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蘇恬兒哭哭啼啼地來到城西童家。
守門的家丁認得蘇恬兒,見她來到,忙地行禮問安:「大小姐,您找少爺嗎?」
蘇恬兒哭得幾乎說不出話,「雋哥哥呢?我……我要見他……」
「少爺在書房裡,大小姐等等,我去請少爺出來。」由於童家上下都知道童雋非常疼愛他這位同母異父的妹妹,因此對蘇恬兒也就客客氣氣的稱呼她為大小姐。
「不必了,我自己進去找他。」蘇恬兒邊哭邊往大門裡走,卻彈到門檻,差點跌了個狗吃屎,幸好有人眼明手快忙抓住了她。
「恬兒,你怎麼哭成這樣?出了什麼事嗎?」抓住蘇恬兒的正是童雋。
原來家丁看到蘇恬兒神色有異,哭得好不傷心,便進去告訴了他。
乍見親人,蘇恬兒的淚水更是如瀑布般一傾而下,嚎啕大哭起來,「哇!」
童雋劍眉一抬,一面摟著蘇恬兒,一面示意一干服侍的僕人和丫環退下,「恬兒,怎麼啦?瞧你哭成這樣?」
蘇恬兒沒說話,因為她早哭得喘不過氣來。
童雋臉色陰沉地注視著她,彷彿蘇恬兒未開口,他就已經知道出了什麼事似的。「恬兒,練錦出事了是不是?」
蘇恬兒點點頭,小手拚命擦著怎麼樣都抹不完的眼淚,「錦哥哥……錦哥哥和老頭子一大早就被臭皇帝派人捉走了……」
過度的傷心與失措,使得蘇恬兒沒有注意到,當童雋聽到練錦被抓時並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
他只是淡淡地說:「你說練錦被誰捉走了?」
「臭皇……」
童雋趕緊摀住也的嘴:「別亂說,讓人聽見了,會砍頭的!」
蘇恬兒氣沖沖地撥開他的手,「難道我說錯了嗎?油印弄清楚事實真相就胡亂捉人,不是臭皇帝是什麼?我還要罵他是龜……」
童雋用力一扯,將她拉進書房裡,低聲訓斥道:「恬兒,被捉走一個練錦還不夠,要連我一起被捉走,你才甘心嗎?」
蘇恬兒聞言,嘴巴一扁,「可是他捉走錦哥哥,我、我……哇!」
「先別哭,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蘇恬兒擦擦淚,勉強振作精神將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你是說禁衛軍在繡坊裡搜出宮中失竊的寶物?」
「他們是這麼說的。」
「知不知道是什麼寶物?」
她搖頭,「不曉得,但會放在繡坊的一定是和刺繡有關的東西。雋哥哥,你有沒有辦法可以救錦哥哥?」
童雋面色有些凝重,「恬兒,捉走練錦和練老爺子的,並不是一般的知府衙門,而是大理寺,也就是說是皇上親自下的命令,所以……」
「我當然知道是臭皇帝親自下的命令,否則我也不會來找你了!」
「恬兒,你要知道,既是皇上下的命令,那麼皇上一定握有相當證據,不然是不會讓大理寺捉人的。」
「是皇帝就可以隨便捉人嗎?是皇帝就不會捉錯人嗎?雋哥哥,聽你的意思好像是說因為下令的是皇帝,所以我們就該眼睜睜看他們被處死?」
「我不是這個意思,練錦是我的好朋友,我怎麼會眼睜睜看著他就這樣冤枉被殺?」
「既然你不想看他被殺,那就想辦法救救他!雋哥哥,求求你,救救他好不好?恬兒好喜歡他,恬兒不能沒有他,如果恬兒沒了他,一定會從白天哭到晚上,再從晚上哭到白天,成天哭個不停,你疼我,難道你忍心看我哭成瞎子?」
「恬兒,不是我不救,非凡是我現在毫無頭緒,根本不知從何救起。」
蘇恬兒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他,「如果……如果我知道是誰陷害錦哥哥的話,你可不可以替我捉到這個人,再救出錦哥哥?」
「你知道?」
「嗯!我不但知道這個人是誰,還知道她住在哪兒,我們現在就去捉人好不好?」
「等等,你說的到底是誰?」
「其實這個人你也認識,而我之所以會認識她,還是你帶我去的。」
「你是說——」
蘇恬兒點頭,「對,就是那隻狐狸精。」
「恬兒,你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是林含玉栽贓給練錦?」
於是蘇恬兒將自己繡不出畫,轉而求助林含玉,以及林含玉設計送她繡梅竹山禽圖以威脅練錦的事說了一遍。
「雋哥哥,你很早就認識她,你應該知道她是個怎麼樣的人,對不對?」
童雋冷冷一哼,「嗯!她看似美麗,實則心如蛇曷,對於想要的東西,就算不擇手段也要得到。」
「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介紹她給錦哥哥認識呢?」
童雋淺淺一笑,避重就輕地道:「你誤會了,其實並不是我介紹練錦讓她認識,而是她主動派人找我,希望我能介紹練錦給她!」
「哦?她是翡翠館的花魁,要什麼男人都有,為何偏偏挑上錦哥哥?」
「起先我也不清楚,因為想認識練錦的女人太多了,每天總有那麼幾個自動送上門的,所以我對林含玉的要求並不覺得奇怪。直到後來我才知道,原來她和洞庭湖水賊有往來,而洞庭湖水賊近幾年又專門劫持朝廷送往北方的貢品,所以如果能認識練錦,那麼他們就可以更清楚貢品的數目和行走路程,從而徹底截斷貢品來源。」
「他們為什麼要截斷貢品來源?難道他們不知道我們之所以能在江南安居,全靠練家每年所提供的貢品嗎?」
「這正是我納悶和不瞭解的地方。照常理說,那些貢品根本毫無鎖之處,因為練家湘坊的繡法太好認了,眼睛稍微亮些的,就可以一眼看出,但這些人卻不厭其煩,一而再、再而三地下手搶奪,甚至想從練錦身上著手。」
「那麼宮中失竊的繡畫呢?那又作何解釋?為什麼她要故意把繡畫送我?」
「繡畫的失竊更是我所無法理解的,原先我以為只是一般江湖人物大膽進宮行竊,直到你告訴我林含玉將繡畫送你後,我才想到或許偷繡畫和劫貢品的是同一批人,只是不知他們目的何在。」
「我不管他們有什麼目的,我只想知道你可不可以捉到那隻狐狸精,還錦哥哥一個清白?」
「恬兒,這件事不是說辦就能辦的,必須從長計議……」
聽到童雋又在推托,蘇恬兒不禁失去耐性,凶巴巴地截斷他的話:「我不要聽,我只問你一句,可不可以救出錦哥哥?」
「恬兒,你聽我說……」
但蘇恬兒根本沒有耐心聽下去,她以為連童雋都不肯幫自己,頓時氣呼呼地站起來,「連你也不肯是嗎?你也怕那臭皇帝的勢力對不對?既然如此,那我一個人去救錦哥哥好了!」
說著,當真轉身就要走人,童雋忙拉住她。
「恬兒,不要衝動,你這一去無疑是去送死。」
「可是錦哥哥死了我也活不下去,還不如先去找他拚命。」
童雋拉著她,硬是將她塞進椅子裡,「你先告訴我,你要怎麼救練錦?」
蘇恬兒咬著唇,好半天沒說話。突然發她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我可以混進御膳房,假裝是御膳房的廚子做菜給臭皇帝吃,然後偷偷在飯菜裡面動手腳,等那臭皇帝拉肚子拉得死去活來時,我再威脅他放了錦哥哥,你說好不好?」
童雋想都不想便搖頭,「不成,你以為御膳房是自個兒家時嗎?能讓你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不過,你的辦法也不是全無可行這處。」
蘇恬兒不悅地嘟起小嘴,「雋哥哥,你們讀書人說話都一定要拐彎抹角,淨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嗎?可不可以請你直接告訴我,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救出錦哥哥?」
他微微一笑,眼底浮現一絲複雜的光芒,「恬兒,你想救練錦是不是?」
蘇恬兒一聽,這又是拐彎抹角的話,當下理都不理便站起身要走人。
童雋連忙將她扯了回來:「別生怕,我不是故意賣關子,而是這辦法有點冒險,萬一劃個不好,你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再危險也比不過現在被關在天牢裡的錦哥哥吧?」
「好,既然如此,那我告訴你怎麼救練錦,只是你也得答應我,萬事小心,千萬別讓人發現,別露出馬腳,否則你這小腦袋瓜就要搬家,而練錦可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
幾天後,一艘華麗的畫舫出現在洞庭湖上。
從那艘畫舫的模樣看去,似乎是一艘商船,因為船上的人不僅衣著華麗,透過微風的輕送,還可聽到陣陣悅耳的絲竹聲。
這艘船進而坐的,正是童雋和蘇恬兒。
只見童雋身穿一件二色金白蝶穿花長褂,足蹬青緞粉底靴,看上去俊朗颯爽,貴氣整容,在他身旁站著一道藍色的美麗窈窕身影,那就是蘇恬兒。
童雋看著蘇恬兒那一身簡樸卻掩不住她絕塵麗色的裝扮,「恬兒,你這親不行,快去換件衣裳。」
蘇恬兒不解地張開雙手,看著自己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衣服,「這樣不行嗎?」
「不行,太美也太顯眼了,如果你真想救出練錦的話就乖乖聽話,去把衣服換了,順便把自己打扮打扮,別那麼此人注目,讓人想入非非。」
蘇恬兒無辜地嘟起小嘴,「人家本來就長得這個樣子,你還要我怎麼裝扮?難不成把自己弄成大麻子、癩痢頭?」
「那樣子最好,省得到時候你若掉了一根頭髮,練錦還跑來找我算帳。「
蘇恬兒雖然不願意,滿嘴嘟嘟囊囊的,卻還是聽話地走進船盤貨裡胡亂抹了起來。
果然蘇恬兒再次出現時,童雋幾乎認不出她來,「你?」
「這樣子總可以了吧?我把自己弄成個大花臉,你總不會再說我惹人想入非非了吧?」
童雋嘴邊泛起一絲淺笑,可他眼中卻全無笑意,「好是好,可是……」
童雋正欲繼續說道時,船頭那邊傳來一陣驚慌的呼喊聲——
「少爺,水賊……水賊出現了!」
童雋眼中精光一現,神情詭異地說:「來了,恬兒,一會兒他們如果進船盤貨來搶東西時,千萬不要掙扎、不要抵抗,知道嗎?」
蘇恬兒都還來不及點頭,便聽到幾陣聲響,跟著幾道人影閃了進來。
「統統不許動,乖乖把身上和船上的東西留下來。」
童雋果真連動都沒動,乖乖地讓這群強盜搬走船上的東西,嘴裡還不住嚷嚷著,「別……別傷人,你們要什麼就統統拿去,只要別動我娘子就成了!」
「娘子?」其中一人看向一臉麻子的蘇恬兒,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老兄,你要娶老婆也娶個像樣的,怎麼娶了個大花臉回來?」
「你們……你們別笑,別惹我娘子生氣,否則她生起氣來,你們就有罪受了!」
一群人哄堂大笑。「生氣?這種老婆送我們都不要,還怕她生氣?老兄,瞧你怕成這樣,敢情十分懼內?這樣好了,我們拿了你的財物也過意不去,索性幫你一個忙,替你換個老婆,如何?」
童雋連忙搖頭,「不……不用了,各位有所不知,我這老婆丑醜雖,托卻是天下第一,娶了她,就如同娶了皇帝的御廚……不,應該說連皇帝的御廚都比不上。」
其中一人聞言,不禁朝著蘇恬兒猛看,「你說這婆娘廚藝很好?」
「是,冠絕天下的好!」
「正好我們少一上煮飯婆子,你這老婆我們要了!兄弟,帶走!」
說著兩人伸手過來,拉起蘇恬兒便走,蘇恬兒掙扎著,「相公,救我,快救我!」
童雋很配合地往旁邊一閃,任他們帶走蘇恬兒:「你們不要帶走我娘子,求求你們不要帶走我娘子……」
「少囉唆,帶走!」
蘇恬兒眼綁白布,雙手綁繩子,被兩個男人押著在一條彎曲的迴廊走著。
「你們要帶我去哪裡?」蘇恬兒開口問。一顆心七上八下猛跳著,老實說,雖然童雋事前再三交代過,可一旦事情真的面臨到頭上,她仍舊緊張得直發抖,畢竟對方是殺人不眨眼的盜匪,她能不怕嗎?
「少說廢話,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沒多久,那兩個男人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對著蘇恬兒說:「進去吧!有人已經等你很久了!」
說著重重地將蘇恬兒一推,也不管她是否站好了,便轉身離去。
「喂!你們到底帶我來什麼地方?你們想做什麼……嘔喲,好痛!」由於她雙手被綁著,眼睛又蒙著布,因此那一推可讓她跌了個狗吃屎,下巴不知道撞到什麼東西,疼得她齜牙咧嘴,眼淚都快落下!
這時,一個她熟悉的聲音響起——
「把她眼睛的布給解了!」
蘇恬兒一愣,這是……乍來的光亮,讓她難以睜開眼睛,等她適應光線後才發現,自己竟然置身在一個典雅的房間,房間內有桌子、椅子還有床。而床上正坐著一個她所熟悉的女人——林含玉。
蘇恬兒詫異地問:「含玉姐姐,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含玉盈盈一笑,「這是我家,我不住在這兒,又能去哪兒?」
「你家?這裡不是洞庭湖水賊的地盤嗎?這裡怎麼會是你家?」
林含玉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可她的眼神卻是冰冷的,「恬兒,別告訴我說你不知道我是洞庭湖水賊的一分子,這件事練錦應該早就告訴過你了吧?」
雖然練錦和童雋這麼說,而事實也擺在眼前,可蘇恬兒仍舊有些不相信,「不,我所認識的含玉姐姐,是個溫柔、美麗的好姐姐,她不會是洞庭湖水賊的。」
「哦?你不相信,那你相不相信是我把繡畫放在繡坊中,讓練錦和他父親為我背黑鍋的?」
蘇恬兒臉上浮現一抹憤怒,「真的是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錦哥哥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
林含玉站起身,在屋子裡來來回回走著,「他沒有對不起我,他一直對我很好,很照顧我。」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害他?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害他被狗皇帝殺頭的?」
「我當然知道,但是如果我不這樣做,他永遠就會是你的練錦,而不是我的練錦。」
「你……你說什麼?」
林含玉走到蘇恬兒面前蹲下,看著她雖然刻意塗花卻仍掩不住秀色的美麗臉龐,「我要他永遠是我的練錦,所以我要殺了他,讓他永遠變成我的!」
「你!」
「我愛他,打從我第一次看到他時,就忍不住愛上他了!所以我為他付出一切,為他洗淨鉛華,放棄翡翠館花魁的頭銜,一心一意只想做他的女人、他的妻子,為他生孩子,可是他……」
「可是錦哥哥不僅不領情,還藉著要娶親為由疏遠你,對不對?」
「沒錯,他確實因為娶親而疏遠我,但我並不怪他,畢竟他娶的是才貌雙全、繡功第一的楊紗織,所以我甘願退讓。只是我沒想到,堂堂江南四大家居然會發生娶錯媳婦拜錯堂的事情,不過最讓我驚訝的還是練錦的將錯就錯,他明知道娶錯人,不定期故意將你留了下來。我不甘心,卻不知道練錦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明知道我愛他,也知道我願意為他放棄開始,可是他竟然這樣對待我!」
林含玉站起身,在屋子裡踱著步,「我自認沒有什麼地方比不上你,論相貌,我是翡翠館的花魁;論學識,至少我還懂得吟詩作詞,不像你大字都不識得幾個;論才藝,琴棋書畫我哪不會?但他卻選擇了你,甚至為了你而甘願犧牲自己,我不甘心,我實在好不甘心啊!」
「只因為這樣,所以你就拿一幅皇宮裡失竊的繡畫給我,好陷害錦哥哥?」
「那幅繡畫的事怪不得我,誰讓你自己送上門來呢?我只不過是借力使力,讓練錦再回到我身邊罷了!」
聰明如蘇恬兒,怎麼會聽不懂她在說什麼?她不貞得想到練錦和她赤裸纏綿在一起的樣子。她酸澀地開口說:「既然錦哥哥都回到你身邊了,你為什麼還要害他?」
林含玉聞言,眼中露出一抹怨恨,「你錯了!雖然練錦人是回到我身邊,但他的心卻始終在你身上,不過這樣也無所謂,因為只要能擁有他,我還是很高興,想不到……想不到他為了脫困,為了離開我,居然唆使你到補秋坊縱火,燒掉我的一切!」
「你錯了,火是我放的,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當然知道火是你放的,但我所無法原諒的卻是練錦在危急之時,竟只想到救你,而把我留在熊熊烈火中。我恨,我真的好恨!這兩年多來,我對他付出的一切,竟會比不上你這個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就只會做做燒餅、煮煮菜的小丫頭?」
「所以你就陷害他?誣告他盜取皇宮的寶物?」
林含玉哈哈一笑:「我確實將東西放在練家繡坊中,不過,去擊鼓報官的卻不是我。」
「不是你是誰?難道還有其他人想害錦哥哥?」
「這個人你也認識,不但認識,而且還和他很親密呢!」
「你……你說的是誰?為什麼我一點也聽不懂?」
林含玉冷冷一笑,轉身對著床邊的一道屏風開口:「童雋,你可以出來了。」
聽到「童雋」這個名字,蘇恬兒整個人轟地愣在當場,不可能,不會是他,不會是她所認識的雋哥哥。
可是當那道修長、挺拔的身影從屏風後面走出來時,蘇恬兒還是失望了,因為那個人正是她所熟悉、所敬愛、還教她怎麼救練錦的雋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