他會不會覺得她很隨便之外,也覺得她智商很低?
哎,伶牙俐齒的人,總會讓人感到很聰明,反應快又靈敏。而她,天生就是慢慢思考、慢慢發言的個性,只適合做哲學家,不適合在商場跟人廝殺打拚,或經營人際。
原來這趟單純旅程,一點也不單純。
不過,這些都將結束了。至於這套西裝……
丟了它,這也未免太過相信魏君士的片面之詞——她和他之間甚至還稱不上認識。留著它,心裡又七上八下,不知道裡頭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會不會因為裡頭夾帶一幅贓品,而在海關檢驗時被逮捕?
啊,好煩。所有的迷惑,一圈又一圖地重重圍困她,找不到出路。
正當她沮喪成一團時,餐車的女服務生送來了水和藥。她莫名其妙,怎會有這麼奇怪的服務?
「與您同行的先生說,您身體有點不舒服,要我給您止痛藥。」
她這才發覺,自己的手正不自覺地捂著下腹,不知這一路上有意無意地捂了多少次,試圖舒緩。
連她都沒留心,他卻注意到了?
幸好,他在走後才叫服務生送藥來,不然多尷尬……
回到臥鋪車廂的豪華雙人艙,他已在上鋪入睡了,讓她偷偷鬆了一口氣。看他掛在艙房一旁的西裝衣褲,她有點猶豫。要穿著這緊身小禮服睡覺嗎?可是她這一脫就全裸了……
「火車到站前,我會提早叫醒妳。」打點衣裝。
夜燈幽微的黑暗啞吟,嚇了她一跳。他……他是醒著的,還是在夢囈?
「妳只有四個小時左右可以休息。我已經通知朋友,在法蘭克福替我們買好機票。順利的話,明天此時,妳已經人在台北。」
聽他這樣輕喃,遙遠的台北彷彿近在眼前,事實上,陌生的歐陸仍深深地將她包圍。
此時此刻,她除了他,別無依靠。
她小心翼翼地在毯子裡褪下小禮服,就放在自己枕邊,隨手可得。
雖然,她並不是個囉唆的女人,但總覺得有些話非交代不可。而且,他好像比較沒那麼可怕了。可能是因為夜深的關係,可能是因為疲倦的關係,也可能是因為……
「我想先……說明一件事。」會、會不會太小聲了?幾乎被火車的行進聲壓過。「我們、我們在盧加諾的飯店、的事……」
「純屬意外——」
她在毯子裡悚然一怔,一時分不清楚,他的囈語是疑問句,還是肯定句;是在問她是否是這種看法,還是在劃清他自己的界線。
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毯子有點薄,會冷,不自覺地縮肩蜷起身子,寒意太深。
某種莫名的難堪,讓她不敢再去想他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麼可能性,也慶幸他剛才打斷了她的下文,沒讓她把話講完。否則,要是給他知道了她心裡在想什麼,被他恥笑也就算了,她拼湊不回自己打碎一地的尊嚴該怎麼辦?
對了,她不是很嚮往潔兒的瀟灑嗎,她這一周假扮潔兒不是扮得很好嗎?做自己實在太無聊,因為她本身就很無聊。然後呢?現在還想在魏君士面前表演她這個人到底有多無聊?或者……
「沒錯,在盧加諾飯店的事,純屬意外!」
幽暗朦朧的氣氛中,她語氣突轉,不自然地輕快聲明。
「我想、那是……一下子局勢太亂了,搞得大家情緒都很緊繃,所以就會做一些很反常的事。紓解壓力吧,或者是轉換心情。」
沉默,只有她僵持的自得其樂。
為什麼都沒有回應?他睡著了嗎?
她等了好久,仍是死寂,陷入一出無聊的獨腳戲。
難得耍帥,卻落得自討沒趣。
黑暗中,心思逐漸沉澱,可以暫且好好處理自己的情緒。
其實……她很介意他們之間的事,很介意很介意很介意。那不是單純的酒後亂性,應該是酒酣耳熱之際,她沒有餘力去掩護自己對他的好感。神智昏過頭,分寸過了頭,依賴過了頭,變成廉價的肉體關係,糟蹋了原本隱約的美好悸動。
她不曉得自己是不是有處女情結,只是從沒想過會給得那麼草率。現在,心中好像丟了什麼,沒有任何交代,沒有任何結果。
只有失落。
寧靜的深夜,火車疾行的規律聲響,緩緩籠罩她的意識。像是某種怨百的安慰,載她駛往遠方的夢境。
沒有人聽見感傷的聲音,它們悄悄沒入枕畔裡,只有極細微的輕喃中,洩漏了濃濃的鼻音。
「我從來……不是那麼隨便的人。」
小小的細語,比耳語更輕,有如唇語,幾近無聲。哽塞不順暢的鼻息,甚至比它更清晰。而這一切,又全都隱匿在厚重的火車行進聲之中。
勉勉強強的呼吸聲,愈來愈徐緩、愈來愈平穩。不再有心思的糾葛,也下再有受傷的自艾自憐、或茫然的空洞。
所有的問題與困難,都沒有獲得解決。但此刻,這一切全飄到好遠好遠的地方去。
小人兒睡了。
夜依舊深沉,幽微依舊不明、依舊寧靜。驀然一聲低沉輕歎,洩漏濃郁的沙啞難捱。
他實在搞不懂這女人的小腦袋瓜裡,都在想些什麼。而他,滿腦子都在做理性與獸性的激烈抗爭。和這樣的嬌嫩艷娃同行,要是無動於衷,那簡直不是男人。
他幾乎無法想起自己這趟旅程的目的,被她控制了思緒,想的盡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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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時分,他們抵達空曠寂寥的法蘭克福火車站。
迎接者凌厲冷冽的神情,讓她戰兢。這人……是要來逮捕她入獄嗎?
「你嚴重遲到。」金髮帥哥肅殺譴責魏君士。
「路上有事耽擱。」
「我大概猜得出是什麼事讓你耽擱。」他毫無溫度的藍眸一掃,懾得迪琪莫名其妙。「我不能接受的是,你竟然手機關機。」
「我手機沒電。」
「而且故意不積極處理。」
「現在是怎樣?」魏君士轉過不耐煩的身勢,調眼對瞪。「要在這裡繼續興師問罪,還是先送我們去飯店休息?」
對方始終繃著俊臉,不悅地抽出一封信。「你要的機票,今天中午華航班機,直飛台北。」
「謝了。」
「我必須坦誠,我沒料到你會是這種半途離開商展、跑去跟女人廝混的傢伙,太不負責任。」
他根本沒在聽,懶懶檢視著他倆的機票。
「你隨便更動計畫,害得我整個行程跟著壓縮。你是突然發什麼神經?」讓他倆多年的完美默契出現裂痕。「你不是說過你不會再管潔兒的閒事了嗎?每次她一來電,我們就有事情被搞砸。」
「她不是潔兒。」
金髮男子不友善地愕瞪迪琪,她只能惶惶杵著,不敢輕舉妄動,生怕明淨的車站地面會映出她裙底的一無所有。
她聽不懂他倆唇槍舌戰的德文炮火,但聽出他們正在提潔兒。
「那天打電話要你去米蘭的明明是潔兒。」
「我們又被搞砸了什麼事?」
「陳昨天從中國來電,說終於跟省委書記約到了時間,問你去是不去。」
「啊……」魏君士扼腕,橫掌捂在額上,揉按發脹的太陽穴。
這下真的是損失慘重了。
但現在懊惱也挽回不了什麼,一切都得重新佈局。
「我們先回飯店,你的Blackberry借我。」
一路上,車速無上限地狂飆勁馳,前座的男人們一面聒噪交談、一面以掌中的Blackberry收發甲E-mail,與世隔絕,後座的迪琪則抓死了車窗邊的把手,飆到三魂飛了七魄,血液逆流。
德國無速限的高速公路,對他們來說或許是天堂,但對她而言形同地獄,生死全在一瞬間。
距離回家的路愈近,愈驚險駭人。
不要緊,再忍一忍,這一切就都結束了。等她回到台北的家,就可以好好喘口氣,打開她熟悉的古典音樂電台,泡個舒舒服服的澡,喝杯溫熱過的香醇牛奶,上網和好友們聊天,處理一下信件,準備一下隔天上班要忙的東西……
她盡可能地、鉅細靡遺地回想平日的生活點滴,好抽離現在的可怕處境。但她可以哄騙自己的心,卻安撫不了她的身體。
寬敞的飯店套房,兩個男人在桌前忙著跟各自的NotebooK奮戰,她則虛脫地跪在馬桶前,反胃嘔吐。即使如此,不舒服的感覺還是會隱隱湧上來,讓她無法離開。
再難受都沒關係,只要能回家就好。
她顫巍巍地回到床邊,全身穿戴整齊地蜷入離他倆最遠的被筒裡,靜靜小憩,他倆沒人有空瞄她一眼,或關懷她一聲。
他們全神貫注,力挽狂瀾。
「好奇怪的女人。」金髮男子在忙亂的按鍵聲中輕噱。
魏君士充耳不聞,不斷切換畫面的螢幕光影,反映在他臉上,匆匆閃掠。
「她應該是帶著心愛泰迪熊到處旅遊的那種嬌嬌女,結果懷裡抱著不放的竟是你的西裝。」
「那不是我的西裝。」
男子蹙眉,眼瞳卻不離螢幕圖表。「你是在當她的馬伕還是保母?」
這句刺中他的心頭恨。
「不管你在跟她玩什麼遊戲,都請你記著,你還有一群工作夥伴在等著你。」他語重心長地感慨。「工作和家庭,終究得二選一。我希望我們這群夥伴,在選擇上都能達到共識。」
也就是說,這群工作狂的團隊,正值衝刺期,不能受困於家庭議題。
「你跟那女的分手後,好像愈來愈煩躁。」魏君士邊忙邊聊。
「我煩躁不是因為那女的,而是因為我們能碰頭的時間不多,卻總在處理雜務,關鍵議題一句也沒談到!」
「用視訊解決吧。」對此,他也無能為力。
「你有必要護送她回台灣嗎?她自己知道怎麼搭飛機吧。」
君士要他代買直飛台北的機票時,他就知道問題大了。如果是會在香港轉機的班機,那麼君士就會在那裡下飛機,進到香港中環的辦公桌,準備財務模型。可是,台北?他去台北做什麼?回老家孝敬父母,還是陪千金小姐喝茶逛街?
半晌無言,只有鍵盤急促的聲響。
「君士,我有種很不好的念頭,總覺得你正在盤算著大家都不太想接受的某種結論。」
不愧是心腹。「我只是在考慮,某種新挑戰的可能性。」
「請別告訴我。」
「我想多一些自己的時間。」
啪地一聲重打桌面的爆響,坐在椅上的男子側過身去,背對仍在目不轉睛工作的魏君士,撐肘蜷抓自己的金色亂髮,滿肚子乾聲連連。
要多一些自己的時間,意味著工作時程又得再壓縮。需要一個小時執行的事情,最好在三十分鐘內辦妥。需要一周去運作的項目,最好兩天半之內達到。這不但是能力上的挑戰,也是體力、耐力、競爭力的挑戰。
「媽的,我辛苦賺來的錢,有一半都已經交到心理醫師的口袋裡。」
「再努力一點吧,這樣醫藥費、喪葬費也有著落了。」
金髮男子認命轉回桌前螢幕,立刻恢復撲克臉。「拚命工作是可以得到不少回饋,可是我竟然拚到根本沒空去花自己賺的錢。」
壓搾青春,只換來一頭白髮,靠染色撐場面。
迪琪一點反應也沒有,沉沉地睡著,顯然累壞了,吵也吵不醒。
中午以前,他們抵達法蘭克福機場。只有迪琪一人神采奕奕,另外兩名孤傲挺拔的型男精英,帥氣墨鏡底下遮掩的,是血絲滿佈的熊貓眼。
她不自在地覷探魏君士。他換下西裝,為自己買了高領黑衫,以及休閒的薄外套,從頭到腳一副度假名流的優雅調調。那……為什麼不也替她買一套比較舒適的衣服呢?至少,可以借她錢買貼身衣物吧。好討厭這種沒有任何掩護的感覺,總覺得大家都在有意無意地瞄著她,似乎看出了什麼。
她一直企圖隱藏的困窘,烘得她嬌羞萬分,靜靜散發女性的迷人魅力,吸引人情不自禁的矚目。
丟死人了……
「君士,這次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再搞一次失蹤,讓我們完全聯絡下到你,我一定定人。」朋友歸朋友,公事仍然要公辦。
「隨時保持聯絡。」他淡道,一言九鼎。
但魏君士勾起的嘴角,勾動到對方緊繃的神經,渾身發寒。君士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我就送你到這裡了,拜。」仁至義盡,快快撇清。
魏君士略略抬手,算是致意,轉身撫向迪琪背脊,催護著她排隊出境。但沒多久,眼角敏銳掃到的動靜,引起他的高度警戒。
左右遠處步往他們這裡的身影,對方眼中同時聚集的焦點,讓他驟然確定,這些人是針對他們來的。
「迪琪,快跑。」
他的步伐比他的耳語快太多,她還沒會意過來,就被拖著狂奔起來。
他這是在幹嘛?
出境的隊伍在這裡,他為什麼要往反方向的人群裡鑽?
他抓得她的手好痛!
「魏君士!」拜託放開她,她寧可被他拋在後頭慢慢追趕。
他沿路推擠群眾,殺出重圍,惹來咒罵連連。追趕他們的人緊湊跟進,對憤怒或驚恐的群眾更不客氣,在機場大廳引起隱隱騷動。
機場警衛立刻出擊,追往群眾指控申冤的方向,嚴防可能的暴力危機。
魏君士的眼比腳快,腦又比眼更快。他拉著迪琪一路逃竄,一路觀測環境,規畫著如何利用局勢順利逃脫。他雖然心裡對此早有提防,但沒料到對方的追緝會這麼囂張。
他現在才開始質疑,被竊取的贓品,究竟是什麼來歷?
警衛人員比他更熟悉環境,也會比對方更早一步圍上他們,所以——
他突然拉過迪琪,擁她入懷,在警衛人口貝看得見的大柱一角,深情吻吮上氣不接下氣的小人兒。他專心地、沉醉地,大膽品味她的唇舌,彷彿依依不捨的一對東方戀人,分秒必爭地擁有著彼此,不願分離。
警衛人員沒興趣觀賞,只急著要搜尋所謂的幫派分子。若真的是幫派鬧事還好解決,就怕是恐怖分子,絕對鬆懈不得!
魏君士嘴上激切,眼卻銳利,一看警衛人員轉移矚目焦點,立刻拉迪琪奔離他們的視野範圍。但是追兵們的鷹眼先發現到他們了。
「在那裡!」一句義大利語呼喝,散開的人手霎時聚攏,警衛卻也同時與他們正面對上。
雙方人馬陷入困局,但追兵們早狡獪地兵分兩路,一部分的人負責擋警衛,另一部分的人緊追迪琪他們,趕往停車場方向。
他知道朋友停車的地方、他認得朋友的車、他清楚朋友的開車習慣!
但車已經發動,就在他眼前不遠處開走。
來不及了!
「阿道夫!」他在奔馳中對著手機重喝,「開後門!」
車裡的金髮男子嚇到急踩煞車,呆望他倆殺來的同時彈鎖開門,魏君士下一秒就拖抱著迪琪閃入後座,滑壘成功,迪琪卻驚聲尖叫。
「我的西裝!」掉在車門邊!
追兵趕上,與魏君士同時抓住那套西裝的兩側。
「開車!」
阿道夫顧不得車門沒關,重踩油門,卻受制於君士和追兵的拉扯。更危急的是,另一名追兵抓住開敞的車門了。
可惡……他不能容忍別人用髒兮兮的手碰他才上過蠟的車!
憤恨的一記甩尾,車胎在地面擦出刺耳尖響,煙氣奔騰。魏君士抓住那一瞬間,搶過東西,伸手拉門。但還來不及合上,就又被對方抓到門板。
但,太遲了。
阿道夫切入最合適的角度,逆著對方手腕的方向調頭行駛,一路飆往停車場的另一處出口,卻又正面碰到另一批追兵趕來支援。
「煩不煩哪。」他沒好氣地低嘖,當著他們的面來個九十度高速轉彎,對自己的操控技術頗感滿意,優雅地轉換方向逃逸。
順利衝上高速公路。
全車的人這才鬆了一口氣。
「兩位客人,請問要上哪去?」他淡漠地以英語候教。
魏君士沉思一會兒。「先繞一繞,確定他們沒有追來,再到火車站去。」
迪琪悚然一驚。「我們不搭飛機了嗎?」
「從現在起,請跟阿道夫一樣,都以英語溝通。」值此關鍵時刻,他們需要多一名戰友支援。
「你們不用管我,盡量用中文聊你們的。」別扯上他。
「現在距離登機還有兩個多小時,」迪琪急勸。「我們等那些人走了,就可以回機場——」
「回去送死嗎?」
「可是——」她慌到幾乎哭出來。回家的路就近在眼前,只要越過海關,進入機艙,捱到飛機降落後就到了。現在卻一陣狂風暴雨似地,又把她刮往離家最遠的方向。
她想回家,再也不想經歷這些災難,只想回家。
她已經承受不住了。
小人兒縮肩坐在寬敞的後座皮椅上,無聲無息地,嬌顏皺成一團,淚珠翻滾而下,無法抑遏。
所有聲音全被她咬在下唇,只聞她哽塞不順的鼻息,不住抽搐。
她的要求只有這麼一丁點,只有這麼渺小,為什麼會做不到?這麼簡單的事,怎會變得這麼困難?
「君士。」前座的背影輕聲道。「現在離登機還有段時間。就像她說的,搞不好那些人已經離開,或被警察架走……」
一聲冷硬的撕響,怔住車內的人,瞥向君士。
他毫無妥協的決絕嚴峻,證實在被他撕毀的機票上。
「我們到火車站,去維也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