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喬治是獨子,宋家在上海當地是有名的仕紳,據說跟宋查理還有點親戚關係,不過這只是傳言,沒有人能夠證實。
然則無論他們跟宋查理有沒有親戚關係,有一點倒是可以證實,那就是宋喬治的父親很有辦法,才不過半天的功夫,郝蔓荻的父親就被人從巡捕房裡放了出來,平安回到家。
宋喬治的父親甚至還有辦法影響報社,硬是讓他們道歉,說他們看錯人,那天陪同工部局官員吃飯的,不是郝文強,而是另外一個從北京來的友人。這位友人跟工部局的官員頗有交情,他們基於朋友的情誼,特地請這個友人吃頓飯,並非外傳的「有目的的餐敘」,這一切只是誤會。
這當然是鬼扯,大家心知肚明。
雖然照片拍得不太清楚,但那身形、那臉孔分明就是郝文強,還張冠李戴呢!
這新聞嘩嘩嘩地鬧了好幾天,就啪一聲不見了。到底上海每天都有更熱鬧的新聞出現,再驚悚的頭條,也佔不了報紙幾天版面,況且又遭到有心人的刻意打壓,更是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幾天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提起這件事了。
想當然耳,韋皓天非常生氣。
郝蔓荻居然去找宋喬治幫忙,這等於是當面給他難堪,他當然不會饒過郝蔓荻。
「站住。」
這天郝蔓荻又要外出參加舞會,被提早回家的韋皓天叫住,她悻悻然地轉身。
「幹麼?」他們又回復到之前那種你不管我、我不管你的生活。老實說,彼此都累了,都想從這場漫無止境的冷戰中解脫,回復到前些日子的幸福及甜蜜,然而他們還有心結,沒這麼容易解開。
「坐下。」過去他們還有個莉塔娜指引他們,如今莉塔娜已經蒙主寵召,他們只有靠自己的力量解開心結,而這是最困難的事,他們兩人都沒經驗。
「我還要趕去參加潔雯的生日派對──」
「坐下!」
沒經驗也罷,韋皓天甚至還對著郝蔓荻大吼大叫,立時現場氣氛更為不好。
「你到底想要幹什麼?」郝蔓荻依言坐上沙發,雙手抱胸地打量韋皓天,相信他一定是要跟她訓話,但她根本不想聽。
韋皓天先是搔搔頭,隨後也雙手抱胸,居高臨下打量郝蔓荻,誰也不肯讓誰。
「妳為什麼去找宋喬治幫忙?」這就是困擾了他好幾天的事情,他甚至氣到半夜睡不著,好幾次都想踹開中間那扇門找她問清楚,終究還是忍住。
「你不幫我,我當然只好自己想辦法,這還用問嗎?」既然都忍住了,幹麼不忍到底,還來問她?
「誰說我不幫忙?」他瞇眼。「我只不過說了妳幾句,妳就跑掉了,然後去找那該死的宋喬治。」
「別說喬治的壞話,他可是個好人。」郝蔓荻氣憤不已。「我爹地能這麼快被放出來,全靠他熱心幫忙,我不許你侮辱他。」
「他當然熱心了。」韋皓天冷笑。「好不容易才逮著這個機會,說什麼也要大獻慇勤。」
「皓天!」
「他是有目的的,蔓荻,難道妳看不出來?」他提醒她。「那天我去他家接妳的時候,他正想帶妳上樓,意圖非常明顯。」想乘機佔她的便宜。
「那天我喝醉了,他只是想找個地方讓我休息,沒你想的那麼齷齪。」郝蔓荻為喬治辯護,聽得韋皓天非常心寒。
「妳是說,就算他有企圖也不要緊,是這個意思嗎?」他是關心她,她卻一心向著朋友,好像他這個丈夫不存在似的。
「我沒有這麼說。」為什麼他老是喜歡曲解她的意思?
「妳明明就覺得不要緊。」這不是他刻意曲解,而是她一心袒護朋友,這讓他非常傷心。
「我沒有──」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好吧!我承認我不瞭解他有什麼企圖,但我對你的企圖倒是瞭解得一清二楚,不需要別人提醒我!」
「我對妳有什麼企圖?」韋皓天不明白為什麼又突然扯上他,他們現在討論的人是宋喬治。
「你會娶我,完全是為了報復我!」要扭曲大家一起來,誰怕誰?「因為小時候我不懂事,對你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又當眾侮辱你,所以你就不擇手段的把我娶進門,好折磨我報復!」
這真是韋皓天聽過最胡扯、也是最令他傷心的話。她明明知道,他為什麼娶她,她明明知道,他對她的愛慕及思念,從來沒有一刻停止。
她是他的愛、他的愁,他的夢想。可如今她為了支持宋喬治,可以對他做出這麼無情、不實的指控,他還有什麼話說?
「原來之前妳說瞭解我、愛我都是在作戲。」他總算明白他和宋喬治之間的差異,光信任這點就相差一千倍,他怎麼和人競爭?
「當然,不然你真的以為我會喜歡一個黃包車伕?」郝蔓荻直覺地反駁,話說出口以後,才發現自己說錯了,和韋皓天陷入相同的錯愕。
他們同一時間愣住,都不敢相信對方(自己)這麼說了。「黃包車伕」這個字眼,在他們的生活裡面,已經消失多時,如今再提起,聽起來特別諷刺。
「妳說的對,是我自己多心了,我在作夢。」他從沙發上拿起大衣和帽子,就往外走。
郝蔓荻用手緊緊摀住自己的嘴,恨自己為什麼大嘴巴,她分明就不是這個想法,為什麼老是說出和內心完全相反的話來?為什麼?
他們一向就有這個問題,自尊心強,誰都不願開口認輸。過於會保護自己的結果是互相傷害,彼此都很無奈。
走出家門的韋皓天,陷入比郝蔓荻更深的茫然,不曉得今生所為何來,自己又是什麼?
他像個遊魂一樣,在街頭晃來晃去。
上海無論白天或晚上都很繁華,但此刻他卻覺得沒有容身之地,事實上他已經在這個地方住了三十幾年。
他無意識地舉起手,扒扒頭髮,才發現頭髮已經過長,該理一理了。難怪蔓荻會一直強調他是黃包車伕,因為上流社會的公子哥兒,沒有人頭髮留得像他這麼長的,除非是他那一票好兄弟,否則大家都是規規矩矩用發油梳上去,發尾留到頸後,沒人會留到肩膀。
「老闆,我們是不是該回銀行了?其他的大老闆們正在銀行的公事房候著呢!」司機一直默默跟在韋皓天後面,沒敢煩他,可這時候實在沒有辦法,只得跟上前問韋皓天。
「不,我們去理髮。」韋皓天決定臨時改變行程,反正那些所謂的「大老闆」們,都是他的好兄弟,他們不會介意的。
「理發?!」司機張大眼睛,不明白這個時候韋皓天怎麼還能這麼鎮定,華董的寶座都快被人給搶去,他居然還要去理髮。
「對,理髮。」理掉這三千煩惱絲。「你去把車子開過來,我在這裡等你。」華董的位子固然重要,但理發這件事更重要,他不要他的外表看起來像黃包車伕。
「好的,我馬上去把車子開過來,您稍等一下。」司機難得看見韋皓天這種表情,也不敢再多嘴,立刻就要去開車。
「動作快一點,我要去理髮。」他摸摸發尾,真的太長了。
「是,老闆。」司機用跑的跑去幾條街外,將停放的車子開過來,再下車為韋皓天打開車門,請他上車。
等一切該走的程序都走完,司機已經是氣喘如牛,難以開口說話,但他還是很盡責地轉頭問韋皓天。
「要去華安理髮廳嗎?」華安理髮廳是上海市最有名、也最貴的理髮廳,剃一次頭要六角大洋。
「不,我們到南市去。」韋皓天回道,司機驚訝地看了韋皓天一眼,接著發動引擎,開往南市。
南市是上海最老的城區,位於華界。既然是老城區,必定商業鼎盛,處處充滿傳統滬上風情。當然,這樣的老城區必定也會有貧民窟,住著些貧困的窮人,韋皓天就是要去那裡。
「老闆,您好久沒來了。」自從他娶郝蔓荻為妻以後,就不曾來過南市,遑論最低下的貧民區。
「是啊,好久沒來了,不知道老師傅還在不在?」他看看車外的風景,街上到處跑滿了黃包車。
「應該在吧!」司機說。「前陣子我朋友才剛來讓楊師傅剃過頭,他老的技術還是一樣好呢!」
像他們這種領固定工資的小老百姓,能省則省,剃個頭也要到處比價,看哪邊的技術好,哪邊收費便宜才敢去剃。不過近年來工資普遍提高,會這麼斤斤計較的人越來越少,都湧向設備齊全的理髮廳去理頭了,很少人會找路邊擺攤的老師傅清理門面。
韋皓天沒答話,他知道在人們的眼裡,他是個奇怪的大亨。坐擁難以估計的財富,卻喜歡跑到貧民窟的剃頭攤剃頭,傳出去真要成為笑話。
「你在車上等我。」但人就是這麼可笑,外表可以改變,卻改變不了習慣,總是陷在固有的格局裡面掙脫不出來,就算事業再成功也一樣。
吩咐妥司機以後,韋皓天打開車門,一個人下車,一步一步踱向狹小巷口那個不起眼的剃頭攤。
「楊師傅。」
剃頭攤的生意不太好,幾乎沒什麼客人。老師傅見到韋皓天有些驚訝,他好久沒來了。
「好久不見,您的身子骨還好嗎?可還健朗?」
老師傅算是少數他尊敬的長輩,韋皓天同他說起話來特別有禮貌,只見老師傅綻開一個開朗的笑容,極有精神的回道。
「還不錯,一時半刻死不了,就這麼賴活著。」低階層有低階層的語言,韋皓天頓時覺得好親切。
「能夠賴活著也行,總比橫死好。」他笑著說道,老師傅也回他一個笑容,兩手攤開一條白色圍單,請韋皓天坐下,開始幫他剃頭。
路邊的剃頭攤當然比不上高級理髮廳享受,幸虧現在不是夏天,不然光坐著就要激出一身汗,更何況老師傅用的都是一些老式的剃刀和剪刀,新潮一點的年輕人都不敢嘗試。
「你都已經是上海知名的銀行家了,實在不應該再來這個地方剃頭。」老師傅幫韋皓天剃頭,至少超過十年,可以說是一路看著他長大。
「沒辦法,我改不掉這個習慣,還是喜歡找您。」從他和郝蔓荻結婚以後,便一直到華安理髮廳理頭,裡面設備雖豪華,但他總覺得缺少了點什麼,讓他怎麼看都覺得不對。
「有些事情可以改變,有些事情卻很難戒掉,對吧?」老師傅幫韋皓天理了十幾年的頭,非常清楚他心裡的憤怒及迷惘,和難以遮掩的茫然。
「是啊,真的很難戒掉。」他可以改變髮型和穿著,符合上流社會的標準,可是卻戒不掉骨子裡那屬於低下階層的勞動習慣,不然他不會這麼喜歡工作。
「我記得第一次幫你剃頭的時候,你還是個付不出剃頭錢的窮小子,現在卻已經是商場大亨。」他付出了許多努力,終於走到今天。可不曉得怎麼搞的,他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少。
「當初要不是您心腸好,免費幫我剃頭,說不定我就得拉一輩子的黃包車,您也看不到今日的我。」商老爺子就是看中他乾淨的外表,從中瞧出他的上進心,才會聘他為包車伕,然後進一步收他為義子。若說老師傅是他的恩人,一點也不為過。
「只是幾分錢的恩情,不必一直放在心上。」老師傅微笑。「重要的是做人要懂得知足,若是一直不肯饒恕過去,是得不到真正的幸福的。」
老師傅活得夠長、夠久,對世事看透的程度,遠比韋皓天來得深,韋皓天的身體,因他這一席話僵住,動也動不了。
「好了。」老師傅的功夫了得,三兩下就理出一個適合韋皓天的髮型,那才是真正的韋皓天。
「頭髮理完了,你可以趕快回去了,這個地方很亂,不是你這個商場大亨應該來的地方。」老師傅剃完頭就趕人,韋皓天掏出一把鈔票要給老師傅,被他嚴厲拒絕。
「我只收兩角大洋,多的不收。」他不會因為他已經成了商場大亨,就調高收費標準。
韋皓天只得苦笑,把鈔票塞回皮夾,東摸西摸找出兩角大洋給老師傅。
「以後最好少來這個地方,以免被綁架。」雖說他有商維鈞罩著,但上海黑社會競爭激烈,誰也說不準。
「除非您肯聽從我的建議,開一家理髮廳,否則我還是會來。」韋皓天堅持。
「不了,皓天。」老師傅的態度比他還要堅定。「就像我剛才說的,生命中總有些無法擺脫,也無法輕易抹去的事物。我習慣街頭擺攤的日子,也無意更改這項習慣,但是無論如何謝謝你。只要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動,我隨叫隨到,一定幫你剃頭。」
老城區的人情味兒,總是讓人忘不了,韋皓天終於找到他為什麼一定要來這裡剃頭的原因。
「那麼,多保重了,楊師傅。」
除了習慣之外,還有那發自內心懇切的叮嚀和問候。這都是冰冷的上流社會所沒有的,老師傅讓他回憶起那段美好時光。
「老闆,要回去了嗎?」司機問剛上車的韋皓天,開始發動引擎。
韋皓天搖搖頭,顫聲說:「到棚戶區。」
這回司機沒再多話,方向盤一轉,就朝藥水弄開去。到了棚戶區以後,韋皓天一個人獨自下車,走到他小時候住過的空地,發現那兒已經搭上更多的滾地龍,於是兩手插入大衣的口袋,看著破落的棚戶。
重要的是做人要懂得知足,若是一直不肯饒恕過去,是得不到真正的幸福的。
他想起老師傅的話,想著想著,不由得激動起來。
生命中總有些無法擺脫,也無法輕易抹去的事物。
老師傅的話像是緊箍咒,掐得他的呼吸緊緊的,差一點窒息。
他一直想擺脫過去,一直想抹殺過去,終究還是忘不了,擺脫不掉。他甚至無法饒恕過去,對自己永不滿足,全都是因為自己內心深處,那個處處受辱、時時刻刻自卑的少年還沒長大的緣故。
不然你真的以為我會喜歡一個黃包車伕?
但他真的以為她愛他,無論他是不是黃包車伕。
想到手裡緊握著銀元的憤怒少年,想到郝蔓荻說這句話時的嘴臉,糾結於韋皓天眼角的淚,不知不覺地掉下來,落入高及膝的雜草堆裡,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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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一輩企業家傾全力的杯葛之下,韋皓天毫無意外的落選,與工部局華董寶座擦身而過。
韋皓天當然很生氣,並開始調查是誰搞的鬼。
他落選的原因很多,其中大部分都跟郝蔓荻有關。工部局的華董競選章程規定:凡是想競選華董的人,必須付房地捐款每年五十兩以上,或年付房租一千兩百兩以上者,才能競選華董。
此外,工部局並規定凡競選華董者,必須在公共租界居住五年以上,才有資格登記競選。
前一項他沒問題,有問題的是後者。他之前的確是住在公共租界,也居住了超過五年,但為了郝蔓荻,他又在法租界的畢勳路上買了房子,搬到法租界來,這一個小小的搬遷行為,居然就成了那批老賊攻擊他的目標,藉此質疑他參選的正當性,差點把他氣死。
接著,又是郝蔓荻的問題。
不過這回問題不出在她身上,而是她父親,明著支持韋皓天,暗地裡使拐子的郝文強,未料竟成了他的惡夢。
郝文強的影響力雖然不比當初,但好歹他也是納稅華人會的一員。而華董的產生,又必須倚賴納稅華人會、同鄉團體,和商業團體三者平均選出代表八十一人,再由代表選出華人董事,足見競爭之激烈。
郝文強即是那八十一名代表之一,在投票前夕他也信誓旦旦定會投他女婿一票,結果票開出來,四十票比四十一票,吳建華以一票險勝,關鍵的一票就在郝文強,他將手上原本該給韋皓天的一票,臨時改投給了吳建華,硬生生地改變選舉結果!
當然,韋皓天也不是好惹的,在確定是他丈人搞的鬼以後,立刻就在「中陸實業銀行」的董事會上,拔除了郝文強董事長的位子。
郝文強被迫交出經營權,像只戰敗的公狗,整天落寞打不起精神來。郝蔓荻看她爹地這個樣子,很為他心疼,於是代替她爹地跟韋皓天交涉,希望能讓他重新回到銀行上班。
不消說,韋皓天的答案一定是NO,想都別想!郝蔓荻氣不過,又跟韋皓天吵了好幾次架,氣得韋皓天好幾天不回家,直接住到飯店。
郝蔓荻也不甘示弱,開始瘋狂的參加舞會,和舊時朋友混在一起,於是情況又回復到以前,他們仍在原地踏步。
這天,失意的郝文強既失去了銀行董事長的頭銜,手裡頭也沒有多餘的錢可供揮霍,只得一個人坐在酒吧的吧檯喝悶酒。
他的人生走到這一步,可說是徹底失敗。非但祖先留下來的財產被他敗得精光,就連維持了幾百年的家族清譽也不保,成了家族罪人。
他的人生沒有這麼失意過,就算去年銀行發生倒閉危機的時候,他都還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東山再起。但是此刻他真的完全失去鬥志,真想就這麼過去算了,也好過活著讓全上海的人看不起……
「伯父,怎麼一個人窩在這裡喝悶酒呢?也讓小侄陪你喝一杯。」
郝文強杯子裡頭的酒喝光了,正想再往杯子裡頭倒酒的時候,宋喬治卻早一步拿起酒瓶幫他倒酒。
「喬治!」郝文強頗為驚訝會在這兒遇見他,嘴巴張得老大。
「一個人喝酒多無聊,我來陪您聊幾句,給您充當聽眾。」宋喬治的膽子不大,嘴巴卻很甜,尤其懂得怎麼討好老人家。
「唉,還有什麼好說的?」郝文強一臉失意。「現在的我已經是一隻喪家犬,連吠都不懂得吠了,哪還敢抱怨?」他已經完全失去銀行的主控權,等於是被趕出董事會,像只沒用的老狗般被踢走。
「您這話說得不對,伯父。」宋喬治搖頭說道。「失去了一家銀行,可以再補回一家銀行,上海沒您想像中這麼無情。」
「喬治!」郝文強上下打量宋喬治,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韋皓天拿走了您的銀行,您也可以拿走他的銀行,這道理就跟帽子戲法一樣,都是換來換去而已。」宋喬治呵呵呵地笑,郝文強知道沒那麼簡單,其中必有內情。
「怎麼,你們打算對付韋皓天?」郝文強興奮的猜測道。
「是有這個打算。」宋喬治回道。「我們覺得他太煩了,這回的華董選拔,要不是您臨時跑票,吳會長也不會當選,他要我代替他謝謝您,改天有空設個飯局,大夥兒一起吃飯。」
也就是說,老一輩的企業家們準備要反撲了,這真令人痛快。
「告訴吳會長,就說郝伯伯這票跑得值得,請他老不必放在心上。」到底都是傳統上海仕紳,相挺也是應該。
「但您也因此被趕出董事會,想想您這一票的代價還真大啊!」嘖嘖嘖。
「無所謂。」郝文強陰鬱地說,仰頭又喝掉一杯,喬治再次幫他添酒。
「反正他早想幹掉我,要不是礙於蔓荻,我們早就撕破臉了。不過現在的情形也差不多,我們根本不交談。」翁婿關係壞得很。
「韋皓天,就是一個這麼令人討厭的人。」宋喬治自己就恨他恨得牙癢癢的,巴不得扳倒他。
「所以大家才想要聯合起來對付他,挫挫他的銳氣。」其實不只韋皓天,他們那一票都很惹人厭,綽號「五龍」,但在他看來應該是五條蟲才對,讓人恨不得一腳踩死,教他們永不翻身,哼!
「看樣子你也吃過他的虧,賢侄。」郝文強打量宋喬治扭曲的表情,上面寫滿了恨。
「不止一回。」宋喬治承認。「就是因為吃過他的虧,所以才想要扳倒他。我是特地來問問看伯父有沒有興趣,也加入扳倒韋皓天的行列。」
「興趣倒是有的。」而且相當濃厚。「但問題是我已經一文不名,沒有股票,名下也只剩下一棟洋房,要怎麼加入你們?」
「這簡單。」喬治狡獪地回道。「我只要說服我父親,請他將名下所有『聚南商業銀行』的股票轉給您,屆時您就可以親眼目睹韋皓天失魂落魄的模樣,豈不大快人心?」
「你是說……」郝文強難以置信的看著宋喬治,只見他陰笑。
「沒錯。」他點頭。「吳會長他們就是打算在銀行董事會上,用絕對的優勢奪走韋皓天手上的經營權,讓他也嘗嘗被趕出董事會的滋味。」
這真是太快人心,活生生就是現世報。得知這個消息的郝文強雀躍不已,但他同時也瞭解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只是不知道對方想要什麼,於是直問。
「賢侄,你為什麼要幫我?」
宋喬治愣了一下,老實回道。
「因為蔓荻。」他解釋。「我想伯父應該也知道,我喜歡蔓荻很久了,只是您把她送到法國,一送就是五年。這期間我爸爸又禁止我出國,怕我一去不回頭,於是我只得守在上海苦苦等待。好不容易等了五年,盼到她回國,您卻又將她閃電下嫁給韋皓天,小侄從頭到尾,一直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這不恰巧您最近又遭遇到不幸的事,可韋皓天那狠心的傢伙,卻丟下您不管。要不是我和父親到處張羅,您也不會在巡捕房裡頭關個半天就被放出來。說到底,我就是看不慣韋皓天對待你們父女的方式,想替您和蔓荻爭口氣而已!」
宋喬治到底是上流社會訓練出來的產物,繞彎討人情的技巧極高,一口人情話更是說得漂亮,郝文強立時便能會意,連忙拍拍宋喬治肩膀安慰宋喬治。
「都是郝伯伯不對,我不該沒問過你的意願,就將蔓荻許配給韋皓天,這些日子以來,讓你受苦了。」郝文強當初其實就找過喬治的父親借錢,但他父親是個精明的商人,也不認為世界上有哪個女人值得花一、兩百萬,因此一口就回絕了。這回他會鬆口幫忙,應該是受不了喬治死拖活賴苦苦哀求,不得已的情況之下才點的頭,也算是欠了子債。
「只要您答應事成之後,將蔓荻嫁給我,小侄就不覺得受苦。」想起那天倒在他懷中的軟玉溫香,宋喬治的股間便湧上一股騷動,非要郝蔓荻平息不可。
「你放心,我一定會要她跟韋皓天離婚。」郝文強極有自信的答應。「像他那種貨色,根本不配碰蔓荻,我不會讓他再繼續留在蔓荻的身邊。」
大家都不看好韋皓天和郝蔓荻,都想拆散他們,想想他們的情路還真是艱苦,一路不受祝福。
「來,我們乾杯。」想到即將就能擁美人入懷,宋喬治心情愉快地拿起酒杯,向郝文強敬酒。
「預祝我們的計劃成功,順利扳倒韋皓天,叫他滾回去街頭拉黃包車。」宋喬治恨恨說道。
「對,叫他滾回去拉黃包車。」郝文強亦恨恨附議道。
「乾杯!」
「干!」
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