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嫩的蜜桃色高跟鞋,散發隱隱的霧色銀光,裝載著她小巧秀麗的兩只腳。
她坐在米蘭中央車站候車處,一直不解地專注研究自己腳上的Salvatore Ferragamo Uomo,一對於逃難的人來說,這雙精品未免太過講究。買雙運動鞋不是比較實用嗎?只是會有點丑……
看來這位魏君士先生,和潔兒同為天生玩家,對品味有著極度的要求。轉乘火車之際,他殺入一家名店內隨便刷一雙鞋,就比灰姑娘的玻璃鞋還適合她。
但他怎會知道她穿幾號鞋?
她小心翼翼地偷瞥站在一旁猛講手機的他。他這一路上跟手機講的話,比跟她講的話還多。她也約略聽到,他是在為他們跨越國界的逃亡行程接洽,同時處理自己的私事,可是那些全以德語溝通,她聽不懂。
她猜他跟潔兒應該關系匪淺。潔兒的情史向來精采豐富,加上她專走大膽甜美的小惡曉路線,多少英雄好漢都拜倒在她裙下,聽任擺布。
他也是吧,只是心有不甘,個性又暴烈。
他很喜歡潔兒吧,還是討厭?由愛生恨?又恨又無法自拔地愛著?或者……
「妳還發什麼呆?火車要開了。」
呃?中文?她一怔,抬眼只見魏君士快步邁入人潮中的背影,嚇得彈身緊追,艱困疾奔。這雙鞋太細太高了,要她怎麼追?
憐香惜玉似乎不是他的風格,可是對人的基本尊重呢?
火車的發車警笛大作,催得她上氣不接下氣,跑到腿軟也不敢停,就怕跟丟了他的背影。
「我們現在只能一路往北,離開義大利。運氣好的話,就從德國法蘭克福出境,飛回台灣。」
他一坐定就自顧自地迅速說明,撥打手機。她虛軟攀在頭等車廂的包廂門邊,氣喘吁吁。
「請隨手關門。」他不喜歡敞開門來談私事。
「魏先生,我想……」拜托,她燥喘到要連咽好幾次喉嚨才出得了聲。「我想跟你借一點錢。」
他調起冷淡的眼眸,一邊等手機接通,一邊等她的下文。
她盡可能保持優雅地關門入座,可是還是狼狽透頂,認命地癱陷在座位裡。三個三個並列相對的六人座包廂內,目前只有他們兩個,但隨時都可能有其他乘客加入,要跟他攤牌就得快。
她由這短暫的災難式接觸已經領悟到,跟他交手,分秒必爭。
「利息由你決定,只要借我可以盡速單獨回台北的錢就行。」她無法再跟這個人同行。他有他的個人風格及做事方式,但全都超過了她所能接納的范圍。
她也有自己的底限。
毫無意外地,他根本不甩她的終極宣告,徑自講起他的手機,旁若無人。
她茫然注目自己腿上擱的那套西裝,像是迷失在它外頭覆著的黑罩紋路上。她平常有時也會這樣,整個人空掉,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也不曉得自己在忙些什麼。總之,很忙。而且,沮喪。
短短幾小時之間,事情的變化太劇烈,所有的驚險刺激已經超越她這輩子的總和。她覺得好亂,而且周圍的人也都很不友善,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孤傲地對著手機密切溝通,眼光卻銳利地觀測著她的落寞。
奇怪的女人。
「妳先說說妳這邊的事件版本吧。」他啪地俐落合上手機,淡然下令。
「我已經說過了,也只有那一種版本。」信不信隨他。
「妳沒交代妳跟潔兒的關系。」
「朋友。」
「什麼樣的朋友?」
「魏先生,你想玩律師的法庭答辯游戲是你的事,但我不是犯人。」
「可是有重大嫌疑。」
他以為他是誰?
「我必須要搞清楚妳跟潔兒到底是什麼交情,才能決定要幫妳到什麼程度。」
不知為何,他對潔兒的執著,令她感到某種難以言喻的不舒服。
「我的猜測是,妳若不是笨到完全都在狀況外,就是精到拚命地在我面前扮演無辜。」就跟潔兒一樣狡獪。
她有生以來,沒受過這麼大的羞辱,氣到找不出字眼來罵。她的坦誠,沒有一次得到他應有的尊重。就算他和潔兒有過什麼不愉快,有必要因此就把新仇舊恨遷怒到她頭上來嗎?
「我懶得對潔兒的交游廣闊做任何評判,」他嫌惡的口吻卻已經在定罪。「但是她跟她未婚夫怎樣、跟她男朋友怎樣,完全是她的事,我並不想被牽涉到她與其他男人的混戰當中,去替她當信差、跑龍套、收拾殘局。」
「魏先生,我很同情你的立場。但是——」
「我不需要妳的同情,而需要妳解釋清楚,妳在這游戲裡到底是什麼角色。」
「潔兒的朋友!」要她說幾遍才夠?
「妳一直在閃躲著我的問題:妳們究竟是什麼樣的朋友。」對於她氣急敗壞的嬌嚷,他冷然毫不留情。「有的朋友老死不相往來、有的朋友只有表面上的熱絡、有的朋友則是超過正常的友誼,不但交流彼此的身體,還交流彼此的性伴侶!」
「是又怎樣?!」
他微瞇寒眸,審析她的氣到發抖,仿佛評估著她這回應只是在賭氣,還是被他逼出的真實底細。
「如果你的幫忙是要談條件的,我可以很清楚地告訴你,我不希罕你的幫忙——」
「反正妳已經安全逃脫米蘭了?」
言下之意,她像是在利用他的協助脫身,達到目的了就想甩人。
他輕噱。「這招還真的和潔兒一模一樣。」
真是夠了!
她霍然起身,抱著那套西裝沖出包廂門,快步趕往節節車廂末端的加掛餐車。她並不想用餐,但目前只有那裡離他最遠。她也沒在趕時間,只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氣到哭的窩囊德行。
一進餐車,狹長卻豪華溫馨的格局、暖熱的食物芬芳、乘客們怡然愜意的氣氛,令她深感格格不入。趕緊揀個最角落雙人對座的小桌,面壁入座。
她這一坐,才尷尬憶起,自己身無分文,挫折到不行,卻還得假笑地對服務生扯謊:她等她男伴到了再點餐。
好想回家。
她以左掌撐在臉旁,狀若悠閒,其實是在掩護自己的淚顏。
被人誤解的感覺太糟糕,遠超過她所能承受,甚至連澄清或申訴的機會也沒有,只能一路處於挨打狀態,無力反擊。
這份劣勢,並不是來自於大男人與小女人的對峙。潔兒也是個小女人,卻輕松扳倒一堆大男人,把他們踩得死死的。但她不是潔兒,她沒有那種個性,也沒有那種能力。
她至今都無法適應這個世界,她的價值觀和生活態度也不被這個世界肯定。
魏君士說對了,她確實在閃躲她和潔兒的友誼,本能性地在拒絕著什麼。
潔兒曾在她學生時代救過她一命,雖然她們交情不深,但她一直記得自己欠潔兒這份情。不過,也僅止於此。潔兒在學校就已是風雲人物,男女通吃,尤其喜歡招聚一群艷麗的同黨,自組小圈圈,烘托她的甜美。其間的曖昧情愫,也是校園中的熱門話題。
潔兒永遠不寂寞。
她不想被牽扯到這些復雜的關系,淡淡地與潔兒保持安全距離。如今,潔兒有難,向她追討當年的人情,她當然義不容辭,可是沒料到這災難竟會因此變成她的。
她本來還以為這只是場單純的游戲:當潔兒的替身,在米蘭招搖出沒,好讓潔兒可以甩開狗仔,和男友秘密潛往西西裡島,熱情度假。
她曾偷偷羨慕過潔兒——不是向往潔兒的肉體奔放,而是向往她的獨樹一格,好有自己的特色;不被人牽著鼻子走,反倒牽引了好多人。
眾星拱月。
假扮潔兒,應該會很有趣,她也想試試看充當這一輪明月的感覺。好奇心壓倒性地勝過警覺心,結果淪入這種光景。
這場冒險,徹底失敗,她終究不是潔兒。
妳明明就是只家貓,何必硬要當野豹?
男友曾有的感歎,一語成讖,但她就是放棄不了這份夢想。而現在……
「嗨,妳一個人嗎?」
一句溫柔的英語招呼,嚇得她趕緊抹掉淚痕,快快以笑容掩飾。
打招呼的男子將這視為邀請,優雅入座。她頓時陷入困境,為難得不知所措:該怎麼請他離開才好?
對方極具紳士風度地點了滿桌美食,輔以美酒。食物的香氣使她領悟到,自己原來早就餓壞了。若是平常,她不會接受這種款待,但……她好餓,也好累。一連串的混戰與沖突,使她非常渴望如此溫暖的友善。
他很健談,親切介紹他在普羅旺斯的美麗莊園,陽光如何地燦爛、景色如何地宜人、美酒如何地香醇,一面評比著眼前的品牌與年份,一面殷勤地替她斟滿酒杯。
她盡量避免狼吞虎咽、盡量捧場,對他的自吹自擂不時投以肯定及沉默的微笑。眼前的餐點雖然美味,可是太鹹。
桌上沒水,只能以酒解渴。
真奇怪,一個微笑就能換得一頓飽餐,這其中的邏輯到底在哪裡?
「和美麗的女人共享晚餐,就是一種享受。」他怡然回答她的困擾。
只不過同桌吃飯,有什麼好享受的?
「妳這是在邀請我嗎?」他興味盎然。
邀請什麼?
「比同桌吃飯更進一步的享受。」
啊,他想歪了。她是在問他問題,並沒有在做什麼邀請。
他好笑。「妳真會吊男人胃口。」
她有嗎?
「我向來對東方女人沒轍,老被迷得暈頭轉向,可是還沒碰過妳這麼高明的無辜小羊。」每句性感挑逗,都像單純的迷惑。
問題應該是出在,真的無辜被認為是裝的無辜吧。那一定是之前有過裝的無辜,而且裝得很高明,使得真正的無辜出現時,會被誤認為是裝的。假的被看作真的,真的被污蔑成假的,實在很傷人。
「那麼妳是真的,還是假的?」
他這麼問,就已經是在羞辱她了。
「抱歉,我無意冒犯。」他牽起桌上擱著的白嫩小手,輕輕吻上他的歉意。「妳說話總是這麼嬌滴滴的嗎?連生氣也是?」
不然呢?他以為她現在的不悅是假的?
「那妳的邀請呢?我也可以當作是真的嗎?」
她從來不講假話。但是……邀請?
迷惘之際,她擱在對方掌心裡的小手,猝地被一股霸道的力量拉開,箝進憤怒的拳頭裡。
好痛!
「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魏君士?他憑什麼凶對方?而且,他這樣抓她的手做什麼?
「先生,是她邀請我入座——」
「現在你可以滾了,因為那是我的位子。」
任對方再有修養,也受不了這種愚弄。他起身丟下餐巾,對她投以一記鄙視。
太過分了!對方又沒有對她怎麼樣!
「沒有怎樣?」他切齒低狺,怒目譴責。「等妳有怎樣就已經太遲了!」
他完全不顧旁人眼光,悍然押著她離開,活像逮捕犯人歸案,毫不妥協,也不聽她的嬌聲抗議。他只有鋼鐵意志,必定貫徹到底。
他憑什麼這樣?!
她的控訴,刺中他的要害。是啊,他憑什麼這樣?
他把人拖回原來的六人座包廂內時,裡頭一名沒有預約隨意入座的背包旅行者,被他的奔騰怒火嚇到,連忙扛回椅下的背包,逃往其他安全車廂去也。
他快氣炸了,卻原因不明——這更令他火冒三丈。
「你無權干涉我的事,我們都已經分道揚鑣了——」
「誰跟妳分道揚鑣了?!」他重聲咆哮。「妳到現在都還不明白事情的嚴重性,就隨便出去晃蕩,喝得醉醺醺。妳以為剛才那個法國佬會幫妳什麼?」
「我沒有要他幫我什麼!」
「所以妳只是單純地想勾引對方、想證明一下自己的魅力仍然所向無敵?」
驀地,她好想哭,卻硬被壓回去。
「想證明一下自己,有什麼不對?」先前的細嚷,突然轉為委屈的囁嚅,仿佛自言自語。
「潔兒是玩慣了危險游戲,而妳呢?」根本就不是那塊料!「妳做事前為什麼都不先稱稱自己的斤兩?」
「我不怕危險!」
「哪種危險?」鐵臂一收,將她恨然卷入懷裡。「是替人走私的危險,還是這種危險?」
他張口吞噬她的唇,用力深吮其中濃郁的酒香,緊擁雙臂間嬌柔的掙扎。
真是受夠了這女人,已經被人灌醉得一塌胡塗,還在那裡自以為清醒地大發謬論。他一直在嚴格界定,她究竟是哪種女人,卻仍舊曖昧難辨,惹得他心浮氣躁。
這一吻,綿綿長長,似乎無窮無盡,讓他徹底地細細品味,融化了她的抗拒。
她頭好昏,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酒,還是因為他的吻。她只知道她很熱,好像快要燒起來了。今天一整天的混亂,在此刻達到高峰。
危險。
她腦中有警鈴急急作響,但鈴聲全沉在水裡,好像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可是,他擋在中間,阻斷了她仔細傾聽的可能性,將她困在他的胸懷裡,連思緒都被他統御。
她沒有辦法清楚記得,他們在哪一站提前下車。所有的記憶都與迷離的酒香混在一起,片段而凌亂。有他的說明、有他的耳語、有他的吻吮、有他的安撫、有他的喘息、有他的呻吟、有他的質疑、有他的酣歎、有他的催促、還有他的呼喚——
迪琪。
她從沒聽過他這樣吟詠她的名字,美得太不真實。但是她很難受,不要了。
不要什麼?又模模糊糊的,搞不清楚。
迪琪。
不要再這樣叫她了,讓她快要失去討厭這個人的立場。她不喜歡這個人,不想再有那種針鋒相對,不想再各自武裝地防備彼此,不想再莫名其妙地敵視,不想再……
她只想跟他和好,並不想對戰。雖然她無法接受他的傲慢無禮,但也無法抹滅掉他的英雄行徑。
這說出去一定會被人笑,她只能心裡暗暗藏著。他一點也稱不上俊美,太粗獷蠻橫了,不符時尚的精致美學。他整個人的線條太剛硬,精壯得有稜有角,卻很適合穿西裝,有某種文明的野性,散放強烈的魅力。
他的唇好厚,膚色好深,襯得他的深邃大眼炯炯有神,銳利得令她不安。
她覺得他……很美,雖然大家不盡然會這麼認為,她還是覺得他很美。陽剛的、原始的、充滿爆發力的、自信且自負的那種美。
他連擁抱她的感覺都好野,可是那其中隱藏的呵護與獨占欲,又令她深感迷惑。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她不明白。她只知道,她很喜歡聽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畔輕輕呼喚,喚得她意亂情迷。
迪琪。
暈眩的浪潮,沖得她心神團團轉。一下被拋得好高好高,幾乎飄上雲端,一下又重重陷入枕褥深處,沉重得喘不過氣,濃郁得無法呼吸。
這是他的氣息。
她好像曾清醒過兩次,兩次茫然瞥視到的窗戶,都透著像清晨又像傍晚的薄光。這兩次之間究竟經歷了多少天,或者只是一瞬間?
啊,好痛……
她難受地捂著頭,終於明白宿醉的可怕。但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皮,又仿佛進入另一場夢。
迷糊之際,她愣愣發現,自己居然裸睡,一絲不掛地遙遙呆望鵝黃色的天花板。而且,睡姿很糟,被子不知被踢到哪裡去……
懶懶翻個身,打算再賴床一會兒,但是某種強烈的視線感,觸動到她昏蒙蒙的意識。
誰在看她?
猝地,她雙眼大瞠,眨巴半晌才聚集了焦點,看到床畔的小圓桌旁,魏君士蹺著一只長腿而坐,優閒卻疏離地,一面喝著咖啡一面審析她,雙眸深幽卻十分晶銳。
他背著窗外陽光,床上的她則面向陽光,照得她雙眼星花。他衣冠楚楚,只是沒有西裝外套與領帶的拘束,而她,身上什麼也沒有,豪邁裸裎地在滿室燦爛中睡給他看……
「啊!」
她嚇到魂飛魄散,慌亂地在床上抓取任何能遮掩的東西。但是,沒有!
這張舒適寬敞的大床上,什麼都沒有,只有她。
她幾乎是整個人摔下床褥的另一側,伏在地毯上急顫急喘,打死都不敢面對床褥那一側的目光,巴不得挖開地板往下鑽。
這是怎麼回事?
她這下才真正清醒、徹底清醒。她一直以為她的疼痛是來自宿醉的頭,不,那是來自她最私密的深處,到現在都還存留著陌生的感覺——
他在她之中沉重的沖刺。
完了!
她捂著口鼻,連抽息的膽子都沒了。小小的腦袋瓜裡一片混亂,除了亂,還是亂。他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依稀仿佛……有過爭吵,有過下車住宿,以及……亂七八糟。
此時此刻,她的身體比大腦還管用,馬上就點醒她如火如荼的記憶。想起他曾如何狂野地吞噬擰在他掌中的豪乳,想起他曾如何粗壯地強行進入,想起她痛到又哭又叫,想起他焦躁的擁吻安撫,想起他如何迂回曲折地重新帶她奔上高峰,為那份痛楚之外的奇異快感顫抖。不顧顏面地,在他眼前擺弄出前所未有的丑態。
垂眸偷瞥一眼自己,簡直慘不忍睹,雪嫩的肌膚上吻痕處處。無止無休的縱欲,讓她身上滿足他奔放過後的痕跡,氣息濃郁。
天哪……
她慘無血色,不敢再想下去,但意識卻愈發活躍,一個個記憶鮮明湧現,爭先恐後地擠爆她的腦門。他們不是只有這樣,他們似乎在這房內還用過餐、喝過酒,只不過彼此都沒穿衣服。他坐在床褥上,她正跨騎在他身上,渴望他惡劣的逗弄與喂食,任他勒索了她的一切淫蕩,隨他撫弄、隨他捻揉、隨他吮扯、隨他探索。整個床上到處都是食物,而她正是真正的主餐,被他徹徹底底地享用。
恐怖的是,她好像……還痛聲嬌啼,銷魂得很。
拜托,干脆讓她死了算了。
「妳還要在這裡窩多久?」
一雙烏亮皮鞋定在她眼前,嚇得她在地上環胸退坐,急急縮往角落。
「現在害羞也未免太遲了吧。」他受不了的冷噱,被叩門聲打斷。
趁他離開之際,她趕緊到處搜尋可以遮蔽自己的掩護。但被子早被丟在遠處一角,隱約可見裡頭裹著的杯盤狼藉,根本不堪使用。衣服呢?怎麼一件也沒有?匆匆竄入浴室,浴巾浴袍全溺在凌亂的浴缸裡,慘不忍睹。
這其間又發生了什麼事,她拒絕回想,快快擦洗自己。但……
難道這裡連一樣能蔽體的東西也沒有嗎?
「衣服在這裡。」
他魁然佇立浴室門口,拎著自己才被干洗熨燙好的西裝外套和她的海藍小禮服。
她困窘卻強作尊貴,悲壯站定。都淪落到這種地步了,再扭扭捏捏也沒用,還不如勇敢面對,接受事實。
「請、請把我的衣服給、給——」
「我們時間不多,得趕搭IC到蘇黎世。」他淡漠拆卸衣物外罩。
IC?
「運氣好的話,我們就可以在蘇黎世順利轉乘臥鋪夜車,凌晨抵達法蘭克福,搭機返台。」
「為、為什麼要到法蘭克福?」
「因為我所有行李和資源都在法蘭克福,腳。」
「這裡是哪裡?不能從這邊飛回台北嗎?」
「這裡是盧加諾,義大利邊界的瑞士境內。我們盡量等遠離了義大利再行動,免得被追兵盯上。腳!」
「那些追兵——」
「妳到底要不要把衣服穿上?」
「我、我要啊。」她不是一直伸著手要接過衣服嗎?「請你把衣服給我……」
「腳!」他的冷斥幾近怒喝,也不知他干嘛了,火氣忒旺。
她才不要他替她穿上衣服,可是……算了,別自找麻煩,順他的意思就是。
小人兒尷尬地扶住他半跪著的肩頭,踏入他為她拎開的小禮服之內,讓他將窄緊的小禮服一路由她腳踝拉上來,包裹住嬌嫩的胴體,直到豐碩的雪乳之下,遇到高聳的障礙。
「這我、我自己來就好——」還沒「好」完,她就悚然一抽。
他毫不猶豫地親手將她的兩團飽滿揉入小禮服的襟口內,格外慎重地塞好她的乳頭,濟出了深邃的乳溝。
她糗到無地自容,只能咬牙故作坦然,卻不知小臉早已燒紅到耳根,嬌態畢露。
打理好她的門面,他才俐落旋身,穿入自己的西裝外套裡。「走吧,我們得快點去車站。」
「等一下!那個……」
「妳又怎麼了?」他沒好氣地在房門前回瞪。
「我的呃……」該怎麼問哪?「我的貼身衣物在哪裡?」
寒眸微瞇。「我不記得妳有穿胸罩。」
那是因為逃亡時走得太匆忙,不要隨便冤枉她!「那我的內褲呢?」
「我沒注意那種東西。」
他就這樣走了?!
「等一下!」她快快穿鞋追去,難堪地奔往走廊的電梯口。「你總不能叫我就這樣——」
「妳是不是有比內褲更該注意的事?」
「請不要在公共場合說這個!」嚇得她快燒為焦炭。
「我不認為這裡有人聽得懂中文。」他冷眺電梯燈號輕哼。
「不是有沒有人聽得懂的問題——」
「拜。」
他快步踏入電梯,門扉立刻啟合。她慌張失措地伸手去擋,被扎扎實實夾了一記,才得以在門扉微敞的片刻,匆匆竄入,驚魂腿軟。
對於魏君士這個人,實在不必再存有任何期待了。但是,為什麼,偏偏她就跟這種人……
再怎麼懊惱或不解,也挽回不了什麼。而且,對他們之間的事,她仍不能接受,也搞不懂自己怎麼會這樣,竟在旅行中與陌生男子發生關系。
這不叫浪漫,而叫浪蕩。
不舒服的感覺,至今都還在她的下腹隱隱作痛,難堪又難受。
之前是被他誤解為私生活和潔兒一樣奔放,現在則是被他證實她的確很隨便——連她也很驚愕於這項重大發現,卻無法逃避事實。
還是別再想了,再想她會……
她難過地正想抱起什麼來遮掩自己的情緒,愣愣發現她手上習慣擁著的什麼好像不存在了。電光石火之際,她駭然驚叫。
「那套西裝呢?」她的兩手為什麼是空的?
猛抬頭,只見他邁出電梯的雄偉背影,俐落決絕。
她趕快按往電梯內的按鍵,打算沖回房內搜尋,卻被他回眸一句潑了桶冷水。
「不必找了,我早就請飯店人員拿去丟掉。」
來不及再敞開的電梯門,將錯愕的嬌顏緩緩封入電梯內,載往飄浮的上空,她的靈魂卻陡然失重,往下墜落。她的第一次,竟葬送在這種人手中。
更可悲的是,她的心已經對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