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帝王飯店後,安蕾沒有直接回家,而是繞到常去的咖啡廳,點了一杯冰榛果奶茶,在靠窗的位子坐下。
她翻出隨身攜帶的筆和筆記本,迅速寫下劇本的初步構思。
劇本該怎麼寫?老實說,她並沒有太多概念。
不過,應該和寫小說沒有太大分別,否則尚禹不會找上她。
再者,現下流行的偶像劇,不也都是從漫畫或小說改編而成,而且都創下不錯的收視率、也造就出許多當紅明星。
雖然她沒有太大的把握,但一旦接受了挑戰,就會全力以赴。
沙沙地寫下幾個劇情大方向,經過幾番細想斟酌,總覺得少了戲劇張力,她搖搖頭,不滿意的把字塗黑。
服務生送來飲料,她索性停止思考,啜飲一口香濃的榛果奶茶。
沁涼的液體滑入食道,讓她舒服的發出歎息。
她喜歡獨自靜靜的坐在角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吸收其他人的談話內容,從中激發靈感、對事情也會因而產生不同的觀點。
突然,左前方俊雅的男性臉孔映入眼廉,那不正是卓岳嗎?她的心一悸,腦海自然而然浮現卓岳藐視的言語。
常常和不同職業的男人交往,豐富你的寫作資源?
那口氣梗在胸臆中,由於過於傷人,導致她無法忘懷。
她從沒細想過──為何總是將他的一字一句放大,亙在心上,耿耿於懷。
她跟他的梁子結下了!
許多想法在安蕾腦海中飛逝而過,卓岳和其未婚妻朱碧雅兩人相親相愛、卿卿我我的畫面,令她心頭湧起一股莫名的不悅。
她噘著嘴睇著已被她列為「頭號敵人」的卓岳。
不可否認地,他外型出眾、氣質非凡,無疑是眾人的目光焦點。
只是在他溫文俊雅的外表下,卻有一張極為惡毒的嘴和冷漠的心。
安蕾一邊暗自嘀咕,焦距依舊駐留在他身上。
當她看清令卓岳心無旁騖、全神貫注閱讀的書本名稱時,她不由得瞪大水眸,呈呆滯狀態……
一個大男人──而且還是個帥到足以令人目不轉睛的帥哥,在公共場合閱讀小女生最愛的言情小說,怎能不引來旁人側目。
即便曉得,卓岳仍然不避諱、亦不在乎旁人異樣的眼光,怡然自得的沉浸在文字營造的氛圍中。
那天他的「准未婚妻」朱碧雅,把特地買來的小說擱在桌上沒帶走,而他在臨走前,留了一張紙條和鈔票,麻煩服務生把書收起來。
照理說,他此刻應該在朱家商討訂婚喜宴細節,只是在送朱碧雅回家後,他隨即驅車離開。
他相信從她驕縱高傲的個性,絕對會氣得跳腳,且會捺著性子等他主動道歉。
這表示他將會有好幾天自由的時間,對他而言,不啻是個好消息。
自他從英國返台,到花蓮度假回台北之後,這半個月,她每天都密集追蹤他的去向,讓他幾乎沒有太多喘息的空間。
再者,他回台灣的目的,並不是為了陪她逛街、吃飯、出席派對的,而且他也從來沒答應過這樁婚事。
之所以不直接拒絕,當然有其考量和用意。
逐頁閱覽著「安琪兒」的著作,那總是被譏為沒營養的創作,第一度接觸言情小說的卓岳,倒也讀得津津有味。
書裡對角色的種種描述,情節的安排,都美好浪漫的不像話。
在書中,他看不到人心險惡,就算有,也只是因為愛而延伸的嫉妒、憤怒下,所產生的情緒發洩。
每個角色的所作所為,一切出發點都是為了「愛」。
但從字裡行間,仍不難發現她確實有一手好文筆和說故事的能力。
不可諱言的,連見過大場面的他,都不禁嚮往起小說裡「單純」,且不顧一切為愛情不擇手段的執著情感。
花二十分鐘解決一本兩百多頁的文藝小說,卓岳擱下書本,腦海中竟浮現書中火辣辣、赤裸裸的纏綿畫面。
他斂眉,自然而然的將女主角替換成作者本身,煽情的影像充斥他的腦袋,向來冷靜的思緒竟也受到不小的影響。
他居然有幾分吃味。
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直都文靜的近乎冷漠,而今,卻成了人盡可夫、詞鋒犀利的女人?!
但在同學會上,她眉宇間流露出的怯懦與脆弱,卻那麼顯而易見。
他在她身上看見許多衝突點,而哪個才是真正的安蕾?卓岳反覆思索著。
他對她的好奇,比高中時更加濃厚,並未隨著時間而轉淡。
他素來不喜歡含糊不清、似是而非的感覺,有疑問就一定要追根究柢、非得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方肯罷休。
這是他父親從小灌輸的觀念,亦是他處事的原則。
如此一來,才能掌控所有情況,在緊要關頭給予敵人重擊!
這是除了自身卓越出眾的能力外,他成為「紘覆集團」執行長的另一項重要因素。
他從不曉得「紘覆文化」出版的羅曼史,內容竟是如此煽情火辣。
卓岳不禁認真考慮,是否該停止發行這包裝過度、市場不明的粉紅書籍。
睨著「安琪兒」三個大字,再思及該筆名的主人,正不知羞恥的和男人在高級飯店套房裡可能會做的事,他抓起小說,不假思索的扔進垃圾桶,付帳後便拂袖而去。
見狀,安蕾好不容易稍微消退的火氣,又竄了上來,而且比先前更為熾烈。
他棄書的舉動,等於否定了她的作品、她的努力,嚴重打擊她原本就薄弱的自信。
沒有任何人能夠忍受,自己辛苦努力出來的成品,被當成垃圾般丟進垃圾桶。
尤其對方是自己有點心動的男人。
有什麼好稀罕的……
她嘟著小嘴、眉頭淺蹙,氣惱極了。
她絕對要寫出大受好評的劇本,證明是他們看走眼,而不是她寫的差。
瞬間,她渾身充滿了鬥志與拼勁。
她的個性溫和、溫吞又優柔寡斷,就是需要多一點刺激,才能逼出更多內在的潛能。正因如此,除非真的惹毛她,否則她根本從未想過要反擊對方。
卓岳三番兩次的羞辱,已經超出她的忍受範疇。
回過神,一個前所未有的瘋狂念頭,頓時在她腦中成形──
她飛快的在紙上記錄下此刻的想法,偶一為之使使壞心眼,應該無傷大雅吧!
她其實也想嘗嘗當壞女人的滋味,就這麼一次……
打定主意後,她愉快的準備結帳離去,打開一千零一個名牌皮包──高中時父親從法國帶回來送她的生日禮物,凡出席重要場合,她都會攜帶著──赫然發現卓岳的名片。
上頭沒有任職的公司名稱、沒有職稱,只有名字和聯絡電話,是她見過最簡單的名片。
「怪人。」安蕾輕啐一聲,然後拿出手機按下一串號碼。
試了三、四次,好不容易才打通,響了十來聲對方才接聽。「哪位?」
聽到一陣悅耳的男中音,她滿滿的勇氣剎那間消失無蹤。
「哪位?」卓岳又問了一次,口氣透著些微不耐。
情急之下,她捏起鼻子應道:「您好,請問是卓岳先生嗎?」
「我是。」
「這裡是『胡蓋洗衣店』,有位安蕾小姐的乾洗費用,說要把帳單寄給你,啊請問一下是要寄到哪裡?」她硬著頭皮亂掰,即使對方看不見她,還是燒紅了臉。
卓岳沉吟了會,禮貌的問道:「貴店的地址在哪?我親自去拿。」
萬萬沒料到他會有此反應,安蕾支支吾吾答不上來。
真要命,哪有什麼「胡蓋洗衣店」,更遑論會有地址了。
「喂?」電話彼端一陣靜默,卓岳於是狐疑的喚了聲。
在慌張又無話可說的情況之下,安蕾匆促切斷通訊,緊張到手心冒汗。
她總是在狀況出乎意料的時候,無意識的做出一些無厘頭的舉動,事後回想起來,常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幸好週遭客人不多,也沒人發現她做了什麼蠢事,但她卻忸忸怩怩、一副作賊心虛的樣子,從座位走到櫃檯短短的路程,好幾次都差點被自己凌亂的步伐絆倒。
不久前才擬定好的計畫,暫時被腦袋一片空白的她拋諸腦後。
另一方面──
盯著手機上留下的號碼,卓岳沒有表情的俊雅臉龐泛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胡蓋洗衣店?」揚起薄唇,他感到莞爾不已。
即使對方說話的音調陰陽怪氣,且他第一時間就辨識出聲音的主人。
這小妮子腦子裡究竟在想什麼?卓岳靠向椅背,閉眼沉思。
安蕾清新脫俗的容貌、單純的笑靨,紅著臉頰氣嘟嘟的模樣,猶如走馬燈般在他腦中來回閃逝。
縱橫商場數年,歷經過不少風浪,與許多所謂老好巨猾的老前輩打過交道,只消一記眼神或一個表情,他便能讀出對方的盤算。
唯獨她,讓他摸不著頭緒。
她水漾的澄澈雙眸毫無雜質,分明是不懂世事的小女孩才會有的,偏偏她的言行舉止卻像個浪蕩的娼婦。
但無論如何,她引起了他的興趣是無庸置疑的。
回到家,震天價響的音樂衝破耳膜,安蕾皺了皺眉,莫可奈何的叨念,「一定又是辛卉那傢伙。」
只有她才會把音樂開那麼大聲,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聽見似的。
「豬頭卉!」
她一踏進客廳,果然見到兩位室友和辛卉身體隨著音樂節奏擺動,酒瓶、零食小菜擺滿桌,開起小型派對。
「嗨!蕾蕾,你回來啦!」辛卉熱情的向甫歸來的好友打招呼。
安蕾臭著俏臉,直朝音響而去,喀嚓一聲,關掉電源,室內霎時恢復寧靜。
三人的身子也隨之僵直住,回頭盯著她。
「X的,豬頭蕾,你幹什麼?」辛卉嘟著嘴嚷嚷,還夾雜著不雅的口頭禪。
「很吵。」安蕾簡單扼要的回答,然後縱身投入軟綿綿的沙發裡。
馬淇朵和冷艷交換一記眼色,有默契的在她身畔坐下。
「簽約不順利嗎?」
面對知心姐妹淘的關心,安蕾感到十分欣慰及溫暖。
無論受了任何委屈,她們總是陪在身邊,替她打氣加油。
她搖搖頭,斟了杯冰涼的可樂啜飲一大口。
「未來的大編劇,恭喜羅!」辛卉笑嘻嘻的踱至沙發旁,端起酒杯輕撞她的杯子,以示慶賀。
「同行相忌」的說法,在她們身上完全看不到。
相反地,她們是彼此欣賞、互相鼓勵的好友及夥伴。
「你見到尚禹羅?本人有沒有比電視帥?」
辛卉從不避諱自己是「外貌協會」的一員,非常注重外表,不過,她也是很重視內涵的。
因此,她的男友一再更換,只為尋求生命中的真命天子。
即使被譏為花心,她依然故我,堅持她一貫的原則。
安蕾聳聳肩,不甚熱絡的回道:「沒什麼差別。」
「發生什麼事了?瞧你無精打采的。」
冷艷──貌如其名,艷麗的面容和超過一七○的修長身材,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冷漠難以接近。
初認識她的人,會被她倨傲的的神態欺騙,覺得她必定不好相處而與她保持距離,免得被凍壞了。
也因此,「冰山美人」之名不逕而走,事實上,若有機會深入與她交往,便會明白她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只是,鮮少人有足夠的勇氣接近她,男人只能遠遠的欣賞這朵帶刺的玫瑰,女同事則將她視為公敵,齊心協力排擠她。
背後的閒言冷語冷艷都曉得,幾次主動示好無效後,她再也懶得澄清。
就讓他們如此以為吧!她隨時都有換公司的心理準備。
對她而言,工作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而非計較區區幾萬塊的薪水,也不是去交朋友的,當然更不是去釣金龜婿的。
況且,她有這幾個「死忠兼換帖」的好姐妹,就心滿意足了。
唯獨有一個秘密她一直三緘其口,未曾洩露……
「我遇到一個……」安蕾欲言又止,思索著恰當的字眼。「超級大豬頭。」
好脾氣的她,最終還是罵的很溫和。
「誰啊?能讓你這麼生氣的,還真是稀有動物。」辛卉挑挑眉,對這件插曲興趣濃厚。
安蕾噘起唇瓣,哼了一聲,在三人的催促下,才把令她不愉快的事大略提了一下,亦坦承她一時情緒化下的想法和糗事。
「卓岳?!」馬淇朵瞪大美眸,驚訝非常。
「你也認識他嗎?」見她那麼激動,安蕾詢問道。
馬淇朵也招供到花蓮出差時,認識卓岳的過程。
「真是奇妙的緣分。」冷艷下了結論。
而辛卉倒是有不一樣的看法。「蕾蕾,你該不會喜歡他吧?」
聞言,安蕾杏眼圓睜,表情古怪。「怎麼可能!」她不假思索駁斥。
「不然你何必那麼在乎他?而且,還想到要『報仇』?」辛卉嘖嘖稱奇。
報仇耶!相識多年,頭一次聽她講出如此激烈的話,通常不是愛就是恨。
再者,「由愛生恨」,沒有愛哪有恨!
由此推斷,卓岳在她心裡確實佔有一席之地。
被好友「吐槽」後,安蕾竟找不到話可反駁。
「蕾蕾,喜歡一個人沒啥好害羞的,有些人錯過了,反而會後悔一輩子。」馬淇朵語重心長的說道。
「如果你真的對他有好感,就別鐵齒了。心蘿和朵朵她們主動出擊,而且都成功了。」
冷艷認同兩人的說法,於是加入勸說行列。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煞有其事,沒挺她就算了,還一口咬定她喜歡卓岳,讓她很不是滋味。
「比起卓岳,我還比較喜歡尚禹。」安蕾橫眉豎目的聲明。
「尚禹是個花花公子、獵艷高手,不適合你。」辛卉再度發表高見。
「你又知道卓岳就不是花花公子了?」她氣呼呼的低嚷。「說不定他才是披著人皮的大色狼。」
她們不說還好,越說她越火冒三丈,被她置之腦後的壞心眼又開始蠢蠢欲動。
好友們反常的沒和她站在同一陣線,和她同仇敵愾,令安蕾相當氣悶!
她要證實她們的猜測是錯的,也一併要為自己出一口怨氣!
語畢,她便像陣風似的回房,留下三位好友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