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狂獅 第七章
    「阿瑪他不要我了,才會這麼做!」

    「壽思乖,別這樣,哭得多教人心疼哪。」姨媽們同聲苦勸床上趴的淚人兒。

    「你阿瑪他疼你都來不及了,怎會不要你呢?」

    「是啊。瞧你,眼睛都腫起來了,快別哭了。」

    「要是哭丑了小臉,就當不成漂亮的新娘子羅。」

    「誰希罕做他的新娘!」壽思猛一起身,就忿忿將紅蓋頭及整盤珠玉金簪摔到老遠去,哽得上氣不接下氣。「阿瑪如果不要我,攆我出門就行,為什麼要同意穆勒的提親?」

    最令她不爽的是,居然火燒屁股地趕在這兩天內辦妥。

    「沒辦法呀,壽思。」小姨也無奈。「你阿瑪替你合八字的結果,不是在今年冬至前完婚,就得挨到兩年後才能成親。為了配合良辰吉日,才不得不遠麼趕。」

    「就是說啊,你怎能怪他不疼你?他哪件事不是在為你的幸福著想?」

    「阿瑪明知我、不喜歡穆勒,卻還同意……」她哭到連連抽搐,又氣又傷心。「他一定是早就、想趕我走,他討厭我。現在,機會來了,他就趕緊把我嫁掉……」

    「沒有的事!」姨媽們急急調解。「你怎麼會這樣想呢?」

    「你明明很喜歡穆勒王爺,還一再地故意在你阿瑪面前表現。這麼顯眼的暗示,他怎會看不明白?」

    「我沒有!」她那是為了抹黑穆勒才勉強作假——雖然後來也有點假戲真作。「我那只是為了氣阿瑪,我……我才沒有在喜歡穆勒。」

    眾人錯愕。「那你為什麼還給他信物,相互定情?」

    「我哪有!」

    「可……你的金鎖片明明就在人家手裡,而且,還是你自己硬送給他的。不是嗎?」

    傷心小臉霎時浮上紅暈,軟聲軟語。「穆勒是這樣說的?他說那鎖片是定情之物?」

    「他也沒講得那麼直接啦,就是呃……」現在想想,穆勒王爺好像避重就輕地閃開了所有重點。「反、反正,你阿瑪雖然並不喜歡這門親,但是看見穆勒亮出的情物,也沒轍了,只好成全你們……」

    搞什麼呀。拐了這麼一大圈,就為了要娶她?

    「成全個頭啦。」呼,糟糕,她的臉燙得一塌糊塗,心跳得亂七八糟。「這全是穆勒的詭計——」

    「那又怎樣?」門外霍然殺進一票鐵娘子。

    沙嵐、雪嵐沒好氣地傲然環胸,或者叉腰,歌嵐則笑咪咪地捧著一個六角形蝴蝶團花紫檀盒,處在姊姊們的陰影後邊。

    「你嘴上說這些全是王爺的詭計,心裡卻在得意。」

    「是啊,恭喜你了,壽思格格。難為你一路上煞費苦心地拚命勾引王爺,這下終於如願以償。」

    姨媽們怯怯地讓開,任這票京城艷女大步涉入,作威作福。

    「還作戲?演得這麼不甘不願?」沙嵐冷睨摔了一地的釵飾。「我看你人雖小,心眼倒不少。」

    「誰准你們進來的?」壽思心虛地繼續逞強。

    「奉王爺之命,要你快點出去拜堂。」

    「好了,你們快別逗她了。」歌嵐樂不可支地趨前奉上六角盒。「今晚是你大喜之日,雖然有些倉卒,但是賀禮仍不能少。這些是王爺送你的小東西,回京之後,另有正式的大禮等著你,你就先將就些了。」

    歌嵐將六角盒朝壽思的那面左右往外一掀,一下子,裡心朝外,外邊轉裡,變化為一柱載滿許多小格子的盛架,格內擱的儘是精巧玲瓏的珍奇玩物。

    「好可愛!」

    「哪裡弄來的多寶格?」

    姨媽們驚喜地圍著團團轉,爭睹風采。

    「哇……好小的玉如意,還有翡翠小屏風。」

    「屏風上刻著山水!」大姨指著銅錢小大的袖珍屏風驚嚷。「還有小掛軸,真的是掛軸,上頭還有落款和壓角!」

    「哪來那麼小的印章蓋壓角啊?太神奇了。」

    「壽思格格,喜歡嗎?」歌嵐將眾人羨艷的六角盒遞上,床上呆坐的淚人兒也傻傻地接過。

    「穆勒送我的?」

    「是啊。」

    小小的漢玉山水,小小的文房四寶,小小的百花洋鏡及小小的黃金自鳴鐘,都只有拇指般大,卻比實物更精工細緻,嬌小可人。

    「他怎麼會有這個?」又怎麼會知道她喜歡新鮮有趣的東西?

    「王爺自有管道。」歌嵐笑得甚是神秘。「只要他吩咐一聲,沒有辦不到的事。」

    壽思的好心情立刻發酸,不是滋味。「你還真瞭解他。」

    「好說。」

    壽思不是有意要討厭這位親切的女孩,可她就是反感,友善不起來。怎麼樣,她就是天生壞心腸,沒人家善良。穆勒要送禮,幹嘛不親自送,要委託他的紅粉知己?

    「拿回去,我才不要他的東西!」

    壽思把六角盒重重塞回歌嵐懷裡,臭著小臉下床著鞋,不顧旁人的叫喚,逕自殺往正廳。

    死傢伙,她非得問清楚,他喜歡的究竟是哪一個。否則他老是這樣,隨隨便便就惹得她心花怒放,滿心甜蜜到幾乎沒勁兒繼續生氣,真是太可恥了。

    他若是喜歡她,就直說嘛,她也好可以乘機原諒他,不然,他以為她很樂意一直跟他針鋒相對啊?這門婚事她也不是全然反對,只是辦得未免太馬虎,對不起她的純純少女心。

    昨天下午她才離家出走,晚上就被他扛回來,今天馬上張燈結綵。這是幹嘛,趕辦年貨嗎?

    非得狠狠說他一頓不可。然後,再很溫柔地原諒他好了……嘻。

    行經園中遊廊,冷不防聽見細微的交談。雪天黃昏時分,一片淒清幽暗,看不清人影,可聲音卻很熟悉。

    「所以謠傳此處有聚眾抗匪之事,是真的羅?」

    「只能說,當地百姓確實有抵禦盜匪來襲的能力。」

    「這可是大事,穆勒。」陌生的男聲輕喃。「很多亂子,都出在地方勢力上。三藩與台灣一事,已經印證過這種危機有多大。尤其甘肅一帶,上達西北,下連川陝,都是皇上連年用兵好不容易才平定的區域。我想,皇上不會樂意聽到此地有八旗兵以外的勢力,可以自行抵禦強盜流匪。」

    此類謀反的潛力,極為敏感。

    蹲在暗處的壽思打了個寒顫。她不知道……教小老百姓自衛家園,會惹出這麼大的危機。他們那些小民只是防禦自己的辛苦耕耘而已,哪有謀反的念頭?

    「你想太多了。」

    穆勒散漫的回應愕住對方,也愕住惶然的壽思。

    「這裡的小老百姓蠢得要命,沒你想的那麼高明。」

    「一直侵擾川陝一帶的流匪,居然連連栽在此地,又怎麼說?」

    「只能怪那些流匪自已笨,你還要我怎麼說?」

    「穆勒?」那人笑得十分謹慎。「你是認真的嗎?」這麼大的危機,他竟一反常態地輕描淡寫起來,打發過去。

    「說夠了沒?」這節骨眼上,他沒空跟人閒扯淡。「我待會兒有事要忙,你還有什麼要吠的就快點吠。」

    「省得我耽誤你拜堂?」

    「喔,對。我居然沒想到拜堂,滿腦子只想著入洞房。」他無聊透頂地故意瞎扯。

    「好吧,我明白了。」那人咯咯笑不停,話鋒卻仍舊犀利。「我只要確認一件事,立刻走人。」

    故作優閒的冷冽氣氛,懾得壽思渾身緊繃。

    「此地小民聚眾御匪之事,不管甘肅提督敦拜知情不知情,都脫不了關係。你認為我該如何向皇上稟報此事?」

    這個人,打算……參劾阿瑪?

    「你提都別提。」

    穆勒囂張至極的回應,再度令人錯愕。

    那人極不自然地乾笑一陣。「你是要我向皇上回稟:天下太平?」

    「是啊。」他轉轉僵硬的後頸。「皇上聽了一定很高興。」

    「他是聽了一定知道有問題。」那人舒心一歎。「管你去死的。反正該說的我已經說了,要是捅出什麼樓子,你自己看著辦。」

    壽思大驚。他就這樣撒手,讓穆勒一人去擔所有的爛攤子?

    「你還是打算告密?」

    「沒錯,因為我沒你那麼清高,我很需要皇上的賞識和功勳。」那人口氣一轉,圓滑起來。「不過,若是你肯與我妹妹破鏡重圓,那又另當別論了。」

    「滾吧,我沒興趣再當一次你的妹夫。」

    妹夫?穆勒已經成親?

    「那好歹你也該回京看看你兒子吧。你有多少年都沒正眼瞧過他了?」

    壽思頓時僵成石柱。連兒子都有了……

    她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呆,只覺得腦袋空空的,人也空空的。甚至愣愣地眨了好多回眼,才明瞭眼前彎身斜睨她的大臉,正是穆勒……

    「聽夠了嗎?夠了就快跟我進去拜堂。」

    「誰……誰要跟你這種人拜堂!」她憤然跺腳而立,霎時雙腿抽麻,差點摔倒。

    「下回偷聽!記得帶張椅子。」

    「放開我,」才不要他扶!「你不要臉、無恥至極!都已經有妻有小,還來勾引我!」

    「喂。」說話請憑良心。「是誰在勾引誰啊?」

    她恨透了他那種不把人放在眼裡的慵懶調調,偏偏眼睛不爭氣,湧上一片模糊。「你跟剛才那個人的話我全聽見了,你還想賴?!」

    「哪個人?」

    她氣惱地發現對方早了無蹤影。「反正,你別想我會聽你的!這門親事,絕對結不成!」

    「隨便你。」他森然伸掌壓上廊柱,狠眼逼困倔強的小人兒。「你既然全聽見了,那麼我就不必囉唆。成不成親,你自己決定。但你搞清楚,我沒興趣為外人賣命,所以親若結不成,你阿瑪的死活,請自行負責。」

    「你敢拿他的安危威脅我?!」

    「敢哪。」

    「為什麼?」

    「你說呢?」

    她太疏於男女間微妙的暗示,不懂他深邃的凝睇代表什麼,只一逕傷心於他硬是要扳倒她的那股敵意。

    穆勒為什麼一定要這樣處處對付她?她剛剛還對他有些心動的,所有好感卻又一下被他殺光光。

    「我討厭你。」她含淚冷道。

    穆勒剛稜的面容微微抽動,更顯嚴厲,完全遮掩住他內心的焦慮。

    怎麼回事?事情好像不是在往他所預期的方向進行。

    「我絕不再作傻瓜。所以你別再耍花招,妄想我會笨笨地跟你和好。」

    現在到底哪個是傻瓜?為什麼他覺得他才是一頭霧水的那個?

    「如果你扯完了,就移駕大廳吧。」

    「我不去。」

    他隱然不爽。雖然威脅小女娃著實爛招,但他已無計可施了。「你不管你阿瑪的安危?轄區內有小民聚罪謀反,這罪名可不輕。」

    「那又怎樣,與你這『外人』何干?」她故意惡聲加重。

    他繃緊的面容狠狠一擰,咬牙切齒。「很高興你此刻心情會好到大開這種智障玩笑。不過很不幸地,你待會兒就得改口了。」

    她駭然抽息。

    「從今以後,我不叫外人,而叫官人。」

    「放我下來,」她拒絕再被當作雜貨般亂扛。「這裡是我家,我不容你放肆!」

    穆勒才不管她。他已經管得太多了,結果呢,更加一塌糊塗。煩死了,不管什麼事,一旦涉及女人,都會搞得亂七八糟。

    天曉得女人的腦袋是用哪種肥料做的,完全不講道理,反反覆覆,捉摸不定。他愈是努力,愈是慘烈,把自己整得七葷八素。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耗費巨量心血,專注在這麼個小女人身上,結果竟然還是摸不清她在想什麼。

    她以為他很閒啊?!

    不管了,一切照他的規矩來。速戰速決!

    整椿婚事由穆勒這一強勢主導,辦得格外淒風慘雨。新娘子哭得死去活來,拳打腳踢,還是硬被他箝扭著,有如脅迫犯人畫押般地行完大禮,把小人兒打入大牢似地拖進洞房。

    這期間,眾人不斷好言相勸,又是哄,又是騙,也有人暗暗竊喜,或淡淡看熱鬧。更有臉色極為難看的父親,從頭沉默到尾,兩掌捏得大椅扶手滋咯響。

    「我不要作人家的填房,我才不要當別人的娘!」

    「格格乖,坐好嘛。」

    侍女、看媽、全福太太們拚命婉言壓著她盤腿,照滿人禮俗,與新郎在南炕上對坐。可壽思掙扎得甚是賣力,眾家婦女已經被她操得不成人形,狼狽至極。

    按規矩,這婚禮要從今晚足足進行到明夜。見壽思如此不合作,穆勒乾脆下令,一切禮儀今晚全都搞定,以降低災情。

    她又哭又鬧,聲勢淒厲,出嫁弄得像出喪。看得出來,這不是在作戲,她是來真的。

    「格格,快。咬一口餑餑……」

    「小心她又把這盤翻了!」

    侍女們驚叫不及,才重煮的半熟餑餑就又潑了全福太太們一身,只剩仍呆夾在筷子上的那個。

    「這……怎麼又……」

    「再去煮一盤,快!快,不對,煮一鍋,把能煮的餑餑全下鍋!」以防萬一。

    穆勒輕歎。「不用了,我來。」

    他接過筷子上的餑餑,猛力拉過與他相對盤坐的淚娃,害她摔入健壯的胸懷裡,亂了髮髻。

    「你幹什麼?!」她背靠在他胸膛上,下巴被巨掌由後箝制著。

    「咬一口。」

    「我不要吃!」

    「我也沒叫你吃。快點咬!」他的耐性已所剩無幾。

    她咬緊牙關,撇頭抗議。

    她哪打得過穆勒。他的一隻大手硬是箝過倔強小臉,捏緊她兩頰,逼她鬆口。她痛得要命,卻死不認輸,邊怒泣邊掙扭,在他懷裡激烈還擊。

    形勢一久,敵我差距明顯拉大。壽思反抗到只能癱軟急喘,穆勒卻仍游刃有餘,繼續逼她張口。

    她完全淪入劣勢,累到只能用淚花和臭臉抗議,任粗暴的環抱脅迫她進食。她才咬一口,小臉馬上皺成一團,當場吐出來。

    「生不生?」他醇吟。

    「生!」這餑餑根本沒煮熟!

    眾人頓時歡聲雷動,折騰得半死總算有結果了。

    壽思傻住,她們在樂什麼?怪的是,居然連穆勒都笑了,綻開罕見卻迷人的深深酒窩。

    她莫名其妙地在滿屋「早生貴子」的歡聲中,又被勸著和穆勒各吃一口長壽麵,眾人便歡歡喜喜地全退了出去,只剩窗外飄蕩薩滿太太一再重複的奇異歌聲。

    「她們為什麼都走了?」

    「因為剩下的,是我們兩個人的事。」

    她不解地眨巴濕濡大眼,呆看穆勒自行寬次解帶。「你在幹嘛?」

    「準備行合巹之禮。」他舒懶地轉了轉衣衫單薄的肩頸。「那也正是外頭薩滿太太在唱的意思。」

    是嗎?「你挺清楚的。」她卻是頭一回聽到。

    「我有經驗。」

    這話又突兀地扎到她心眼裡,純稚的小臉轉為怨毒。「我已經跟你說了,我絕不會下嫁做你的側室,去接納你跟別的女人生的孩子。」

    「謝謝,我也已經聽夠多遍了,你可以不必重複。」

    「那你還行什麼狗屁婚禮?!」她痛斥。「弄得好像我是你唯一的女人似的,根本是假戲一場,虛有其表!」

    他微瞇雙眸,凝住脫衣勢子。唔……好像聽出些眉目了。

    「你就這麼想當我唯一的女人?」

    「我才沒興趣跟別人分享!」可惡,他幹嘛笑得那麼得意?「我的意思是,我從小就喜歡一人獨享,什麼東西都不給人碰,並不是只有針對你而已。」

    「跟我聽到的不太一樣。」從小長居邊關的她,時常孤單,什麼都喜歡找人分享,因此身旁常圍來一堆牛鬼蛇神,分一杯羹。

    「我管你從別人那兒打聽到我什麼!我現在是一字一句地親口告訴你:我才不要別的女人的丈夫!我還沒賤到要用別人用過的東西!」

    「請不要隨便講我是『別人用過的東西』。」未免皮癢。

    她微怔。「那你跟我一樣,都還沒有人用過嗎?」

    「誰教你講這種話的?」他非常溫柔地咬牙傾近,宇字低狺。

    她差點露了口風,及時住嘴,生嫩的神情還是洩了底。

    「我這是最後一次鄭重警告你,不准你再跟不三不四的人接觸。不管人家是你父親的女人還是老鴇的女兒,你、都、不、準、碰。」

    「可是,她們是我的好……」

    「真正的好朋友,不會去教你做些偷雞摸狗的事。例如:不高興就離家出走,想出去玩就隨時偷溜,亂扯一堆男女之事,塞給你一些錯誤教導,甚至教你怎麼跟自己的父親作對!」

    他怎麼查得這麼清楚?她不服!「你彆扭曲人家的一片好意。蝶蝶和媽媽都很為我和阿瑪著想,而且,我阿瑪在很多年前就打算娶進媽媽——」

    「卻因為你從中作梗,一哭二鬧三上吊,才逼得你阿瑪中止續絃的事。」

    「那、那是因為,我當時還小,不懂事。」現在想來,亂丟臉的。「等我嫁出去以後,他想娶誰進門,我都……沒、沒關係的。」

    不可能沒關係的。她落寞地扁嘴垂臉。可是,蝶蝶和媽媽都說,她無權獨霸父親一輩子,甚至不准他追求自己的幸福。

    「你以為,我很樂意接納媽媽她們啊?」嘟嘟嚷嚷的細聲,全由她下巴壓在前胸上。「我這還不都是為了阿瑪在努力……」勉強自己去喜歡阿瑪喜歡的人。

    「你阿瑪有他的需求,你不必勉強配合。」

    「可是,我……我必須要尊敬他選擇的人。」

    「很遺憾,他選中的人,不值得尊敬。」

    「你好無情喔。」

    「就事論事罷了。」這個天真小娃,沒人好好看顧還得了。「你以為那個老鴇對你會安什麼好心眼?你砸了她作提督夫人的大頭夢,又讓她丟盡顏面,她會不記恨?」

    「她沒有!她還常常很好心地幫我,特別是我離家出走的時候!」

    「她們母女兩個先慫恿你出走,既然再乘機收留,這叫哪門子好心?叫一位格格去住妓院,這叫好心?就算你小時候就沒了母親好好教導你,你也不該對那種人的話照單全收!她們必須要靠本錢、靠手段討生活,你卻不是。你學她們那些邪門歪道做什麼?!」  

    「我不要聽你說她們的壞話!你罵她們,就等於在罵我阿瑪!」

    他受不了地吐息。「我已經罵過了。」

    「你罵他?!」這個王八蛋!

    「拜託,這些可不可以改天再串?」洞房花燭夜不是用來開辯論大賽的。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叫她別串她就不可以串?「或許你就是用這種態度對付你在京中的妻小,但我必須很不好意思地告訴你,我不是她,我不買你這個帳!」

    「好,你不聽我的,那我聽你的。行了吧?」他卯起來摔下身上最後披掛的中衣,赤膊相對,殺氣四射。

    穆勒要聽她的?聽她什麼?

    「你若這麼想玩蝶蝶母女教你的爛花招,我奉陪!」

    媽的,本來還想終於可以跟她來文的,結果仍得動武。枉費他努力營造一個親暱浪漫的洞房之夜,卻愈搞愈自討沒趣。

    她不是這個意思,穆勒誤會了。但……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似乎這樣她比較佔上風。何不乾脆打蛇隨棍上,將計就計?

    「你……可以嗎?」

    他眼中閃過一道駭人凶光。「你試試看不就曉得了。」

    唔,看來蝶蝶教得沒錯。男人用激的,比較有效。

    「但是在此之前,我還是得向你問清楚。」她好生困擾地邊解衣邊嘀咕。「你的妻小是怎麼了?你又不是那種不負責任的男人,為什麼會狠心到拋棄他們,多年不顧呢?」

    「他們不是我的。」

    「什麼?」

    他凶神惡煞似地冷瞪著她手上的動作,微咽喉頭,有些不爽。

    「他們名義上是我的,其實不是。」

    「我聽不太懂。」

    「反正我能說的就只有這些。扣子解錯方向了。」

    「啊?」怎麼愈聽愈詭異?

    「我說,你盤扣解錯方向了!」實在看不下去,乾脆自己動手。

    他發什麼人呀?「我平常又沒自己穿脫衣服的習慣,不然你就叫侍女來啊。」

    「不必。」

    她得意地長長嗯著。「你好像不太高興我過問你妻小的事。」

    「所以,你快來讓我高興一下吧。」

    繁複的層層衣鈕解得他不耐煩,火大了就狠手用撕的,扒開重重掩護,粗魯搜尋其中包裹的嬌嫩玉體。

    「你弄壞我的衣服了。」她傲慢地懶懶說道。

    「放心吧,我賠得起。」

    等他暴躁切齒地剝乾淨後,才寬慰地仰頭長歎,鬆了口氣。

    怪怪,脫個衣服有那麼辛苦嗎?

    突然一陣舒展筋骨的喀喇聲大作,只見穆勒轉轉頸子,活動活動糾結健壯的臂膀,肌肉僨張,看來甚是嚇人。他這是幹嘛,準備開打嗎?

    「來吧,小賤人。」

    他咧開前所未有的俊魅笑容,朝驚呆的小人兒勾勾手指頭。

    「就照你的規矩來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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