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樹林一片嫩綠,一條小河就隱在綠叢中。
三人嘻笑地在杳無人煙的河岸邊,大膽地撩起羅裙,把過長的裙擺綁在腰上,脫下鞋,光著腳丫子走進水中。
「水好涼哦!」君憐驚呼一聲,低頭看著清澈的河水,天上的雲映在河裡,有許多小魚自她雪白的兩腿間游過,她放下沉重的心思,禁不住盈盈地笑了。「好癢呵!」
見小姐終於笑了,令小香和小蓮都感到如釋重負。
「今天河水好像比較湍急,小姐你得小心點。」小蓮邊說邊興沖沖地下水。
「還是初春嘛!」小香也迫不及待地涉入水中,頑皮地撩撥水花濺向君憐。
「啊!」君憐被冷冷的河水淋了滿臉,一時詫異地跌坐在水中,衣裙都濕透了,但隨即她也把水潑向小香。
「啊呀——」小香尖叫。
「水仗開打嘍!」小蓮大笑,拍手叫好。三人用水攻擊對方,玩得不亦樂乎,笑鬧聲肆無忌憚地迴盪在樹林裡,直到她們渾身濕透,她們還捨不得離開水面,索性和河裡的小魚玩起遊戲,用裙擺盛水把捉到的小魚放到裙擺上。
「我抓了十條。」小香興奮地喊。
「我抓了九條。」小蓮數了數自己的成果,又看看君憐的,「小姐你輸了,一條也沒抓到!」
「它們好滑溜啊。」君憐說著突然打了個噴嚏,「哈啾!」
「糟了,小姐著涼了。」小香和小蓮把裙擺裡的魚放回水裡,跑向君憐,「小姐快把衣服脫下來晾乾。」
「嗯。」君憐點頭,冷得直打哆嗦。
三人這才甘願地上岸來,河岸邊的樹梢上,當下飄揚起三幅旗幟。
「我們爬到樹上去曬太陽。」君憐指著高高的樹幹說。
小香和小蓮大感訝異。「小姐,你以前都不和我們爬到樹上的,今天是吃錯藥了啊?」
「我想看看遠方。」君憐說。
「好吧!小心點兒。」兩人率先攀上樹幹。
回頭去拉君憐,君憐小心翼翼地踏著錯綜複雜的樹枝往上爬,站在粗壯的橫枝幹上眺望遠處蓊鬱的山林,偶爾飄過的雲煙纏繞在山頂,美不勝收。
「原來這上面有這麼美好的景致!」君憐歎為觀止,一抹笑意浮上她的眼睫。
兩人樂見主子開心,都覺得不虛此行。小蓮耍寶地登高一呼:「小姐,我最喜歡看你笑了。」遠山傳來清晰的回音:「笑了了——」
君憐噗哧一笑,那回音聽來好滑稽啊!小香也想逗君憐,雙手擺在嘴邊大喊,「小姐,你笑起來好像花……」
「像花花——」大自然又對她響應,君憐燦爛地笑著,沒留意到樹幹上正滑下一抹幽暗的綠影。
「噓!」小蓮靈敏的耳朵似乎聽到了近在咫尺的怪異聲音。
「你噓什麼噓?」小香討厭她的掃興。
「我八成是聽到了什麼。」小蓮示意大家安靜,果真她們都聽到了,那是一種緩慢的、詭異的爬行聲,她們往樹梢看去,一條青綠色的蛇正在接近她們,還頻頻吐信。
「蛇!」小香驚聲尖叫,「小姐,咱們快走,這蛇有劇毒!」
小香和小蓮是鄉下孩子,爬樹像吃飯一樣簡單,一溜煙就到了地上,可是君憐是生手,往樹上爬容易,要下去可就難了。她愣愣地看著地上的小香和小蓮,又看看近在眼前的蛇,驚詫地退了一步,樹幹搖晃了起來。
君憐害怕得臉色發白,不知所措地看著蛇一步步地接近她……
「天啊——可怎麼好!不要咬我們家小姐啊……」小香和小蓮害怕得哭了起來,撿起石頭想砸那條蛇,邊砸還邊罵。「死蛇、臭蛇,快滾開!」但樹太高,她們準頭不夠,根本於事無補。
眼看著小姐很可能被蛇咬而危及性命,兩人哭得更淒厲了。
就在三人陷入驚慌失措中時,驀地,不知從哪兒射來一把長劍,精準地把蛇劈成兩半,蛇撲通落地,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便死透了。
而那把劍在空中旋轉了一圈,倏然直落到地面,「唰」的一聲插入土中,光亮的劍影反射著陽光,冷厲的光芒令人睜不開眼,三人回眸,看見駕著駿馬狂奔而來的賀毅鋼,他一臉的震怒。
「大人!」小香和小蓮驚魂未定地跪了下來。
賀毅鋼難掩憤怒。他一回府就直接到君憐房裡,想看她一早學了些什麼,是否在用功,沒想到她並不在房裡;一問之下,有個家丁說見小婢女把君憐帶出後院了。
他循徑而來,難以相信自己所目睹的。他的君憐穿著內衫站在樹上,兩個婢女衣衫不整地站在地上鬼哭狼嚎;倘若他晚一步到達,難以想像會有什麼後果。
「還不快下來!」賀毅鋼朝樹上的人咆哮,第一次對君憐大聲說話。
君憐對毒蛇還餘悸猶存,又見主人怒容,心底交雜著錯愕及無助,她顫抖地扶著樹枝,慢慢地爬下去,和兩婢女一同下跪。
「主人恕罪。」君憐蒼白地垂首請求。
「你過來。」賀毅鋼威嚴地命令。
「是。」君憐不敢不從,起身,怯怯地朝他走去,站在馬旁。賀毅鋼伸出手一把攫住她的柳腰,將她抱到身前,他一接觸到她濕冷的衣衫,更是怒不可遏。「你們兩個從此到柴房去幫傭,永遠不准再接近小姐一步!」
面對大人的嚴懲,兩個婢女噤若寒蟬,心底實在不捨得和小姐分開。
「不!主人,不要,她們並不適合到柴房去幫忙……」君憐也捨不下她們,看著跪在地上動也不敢動的小香和小蓮,心揪疼得厲害,只得替她們哀求著賀毅鋼。
「由不得你。」賀毅鋼厲聲制裁,「她們害你差點送命!」
「我並沒有受傷啊……」
「如果她們害得你受傷,那我會宰了她們!」
小香、小蓮嚇得渾身發抖,噤聲哭泣。
「都怪我太好玩,是我出的點子,要怪請你怪我。」君憐仍苦苦求情,淚在眼眶裡打轉。
但她的辯駁只有令賀毅鋼更為光火,他攥緊她的身子,盛著怒意的灼熱體溫透進她冰涼的衣衫內,逼視她。「你以為我會饒了你嗎?」炯炯的瞳眸,狂燒著冷火。
君憐驚悸地瞥著那兩道冷火,顫聲說:「君憐任憑主人處置,請主人不要讓她們到柴房去。」
「任憑處置?你說的。」賀毅鋼只聽進前面的一句話,他策動馬兒走向劍落處,傾身將寶劍收回鞘,一刻也不停留地奔出林間。
林間小河邊再沒有歡笑聲,只有兩婢女嗚咽的哭泣聲。
☆☆☆
賀毅鋼把君憐帶回西廂,將她甩進廂房。
「如果你不想冷死,就即刻去更衣。」
君憐一個踉蹌,被他的粗魯及不通情理傷透了心,一時竟無法勉強自己去依順他。
「等我動手嗎?」見她遲遲不動,他氣極敗壞地走向她,在她身前站定,當真動手。
「不!」君憐揪住他的手,抬起眼簾,凝聚在眼中的淚滑落而下,她無法相信眼前這十足威嚴的男子,竟是她深深愛著的主人。
「你憑什麼說不?」他揮開她纖細的手,不容她再有意見,解開她內衫,大咧咧地卸去;紅肚兜下透明如雪的肌膚微微顫動著,她的淚悄然地滾落而下。
他瞪視她一副受創的模樣,眼神好似在說錯的人是他,但他可不能放任她為所欲為,她親口說是他的人,心就得向著他,以他為主。
不容分說地擄住她寒涼的身子,低下頭去狂吻她,懲罰她的不順從。
灼燙的舌擾亂了她的心湖,激起她心底最傷痛的漣漪,她孱弱的心在凋零,對他的愛戀如花兒般枯萎;她依附著他生存,但那不代表他可以把她當成妓女般輕薄。她使勁,心痛地推開他,連連退後,驚慌地縮到牆角。
賀毅鋼詫異地瞪大眼,面對她的反抗及防衛,他有說不出的挫折感,而她的淚更教他心都揪成了一團。
他不信他溫順的小人兒也有倔強的一面,不過他說過了,一切由不得她。「你必須禁足,沒有我的命令,休想踏出房門一步,我會另外派人來服侍你的生活起居,你最好自重。」賀毅鋼不透露纖毫心緒,冷面無情地下令,死盯著她像只受傷的小鹿,渾圓的淚珠一顆顆滾下;他想將她擁入懷裡細細呵疼,但他的自尊不許他這麼做。
他硬生生地別開眼,拂袖而去。
君憐咬住唇,不讓自己哭出聲。見他離自己遠去,她的心口就像被刨了個大洞。
她並不是存心要反叛他,也不是不再愛他,方纔若不是他救了她,她恐怕小命不保,可是她著實被他強悍的作風駭著了,更無法接受他的觸碰,那會讓她心底的傷痕更深、更痛。
往後的日子她該怎麼去面對他呢?她感到無助,不知如何是好。
☆☆☆
隔天,君憐真的再也見不到小香和小蓮了,賀毅鋼當真把她們調離她的身邊,另外派了一名年紀較長的柯嫂來服侍她。
柯嫂是聾子,成天不發一語,君憐就這麼陷在無聲的天地裡,足不出戶,日復一日,而她的主人,也再沒出現。
她成天只能悶在房裡讀書寫字、做女紅,日子一久,她發覺自己好想念賀毅鋼,雖然她曾提醒自己該壓抑下對他的情感,可愈是壓抑,她愈是想念。
也因為有了距離,她才看清了差點被忽略的事實;那日她的主人雖是勃然大怒,但卻完全是出於擔心她,但她卻再也無機會向他道謝,及再次地道歉。
子夜,君憐無法入眠,正扶在案頭上練字,卻聽見有人敲著她的窗子,她詫異地擱下筆,起身朝窗子走去。
「誰?」她疑惑地問。
「是我們啊,小姐。」是小香、小蓮。
君憐立即開了窗,暗沉的月光下,兩個灰頭土臉的小人兒探出頭來,朝她嘻笑著,見她們倆臉黑抹抹的,衣服髒污,她忍不住鼻酸,心疼地淌下淚。「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們。」
「小姐別這樣,我們生來就是奴才命,柴房的粗活難不倒我們,只是我們好想念你哦。」小香仍笑著,眼中卻閃著淚光。
「柴房裡的粗活一定很吃重。」君憐搖頭,看得出她們是在安撫她。
「不重不重,只是擔擔柴火、木炭,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身強體壯,才不怕吃苦呢。」小蓮連忙揮手。其實她們冒險跑來,只因太掛念心愛的小姐,而且她們最想知道的是——
「大人有沒有為難你呢?」
君憐搖頭,絕口不提自己被禁足,不想讓她們為她擔憂。「沒有,倒是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小香和小蓮互望一眼,瞭然地說:「可能是邊塞戰事爆發了,我們送柴火到廚房時曾聽幾個婢女說,皇上下了聖旨,大人要上戰場了,是掛帥出征呢。」
「什麼?」為什麼她一點也不知情?君憐整個人怔住了,淚迅速浸濕眼睫,手心顫抖,喉頭猶如梗著巨石。
「有沒有聽說是……什麼時候?」她瘖啞地問。
「聽說是十八一早出發。」小香和小蓮異口同聲地說。
十八那不就是——
「明日!」君憐搖搖欲墜,晶瑩的淚凝聚在濃密的眼睫上,心底無人能解的悲情和眷戀正撕扯著她的心。
從來沒有人告訴她戰爭是怎麼回事,但她深知那是危險且殘酷的。若是有個萬一,那她很可能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不……不要離別!她對他的愛戀如此之深,他是她今生今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啊。
匆匆地,她離開房間,朝他狂奔而去。
☆☆☆
沉靜的月夜,賀毅鋼獨自立在書房窗邊,遙望天際的繁星,陷入無法自拔的沉思中。明日他將和往常一般遠赴沙場衝鋒陷陣,但和往昔不同,他的心底卻有個放不下的牽掛。
君憐……那個膽敢忤逆他的小女子,竟如此牽絆著他的靈魂,教他思念萬分。他想在臨行前再看她一眼,只消是一眼便能解他心頭的苦悶,但他確知自已是不可能為了看她一眼而放下身段的。
「主人……你在嗎?」她柔柔軟軟的聲音竟飄進他耳裡,是幻覺嗎?
「主人,我可以見你嗎?」
賀毅鋼神情一凜,發現聲音就在門外,他立刻前去開門,佇立在他眼前的恬靜倩影說明了這不是幻覺。
「誰准你出門的?」他問,瞥見她掛著淚痕的晶瑩小臉,冷淡的目光不自覺地掠過一絲柔和的光影。
「對不起。」君憐微微喘息著說。
「有什麼事?」賀毅鋼刻意冷漠地問。
「請你……一定要平安回來。」君憐並不想透露出自己的憂心,卻克制不住淚眼婆娑。
賀毅鋼明瞭她為何而來了,欣慰她也掛心著自己。「放心。」他淡然地說。
「我會想你的。」也會用盡真心,乞求上蒼保佑他的平安。
「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他沉聲問。
「我……會安分地等你回來,不再教你擔心。」
「很好。」
該說的都說了,她明知該走了,可是腳卻移動不了,想再次告訴他她愛他,但她不敢,想投身進他的懷裡又怕他不肯。隔著淚霧,他偉岸的身影就像虛飄的夢,她抓不住,也看不清。
賀毅鋼死盯著她默默噙著淚的雙眼、紅灩灩的小嘴,他的胸口狂焚著一把火,就在她轉身要離他而去的那一瞬,他抓住了她的手。
「別走。」他瘖啞地低喃,將她扯進書房,關上門,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君憐驚悸不已,淚無聲地奔流,任他如此緊地擁著自己。
「除非你趕我走,否則我是不走的。」她說。
「我要你成為我的人。」賀毅鋼揉著她柔細的青絲,訴說對她的渴盼。
「從你拾到我那一刻起,我就注定是你的人,即使是天地合,亦不與君絕。」她的小嘴,被他捕獲。
他溫柔地吻她,無言地表達著心底的感動與悸動,在這一刻他幾乎可以觸碰到她千絲萬縷的心思、她的真情、她潔白無邪的性靈。
他也完全明白,她不只是他一時的牽掛,而是此生惟一的情牽,他早在不自覺中愛上了她,這撼動心牆的強烈感受和膚淺的歡愛截然不同,他已陷落在愛的深淵。
他抱起她,離開書房,進了一牆之隔的臥房。
君憐屏住氣息,任他將自己放在他的大床上,她下意識地知道他將要對她做什麼,但她沒有反抗,他熾烈的眸心透露了情意,雖沒明說,但她隱約感受到他居然也是……愛她的。
「給我你的愛。」她羞紅著臉,大膽地對他說。
「不給你給誰呢?」他笑了,放下床沿的紗帳,俯身吻她,熱情如火地糾纏住她的心魂……
當一切平息後,他擁著她,微微喘息著。
「喜歡嗎?」賀毅鋼低下頭,粗嗄地問。
「嗯。」君憐掩著臉不敢看他。
他溫柔地移開她的手。「別害臊,我的小娘子。」
「你叫我什麼,主人?」君憐訝異地問。
他放她躺下,自在地躺到她身旁,將她摟在懷裡說道:「你是我的小娘子,等我出征回來,我們就正式成親。」
「成親?」君憐難以置信地眨著大眼睛。
賀毅鋼輕撫她疑惑的唇瓣,柔聲道:「今後就直呼我的名吧。」
君憐受寵若驚,覷著他深邃多情的眸,細聲地問他:「你是要我當你的……妾室嗎?」
「不,我要你當我的正堂妻。」他肯定地說,心意已定,既然她是他一生的牽絆,那他不妨將之合理化,娶了她。
君憐楚楚地凝望著他,不知他是否真心想娶她,或者只是同她開玩笑,但她沒有多問,只恬靜地對他說:「我會等你回來娶我。」
賀毅鋼對她愛憐的一笑。「睡吧!枕在我臂上。」眷戀著他安逸的胸懷,君憐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但賀毅鋼卻盯著她仙子般的睡顏,一夜無眠,他貪婪得只想將她無邪的模樣看個夠,記住如此美好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