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 立夏
四月初才剛放完春假,時令進入五月,才剛剛進入夏天,天氣卻已悶熱得讓人難以忍受。
魏儀安手裡拿著教材走在學校的林蔭大道上,黃昏時刻涼風輕拂,吹散了些許的暑意,這是她一天當中最愛的時刻。
「魏老師!魏老師!」一名女老師在遠處揚聲叫喚。
魏儀安停住腳步,轉過身,收回所有的思緒。「林老師,還沒回家啊?」林老師是她隔壁班的導師。
「是啊。」林老師擦擦額頭的汗。「我正要去體育館找你,我還以為你今天會過去打球呢。」
「今天不打了,休息一天。怎麼,找我有事嗎?」
林老師喘著氣,拍著胸口,平穩氣息。「明天……明天早上我要帶小孩去打預防針,所以想請你幫我代個課,我中午以前應該會回來。」
魏儀安道:「我還以為什麼大事,這一點小事,當然沒問題嘍!」
「那就麻煩你了。」
「不要這麼說。」
「那我先走了,改天一起吃飯?」
「好。」目送林老師離去,魏儀安仍掛著笑容,繼續享受著黃昏悠閒時刻。
風吹過樹梢,揚起一抹青草和花香混合的味道,她閉起雙眼,享受這樣的寧靜。不過,這份閒情逸致,很快又被打斷。
葉玉柔在校門口用力按了一下MARCH的小喇叭,打斷了她所有享受的思緒。
她走向前,沒好氣地凶了葉玉柔一頓。「幹麼,嚇人啊!你不知道學校附近是禁鳴喇叭的嗎?你駕照是白考了!」今天是葉玉柔新手上路的第四天。
玉柔下巴靠著車窗,柔弱纖細地笑著。「我的車好漂亮對不對?讚美一下下嘛……」
一台粉紅色小MARCH能漂亮到哪裡去?「喂,別對我用這種西施捧心的老把戲,這麼多年了,我不嫌煩,我看的倒挺累的。」她完全看穿玉柔的本性。「你放下百忙的保險業務不做,跑來找我不是為了要我讚美你的MARCH吧,玉柔小姐。我已經讚美它整整三天了耶,形容詞我可用完了,沒別的了。」
葉玉柔不齒地嗤之以鼻。「虧你還是國中歷史教師,這一丁點磨練就難倒你,你不覺得我的小MARCH很可愛嗎?」
「葉玉柔。」魏儀安冷靜警告。
葉玉柔才不理會儀安的威脅,她嘟著一張櫻紅小嘴說道:「哼,你一點都不瞭解人家愛美的心態,我抗議!」
面對玉柔的嘟嘴抗議,魏儀安也只能陪上一張笑臉。「對不起嘛,恕小女子不慎,傷了玉柔小姐的心靈,小的在此向你賠聲不是,OK?」
葉玉柔終於露出甜美的笑容。「這才差不多。」
魏儀安沒好氣地笑著。「到底找我幹麼啦?」
「吃飯啊!」
「吃飯?你有空?」玉柔是××人壽的超級保險業務員,業績一流,相對的非常非常的忙碌。看不出來吧,柔弱纖細秀氣的小女人跑去當壽險公司的業務;而她,看來精明幹練,卻成了國中歷史專任老師兼導師,真是世事難料。
「當然,請你吃飯。」
「好啊,你賺大錢啦?」儀安揶揄問著。
葉玉柔笑而不答。「上車吧!」
「有人賺大錢請吃飯,我當然要狠狠敲她一筆嘍!我們去晶華酒店大吃一頓!」
「那有什麼問題!」
魏儀安上了車,車子發動,往目的地前進。 ???
第二天,升完旗過後,鐘聲響起時,魏儀安拿起教材快步走向林教師班級,今天要替林老師代課。
一進教室門口,就發現教室裡鬧哄哄的,學生吵鬧成一片。
魏儀安輕皺眉頭,走向前問道:「班長,怎麼回事?」
一名學生回答:「老師,蘇家惠的妹妹身體不舒服,蘇家惠又找不到她爸爸媽媽,所以把她妹妹帶來學校,她妹妹剛才還吐了。」
魏儀安排開眾人,只見到一名驚慌失措的女學生,懷裡摟著一個大約三、四歲臉色青白的小女娃。
她蹲了下來,輕撫小女娃的額頭,發現她的體溫高得嚇人,魏儀安一驚,趕緊把小女娃抱了起來。
「蘇家惠,我帶你妹妹去看醫生,你跟我去。班長,你維持秩序,再把這件事告訴教務處,請他們再找位代課老師來上課。」
利落交代完畢,魏儀安抱著小孩火速前往學校對面的私立醫院。 ???
急診掛號完後,魏儀安抱著小孩著急地在候診室外等候,小孩的姐姐紅了眼眶,顯得不知所措。
魏儀安騰出手拍拍女學生的肩膀。「沒事了,醫生看過就沒事了,別緊張。」她輕聲安慰。
女學生無助地靠著儀安尋求支持。
急診室相當嘈雜,魏儀安環抱著一大一小的孩子耐心等待著。
這樣的背影,讓由遠處走來的一名高大男子震驚不已。他定住腳步,瞠目結舌地看著前方,那個心中以為早已癒合的傷口再度撕裂!
儀安?
會是她嗎?那個他魂縈牽整整五年歲月的女子?那個午夜夢迴時唯一思念的最愛?
所有的不安和喜悅讓嚴允濤的內心波濤洶湧不已!
他深吸口氣,走向前,屏息凝神注視著她的背影,怕這又是他自己的一場幻影。
「好久不見……儀安。」他輕輕地說。
魏儀安猛然一震,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聲音,她急速回身,赫然發現這五年來朝思暮想的人,此刻卻身著主治醫生的白長袍,站在自己面前。
她收起震驚的神情。「嗨,好巧……」她淺淺一笑。「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真的是她!
嚴允濤搜尋著她的面容,驚艷於她的改變,她變美了,成熟大方,體態仍舊纖細嬌小,眼中閃耀的慧黠讓人目光一亮,俏麗的短髮輕覆臉頰,襯托著她的小臉更加細緻動人。
他一點也沒變。她昏亂地想著,顯然老天爺是厚待他的,給他更帥的面容,更有魅力的外表;他的身材依舊挺拔魁梧,那雙死盯著她的黑眸還是宛如一潭深淵,消瘦的臉部線條將他襯托得更加粗獷而且……危險。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他依舊以他熾熱的眼神燃燒著她的靈魂。「五年不見,你好嗎?」他嗓音低沉地說。
五年……五年的歲月流逝,再見面之時,她頓時領悟,原來自己並沒有淡忘這個男人。天啊,多麼痛的領悟!儀安在內心不禁自嘲。
「日子隨遇而安,還過得去。學長,什麼時候回來台灣的?」
學長?嚴允濤的臉不由自主地抽動著,他深吸口氣。
「去年年底。」他簡單地回答,窒人的眼神仍舊打量著她。儀安忽然覺得四周的空氣愈來愈悶熱,心跳得愈來愈快,她的筆不自覺地加重力道,懷裡的小娃立刻不舒服地輕聲呻吟。
「媽咪,媽咪……娃娃痛痛……」
魏儀安趕緊放輕力道,低下頭注視懷中昏迷的小娃,完全沒注意到嚴允濤聽到小娃呼喚時的反應,完全失去了剛才所有的冷靜的神情。
「她……你……你結婚了?」嚴允濤啞聲低問。
「啊?」
魏儀安的腦袋瓜子一團混亂,並沒有注意到嚴允濤的問話,她輕皺眉頭,看著他益發嚴肅難看的神情。「你說什麼?」
嚴允濤苦苦慘慘一笑,無語地聳了聳肩,內心所受到的打擊,深刻到讓他無法承受。
「沒什麼。」
她結婚了?他神情黯然,無法接受她已經成為別人妻子,為別的男人生兒育女的事實。
小娃看起來絕對超過三歲,這麼說來,她一畢業就結婚了?儀安和誰結婚?他見過嗎?
他認識嗎?
前所未有的嫉妒,如熱燙燙的火焰,燃燒著他每一顆細胞。他雙手握拳,用全身的力量阻止自己大吼。
她怎麼可以接受別的男人?她怎麼可以為別的男人生兒育女?她怎麼可以在這麼多年之後,以這樣的身份出現在他的面前?她怎麼可以!
魏儀安看著他陰霾、深切痛苦的表情,除了震驚後渾身無力的感覺之外,她只覺得一頭霧水。「學長……」她緊皺眉頭輕聲叫喚。
話沒說完,護士唱名,輪到小娃看診,儀安手足無措地看著嚴允濤。
「學長?」他的模樣真的讓她好怕。
嚴允濤冷淡憤怒地瞥了她一眼。「你帶『你的』小孩進去看診吧!」
說完,絕情地轉身離開。
儀安當場覺得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他冷淡的模樣徹徹底底傷了她,一股哀傷猛然湧上心頭。
「老師……」小娃的姐姐低聲催促。
看著他高大的白色背影,她也只能苦笑。算了!自找的怨得了誰?儀安緩緩歎了口氣,帶著小娃走進看診室。
嚴允濤努力克制自己想回頭的慾望和掐死她的衝動。
學長?她叫他「學長」?原來對她而言他仍舊只是個「學長」,所以她當然可以嫁給別的別人,為別的男人生兒育女,嚴允濤必須極力阻止自己即將如火山爆發般的狂大怒氣……和洩氣。
沒想到多年後的再次相遇,竟打碎了這五年來他僅存的一小絲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