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修長身影逸立蘇家後山高峰上,一曲蕭音後,眺望繁星的眼顯得微瞇,星月爍亮的反像凝著冷光,不安的翻動心緒。
「清夜再游曲,思緒意紛飛,問過往,心重幾許。」幽吟在夜空,也在自語的內心。「掬捧舊昔,已如昨夜之境,夢醒意難再。」
緩緩斂下的眸子帶著複雜,從日前那一夜救過的少年竟慘死在她眼前後,內心某處就壓著一股哀沉。
直至身後的聲響傳來,蘇少初鋈放下長蕭,回頭看向三個身背長劍,單膝跪在眼前的劍者。
「三玄劍。」蘇少初笑問:「南源一路可平安?」
「托四少爺之福,一路順安。」為首的宮玄領著冰玄、玉玄二位師弟抱拳道。
「既是回鄉探望,就應在妙法道源多陪陪你們師父,何必急著趕回。」按時間算,他們應該沒待多少天。
蘇少初扶起他們,這三人從她在中原就一直隨身保護她,原本她和妙法道源的老觀主是忘年之交,當她決定回中原時,觀主派了三名學藝初成的少年劍者保護她,希望能藉機磨練這三人的江湖經驗,多年來,這三人已視她如主。
「掛心四少一切,不敢多有耽擱。」宮女回稟師尊的吩咐,「師父他老人家非常掛念四少爺,也說您久不去探望,不會是忘了他老人家吧!」
「我豈敢忘了老觀主,今年妙法道源我是必走一趟。」也該再去南源探望故人了。
「南源一行,也拜訪了雪初公子,這是雪初公子要我等送來給您的。」宮玄解下包裹遞上。「雪初公子說……這和風姑娘之死有關。」
「君兒?!」
蘇少初打開包裹,見到一面紅色圓鼓,神色一震。
「這……」獨特的鼓面帶有凹凸感,非一般取樂之用。
「原本雪初公子在為風姑娘大殮時就發現不對勁,但沒證據,直到年初風姑娘族人將這面鼓送交雪初公子,才確認了此事,雪初公子知道東域有人來中原了,為怕四少在不知情下遇險,才命我等將此物交給四少。」
「風姑娘的族人可有說,風姑娘死前是何狀況?」
撫著這面鼓,蘇少初神色戚惻。
「據照顧風姑娘的侍女說,這面鼓是風姑娘臨死前幾天,常要她擊鼓音,再以蕭音搭曲,想要配合另一種藥理來進行體內的血氣運行。」回憶著這趟南源行,宮玄道。「幾天後,侍女再敲下鼓音,風姑娘突然倒下,黎明前便於睡夢中過世了。」
以蕭音搭曲,是鼓音追著蕭音鎖脈嗎?
「為何到現在才交出這面鼓?」
「這面鼓也只是放在宗祠和風姑娘的遺物放在一起,直到年初,祖祭司做法事時,覺得這面鼓不對,才命人送上嵋秀山給雪初公子。」
「四少……」
忽見蘇少初悲沉的痛閉眼眸,再睜開,淚墜下。
「君兒,南源的風已吹寒了你的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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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起黃沙的午後,克羅棋甄告辭過三皇子朱毓後,一行啟程回轉東域。
沿著帝都大江的攏江岸邊而行,一路上好些小酒鋪,行進楓樹林,一行人稍事歇息。
未至季節的楓林,不見滿林火紅,只見陽光透啞,轉折照耀下,錯落點點色彩,紛落下方河床。
漫步河岸邊的克羅棋甄眺望湍流河面,顯得若有所思,隨即發現河面對岸有個與她同樣悠步河畔的身姿。
「蘇四少。」
對岸上,雪色身影措手持苦一布裹的長物,朝她側顏淺笑。
「公主既要離開中原,少初怎可不送行。」
「四少如此盛情,倒教淺淡之交的棋甄受寵若驚。」克羅棋甄也一笑回應。
「不知藍青玄虹可救了那名殘存的刺客?」
「刺客中萼青之毒實在太深,用藍青玄虹的時機已晚。」
「公主心中可難過?」
「玄虹一族的少王與我交情甚好,對此自是難過。」
「至少也確定了藍青玄虹在哪是嗎?」隔著河岸悠步的蘇少初話有奧意的問。「藍青玄虹是最早東域魔希教的鎮教寶物之一,魔希教人一直希望能拿回此劍,只可惜早年被進貢中原後就失去了消息。」
「魔希教內確實是有人希望拿回鎮教寶物,找回魔希教的威望。」
魔希教過度盛大後分裂,再加上與東域王室漸遠,教內山頭各自林立為政,早已外強中乾。
「刺殺三皇子的刺客只是送死的前鋒,真正的用意是要確定藍青玄虹的存在,才會在刺客身上下萼青之毒,是嗎?」這畢竟是一把多年前的寶劍,對方想確定寶劍的位置。
克羅棋甄身形停了,卻沒說話,只是停佇原地。
「冉流玄虹的特徵太好辨認,派他們刺殺,無異召告他們來自東域的身份,若是在場的公主表明想瞭解刺客為何至中原行刺,為救活身中萼青之毒的刺客,無論藍青玄虹在哪,以三皇子的權勢必能取到,似乎也就不那麼難推想為何派刺客上門送死的動機了。」
「四少這話似乎認定棋甄與背後的行刺者有串謀。」一雙艷色的美目斜露精光。
「串謀?!」蘇少初挑眉,淡笑掀唇。「不是主謀嗎?為怕刺殺三皇子這招有所失誤,同時進行的另一招便是利用冉流玄虹這群少年的無知,尋找冰月之雁。
「當時的你並不能確定冰月之雁究竟在中原皇宮內有多大身份,但只要尋人的消息傳到冰月之雁耳中,對方一旦發現身中萼青又受困的玄虹少主,於情於義,冰月之雁也會去找出藍青玄虹。」
「蘇四少,任何事都該有證據,否則平空臆測,任誰都將被入罪。」
「那可否請教公主,為何日前的刺客對著我求救,卻不對身為東域公主,又與玄虹一族交情甚好的公主求救?」
「也許你才是真正救了他的人。」克羅棋甄橫睨向她。「當夜逃脫的刺客,身中萼青,原不該活下,就算被救也要能壓製毒性才行,以四少久居外族,和南源的微妙關係,對東域也甚為清楚,救下刺客抑制萼青之毒的人是誰,還用說嗎?」
「公主對我的來歷似乎知之甚詳。」蘇少初更像確定了什麼,「藍青玄虹可以讓你掌握魔希教內的人望,可以讓你得到魔希教內更重的地位是嗎?現在是打算回東域了,還是知會孟閻司來搶奪!」
「對無憑無據的指控,棋甄還是那句話,無言可對。」
「辟毒奇珠『陀羅尼珠』進貢中原為你的建議,東域閻司和婆吉長老前來搶奪,也是你的鼓動,因為這兩人漸漸發現你的秘密,請他們到中原送死似乎是最好的借刀殺人。」
「四少認為棋甄有何種秘密?」克羅棋甄眉目也笑得幽詭。
「不如公主取下罩面珠紗來告訴我這個答案。」
「放肆!」
隨著克羅棋甄的怒叱,迅然揮掌而出的雷厲之勁震傾河岸,驚到不遠處的隨行人!。
「公主!」
東域侍者一行人忙欲尋聲找去,卻見三名道家裝扮的劍者躍下攔阻。
「請諸位留在原地。」
「你們是誰?」
道家三玄劍對上眼前的異族大漢們!
憾搖的掌勁拔河水湍急之態轟擊對岸,河邊迎威的楓樹被忽高後再磅落的河浪打得傾搖欲墜,無數落葉如雨,卻已不見對岸那抹雪色身形!
克羅棋甄慎望四周,感覺到鎖來的視線時,驀然抬首,只見楓樹高處,熟悉的身姿逸立。
蘇少初手中裹劍的長布揚開,劍刀出鞘,揮舞逼人的冷藍光芒。
「藍青玄虹?!」珠紗覆面上的雙目大愕!
「克羅棋甄——玄虹翟成——」
至絕的劍法隨著旋飛翻騰的身影,藍光劍影進開尖銳鋒勁當頭罩來——
克羅棋甄抽身乍退,幾非肉眼可見的細芒卻已劃過她臉上的掩面珠紗,瞬時,細珠頓如爍芒,崩灑一地。
失去珠紗掩面的面容是一張十分俊俏的玉面,畫著青藍艷瞳,卻可見鼻樑唇瓣的挺然輪廓,還有左頰上的淺色紅胎印。
就在此時。寒光再起,克羅棋甄也是玄虹翟成,尚來不及從蘇少初的攻擊中回息,一道強芒已從不同方向再破空飆至,他以隨身的佩劍回身擋下,逼人的氣威彈開他的劍,驀爆成星芒點點,目眩中,二道再至的鋒銳已分別劃過他的一肩和單膝,逼得他長劍脫手,單膝踉蹌跪地!
「封、封言!」
負傷的玄虹翟成見到來到眼前的劍者,瞭解的冷笑,「三皇子是命你來殺我,還是保護這位蘇四少?」
封言向來沉冷的面容只是橫他一眼,走到蘇少初身邊。」三皇子怕我傷了他的小雪雁嗎?」
面對蘇少初,被揭穿真面目的玄虹翟成不見慌色,只是反唇相稽。
「只怕三皇子太慎重了,冰月之雁輕功了得,連劍法也不俗。」
「為什麼?」蘇少初問。
「兩種身份能做的事與建立的地位是更大的權力。」
「我問的是這個!」
她揭下身上另一布裹,一面紅鼓飛嵌進玄虹翟成眼前的大樹上。
「君兒如此深愛你,你卻要取她的命!」
玄虹翟成凝盯著紅鼓,默然不語。
「你可以不接受她的感情遠離她,君兒不可能礙到任何有關於你玄虹翟成的爭權奪利——為什麼你要殺她!」她怒問。「你知道她的生命有限,每一天都比常人來得珍貴,你卻這麼毀了她,你怎麼能忍心這麼對她——」
撐著傷起身,對這一連串的指責玄虹翟成閉上了眼。
「為什麼你要取她的命——玄虹翟成!」手中的藍青玄虹再次憤指玄虹翟成。「如果君兒不是深愛你,以她擅於樂曲之才,她怎麼可能分不清這面鼓音會要她的命!」
「是。她怎麼可能分不清這面鼓音會要她的命!」玄虹翟成驀轉向她:「你懂嗎?蘇少初!」
忽來的反問反令蘇少初無言。
「你懂得動情、動心之後,成天朝思暮想的感覺嗎?懂得內心只為了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沒有辦法再想起族人的托付與寄望,沒有辦法再想起自己的使命,滿心只想不要這一切,只想與她廝守在一起——你懂那種感覺嗎?」玄虹翟成朝她大笑狂吼著。
「你不會懂得,比起朱毓,尋找感情卻不懂如何付出感情來得到想要的人,你蘇少初鋈真是個無心也無情的人,泛於溫情的你,滿口的指責,你又比朱毓懂上幾分——」
痛苦扭曲了他的神色。
「我與君兒無法在一起,除了君兒身上的殘疾外,東域的玄虹、南源的曲芍,兩族由來就是世仇,玄虹一族在東域,明著是與世無爭的救治族人,暗著卻是研毒、製毒,研究各種能毀殺人的音律。」
「南源曲芍研發各種救人之藥,以樂曲助藥氣而行,我族殺的人,他們救起;他們救起的人,我族殺了,週而復始的循環,雙方族人視對方如宿敵之仇,我們各自傳承了族人的使命,注定無法在一起。」
「就因此而殺了她?」她不敢置信。
「呵呵呵……」玄虹翟成笑了,且是如釋重負般的笑了。「她死了之後,可以徹底斷了我的心中牽絆,專心面對族人的寄望。」
「你不用如此做,君兒生命無多,你卻還要斷送……」她無法接受。
「你懂情嗎?蘇少初!」再一次的他問出這個問題。「你知道不能朝暮相伴,更不知她何時逝去的恐懼,見她飽受心疾折磨,自己卻要全然與她斷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
望著樹上紅鼓,玄虹翟成陷入了往昔的追憶。
「這面鼓,借她的蕭音為引,緩緩封住她的血脈,等她倒下,她不會有痛苦,只有美夢長伴,而我也終於不用再陷於這種恐懼失去她,又無法與她相伴的折磨
彷彿再次回到見她倒下時,窗外的他,剎那間按住心口,那是劇烈的難以承受的痛,盤踞絞擰他的心!
直到再見到那安然沉睡的遺容,美得如此安詳,奇異地安慰他的心,至少她從痛苦中解脫了,他的君兒不用再受分離與疾病的摧殘之苦。
「心與情能分開嗎?」他望著蘇少初道;「至少在君兒身上是如此。」
「分開心與情……」蘇少初胸臆盤繞激動,她知道了。
「君兒的感情付給了我,心卻給了你,你是最瞭解她的人,最明白她心思的人,相伴的依賴成傾慕,你能逍遙天下,多病的她只能守在南源,笑著等你回來,聽你講述天下事,你有她最想過的人生,無論你想怎麼解讀,君兒確實把她的心留給了你。」
太多的謎團才會讓你記得,將來我若真走了,你才會不停的想起和我在一起的事,還有我的人、我的話,這才叫永留你心。
過往的話再憶起,蘇少初落不下淚,卻是撕入心肺深處的痛。
「冉流玄虹的少年,很多是你一手照顧長大的孤兒,他們視你如師如父,你怎麼能夠欺瞞、利用他們的感情為你付出生命!」
「當我殺了最愛的人以後,就決定徹底不再有牽掛。」想起親眼目睹在三皇府殿堂上,一個個殘屍不全的模樣,玄虹翟成悲苦的笑。「這些孩子們,我給過他們離開的機會,但他們沒有這麼做。」
「族人的寄望對你如此重要?重要到你要捨去最親密的週遭人?」
「玄虹一族就像中原的四大家族地位一樣,能力既被權位者看中也被猜忌,我的雙親因此被魔希教中另一派人陰謀毒害,克羅棋甄是我唯一的雙胞胎妹妹,她的公主名號是王室所封,本名是玄虹棋甄。」
一切就從他唯一的手足死亡開始,玄虹翟成沉默了片刻,才又道:「五年前為了救我,她中了東域閻司和婆吉大人的道,雖然對外說她逃過這一劫,事實上,她死了,長輩們讓我冒充她,撐起玄虹一族的家業。」
蘇少初斂眸,莫怪東域閻司和婆吉人人死在中原,身為王子的「克羅祺甄」卻不曾過問的原因了。
「我的話已說完,該做你想做的事了!」玄虹翟成看向她。「有封言和冰月之雁的你在,我逃不了,無論你想為誰報仇,為君兒、為那些犧牲性命的孩子們,都可以開始了。」
蘇少初卻將手中的藍青玄虹回鞘,走向他。
「我無法接受你的想法與觀念,但我清楚,君兒非你所殺。」她內心已非常瞭解君兒的死為何。「那麼擅於樂曲療傷的人,怎麼可能不知你送她的那面鼓音是何意思。」
「無論她知不知道用意,君兒確實死在我送的鼓音下。」毋需她為他找不殺的理由。
「你說了,君兒把心給了我,我是最懂她心思的人,如果她在,她希望的是完成你的選擇與心願。」
蘇少初將藍青玄虹交給他。
「如果這柄劍能為你帶來更大的威望與權力,那就交給你吧!」
「四少!」護在一旁的封言皺眉。
「我會對三皇子交代。」她道。「玄虹少主,我並不希望看到克羅棋甄的你,還記得嵩巖山上那琴音的交流,我想看到的是可以把酒言歡的玄虹翟成,但我知道,世事映照多少無奈。」
風吹得地上枯葉紛飛,卻吹不散已烙心中的滄桑。
拿起被放到手中的藍青玄虹,看著已在封言護送中離去的背影,玄虹翟成慼然笑起。
「蘇少初,你的溫柔是最狠的殺手!」
玄虹翟成忽將身上的小鼓拋飛而出,分嵌週遭樹上,取過藍青玄虹,氣灌劍身,敞開全身經脈,迎接將至的死亡之音。
聽到滿含殺氣的鼓聲,蘇少初一驚回首,見到林中的身影踢石擊鼓揮劍引鼓音貫穿身軀的一幕——
「玄虹翟成——」她忙回身要沖去。
「四少——別過去!」封言更快一步攔住蘇少初。
「退下——」
「四少,那是他的選擇,救下他只是讓他痛苦,難以面見死去的族人,再也立身不來週遭的環境,讓他……好好去見風姑娘吧!」
「封言,你再不退開,別怪我出手了。」蘇少初怒叱,封言卻堅毅得文風不動。」三皇子有令,成全克羅棋甄的選擇,恕封言不能讓四少通行。」
「你——」
此時鼓音停,封言的身形終於移開時,染了一身血的玄虹翟成,手中的藍青玄虹一劍射穿對面的紅鼓,膛炸開的紅鼓威浩懾人的回波之音,直轟玄虹翟成昂首的頭顱——
蘇少初猝然抓住封言的肩,痛閉起了眼,身形不禁震顫著。
「四少,你毋需內疚與難過,他早有了預謀,從塞姑娘死,他便沒有再活的動力,否則他可以取走送給風姑娘的紅鼓不留證據,他知道你和蘇雪初的事,引冰月之雁是想殺自己,阻止自己不要再陷入身不由己的瘋狂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