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的光輝從窗口溜進房內,單人床上,一頭黑髮散佈枕上的纖弱女子,猶在寤夢中。
「不,不是我的錯,不是我……」
「是妳的膽怯懦弱、柔茹寡斷害死我的。」
「小姐,我……我不知道……」
「如果那個時候,妳馬上找人救了我,我就不會死了……都是妳,是妳這個軟弱囊揣的丫頭害死我的。」
「小姐,妳不要……妳這樣子好可怕……」
「小雁,妳怎麼那麼沒用……妳沒有幫我擋刀,害我的手筋被將軍砍斷,妳看看,看我的雙手,好痛喔……」
「小姐,不要,我不要看……小雁好怕……好可怕……」
「真是沒用的丫頭!哈哈哈……小雁,這屋子罩上我的血咒,妳住在這裡,會一輩子得不到幸福的。哈哈哈……我得不到幸福,別的女人也別想……誰都休想得到幸福,妳也不例外。」
「小姐……」
「小雁,我的手斷了,妳看,快看啊!它快斷了耶!」
「不要,不要,我不要看……我不要看……啊……救命啊!」
驚嚇地彈坐起身,乍醒,夢夢查查的曲小凝,嚇出兩行淚。「不,不要,我不要看……」
兩手緊摀著臉,鴕鳥心態地逃避令她害怕的夢境,須臾,鬧鐘鈴聲大作,嚇得她魂險些飛走,可同時也把她拉回現實世界。
按下鬧鐘,吵人的鈴聲暫歇,她大大地吐了一口氣,神情恍惚地坐在床上,全身因方纔的驚嚇而發抖。她知道,她又作夢了!
它,只是個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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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小凝在廚房裡待了將近三個鐘頭,她在研究桂尹熏買給她的西式點心食譜。
做好第五樣點心馬鈴薯甜甜圈後,她打開廚房後門,看著後院種的一排鬱鬱蔥蔥的香草植物,兩手往上拉提,做簡單的伸展操。
想起早上那個夢,雖然令她驚恐,但她知道,那不會成真。
就像是人家所說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一定是聽多了桂尹熏描述她的的夢境,才會也作那樣的夢。
桂尹熏上輩子是她的主子,她是個小奴婢,也許就是這個因緣,她才能在火車上遇到熏,熏也好心的把才第一次見面的她帶在身邊。
兩手垂下,她倚在門邊,呆看著熏衣草的一串紫花,想起那日她逃離家的情景。
她的父親死後半年,她那個愛賭博的繼母欠了一屁股賭債,打算把她賣掉還債,知道這個消息,她整個人都慌了,一個好心的鄰居建議她,能逃多遠就逃多遠--
逃?!
她從來沒想過要逃家,即使繼母不給她飯吃、不讓她讀高中、不高興就猛打她出氣……她向來只知道默默忍受,從沒有逃離反抗的念頭。
也許因為爸爸不在了,鄰居的建議猶如當頭棒喝,打醒她的自我意識,她不願被賣掉,她會做好多工作,可以養活自己的……
那天晚上,她從自己房間牆壁上,在那貼了一層又一層的破舊壁紙裡,拿出了爸爸生前給她的幾百塊錢,偷溜走。她買了火車票,上了火車,坐在位子上,她拿著外套蓋住頭,全身害怕得發抖著,生怕繼母發現她不見,會追上來。
她不知道自己要往何處去,後來坐在她身邊的桂尹熏關心的問她,願不願意跟她一起到鄉下小鎮--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自此,不願放。
「小凝,妳蹲在那裡做什麼?是不是人不舒服?」
從外頭進來的桂尹熏見到曲小凝蹲在後門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納悶的低身彎著頭看她。
「熏,妳回來了。」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蹲下來,曲小凝趕緊站起身,乾笑著。「我……我沒事,呃……我在做餅乾,妳要不要吃?」
「我一進來就聞到香味了。」笑著,桂尹熏走到烤箱前,看到桌上擺了好幾樣小點心。「哇!甜甜圈,我要吃這個。」
「那是馬鈴薯甜甜圈,我第一次做,不知道好不好吃。」曲小凝把才纔做好的點心,全推到她面前。「這是藍莓慕斯,妳也吃吃看。」
對於桂尹熏當時在火車上無私地對她伸出援手,曲小凝萬般感激在心頭。她很笨,不知道該怎麼回報熏,眼前她能做的,就是煮一些好吃的菜、做一些好吃的點心給她吃。
「我吃不下這麼多,方纔我跟太郎一起吃了蛋糕,早知道妳今天做了點心,我就不吃蛋糕了。」
「太郎還是不願來這裡玩嗎?」曲小疑問。
這間紅磚建築的平房,還住了另外一個人,她叫做念倍燕,也是在火車上,跟著熏一起來到鄉下小鎮的,她和熏的前世夢也有關連,這一切,彷彿是冥冥之中,早注定好的。
她們三個女人一同搭上同一班火車,一同來到這鄉下小鎮,一同住進這間十世之前被灑上血咒的平房。
前陣子她和熏才知道,原來念倍燕是熏的未婚夫烈君燦同父異母的妹妹,也是太郎的姊姊,可是因為太郎有自閉症,又和念倍燕打了一架,因此儘管她們勸過好幾回,太郎始終對念倍燕懷有敵意,自然也不願叫她姊姊,也一直不願意再來這裡玩。
「我想,過一陣子,太郎就會忘了打架的事。」桂尹熏無奈的一笑。「這個藍莓慕斯看起來好好吃,可惜我肚子好脹,吃不下。」
「那就給我吃吧!」外頭咻地進來一個人影,三兩下就把前一分鐘還被晾在一旁等待處決的藍莓慕斯給吃光光。「喂,幫我倒杯水。」
「念倍燕,熏她是妳大嫂,妳怎麼老是叫她『喂』?這樣不太好吧?」曲小凝倒了杯冰水給花不到三十秒就解決藍莓慕斯的念倍燕。
冰水咕嚕嚕地下肚,念倍燕睨了身邊的未來大嫂一眼,嗤聲道:「她又還沒正式嫁給我大哥,再說,她要是不快點嫁,說不定我大哥在台北會看上別的女人,以後她是不是我大嫂,還很難說咧!」
「念倍燕,妳……妳不要這麼說嘛!熏她……她一定會是妳未來大嫂的!」
聽到念倍燕說的話,曲小凝比桂尹熏還緊張。前世,熏是她的主子,今世,熏算是她的恩人,怎麼說她都不希望熏遇上不幸福的事。
「小凝,妳別緊張,君燦他會娶我的,只是我希望我們三個人能夠一起結婚,一起步上紅毯,一起擁有幸福。」桂尹熏衷心的說道。
十世之前,她因為自己的不幸,憤而下了血咒,血染這間屋子,詛咒女子若是住進來這屋子,會愛得痛苦、會被拋棄、會一輩子得不到幸福……
雖然日前有位長老尼來過,告訴她「十生十世,劫難已盡」,她也因而得到烈君燦全部的愛,可是,沒有見到小凝和念倍燕找到好歸宿,她放不下心。
是她帶著她們來到這兒的,血咒也是前世的她下的,她總覺得自己有責任幫她們找到幸福。
所以,她沒跟著烈君燦到台北去,執意留在這裡,希望能親眼見到她們尋覓到幸福。
「一起步上紅毯?那妳慢慢等吧!這個鬼地方,哪來男人讓我們嫁?」再嗑一個甜點,念倍燕不改嗤聲本色。
「怎麼會沒有呢?這鎮上雖然老年人居多,可還是有其他年輕男人,或者是像妳哥一樣,在外地工作,偶爾會回來的男人。」桂尹熏忙不迭地說道,她可不希望她們連試都不願試。
幸福是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不是嗎?
「會回來的,早回來了!」念倍燕反常的不再反駁,幽幽地丟下一句話,轉身,大步走回她房裡去。
愣愣地看著瘦高的身影掩入房內,桂尹熏回頭,和曲小凝面面相覷。
「我……我說錯了什麼?」
曲小凝搖搖頭。熏那麼聰明的人,都不知道念倍燕是怎麼了,她又怎會知道?
「熏,念倍燕說的對,我們不會那麼快嫁人,妳不用等我們。」曲小凝拉著桂尹熏的手,滿眼擔憂。「妳先結婚,好嗎?」
熏好不容易得到幸福,她才是應該把握幸福的人。
至於她和念倍燕……她不知道念倍燕是怎麼想的,可她自己很清楚,她從沒想過結婚的事,只要能離她繼母遠遠的,不被抓回去賣掉,要她一輩子不嫁人,她也願意。
「小凝,我當然會結婚,不過也得等到烈大少爺有空,妳知道他一向很忙的。」桂尹熏幽默地道,她知道她們也在為她擔心,不想再給壓力,她轉移了話題:「對了,秋嬸的腳好了嗎?」
「好多了,可是偶爾還是會疼。」把剩下的點心包起,曲小凝一副不放心的表情。「我過去秋嬸家一道,等會兒再回來煮飯。」
「不用急著回來,妳陪秋嬸聊聊天,午餐我來煮。」
「可是……」
「沒關係,反正下午我沒有要教太郎英文,正好趁這個機會練練廚藝。」桂尹熏眨眨眼,笑得一臉甜蜜。「我偶爾也需要靠美食抓住烈大少爺的胃,讓他更愛我,妳說對吧?」
聽她這麼說,曲小凝莫名地羞紅臉。她沒談過戀愛,哪知道靠美食能不能讓男人更愛?
羞地一笑,曲小凝拿起小點心。「熏,那我走了,午餐就麻煩妳了。」
「交給我,沒問題的,記得幫我問候秋嬸,還有,說念倍燕也要妳代替她問候一聲。」不忘替未來小姑做點人情。
「好,我會的。」
拎著點心,肩負著兩人的問候,曲小凝騎著腳踏車,朝常送菜給她們的秋嬸家的方向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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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騎著腳踏車過來,炎熱的秋老虎發威,額際滲出薄汗,曲小凝邊騎車,邊拭汗。
遠遠地,見到秋嬸在住家隔壁,一個人拿著鋤頭翻土,她腳踏車往右邊一彎,車子彎進一間沒人居住的大院子內。
「秋嬸,妳的腳不痛了嗎?」
「小凝,妳來了呀!」秋嬸笑咧出一排金牙齒。「我這個腳,痛還是痛,不過沒關係,等會兒休息一下,它就自己好了。」
「妳在這裡做什麼?」
「這裡的土壤肥沃,可惜地一直空著,我在松土,打算種空心菜、莧菜。」秋嬸自顧自地說道:「人家說『秋瓜壞肚』,立秋後十日,要少吃瓜,菜瓜、西瓜、香瓜都要少吃,所以我不種菜瓜,要改種一些葉菜。剛剛我把菜瓜籐割掉,拿瓶子接了一些菜瓜水放在我家菜園那頭,等一下妳拿一瓶回去。住在路口那個阿鳳說,菜瓜水可以抹臉,皮膚會很好,我是沒擦過不知道好不好,以前菜瓜水都是拿來給小孩退燒用的。」
「喔。」曲小凝認真的聽,認真的點點頭。
這裡的老婦人對她們都很好,熏也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老婦人有滿口的「經驗談」,多聽,等於多學。
「秋嬸,我做了幾樣小點心,特地拿來給妳吃。」曲小凝從腳踏車前面的掛籃裡拿出了一個小盒子,裡頭裝有她今早剛做好的點心。
「真不好意思,每次都吃妳做的點心,也沒拿錢給妳。」
「不用、不用,秋嬸,妳常送菜給我們,我做點心給妳吃,禮尚往來嘛!」常接受不用付費的菜,曲小疑心想,自己也該幫忙出一點力。「秋嬸,我來幫妳,妳告訴我,還需要做什麼?」
「免了啦!妳那麼瘦,鋤頭部拿不動。我種菜是要自己吃,又不是要賣,隨便種種,松土後,菜籽撒一撒就好了。」
說罷,秋嬸呵呵笑著,拒絕曲小凝的好意,彎身,舉高鋤頭,正要松土,一個不小心卻閃到腰。
「啊!我的腰……」鬆開手放掉鋤頭,秋嬸手扶在腰際,痛得不敢亂動。
「秋嬸,妳怎麼了?」
「閃到腰了。」
「我扶妳回家去。」曲小凝上前攙扶她。「小心點,慢慢走。」
「人老了,毛病一大堆,才松個土就閃到腰,我啊,真是沒用!」
「不會,秋嬸,妳別這麼說。小心……」
把擋在前面的一根木柴移開,曲小凝輕輕地扶著秋嬸,繞出大院子,往隔壁的秋嬸家前去。
「我是想阿金她們一家都搬到台北去了,那麼大片的土地,放著長草,不如給我種菜……沒想到才第一天要種,就閃到腰了,唉唷!該不會是阿金她那個早死的老伴阿雄,不想把地借給我種吧?」
秋嬸喃喃自語,兀自臆測莫名閃到腰的原因。
曲小凝輕笑道:「秋嬸,不會的,妳別想太多。到了,小心門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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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秋嬸回家休息後,曲小凝帶著秋嬸牌的菜瓜水,繞到隔壁的大院子,準備騎腳踏車回去時,看到秋嬸沒有收走的鋤頭還躺在硬土上喘息:心想,方才出門前,熏說她會準備午餐,那麼她就不用急著趕回去,空出來的時間,正好可以幫秋嬸鬆鬆土。
屨及劍及,吃力地拿起鋤頭,一下、兩下、三下……她在久未翻松的土地上,挖墾出坑坑疤疤的痕跡。
烈日炎炎,才一會兒工夫,她已經汗溶溶,汗水濕透她的白T恤,揮落斗大的汗珠,再熱她都不能停,一停下來,待會兒秋嬸若是好些,一定不顧身體微恙,又來鋤土。
她沒有出錢的本事,但是幫忙出點力,尚可。
雖然她的力氣真的不太大,但以前在家,她曾跟著父親撿破銅爛鐵,粗活的工作,牙一咬,其實還撐得過去。
只不過,拿鋤頭翻土這等事,比她想像中還難,一小塊土地,鋤了又鋤,過了半個鐘頭,三分之二的松土工程,都還沒完竣。
她暫停下手邊的工作,揮汗歇喘,抬頭,毒花花的太陽光線,刺得她睜不開眼,身子晃了下,扶著鋤頭站穩,她忙不迭地又開始松土的工作。
熏說過,人要懂得知福惜福,吃人一個蛋,恩情無法斷。秋嬸對她們這麼好,她做點事情回報秋嬸也是應該的,再說,等空心菜收成的那天,她們三個女生,也能吃上一大把。
平日熏去教太郎英文,念倍燕則到處幫鎮上農夫種田,只有她老窩在家裡,像只米蟲,現在她有機會做點事、盡點心力,雖然有點累、有點吃不消,可她其實挺高興的,至少她覺得自己不是無所事事的人。
想著,嘴角浮起微笑,儘管頭有些暈,手有些發抖,但她仍賣力地舞動鋤頭,胡適先生說:「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想到日後吃進肚裡的空心菜,是她今日荷鋤的成果,讓她有種踏實感。
「不覺得妳的手腳太慢了些嗎?」
一道頗為不耐煩的聲音,自曲小凝身後響起。
智慧卓越,胸襟開闊的胡適先生不會說這樣的話,那身後的聲音是……
回頭一看,一個高大的男子站在一輛車子旁,濃墨雙層緊蹙,頗為不悅地盯著她瞧。
曲小凝驚慌地看著眼前不太友善的男人。什麼時候來了一輛車子?她怎麼沒聽到車子駛進來的聲音?
「誰僱用妳來的?」濃眉一擰,男人又問。
「我……」
兩眼寫滿驚慌,她退了一步,丟下鋤頭,慌措的想跑,可是太陽好大,光線好強,她的頭好暈,前方的路、前方的景物,一片白茫茫……
暈茫茫之際,她克制不住傾倒的身子。
「喂,女人,別昏倒……Oh,sh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