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當今台灣最流行的運動為何,不是籃球,也不足保齡球,而是眾多選手們在紅土綠地下進行的——棒球!
因此,球團老闆們莫不使出渾身解數拉攏球迷。除了球隊戰績必須長紅,還要懂得行銷包裝,以博得球迷們的認同感,如此一來氣勢自然大增,荷包也就滿滿。
有球迷的支持,職棒方能不斷延續,繼而成為百年大業。
在國外居住了十年,元炯諒自然而然的接觸到美國職棒,十年下來,他跑遍美國所有球場,看過不計其數的比賽,深深為這項刺激多變的運動著迷。
除了美職與日職,他也相當密切注意台灣職棒的發展,從興盛至衰敗,到這兩三年重新點燃的職棒風潮,起死回生固然值得慶祝,但球隊的經營仍舊漏洞百出、紕漏連連,專業程度有待加強。
觀賞比賽之餘,他還著手發表了一篇論文,受到紐約當地球團矚目,欲網羅他加入球團行銷經理一職,卻被他以課業為重婉拒。
當初,他曾允諾父親結束學業後,便回國繼任家族事業,但後來他有了更大的野心及理想。
回台灣奉獻一己之力是理所當然,不過,他將以另一種形式來表現。
當得知台灣有一支球隊經營不善欲轉售,他便積極與對方洽談,在經過冗長的商討後,終於敲定價錢。
雖然朋友們都覺得他接手一支賠錢球隊是不智之舉,但他志不在賺錢。
以目前台灣的職棒生態,十分需要專業人才輔助及帶領,當然更需要熱情及耐心來經營。
他要求父親及奶奶給他五年時間,讓他得以專心致力管理球隊,若五年內無法取得總冠軍,他便退居幕後,自此全心全意接掌家族企業。
父親倒好講話,但是奶奶卻不願他做如此冒險的投資。
不過他抓住奶奶疼他、寵他的心理,最終,奶奶拗不過他的堅持,也只能點頭答應。
今年,他先回台灣熟悉環境,明年再正式對外宣佈「鎮心集團」人事異動及接手球隊的消息。
為此,他放棄手邊所有一切,毅然決然回到台灣,然後安排行程,馬不停蹄的跟隨收購的球隊四處征戰。
他一點都不引以為苦,反而躍躍欲試,渾身充滿幹勁。
雖然奶奶允許他實行理念,但老人家免不了還是會操心。在餐桌上,她又開始進行疲勞轟炸——
「阿諒,你一個人在外面奔波、沒人照顧,奶奶實在不放心。」
元炯諒放下報紙,微笑以對。「奶奶,我不是小孩子了。」笑裡,有著無奈。
「你身體不好,還是找個人隨時注意、照料你,奶奶比較安心。」在元老夫人眼中,他永遠都是個孩子,需要被細心呵護。
同席的童沁歡故意立起雜誌,躲在後頭擠眉弄眼,黑白分明的大眼骨碌碌的轉動著,很安分的閉嘴。懂得察言觀色,是她在育幼院就學會的「保身秘笈」。
「我身體健康得很,不會動不動就生病了。」元炯諒捺著性子,試圖和奶奶溝通。
「不行,我不放心。」元老夫人的性子之倔,一拗起來凡人無法擋。
元炯諒沒轍的輕歎,乾脆先避談敏感話題,繼續看報、喝咖啡,這才是明哲保身之計。
討論雖暫告一段落,元老夫人依然不曾停止思考。當她銳利的眸光掃過面前的俏麗身影時,佈滿皺紋的唇角微微挑起,一臉莫測高深。
「沁歡。」她老人家啜了口香茗後,徐徐開口。
無端端被點名,童沁歡陡然一怔,背脊僵直。乖乖的放下雜誌,露出嬌美的臉蛋,甜甜的問:「奶奶,有什麼事?」
元炯諒挪出一半注意力,聆聽奶奶接下來所要頒布的「聖旨」。
「還記得當初帶你回元家時,我說過的話嗎?」元老夫人語氣嚴肅的問道。
話既出,童沁歡及元炯諒兩人腦中同時警鈴大作,尤其是後者,更想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往事重提,準沒好事,他們倆有志一同的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元炯諒即知即行,欲率先離席,但元老夫人絕非省油的燈,已早一步下達命令。「阿諒,你坐下。」
死也要拉個墊背的,是此刻童沁歡的心情寫照,這樣想著,心情不禁愉快許多。「奶奶說……說……」瞟了一眼身旁若無其事的男人,她「熊熊」說不出口。
「說什麼?」元老夫人一臉肅然盯著她。
太皇太后發問,童沁歡絲毫不敢怠慢,正經八百的回答:「您說,我是元家的童養媳,要好好服侍……服侍……」小少爺三個字像根刺般,哽在喉嚨吐不出來。
尤其昨天他還徹底愚弄了她一番,久別後的第一次見面,就讓她留下相當惡劣的印象。
她不想在他面前承認,自己是專門為他找回來的「小媳婦」啦。
「嗯?」元老夫人瞇起矍鑠的雙眼,不怒而威。
元炯諒約略猜中她老人家的意圖,不禁頭皮發麻,卻又莫可奈何。
「您說,我可能會是元家的媳婦。」童沁歡盡可能以最雲淡風輕的口吻答覆,未了,還附贈一記燦笑。
元炯諒斂眉,別有深意的睨住她。
「很好,你還記得。」元老夫人滿意的頜首。
「奶奶說過的話,我怎麼敢忘記。」童沁歡不忘賣乖,順便小小逢迎一下。
元老夫人頻頻點頭,立刻換上一副慈藹的笑臉。「真乖。」
「謝謝奶奶讚美。」既然逃不掉,她只好很認命的一搭一唱。
「就由你來照顧阿諒的起居吧。」元老夫人慎重的道出幾分鐘前做出的決定。
童沁歡嗆岔了氣,咳得滿臉通紅、頭暈目眩。
果然被他料中。元炯諒覷她一眼,英俊的瞼孔透著一絲調侃,明顯在取笑她的愚蠢。
她還沒空「報仇」,奶奶緊接著曉以大義。「照顧阿諒,是你的責任、也是你的宿命。」
童沁歡心中叫苦連天,卻不敢發作,僅能順從的陪笑,實則是臉部肌肉抽搐。
說責任,她還可以接受,但宿命未免也太誇張了吧?!好像她是為了那傢伙才誕生在這世界上的。
「奶奶。」元炯諒打破沉默,想爭取自由空間。「沁歡還是留在家裡陪你比較適合。」
嗯……還算是個男子漢,懂得挺身而出替她解圍,童沁歡暗忖。
豈料,她的竊喜維持不了十秒鐘,就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帶一個女人在身邊,太多餘、也太礙事。」他不疾不徐道。
嗄?!他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嫌她多餘、礙事?!他才無聊、莫名其妙咧!童沁歡隱忍著滿腔怏怏不樂,只能默默生悶氣。
她明白,若論地位,沒有她插嘴的餘地。
元老夫人也不直接和孫子正面衝突,只淡淡的說:「你的意見,我知道了。」沒再多說些什麼,她起身,在管家的攙扶下離開飯廳。
兩個年輕人如獲大赦的鬆一口氣,一抬首,四目交接,在空氣中摩擦出火花。
童沁歡氣呼呼的賞他一記白眼,表達心中強烈不滿。
元炯諒完全不受影響,好整以暇的盯著她,涼涼的說:「我會當作你在對我拋媚眼。」
她鼓著腮幫子,不以為忤的頂嘴。「少臭美了。」
「你對我似乎很不滿?以前,你不是這樣對我的。」他斜挑的唇角,顯得有幾分輕佻。他惡意的提及,不安好心的糗她。
童沁歡頓時啞口無言。
沒錯。以前她根本像一抹影子,如影隨形的環繞在他左右,以保護者自居,如同月亮繞著地球運轉,凡事都以他為中心。
而奶奶的每日教誨,深植在她腦中、在心中生了根。兩人縱然分離十年,但她從來都不曾忘記自己到元家所必須擔起的「職責」。
他出國那天,她傷心了好久,心裡好像少了些什麼,總是填不滿。
中間,她也曾談過幾次戀愛,但最後都被男方甩了,理由是他們覺得她一點也不投入,根本沒將他們放在眼裡。
後來想想,她才恍然大悟——原來在她的心裡、眼裡只有他一個,壓根容納不下其他人。
後來,因為時間與空間的隔閡,也因為越來越多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消耗她的精力,所以自然而然的,他漸漸被鎖進記憶的抽屜裡。
偶爾會在夜深人靜時想起他是否過得好?還記得她嗎?身體是否無恙?只是,她氣不過他回國後傲慢無禮的高姿態,相形之下,她更顯得卑微。
或許,他從頭到尾都把她當傭人看待,也才會老是看到她就不耐煩。
每每面對他時,她內心就矛盾掙扎不已,既想遵從奶奶的叮囑,但他的排斥又讓她卻步。
他的改變,徹徹底底打碎了她的幻想。
童沁歡想的煩悶,索性把現搾柳橙汁一口氣咕嚕咕嚕暍光。
「生氣了?」元炯諒無關緊要的笑問。
那是她從小就養成的習慣,每當她生氣、不順遂時,就會拚命灌飲料。而這個小動作,恐怕連她本人都沒察覺。
他不問還好,越問,她的怒氣就越高漲。「不勞您費心。」口氣欠佳。
「十年不見,你越來越凶了。」他不介意她恰北北的態度,倒是有種重溫往日情懷的小趣味。
童沁歡發現到她愈氣憤,他就愈開心,才不想再笨得上當,供他娛樂咧。「少爺您慢用,我去工作了。」
她拍拍屁股走人,一跨步,竟被不明物體絆住去路,忽地跌趴在地。
「不必那麼多禮,臨走前還跪地叩別,我承擔不起。」元炯諒沉著起身,語氣十足十的譏笑。
童沁歡瞪著他突然伸出來的腳,眼神似見到殺父仇人般怨恨。
他居高臨下的睇著她,俊朗的臉孔有掩不住的笑。
一旁的傭僕見狀,莫不瞠目結舌,感到不可思議。他們這幾天所見到的少爺,穩重內斂、氣勢逼人,令人敬畏,和現下像個孩子般會捉弄人的形象,簡直相差十萬八千里。
元炯諒旋身,又恢復一貫的沉穩,逕自大踏步外出。
「元、炯、諒——你這個大豬頭……」童沁歡狼狽爬起身,握緊拳頭,咬牙切齒沒氣質的低咒。
不行!這筆帳下次她一定要連本帶利討回來!她憤慨發誓。
回到房間,童沁歡猛捶枕頭出氣,完全沒心思工作。距離交稿期限尚有一點時間,此時出門逛一逛、透透氣,應該不會影響進度太多。
只是去散散步,或許到公園晃一圈,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很快就回來了,花不了太多時間。
她跳下床,來到衣櫥前,美眸如雷達般掃過整列衣物,挑來揀去,每件都覺得很礙眼,不符合現在的心情。
「沒有衣服穿……」她噘起小嘴嘟囔著。
最後,她換上一件印著桃紅色Relph Lauren馬球logo的白色合身T恤、再搭配一條義大利品牌Diesel牛仔褲。
脂粉未施、只塗上色澤飽滿的唇蜜,手拎著省吃儉用、狠心買下的LV限量款硬式提包,再搭配二手店尋來的Hermes球鞋,整個人顯得帥氣有型。
能擁有這些精緻、耐用的精品,穿在身上走路都有風哩!雖然這身行頭曾掏空她的銀行帳戶、刷爆好幾張卡,但她勒緊褲帶、三餐並一餐吃,也甘之如飴。
而且奶奶也說啦!身為元家人穿著要體面、隨時注意儀容,所以她這樣也是謹遵家訓。
童沁歡照原訂計畫到公園繞一圈,週遭鳥語花香、景色宜人,但她一點都提不起勁,仍籠罩在惡劣的情緒中。
轉著轉著,她的雙腳彷彿有意識般轉出公園,攔了部計程車前往信義計畫區。
抵達台北一○一購物中心時,商城尚未開始營業,她便先到附近隨便晃晃,卻一不小心,買了幾副超級好看的耳環。
購物中心營業時間開始後,她便直接搭電梯上樓,以兌換券換取SISLEY的保養試用品——這可是超級VIP才擁有的待遇喔。
然而,在專櫃小姐的強力促銷下,她又多買了一組秋冬保濕組,原價七千八,VIP特價只要五千五。
光是這樣,就已經省了兩千三了,專櫃小姐覺得她夠「阿沙力」,又多送她一套市價一千八百元的旅行組,等於買大送小。
若她賣掉,就可以賺回一千八,不無小補。或者送給編輯以慰她的辛勞,也是個很體面的小禮物。女孩子們都喜歡擦擦抹抹的,況且,這還是高級品牌呢(價錢真的很高貴!)任何一個女性收到,都應該會非常興奮。
既來之、則安之,暫時還不必急著回家。多待一會,也許能激發不同的靈感和創作題材,回去後進度說不定突飛猛進。
童沁歡踩著輕快的腳步,睜大眼睛仔細欣賞每個專櫃陳設的商品,光是空間設計及裝潢,就令人有置身天堂的幸福感。
她應該多逗留一會,直到心情完全恢復平靜,然後再打道回府,閉關趕稿。
在心情愉快下,工作效率勢必會大大提升,搞不好在截稿日前就能完稿。她開始想像編輯那副驚訝、不敢置信的表情。
想著,童沁歡不禁得意暢快起來——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她無法克制購物的慾望,又開始大、開、殺、戒了。
再出購物中心時,她手中多了四、五個提袋,雖然皮夾裡多出好幾張簽帳單,但以簽帳單換取心中的煩悶,她現在可是愉快自在得很。
她不會再因為那個看起來還不錯、其實體弱多病的男人壞了心情了。
思及此,元炯諒俊逸的臉孔不期然的在腦海中浮現,使她心臟倏地怦跳了下,真有種自打嘴巴的窩囊感。
連人不在,都能照常搞砸她的好心情,實在有夠討厭。童沁歡不禁皺起眉,站在人行道上思索接下來的行程。
回家?不不不,她餘怒未消,回去恐怕會悶死。繼續逛街?晤!剛把台北一○一逛遍了,腳早已逛得又酸又麻。
現在該做的,是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順便喝杯飲料,至於落腳地點,就……她環顧四周,一幢五星級飯店正巧落入她的眼簾,
就去那兒吧!目前距離她最近、又舒服的地方。
不過,在前往飯店的途中,突然冒出兩名男子擋住她的去路。「小姐,我們是『銀河經紀公司』的星探,覺得你外在條件很棒,跟我們簽約,保證絕對可以大紅大紫。」
「我們保證會力捧你,讓你成為大明星。」
「憑你的條件,可以輕易擊敗現在那些玉女偶像,賺得比她們更多。」
「可以先試音、試鏡,如果可以,我們先安排你拍廣告,然後再出唱片,慢慢朝大螢幕發展,成為國際巨星。」兩個自稱是星探的男子你一言、我一語,像唱雙簧似的喋喋不休,對著童沁歡進行疲勞轟炸。
「我沒興趣。」終於逮到空檔,她冷冷回絕,加快步伐往目的地移動。
「以你的條件,不走演藝圈實在太可惜了。」男子不死心的繼續追著她跑。
天哪!她今天是倒什麼楣,出門逛街都會遇到蒼蠅在身旁繞個不停。
「我對演藝圈沒興趣。」童沁歡的語調更冷幾分。
男子不知是被拒絕覺得沒面子,或是真的覺得她是不可多得的人材,完全沒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仍然拚命糾纏,甚至還伸手拉她。
而這一幕,恰巧落進對街的元炯諒眼底,他觀察了下,發現那兩名男子行跡可疑。也不管交通號志尚未轉變,趕緊趁著車流量較少時,闖了紅燈,三步並作兩步就衝到她身邊。
二話不說,元炯諒將她纖細的身軀摟進懷中,動作迅速卻溫柔。「光天化日,兩個大男人對一個女人拉拉扯扯,真難看。」
聽到熟悉的聲音,童沁歡既驚又喜,心口一陣暖洋洋的。
「關你屁事?!閃開點!」
頂級「獵物」沒騙到手,男子很不爽,一臉想幹架的流氓姿態。
眼看可能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童沁歡本能的護在元炯諒面前,試圖保護他。
她突兀的舉動,令他眉心緊蹙,敢情她還沒改掉當俠女的習慣?「笨女人。」他撇唇低啐。
她那萬夫莫敵的模樣、炯炯有神的目光,和兒時捍衛他的姿態完全如出一轍,驀地,熟悉的感覺一點一滴重回心頭,也勾引出昔日被深埋在心底的情感。
雖然她保護他的使命感未減,但他不再是那個懦弱膽小的小病人,也沒有人會再看低他。
「你……」童沁歡氣極了。
「還不走?還是要我叫警察來才甘心?」他炯利的黑眸瞪向兩名西裝筆挺卻一臉凶神惡煞的男子,語調低緩但威嚴十足。
「你以為你是誰?隨便講講嚇唬我們?」以星探之名、行詐騙之實的男子,很有種的對他嗆聲。
「你們很奇怪耶,都說了我不想當明星了,幹嘛還不走!」童沁歡也加入討伐陣容,但甜美的模樣罵起人來,卻像在撒嬌。
「就算是嚇唬你們吧。」元炯諒掏出手機,簡單交代幾句。「不怕的話,就再等一分鐘,相信警察會很樂意處置你們。」
他的話甫落,不遠處便響起警笛聲,印證他所言不假。
做賊心虛的兩人,早已顧不得形象,拔腿就跑,在警車到達前已不見蹤影。
「去哪?要不要我送你?」元炯諒環住她腰肢的手,略略往上移了一寸,虎口處恰好箍住她的乳房下緣。
童沁歡渾身一震,愣了幾秒,才確定自己被他吃了豆腐。「色狼!」
在她轉身前,他已率先鬆開她,並站離她三步之遙的安全距離。
望著他瀟灑碩長的背影,她不禁火冒三丈,以最快的速度衝到他身邊。
元炯諒則非常有技巧的握住她的手,往懷裡帶,在她噘得半天高的紅唇偷了個香。
「自己一個人在外面,小心點。」他在上車前柔聲叮囑,像關心家人般自然。因為一看到她嬌俏的臉蛋,總令他的心變得柔軟。
童沁歡杵在原地,呆成了雕像,只剩誇張的心跳聲在耳邊迴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