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新娘 第四章
    結束密集的拍攝工作,回到家已經早上六點,邢拓踱到閣樓,眼前的景象令他感到十分滿意。

    雖然沒有完全恢復原狀,至少那些女性化的物品已不復見。

    「算她識相。」他呈大字型躺在櫸木地板上,沒多久便疲累沉睡。

    不知經過多久,他突然感覺一陣劇烈搖晃,認為只是純粹地震。

    「臭小子,你給老子起來!」

    邢拓掀開沉重的眼皮,看見父親板著臉瞪著他,一瞬間,彷彿回到十幾年前來叫他起床上學的光景。

    待思緒稍稍回籠,他坐起身看看時鐘,眉心擠出兩道深溝。

    「才九點多,什麼事?」他沙啞的埋怨。

    「你這傢伙,對映珣說了什麼?」邢煌泰怒聲質問。

    邢拓不耐煩的揉揉睏倦的雙眼,盡量以平靜的語氣回答:「我只是要她離開我的工作室。」

    「如果只是這樣說,她怎麼會無緣無故離開?!」邢煌泰擺明了不信。

    「老爸,你既然不相信,又何必多此一舉問我?」邢拓撇唇,滿不在乎的躺回去,打算繼續補眠。

    「你給我起來!」邢老拉起他,洪聲命令:「你馬上把她給我找回來。」

    「開什麼玩笑,關我什麼事。」他悶聲反駁,固執的再度躺平。

    「都是你這傢伙回來跟她說了不中聽的話,映珣才會離開。」邢老一徑如此認定。

    「叫阿聖找不是更快?」邢拓懶洋洋的提議。「他們很熟不是嗎?」沒有一絲嘲諷,相反地,他很感謝弟弟能接管「巨康」,他才能無後顧之憂的全心投入電影事業,實現多年來的夢想。

    他熱愛電影勝過經商數十倍,也打定主意要靠自己闖出一片天,所以一直以來都未曾透露自己傲人的家世背景。

    「你這臭小子!」邢老不善罷甘休。「總之,馬上把映珣找回來。」他已把她當作女兒般看待,十分擔心她的安危。

    邢拓煩躁的歎口氣,霍地起身踱進盥洗室,暫時把父親的嘮叨關在門外。

    梳洗完畢,他神清氣爽的走出來,卻看到父親正在翻他的櫃子。

    「在找什麼?」他蹙起眉,隨口問道。

    「清垃圾。」邢老抱著裝錄影帶的紙箱,理所當然的回答。

    聞言,他立刻衝上前去,一把搶回來,繃著俊臉投降道:「行了、行了,我去找、我去找。」

    他可不希望工作回來時,所有收藏全被當廢物清理掉。

    其實他大可以搬出去自立門戶,過著不受干擾的生活,但卻始終沒動過離家的念頭。

    即便父子三人平常務忙各的,卻從不曾忘記彼此的存在。

    表面上,他對父親的態度草率隨便,事實上,心裡相當敬重他。嘴巴抗拒著,最後還是會妥協。

    「沒把映珣找回來,你也別回來了。」邢老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大聲「威脅」。

    回應他的,是邢拓不甘願的砰然關門聲。

    駕著心愛的跑車沒頭沒緒的尋找一個人,猶如大海撈針般機會渺茫,邢拓的俊臉蒙上一層陰霾。

    該死的任務!該死的笨女人!遇上她,果真沒好事,真懷疑他是不是上輩子欠了她什麼。

    他可沒那個美國時間將她從茫茫人海中挖出來,腳長在她身上,倘若真的想離開,找回來也是徒然。

    何況,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趕她的意思,根本無需負責。

    他盡力了,至於找不找得到並不在他的控制範圍內。

    他在心裡咒罵,心情極度惡劣,打定主意放棄。

    某日傍晚,邢拓接到弟弟邢聖的來電,麻煩他接一個女人回家,口氣聽起來頗為急迫,他沒有第二句話便爽快應允。

    他暫且停止拍攝工作,開車趕到弟弟指定的地點,循著地址來到一棟老舊失修的公寓頂樓。

    阿聖會有什麼朋友住在這種地方?而且,還是個女人?!

    按了電鈴等待對方應門之際,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腦門,他了悟時為時已晚。

    斑駁不堪的鐵門被打開,露出一張他最、最、最不想見到的臉孔。

    即使她長得美,不過在他眼中卻和魔鬼無異。

    能閃多遠就閃多遠,最好永遠不要再見。

    阿聖那小子,居然設計他!他垮下俊臉,心裡漲滿被擺道的鳥氣。

    既然查出她在這裡,隨便派個員工來接不就得了,還大費周章、故弄玄虛要他親自跑一趟。

    當他吃飽撐著沒事幹?他在心中冷嗤。

    看到來訪者,褚映珣也感到訝異不已。「邢拓……」

    「妳這女人,真的很麻煩。」邢拓黯著臉孔,低聲咬牙切齒道。

    她垂下頸子,不發一語。

    他越過她,不請自入,室內十分簡陋單調,令他不太舒服。

    映珣侷促的站在他身後,彷彿最隱私的部分被貿然窺見。

    「妳在虐待自己,還是存心讓我愧疚?」邢拓蹙起眉,略揚的語調透著不耐。

    她僅是低著頭,沒有回答。

    「住在這裡,妳會比較開心嗎?」他回身睨著她,神情有點凶。

    她曾是受盡寵愛的名門千金,如今卻淪落到窩在跟廢墟沒兩樣的地方,既格格不入也有些淒涼。

    雖然邢拓的態度不佳,但莫名地,映珣卻激動的想落淚。

    這一個星期以來,她過著一個人如荒島般的生活。

    小小的空間裡沒有電視、沒有音樂、沒有電話,更沒有說話對象,唯有巨大的寂寞作陪,在無盡的黑暗中將她吞噬。

    「我不知道妳有什麼魅力,讓邢家一老一小一天沒見到妳就渾身不對勁。」頓了下,他深吸一口氣,很怕自己克制不住出手掐死她。「不過,拜託妳饒了我。」

    映珣盯著灰撲撲的地板,細聲說道:「我不懂你的意思。」不曉得他來這裡的目的為何,所謂「饒了他」又代表什麼。

    他的臉色比地板還灰暗。「跟我回去就對了。」他懶得跟一個笨蛋浪費唇舌。

    她搖頭。

    望見她眼中閃爍的淚光,他惡毒的調侃凍結在嘴邊。「由不得妳決定。」拉起她的手,態度頗為強勢。

    「我不要。」映珣掙開他的大掌,退到離他最遠的角落。

    邢拓瞪住她倔強的俏臉,眼神陰鷙,語氣低沉的警告:「別惹我生氣。」

    這嬌生慣養的女人,柔弱的外表只是幌子,脾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倔,他有點受不了。

    她思忖片刻,仰起了臉,眼中退怯的光芒已不復見。

    他瞇起眼審視她,腦中警鈴大響,彷彿勸他抽身。

    「不要就……」算了。他想離開,不想再招攬麻煩上身。

    「請你跟我結婚。」映珣衝口而出。

    「嗄?!」邢拓一臉錯愕,表情古怪,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褚小姐,這笑話滿冷的。」冷到他臉部僵硬。

    「我是認真的。」她強調。「並不是真的成為夫妻……只是形式上的……」

    離開邢家的一個多星期以來,她每天都在想怎樣才能快速償清債務、重振「天曜企業」。

    思前想後,只有唯一辦法,就是找個人結婚。

    如此一來,她就能動用遺產,這是萬不得已的下下之策。

    好幾次想把這計畫告訴她的頂頭上司──邢聖,但話到嘴邊還是沒勇氣提出。

    一方面是因為他就像個哥哥一樣照顧她,另一方面則因他是堂堂企業董事長,一舉一動都會成為焦點,她豈能為了自己的計畫造成他的不便。

    之所以會向邢拓開口,主要是看來放蕩不羈的他,有沒有婚姻紀錄對他似乎也沒有影響。

    重點是他們平常沒有交集,就算見到她,他也視若無睹,把她當透明人。這樣對彼此都好……她是做此盤算。

    但,畢竟這純粹是她個人的異想天開吧!

    除了邢家兩兄弟,她再也沒有其他人選。

    她一下認真、又一下子不是成為真的夫妻,他聽得頭很痛,再者,被一個麻煩精「求婚」,一點都不值得高興,甚至很驚悚。

    「請妳另尋高明。」他一副敬謝不敏的模樣。

    「拜託你……只有這個辦法了……」映珣低聲下氣,懇切的央求。

    在失去一切後,她漸漸學會向人低頭。

    「小姐,妳以為在辦辦家酒嗎?」邢拓斂著眉,嘲弄道。

    「我是認真的。」他不以為然的目光,並不影響她的決心。「我需要父親留給我的遺產……」

    有些事一旦起了頭,就沒想像中困難。

    「妳把我當什麼?」他繃著俊臉漠然問道。「答應妳,有什麼好處?」就算有天大的好處,他也不幹。

    他從來沒想過要從一個女人身上貪圖任何東西,頂多就是滿足生理上的需要。

    「什麼都可以。」映珣毫不猶豫的回答,心中燃起一絲希望火光。「只要你答應,什麼我一定都……」

    不等她說完,邢拓便淡漠的打斷。「不可能。」

    簡單的三個字,硬生生粉碎她的期待。映珣沮喪的垂下眼簾,愁眉深鎖。

    被拒絕也是理所當然,任誰都不可能答應的。

    又擺出那副泫然欲泣的樣子,好像他欺負她似的。

    「總之,跟我回去,其他免談。」他捺著性子,語帶強迫。

    既然來了,他就不想白跑一趟。他可不想被家中那一老一小嘲笑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

    他並不很在乎別人的眼光,只是不想一再因相同的事情浪費時間,要做就一次做好。

    「除非你答應,否則我不會踏進邢家大門一步。」映珣也不曉得自己哪來的堅持與執拗,不願放棄。

    邢拓黯下眼瞳,踱至她面前,神色嚴肅的傾身審視她。「妳在威脅我?」

    不能逃避。她硬著頭皮迎向他的眼睛,臉部肌肉卻有些僵硬。「我只是希望你能答應。」

    他靠得好近,身上清爽的氣味竄進她的鼻腔,驀地一陣酥麻蔓延至全身,呼吸停滯了幾秒。

    奇異的感受讓她身子稍稍往後仰,保持適當距離。

    「跟在阿聖身邊做事,那麼快就學會商人那一套了?」他咧嘴譏笑,眼中沒有笑意。「褚小姐,請妳搞清楚,我──由衷的希望妳,不要踏進邢家大門半步。」

    他視她為瘟神,避之唯恐不及,還傻得「娶」她進門,自我毀滅?!

    縱使早知道他討厭自己,但他直接坦白的一番話,映珣仍免不了有點受傷及挫敗。

    她黯然垂下眼,無言以對。

    實話固然傷人,但他更不喜歡說些自欺欺人的謊言。

    「別囉嗦了。」他牽起她的手,逕自往門外走。

    「放開我……」她固執的企圖扒開他的大掌,不願妥協。

    邢拓斂眸覷著她,那雙充滿水氣的淚眼莫名影響他的心情,無法強迫她,手勁不自覺鬆了些。「妳到底想怎樣?」平緩的語調滿是無奈。

    「跟我結婚。」她斬釘截鐵的道出請求。

    「小姐,」他一臉沉悶。「妳只要刊出條件,多的是男人排隊等著娶妳。」

    娶個漂亮又擁有可觀遺產的老婆,該是許多男人夢寐以求的心願。

    映珣蹙著秀眉,沒有搭腔。

    他說的沒錯。她大可透過許多方式徵求結婚對象,事成後再給對方一筆酬勞,也許還比較省事些。

    可是,她就是沒辦法這麼做……腦子裡浮現的唯一人選,就只有眼前的他。

    他們雖稱不算認識,但幾次接觸下來,她直覺的認定他是個好人。

    「這麼執意指定我,莫非……」邢拓瞇起眼,微揚的唇角似笑非笑。「愛上我了?」

    純粹開玩笑的說法,映珣的臉頰卻不受控制的一陣灼熱。「不是的……」她愣了下,不自在的否認。

    「我當然知道不是。」對於她的認真,他感到可笑。

    她要是真的愛上他,他才真的擔心。

    「既然那麼想結婚,為什麼跟妳未婚夫解除婚約?」他話鋒一轉,無心問道。

    他以為當初只是她一時吵架的氣話,不久後又傳出「天曜企業」破產的消息,想想,她也夠倒楣的。

    她的神情黯淡,幽然且肯定道:「我恨他!」無法原諒他的所做所為……

    他頗為吃驚。「恨?」意外她會說出如此強烈的字眼,倒引起他的興趣。「他做了什麼,讓妳恨他?」

    映珣垂下眼簾,不堪的一切驀地襲上心頭,無法釋懷。

    遭背叛、欺騙的痛苦,都只能往肚裡吞,不敢提起,也無從啟齒。

    每每思及自己的愚蠢與昏昧,便自責得無地自容,也憎怨自己僅能眼睜睜看著曹仲謙那個偽君子霸佔父親的心血,卻絲毫沒有反擊能力。

    她只有兩條路可選──認命或反攻,經過一段掙扎,她選擇後者。

    不但為了父親而戰,也為自己討回自尊、扳回顏面。

    她沒來由的想相信眼前的男人,大概想證明自己並非沒有識人的能力。

    沉吟片刻,她抬眼正視他,決意把藏在心裡的秘密告訴他──

    聽著她陳述故事般的語氣,敘說著如連續劇般的事件發展,邢拓斂起不耐煩,表情愈形凝重,不發一語的瞅著她,企圖瞧出她撒謊的蛛絲馬跡。

    然而,從她眼中讀取到的,是一片溺人的深沉哀傷與不甘。

    「我只想得出這個辦法……」映珣哽咽道。

    「妳的遭遇很令人同情。」他徐緩道。「不過很抱歉,我幫不上忙。」終究還是拒絕。

    同情是一回事,要他和一個他最「害怕」的女人結婚,除非太陽打西方出來。

    她幾不可聞的應了聲,不再強求,唇邊強顏的笑容表示諒解。是自己的請求太過突兀,無法苛責他不願配合。

    「我會幫妳留意適合的對象。」他夠義氣的允諾。

    「謝謝。」她虛弱的致謝,已不抱期望,心像一條停滯的河,動彈不得。

    「真的不跟我回去?」他最後一次詢問。

    她轉身頷首,不讓他看見氾濫的淚水。

    他由衷的鬆了一口氣,暗中感謝她做出明智的決定。「妳自己保重。」

    道別的言語惹得她心口緊縮,淚更洶湧。

    臨走前,他突然開口。「有件事我要解釋清楚。」他的態度正經。「要我結婚只有一種可能──就是讓我愛上妳。」

    不過,比登天還困難,這點他很有把握。

    語畢,他便帶著完成任務的愉快心情離開。

    卻沒料到,他以為決絕的表態,卻為日後的生活帶來巨大的改變,掀起不平靜的浪濤。

    映珣沒有時間沮喪太久,他的宣告像是大海中的浮木給了她靈感,她緊緊攀附著,彷彿重新看見微弱的曙光。

    只要存有一絲絲成功的機會,都不能夠放棄。

    歷經一連串殘酷的打擊,她必須迅速蛻變,學著適應這多變無情的世界,才能自我保護、好好生存。

    擦去未干的淚痕,她又著手整理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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