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大人凱旋歸來了,凱旋歸來了。」小香和小蓮各挑著一擔柴,沒把柴送到廚房卻急急忙忙往君憐房裡跑。
「你們怎麼知道的?」君憐聞訊迫不及待地開門,喜出望外地問。
「我們聽到其他奴婢說的,她們方才到街上買菜時,看到勝利歸來的軍隊綿延數里遠,正往皇宮走去……」小香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聽說萬人空巷,鑼鼓喧天,舞龍舞獅,熱鬧滾滾呢!」
他終於回來了!君憐雙手揪著心口,感到無限寬慰,終於放下一顆擔憂的心。
小蓮補充說明,「而且我們府第的門匾已換下,不再是將軍府而是侯爺府了呢!」
「侯爺?」君憐陌生地喃念著,一種複雜的感受自心底升起。
「小姐,你不出門去瞧瞧嗎?」小蓮問。
「是啊!」小香也這麼說。
君憐一回神,淡笑地說:「不。我留在家裡……等他。」
「說得也是,不差這一時嘛,大人早晚會回家裡的。」兩人搔搔頭,衝著君憐傻笑,「那我們回去幹活了。」
「謝謝你們。」君憐由衷地感謝她們的熱心。
「謝啥?小姐,太見外了!」她們揮揮手,笑著跑走了。
「唉!」這聲歎息令君憐自己都感到詫異,她為何要歎氣?她日夜牽掛的人回來了不是嗎?
她並沒有回房裡,虛飄的腳步將她帶往大門口,她抬眼仰望高掛的「南方侯府」門匾,心緒忽然糾結成團。
她一直癡癡地念著他、惦著他,卻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陞官封侯;彼此身份的懸殊令她更覺自己的卑微渺小,益發不敢妄想他會將她放在心上。
他是堂堂的南方侯,而她不過是一個連自己姓氏都不知道的女子,無庸置疑,她和他之間的距離是愈來愈遠了。
都怪她自己傻氣呵,不自量力呵。以為自己得到他的寵幸,他就會愛著她了,如今他是崇高的侯爺,教她看清了自己的本分,充其量她不過是個被他收養的女子,一個微不足道的人。
君憐悵然若失地又歎了口氣,回身落寞地往後院去了……
☆☆☆
皇宮,皇上設宴款待榮歸的愛將,席間絲竹聲不斷,更有美女翩翩起舞,一片喜氣洋洋。
「賀愛卿,來,咱們喝酒慶賀。」皇上舉起酒杯豪情地邀請。
「謝皇上。」賀毅鋼一口喝下甘醇的好酒。
席間坐陪的除了宰相、蔚王爺還有薛文達。
薛文達心底真是痛恨,總覺得喝在嘴裡的酒像毒藥似的又苦又辣。沒想到賀毅鋼這小子竟好端端地回來了,皇上還為他封侯。今後他不只榮華富貴享用不盡,連自己恐怕都得巴結他了。
「薛愛卿,你怎麼了,見你愁眉苦臉的?」
皇上注意到薛文達表情不太對。
「回皇上的話,沒這回事啊!皇上鴻福齊天,如今大將們殲滅外患勝利歸來,天下太平,臣高興都來不及。」薛文達賠著笑臉。
賀毅鋼睨了薛文達那小子一眼,沒想到他那張狗嘴竟也能吐出象牙來,真是罕見。
「我替萬民百姓敬各位大將軍一杯。」薛文達舉杯,低斂著猥瑣的目光,不敢直視賀毅鋼。
賀毅鋼勉強賞臉喝了酒。
宴席告一段落後,皇上略帶嚴肅卻十足歡喜地令道:「賀愛卿上前聽封。」
賀毅鋼莊重地上前,單膝跪地。
皇上宣說:「賀愛卿年少即隨朕打天下,智勇雙全,屢戰屢勝,如今又替朕平亂,功不可沒,朕封你為南方侯,賜良田萬頃,金銀、翡翠、絲綢……」
「謝皇上恩典。」賀毅鋼謝恩,道賀聲不絕於耳。
☆☆☆
皇宴結束後,賀毅鋼一刻也不停留的策馬返家,家僕們列隊在庭院裡迎接。「恭迎侯爺回府!」
「免禮。」他一揮手,昂首闊步往大堂裡去,繞過長長的迴廊,連盔甲都沒換下,就直接到君憐的廂房。
但她居然不在房裡。他蹙眉問柯嫂:「小姐呢?」
柯嫂比手劃腳一番,指著後院。
「小姐去了後院?」賀毅鋼出了房門,直奔後院,難以想像她競未安分地待在房裡等他,難道沒有人告訴她,他就回來了嗎?
「君憐……君憐……」他微慍地呼喊,在樹林間找尋著她的蹤影,卻遍尋不著,直到接近小『河邊,他瞥見老樹上衣袂飄飄的小人兒,她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眸俯首看著他。
他二話不說,爬到樹上,揪住她的手腕,不悅地責問:「為什麼不出聲?」
「我……」君憐驚詫地瞅著那雙噴火的眸子,她的主人英氣逼人一如往昔,不過此刻卻是怒氣衝天。
「不想見到我嗎?」賀毅鋼手勁加強了。
「你在找我?」君憐眨著水汪汪的眸子。
「傻話,我一回來立刻就找你,但你卻沒安分地在房裡候著。」他斥責。
「你仍希望我候著你?」她幽幽地問。
「當然,我想你,想你,想……」他低吼,將她扯進懷裡,捧住她的小臉狂吻她,吻得她氣喘吁吁。她伸出顫抖的手,遲疑地環住他精壯的腰桿,詫異地在他懷中喘息,委屈的淚湧上眼睫。「我以為……你的身份不同了,不會再理我。」
「誰說的?」他劍眉一橫推開她,審視她含淚楚楚的眼波,盛在裡頭面思念、羞怯,頓時揪疼了他的心,瞬間消弭了他所有的怒意,他無限心折地輕吻她,嗓音低柔地說:「別胡思亂想,傻丫頭,名利都是身外之物,但你不同。」
「有什麼不同?」她驚詫地微張著小嘴。
「今後,我會慢慢地告訴你。」他的話裡有濃烈的情意和迫切的愛意。
她羞紅了臉,淚止不住地滑下臉龐。「你……會罰我嗎?我又跑上這來……」
「當然要重罰!」他口裡雖這麼說,眼底卻有絲笑意,且緊密地擁抱她,抱得她喘不過氣來;她心悸地倚偎在他寬闊的懷中,他強烈的情緒清楚地告訴她,他也如她一般殷切地思念著她。
心底的苦楚被欣慰取代,想念如同昨日的一場夢漸漸遠飄,如今他真實地出現在她的眼前,她只要伸出手就可以觸碰得到他。
「主人要罰我什麼呢?」她問,即使受罰也甘之如飴。
「就罰你幫我刷背。」賀毅鋼伸出手捏了捏她紅通通的鼻尖,眼底卻充滿柔情,拉著她爬下老樹。
☆☆☆
浴盆裡,賀毅鋼閒適地享受君憐的服侍;君憐沒敢怠慢地刷洗他矯健的臂膀、精壯的胸膛,儘管她的手止不住地輕顫著,仍認真地伺候他。
賀毅鋼半合著眼,瞅著她紅撲撲的小臉,她那股青澀勁兒無形中更激發了他對她壓抑的長久渴望。
「手酸不酸?」他問,扣住她冰冷的小手,拿開她手上的洗浴巾。
「不會啊!」君憐尚不知他的意圖,直至接觸到他懾人的黑眸傳來的危險訊息時,她的身子已被他拉進懷中,跌進狹窄的澡盆裡。
他慣用的冷水浸濕了她的衣裳,她冷得打哆嗦,雙頰卻臊熱不已,睜著晶瑩的大眼睛瞅著他,呢噥一聲:「主人……」
「喚我的名。」賀毅鋼熱情地圈住她的細腰,大手探入她的衣下……
「毅……鋼。」君憐垂下眼簾柔柔地喚著,心撲通撲通地狂跳。
他淡笑,探索的手正要摸索到她柔軟的胸口,卻被一隻冰涼的器物阻撓。「這是什麼?」
他取出一瞧,是他的玉珮。
「糟了!」君憐想起了什麼,急忙解開衣帶,取出他的信箋。「幸好沒有弄濕。」她把信捧在手心,小臉上慶幸的表情好似那是一件舉世無雙的寶物。
「你隨身帶著玉珮和信?」他詫異地問。
「嗯!這樣好似和你如影隨形。」她認真地說。
賀毅鋼看著她,除了心疼,也有說不出的感動。他取過她手中的信和玉珮,一同放到一旁乾燥的衣衫上,繼而攫住她可愛的小嘴,細膩如絲地吻她,用真情告訴她,她挑動的不只是他的情慾,還有他不輕易動情的心。
他拉下她的衣,俯下頭吻她嫩滑的肌膚……
激情過後,他將她抱到房裡,輕柔地放到床上。
他笑望著她,扣住她的腰肢。
「告訴我你有多愛我?」他深炯的眸凝注著她清靈的雙眼,渴盼聽到她的愛語。
君憐嬌柔地瞅著他,怯怯地問:「你是不是也這麼問你的寵妓?」
他揚起眉,故意反問她:「你想知道?」
「嗯。」她很肯定地點了頭,卻不確定他會不會答覆她。
沒想到他竟說:「我對那些女子從不談愛。」
她心花朵朵開,滿足的笑漾在唇邊,附在他耳邊,悄聲訴說:「我愛你,如同你愛我那般深情。」
賀毅鋼心底可樂著,卻不懷好意地問她:「我說過我愛你嗎?」
君憐有些愣住了,紅潮自她頰上緩緩褪去,他是沒說過呀!她向來只憑「感覺」,難道……
她的感覺錯誤,他其實並不愛她?
「對不起,我不該大言不慚。」她咬著下唇,垂下眼簾,心頭覆上愁雲。
「哈哈哈……」瞧她那麼好騙,他隱忍不住地縱聲大笑,直到發現她眼中噙著淚,才錯愕地收起笑。
「我跟你鬧著玩的。」他解釋,卻沒想到愈說她的淚愈是拚命墜落。
他急了,拭去她的淚,淚水卻又重新湧上。
「別這樣,可人兒,我真的是鬧著玩的,我愛你!相信我,求你。」他捧住她的小臉,低聲哄著。
君憐瞅著他焦急的神情,心緒突然雲開霧移,她握住他的手,放到紅艷的唇邊親吻,體貼且輕聲細語地說:「我一直相信你是愛我的。」
他凝視她清澈如鏡的雙眼,無言地攥緊她的身子,這才明白她對他用情極深,容不得恣意玩笑。
而他又怎忍心傷害她,他只想好好疼愛她。
遠在邊關時他哪天不想著她,想她賽過日月星辰的一雙美眸,想她恬靜討喜的性情……全都令他相思欲狂,沒有任何女子能和她比擬。
「讓我好好愛你。」他柔情萬千地說。
「嗯。」她輕應一聲,嬌羞地垂下濃密的眼睫,恬淡的笑意靜佇在她的唇瓣上。
☆☆☆
清晨君憐便起床了,她沒有吵醒身旁的賀毅鋼,瞅著他熟睡的俊美容顏,心底是滿滿的喜悅之情。
她悄然回房去更衣,隨後直奔廚房,親自為心愛的主人做早膳,然後很快地又回到他房裡。
幸好,她的主人還在睡,她悄悄放下膳食,坐到床沿,安靜地等他醒來,但他卻突然睜開雙眼,著實嚇了她一大跳。
「跑哪兒去了?」賀毅鋼揪住她的手,將她拉到自己胸膛上,盯著她晶瑩的雙眸,其實他早在她擅自出門那一刻就醒了。
「我做了烏骨雞粥,你餓了嗎?」君憐雙手抵在他胸口上問,隔著薄被的他仍是赤裸的,這令她心悸萬分。
「餓,像匹隨時可以吞了小綿羊的餓狼。」
賀毅鋼笑道,手一使勁,身子一翻將她圈在臂彎中親吻。
「不……」君憐害羞地嬌笑,發現他的狀態仍高昂,心悸不已,但他只是吻她,並沒有像昨夜那樣……
「以後不准比我早起。」他以鼻尖挲摩著她的頰。
「為什麼?」她詫異地問。
「只要我仍睡著,你就得在我身邊陪著。」
他霸道地說。
「可是那就不能為你準備早膳了。」
「那是下人們的事,我要在醒來的第一眼,便瞧見你就在身畔。」
他的命令使得君憐笑彎了眉,眼底盛著醉人的星光。「你要我一直住在你房裡嗎?」
「當然,你是我的娘子,打今天開始我就張羅我們的婚事,最快三天後拜天地。」賀毅鋼早就有「預謀」了,「我相信你沒忘了我們有婚約。」
君憐心弦悸動,深情地瞥著她早已認定的夫君。「即使你沒有娶我,我也會一輩子跟著你的,我知道你對我有情,那就夠了。」
「為何這麼說?」他敏感地問。
「你的身份今非昔比,該有個門當戶對的女子和你匹配,我只是一個卑微的養女,不適合做你的夫人,那會落人口實的;出征之前的戲言我不會當真的。」縱使這麼說會令她萬般痛苦,但她覺得自己必須替他著想。
「你說什麼?你把我的話當……戲言?」賀毅鋼面容一僵。
「那時你正要出征了,我是自願把自己獻給你,並不敢奢望你會娶我。」她坦白地說明。
賀毅鋼憤然甩開她,下床去。
君憐低著頭,急忙下床取了乾淨的衣衫.踮起足尖為他披上。「會著涼的。」
賀毅鋼負氣地扯開衣衫,倏然轉身攫住她的手問:「你說過你會等我回來娶你的,不是嗎?」他銘記在心。
「我不想你遠征分神,於是那麼回答你。」
賀毅鋼瞠大了雙瞳,恍若被狠狠甩了一耳光。「你的意思是,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想過要嫁給我?」
她不敢想。「嗯。」只有點頭。
「難道你信中提的『但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也是誑我的?」
「那是……譚書禮教我寫的……」君憐話還沒說完,只見賀毅鋼嚴峻的眸放射出黑焰,怒吼道:「你說什麼?那封信是書禮教你寫的。」
他嚇人的目光教她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驀地紅了眼眶,什麼話也說不出口。
賀毅鋼甩去她的手,盛怒之下從盔甲底層的布衣取出她的信,當著她的面點火燒了。
君憐這才知曉他也隨身帶著她的信,乍見火光之時她驚訝得心全亂了,還來不及說明什麼,那封信已在她眼前化成灰燼,她整個人顫了一顫,他誤會她了。
但她完全沒有解釋的機會,他已怒髮衝冠地咆哮了。「你立刻給我滾,滾得愈遠愈好!」他一刻再也不想見到這個騙走他所有感情的小騙子。
委屈的淚串串自君憐眼眶中滾落,她六神無主地匆匆奔離他的視線,只能暗中乞求他盡早息怒。
☆☆☆
連日來,登門上侯爺府來道賀送禮的人潮不斷。
但全都由隨從凌威代為收禮答謝,主人賀毅鋼卻不見蹤影,沒人知道主人究竟上哪兒去了。
「大人,人家真懷念你。」梅春院裡,當家的梅綻芳裸著上半身,搖擺著水蛇腰,讓腰上精緻的飾物叮噹響,試圖撩撥賀毅鋼的視線。
但她搔首弄姿了老半天,仍只見賀毅鋼佇立在窗欞邊,目光定在屋外,對她視若無睹。
精明又多心的梅綻芳詫異了,她心底有個不尋常的念頭,小心翼翼地走向他,倚偎著他。
「做什麼?」賀毅鋼睨了她賊溜溜的模樣一眼。
「人家還以為你沒興趣了呢!」梅綻芳調笑,白嫩的腿勾搭在他矯健的長腿上,試圖挑動他。
賀毅鋼懶懶地嘲諷:「那麼猴急?」
「來來往往到我梅春院的貴人如此多,我只掛記著你呢,大人。但你來此都三天了,卻只在沉思而不理人家,這教人覺得奇怪極了,也失望透了。」梅綻芳輕輕在他耳邊呵氣,極力想挑逗他,沒想到賀毅鋼不再答腔,目光又往窗外望去。
「外頭的風景,比我更能挑動你嗎?」梅綻芳嬌嗔,萬分納悶。
賀毅鋼面無表情,更懶得回答。
連日來他心頭裹著蠟,就算身處美女如雲的梅春院也無動於衷,更無尋歡作樂的雅興,心已然被君憐那小女人傷透,感覺就像被自家養的鳥兒啄傷,有著難以言喻的傷心。
嫁不嫁由不得她,但他將她的筆墨視若珍寶,到頭來竟是書禮教她寫的,真是嘲諷之至。
坦白說她不只傷了他的心,更大大傷了他的男子尊嚴。沙場上他向來是萬夫莫敵、頂天立地的漢子,沒想到會栽在最愛的人手中。
這般的痛教他難以自處,更無法再去面對她,但他該拿她如何?坦白說他想狠狠地摑她個耳光,卻又下不了手,真是矛盾到了極點。
也許只有暫時遠離她,他才不會失控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吧。
「你是怎麼了?」梅綻芳瞥著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眸。
「離我遠一點,別煩我。」他下令。
「好嘛、好嘛!」梅綻芳微微噘著性感的唇放開他,穿回輕紗,邊穿還忍不住邊說:「我見過你那位小養女呢,她出落得可真是玲瓏有致,什麼時候送我?」
「你什麼時候見過她?」賀毅鋼冷凝地問,這才正眼瞧了梅綻芳。
「某天,就在街上啊。」梅綻芳說。
賀毅鋼胸口的悶疼益發擴散了,原來他不在家時,君憐並不安分。但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將她拱手讓人,尤其是梅綻芳。「人我是不會給你的,但誰叫我答應過你,就用銀子做補償吧!」
那這長久以來的企盼,不就全白搭了嗎?都怪她多嘴多舌的,什麼時候不好提,偏在他心情不佳的當口提這檔事。
梅綻芳滿腹牢騷,氣賀毅鋼說話不算話,也很想賞自己兩巴掌,但在賀毅鋼面前她豈敢放肆?
「既然侯爺有令,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憑咱們的交情,就隨你高興吧!」她這悶葫蘆是當定了。她唇噘得老高,悶悶不樂地走出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