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映珣宛若一尊木偶呆坐在小牛皮椅上,容顏憔悴、動彈不得。
董事長辦公室豪華氣派依舊,電話響個不停,她卻提不起勇氣接聽。
她失敗了!徹底失敗!
她用盡全力想護住父親的心血,最後還是不敵有心人的奪取。
她不再是有數百名員工的董事長,而是背負龐大債務的失敗者。
公司的資產全被掏空導致資金周轉不靈,她費心勞力的與銀行交涉貸款,也全數被拒。
自從表態不想結婚後,褚映珣幾乎不眠不休的努力鑽研商業書籍、閱讀大量財經雜誌,有不懂之處便積極請教長輩,希望能夠盡快成為稱職的公司經營者。
在她逐漸上手之際,卻被突如其來的晴天霹靂打進無底深淵。
「被擺道的滋味如何?」一道戲謔的男聲赫然響起。「很不好受吧?」
映珣緩緩抬起頭循向音源,佈滿血絲的雙眼充滿憤恨的瞪住來者,瞭然的語氣挾帶著痛苦。「真的是你……」
「除了我,還有誰有這種能耐。」曹仲謙嗤笑,自負道。
「為什麼……」她恨他,更恨自己無能。
他彷彿聽見笑話般大笑出聲,踱步至她身邊,很沒良心的落井下石。「不知道該說妳天真還是笨。」
她閉上眼,閃避他的氣息。
「我只是提早把我要的東西拿走而已。」曹仲謙答得理直氣壯。
「為什麼?!爸爸對你那麼好,你卻……」映珣失控的大喊。
她從小就被人捧在手掌心呵護長大,宛如小公主單純,從來不知道人心竟可以如此險惡醜陋,惡夢般的打擊讓她急速成長。
「既然妳毀婚,讓我得不到那個死老頭的遺產,我只好自己想辦法。」曹仲謙寡情的訕笑。「我接管他的東西,也算是回報。」
她摀住耳朵,不去聽他殘酷的話語。
他伸手拿起厚重的行銷學書籍,不屑的扔入垃圾桶。「反正,早晚也會毀在妳手中。」
她告誡自己不准再他面前軟弱,無法克制的淚仍不爭氣的落下。「一直以來,你都在扮演雙面人……」
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隱瞞,曹仲謙爽快承認。「只能說,妳和妳那個死老頭太容易感情用事。」
她摀著嘴,驚惶不已。「你不是人!」她為死去的父親感到萬般不值,心痛如絞。
聽了她的話,他狂妄大笑。
「我會把這句話當作恭維。」斂起笑,表情轉為冷酷。「好好享受妳的悲慘生活。」撂下惡劣的話後,大搖大擺的離開。
映珣失聲痛哭,倒臥在淚海中。
「天曜企業」周轉不靈、負債天價的消息傳開,震驚了社會大眾,身為董事長的褚映珣,她的動向自然成為媒體追蹤焦點。
每天不間斷的討債電話和記者騷擾,讓她煩不勝煩,情緒已然崩潰。
曾經一度,她痛苦的想走上絕路,但思及曹仲謙得意囂張的嘴臉,便強迫自己振作精神,化悲憤為力量。
她攜帶簡單的行李和一點存款,離開了從小到大居住的房子,租了間便宜的單人套房,然後寄出大批履歷。
時間一天天過去,她仍舊找不到任何工作。只因為知道她的身份後,這些公司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一律直截了當拒絕她的求職。
每回在記事本上多畫一個X,映珣的意志就更消沉一分。
巨康企業誠徵秘書一名,意者請洽……
這是最後一個機會了。
站在高聳的現代化建築物前,她的信心越形渺茫。
之前應徵的小公司都不敢錄取她了,更遑論「巨康」這種大企業,一定不會採用一個麻煩人物。
放棄吧!她已經不想再吃閉門羹了,拿出紅筆直接在本子上打個大叉叉,頹然離開。
「小姐、小姐……」
身後傳來急促叫喚,隨著腳步聲由遠而近。
一隻手貿然搭上肩頭,映珣的心猛地一震,下一秒的反應是拔腿狂奔。
「請問妳是褚映珣小姐嗎?」
追了一段路的男子面不改色,禮貌向她詢問。
「我不……」她連頭也不敢回,急忙想否認。
「我們董事長要見妳。」西裝革履的男子一口氣把話說完。「請妳跟我來。」
她搖搖頭,慌張的欲逃離。
「無論如何,都請妳跟我走一趟。」男子語氣客氣但態度堅決。
映珣打量眼前的陌生男子,覺得對方並無惡意。
不過,光靠感覺准嗎?被反叛的陰影籠罩心頭,使她不相信自己的眼光。
男人的手機突然響起,連聲應允後,他轉達上級指令。「董事長想跟妳談談工作的事。」
她蹙著眉,半信半疑的望著他。
「請跟我來。」男子擺出「請」的姿勢。
考慮了會,她點頭答應,走回企業大樓的途中,心情忐忑難安。
隨著男子步入大廳,她發現所有人都朝著這個男子行禮,顯然他在公司有一定的地位。
四面八方投射而來的各種目光,映珣像個犯人似的頭垂得好低好低,直到進入電梯,才敢呼吸。
電梯迅速攀升,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劇烈。
她所應徵的職位,需要由董事長親自面試嗎?「我想……我還是回去好了!」她不斷鑽牛角尖,一股未知的惶恐吞噬掉殘存的勇氣,令她不禁怯生生向男子提出要離去的請求。
對於她的請求,男子無動於衷。
抵達頂樓,他率先步出電梯候在門邊。「請跟我來。」
映珣苦著臉,用力搖頭。
「請妳不要為難我。」男子面無表情、口氣相當嚴謹。
「也請你不要為難我。」她氣勢薄弱的說道。
兩人各持己見,氣氛僵持不下。
「我來跟她說吧!」
「董事長。」年輕男子猛然回頭,畢恭畢敬的朝年逾六十的老翁鞠躬。
「王特助,你去忙吧。」老翁揚了揚手,示意道。
映珣只來得及看對方一眼,電梯門便關上,往下移動。
老翁不禁喟然,神情顯得落寞。甫轉身,身後傳來「叮」地一聲,他止住腳步回頭觀看,見電梯門又開了,旋即露出笑容。
映珣移動僵映的雙腳,扭絞著雙手,尷尬開口:「請您讓我在這裡工作。」
她真的很需要一份穩定的工作,而這裡可能是唯一的機會,所以她才硬著頭皮去而復返。
以為對方勢必會刁難一番,她也做好心理準備……
「妳願意留下來,真是太好了。」他笑道。
老翁慈藹和善的笑容溫暖她的心。「謝謝您、謝謝……」她由衷地感激對方,激動的淚水在眼眶打轉。
人在經歷一連串不順遂時,當別人伸出援手、給予善意回應,內心的感動與震撼格外深刻。
「不過,我有個條件……」
她抬起頭,心微沉。心一橫,毅然決然道:「不管什麼條件,我都接受。」
「那真是太好了。」董事長像是鬆了一口氣。「下星期一起,妳就是董事長秘書助理,我會請王特助帶著妳。」
有公司肯聘用她固然高興,但一口答應未知的附加條件卻令她不安惶躁。「請問……」
「到辦公室坐下,喝杯茶再慢慢聊。」他走向她,牽起她的手。「妳一定冷壞了。」
她的決定,究竟是錯還是對?!
清晨五點,邢拓拖著疲憊的身驅踏進家門,將沉重的行李丟在一旁,癱坐在客廳沙發上。
結束三個多月的電影外景拍攝工作自墨西哥返國,他這才知道身體有多疲勞,即便如此,仍滿腦子全是下部電影的點子與構思。
雖然是頗有名氣的電影導演,但和朋友合資的電影公司成立不滿一年,許多事需要處理、交涉,生活忙碌卻也充實。
閉眼假寐約莫半小時後,他打起精神摸黑拾級而上,到工作室尋找資料,以便在十點鐘的新電影籌備會議上發言。
工作室原本是儲存雜物的閣樓,因為喜歡它的寬敞隱密及安靜,他費了一番功夫改修,舒適程度可媲美度假小木屋。
只要他在家,就一定窩在工作室中度過,反而鮮少回臥室。
「咦?」他蹙起眉,反覆轉動門把。
搞什麼東西!是哪個多管閒事的傢伙上鎖了?!
他不悅的低啐一聲,反身下樓找鑰匙,來來回回浪費不少時間。
一打開燈,室內渾然不同的擺設讓他登時傻眼,一股風暴襲上胸口,幾乎以為自己走錯房子。
他的眼角餘光隱約瞥見角落床鋪上有東西在動,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掀開棉被,不期然迎上一雙黑白分明卻蓄滿驚慌的盈亮美眸。
彼此怔愣對看好一會,隨後露出不敢置信的詫異表情。
「妳!」邢拓瞪大的雙眼,似要噴出火來。「為什麼在這裡?!」他是受到什麼詛咒?!竟然連回家裡都會遇到她?!
映珣擰起秀致的眉,她才想問他為什麼三更半夜闖進她的房間……
「說話!」他像頭被侵佔地盤的獅子,暴躁的低吼。
映珣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垂下羽睫,囁嚅道:「這裡是我的房間。」
「妳的房間?」他冷哼,火氣更炙。「妳為什麼見鬼的會在我家?!」
「你家……」她細聲重複後陡然一驚,瞌睡蟲瞬間逃之夭夭,腦袋完全清醒。「你就是邢……」到最後幾乎沒聲音。
「我是邢拓。」他黯下眼瞳,冷冽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一片雪白美景──她的睡衣扣子鬆開了幾顆,領口微敞,露出無瑕的肌膚及誘人的乳溝,嘴角挑成輕佻的弧度。
順著他的眼光低下頭,映珣急忙拉起棉被蓋住身子,兀自噘著嘴生悶氣。
他帥氣的臉孔佐上不正經的笑容,卻意外的迷人,令她不由自主的紅了臉。
盯著她嫣紅的美麗臉蛋,他的脾氣緩和不少。
她的五官柔美細緻,白皙的素淨臉龐賞心悅目,散發著一股無從造做的高雅氣質。
「原來妳也會臉紅。」像個羞澀的少女,倒挺可愛。
之前透過電視或實際接觸,她都一副虛弱蒼白的模樣,空有一張漂亮臉蛋,像尊沒有靈魂的洋娃娃,永遠都是愁雲慘霧的一百零一號表情。
現在雖然也好不到哪去,不過好歹有了其他知覺。
感受到頭頂上方熱切的注視,映珣泛紅的雙頰不由自主的益加灼熱,不安的拉扯著被子包住身子,做好安全措施,避免再度走光。
「妳還沒解釋為什麼在我家。」邢拓的態度軟化了些,移開視線,開始翻箱倒櫃找開會所需的資料。
她思忖了下,把住進邢家的大致經過,思緒也飄回到到「巨康企業」應徵的那天──
因為貪圖工作,還不清楚老董事長的條件就貿然允諾,之後在他的辦公室聊了好久。
也才曉得,這位毫無架子的長輩是她父親的大學學弟,兩人曾經是無話不談的好友,卻因一點誤會而漸行漸遠,甚至斷了聯繫。
得知她雙親不幸罹難的消息後,他感到無比震驚,基於昔日交情參加公祭,不過當時並未趨前打擾她。
他一直都注意著她的近況,直到媒體爆出「天曜企業」瀕臨破產的新聞,才知道事態嚴重。
看著她被記者、攝影機追著跑的畫面,他真的感到難過及不捨。
聊天過程中,知悉她一個人住在老舊公寓隔成的小套房裡,當下便決定要將她接到家裡住,希望能為已過世、曾深交過的好友盡一點心力。
雖然她一再婉拒,但在不想失去工作及事先答應他的條件情況下,隔天便住進邢家。
安排給她的房間她不要,唯獨中意環境清幽的閣樓。
見她喜歡,老董事長也不忍心掃興,爽快應允。
在她正式上班那天,他也對外宣佈將董事長一職交給次子──邢聖接掌。
邢聖非常照顧她,甚至還私下傳授她許多經商觀念,讓她受益良多。
她也在邢聖的指點下,學著買賣股票,只因這是能在短時間內累積財富的方法之一。
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把負債償清,重振父親傾注畢生心血的「天曜企業」,讓曹仲謙知道她不是一無是處,甚至能夠擊敗他。
然而,在邢家的這段日子,始終沒人主動提及關於邢家長子的任何事,身為外人她也不好意思多問。
她很好奇邢家長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對於龐大的家業由弟弟接掌是懷恨在心、抑或無所謂?和家人之間的感情又是如何?
她曾在腦中勾勒出邢家長子的形象,暗自揣測對方的性格。
卻萬萬也沒料到,她早就見過他。
兜了一大圈,他們還是碰面了……
「真是不可思議。」映珣喃喃自語。
聽完她的敘述,邢拓並沒有太大的反應,手邊忙著整理資料,僅是淡淡拋下一句:「一早馬上離開我的工作室。」
他父親想當大善人收留誰,他沒意見也沒資格反對,不過,倘若影響到他的生活與習慣,他絕對力爭到底。
映珣明白寄人籬下沒有說不的權利,可是她一點都不想住到其他房間,於是默然。
「妳可以選擇繼續睡,或者整理妳的物品。」他手上捧著大迭檔案,回身睨著她沉聲道。
她偷偷抬眼觀他的表情,卻對上他狹長好看的眼睛,心跳驀地莫名加速,忙不迭低頭掩飾尷尬。
對於自己這樣的反應,她覺得好陌生。
雖然他對她總是不假辭色又總是霸道冷漠,但她並不討厭他。
他唇角微微上揚,並未乘機調侃她欲言又止的行為,抱著資料離開。
確定他離去後,映珣緊繃的神經才得已鬆弛。
追究起來,邢家父子三人都是她的貴人,在她最落魄潦倒的時候拉她一把,否則她不敢想像自己會淪落何處、過著怎樣的生活。
終有一天她還是得離開,勢必不能一直賴著不走。
可是,她又能去哪呢?無所適從的淒涼,又引她思憶起往日幸福光景,眼睛和鼻頭泛起酸楚。
邢拓的出現,打亂了她平靜的假象與生活步調,逼使她不得不認清現實。
如果父母沒有意外離開,她會遵照父親的安排嫁給一個根本不愛她、又滿腦子惡毒卑劣念頭的男人,下場又將如何?
她無從想像,也不敢再想。
既了無睡意,她索性下床著手收拾東西,直到天亮。
天將明未明之際,混沌迷濛的天色,一如她茫茫未知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