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的杭州大街上,今兒個是鑼鼓喧天、熱鬧非凡,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在舞龍、舞獅的帶領下,喜氣洋洋地朝著杭州首富沈宗承的豪府而來。
只是此時張燈結綵的沈府內,火藥味卻多過喜慶味。
「我不嫁!說不嫁就不嫁!」一身鳳冠霞帔的沈靈兒噘起了小嘴兒,仍跟著坐在紅木椅上的雙親討價還價。
年近五旬、面方如田的沈宗承沉穩的臉上閃過一道怒意,「花轎即將上門,不得你不嫁!」
「嫁嫁嫁!也不知嫁的人長得是圓還扁?肥或瘦?就要人家嫁嫁嫁?!嫁個頭啦!」
沈靈兒嘴巴嘟嘟嚷嚷的啐念著,一邊還不開心的將那頂沉甸甸的綴珠鳳冠給拿了下來,「碎」地一聲,用力的扔回梳妝台上。
「誰准你拿下來的?」沈宗承氣呼呼的站起身,直瞪著這個被他寵過頭的小女兒。
「宗承,別這樣。」雍容華貴的王艾儀一邊安撫夫婿,一邊走到女兒身旁,「聽你爹的話,戴好鳳冠。」
語畢,她向一旁的丫環小磊使個眼色。
梳著兩條粗辮的小磊連忙彎腰拿起那只鑲滿金絲、翠羽等珠寶的鳳冠就要往沈靈兒的頭上戴,但她頭一偏,硬是不讓她給戴上。
「靈兒!」沈宗承深邃的黑眸飛上兩簇怒火,而這通常都是這位修養甚好的慈父盛怒的前兆。
一身喜氣紅綢的王艾儀連忙向愛女搖搖頭,在小磊的幫忙下,親自為愛女戴上鳳冠。
瞥見她一張櫻紅小嘴又是嘀嘀咕咕的,料準了大概又是「不嫁之詞」吧!
她直起身,細細的打量自己這個年方十五的掌上明珠,她在這身新嫁娘的裝扮下更是嬌艷驚人。
桃臉蟬發、梨頰微渦,襯得那雙水靈靈的黑白大眼更是清亮有神,不時微嘀的櫻紅菱唇則為這張帶著貴氣的美麗臉蛋添上了可人的嬌憨味兒。
非是老王買瓜,而是靈兒這張傾國傾城之貌也是名聞杭州,只是她自小便許給沈宗承的摯友張春之子張竹勳,雙方指腹為婚,任多少皇親貴族、富豪子弟擠破頭想說媒也是無用。
不過,隨著她一日日長大,自主性也愈來愈強,對指腹為婚之事大加撻伐,堅決反抗,一向和善的親子關係也面臨重大的考驗。
沈靈兒晶亮的秋瞳閃爍起淚光,扁著小嘴兒,哽咽的道:「我和張竹勳素未謀面,你們卻要我嫁他,還說你們愛我?!連你們也沒見過他呢!」
沈宗承聽著愈來愈近的鞭炮鑼鼓聲,頭也愈來愈疼了,「再一會兒,我便見著他了,你將紅巾戴上,等著上花轎吧!」
語畢,他便匆忙離開女兒的閨房,他心知肚明,再待著只會讓女兒繼續「拗」下去的,還是早早走人。
「娘!」一臉委屈的沈靈兒抽泣著聲,窩入王艾儀的懷中,「我真的不想嫁嘛。」
「乖,女大不中留,別讓你爹為難。」
「可他讓我為難透了,我不想嫁嘛!」
「靈兒——」
「娘,求求你,再去跟爹說一說嘛!」她撒嬌的央求著。
王艾儀低歎一聲,輕撫著她如絲綢般的烏絲,「這是你爹和他的好友間的承諾,你爹不可能讓步的。」
唉,還是千篇一律的答案,了無新意!沈靈兒的心情真的很鬱悶。
王艾儀慈愛的低頭凝睇著一臉不情不願的女兒,「娘也得出去招呼客人,你乖乖待在房裡,等吉時一到,就上花轎。」
她悶悶不樂的點點頭,看著母親略顯寬心的轉身離去。
上花轎?每個人都要她上花轎?幹麼不自己去嘛!
哼!要她嫁?那她寧可出家當尼姑,也不要嫁那個什麼張竹勳!
尼姑?嗯,不問世俗好像也不錯。
她小臉兒露出一抹笑意,賊兮兮的一轉身,拿起架上一隻不大不小的古董花瓶。
小磊困惑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呆呆的問道:「小姐,你想做什麼?」
她微微一笑,雙手拿高了花瓶,以小巧的下巴努努花瓶底端,「你瞧瞧這兒,是不是破了?」
小磊不疑有他,乖乖的湊近看,沒想到沈靈兒卻在此時可惡的放開手,「砰」的一聲,花瓶頓時用力的親上小磊的額頭,小磊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昏昏沌沌的便暈倒在地。
沈靈兒湊近一看,老天,她的額頭上腫了一個大包呢!
她吐吐舌頭,「對不起啦,誰叫你和爹娘也是同一國的。」
聽著那愈來愈近的敲鑼打鼓聲,她一邊將厚重的鳳冠拎起來扔回桌上,一邊拿起櫃子裡的白色披風套上,遮住一身醒目的新娘霞帔直朝府第後門跑。
由於府中的大大小小都湊到前門去看熱鬧,沈靈兒得以暢行無阻的直奔後門小路,還從馬廄裡偷了一匹上了馬鞍的白馬離開。
雖然沒有騎過馬,但也看別人騎過,所以雖然一路上她的屁股痛痛,但一想到可以與世無爭的當起尼姑,擺脫這樁傳統禮教牽成的婚禮,她還是眉開眼笑的遠離了生活十五年的家園……
* * *
沈靈兒一路往山路跑,因為印象所及,尼姑庵都坐落在山林間,而上天也還真是眷顧她,不僅讓她順利的逃脫那場熱鬧滾滾的婚慶,在步入這條幽靜的小道不久後,便讓她看到一隻木牌上寫著「妙軒庵」。
她露齒一笑,這一路上停停走走也有將近半天的路程,她自認為離杭州老家應該很遠了吧?!
看著小徑上的野牡丹及小白花,抬頭看著在枝椏間跳躍的小鳥兒,再聽那幾聲清脆啁啾的鳥叫、青蛙呱呱的鳴叫,放眼望去,滿山滿林的青翠綠意……
「好棒!在這兒當尼姑應該很不錯,每天都有這樣的山間美景、新鮮空氣可以呼吸,光這麼一想,日子可就覺得悠閒極了!」
她眉飛色舞的跟著指示路牌繼續朝妙軒庵而行。
左彎右拐的又走了近一盞燈的工夫後,一座靜肅古色的尼姑庵便矗立在眼前,沈靈兒樂的忍不住開心大叫,「我來了,尼姑們!」
環顧四周,非林即木,偶有自然之樂輕輕的劃破這寂靜的空間,但這幾聲自然之樂是妙軒庵裡十多位尼姑們所熟悉的,而沈靈兒這句一聽就是不曾經歷人間疾苦的愉悅叫聲,可令眾尼們錯愕極了。
下一秒,古色古香的青銅色大門大開,十多位尼姑們全出了尼庵,面露疑惑的看著騎在白色駿馬上的一位傾城佳人。
「哇,真的是尼姑庵耶!好棒!」沈靈兒笑咪咪的看著眾尼。
眾尼們的服裝全是樸素的土灰色道服,有的頭戴上灰軟帽,有的光溜溜的露出個光頭,胸前則全掛著一串佛珠。
眾尼間,法號子芸的尼姑迎向前去,雙手合十的道:「阿彌陀佛,妙軒師太正閉關修練,不知這位施主有何要事?」沈靈兒朝她笑了笑,眾人覺得她笑得單純,一看便是個無城府之人,但看她掙扎著要下馬背,一不小心就要跌下馬,子芸身形一閃,快速的竄到她跟前,輕柔的助她下了馬背。
沈靈兒嬌滴滴的臉馬上現出一抹崇拜,她細細的打量這名大約才二十歲上下的尼姑,她有著國色天香之貌呢!
「哇,你長得好漂亮啊!」
子芸臉色一沉,態度馬上變得疏遠,「那只是世俗之貌,而我已是方外之人。」
她愣了一下,點點頭,「對對對,我也要成為方外之人了,說話就不能老在這種塵世的話題上打轉。」
「你?」子芸柳眉一皺。
她用力的點點頭,「我也要當尼姑。」
聽她那聲稚嫩的語調,子芸和眾尼們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她這語氣和「我要吃飯,我要睡覺」有什麼不同?
「我是認真的!」見大家面露笑意,沈靈兒很堅定的邊點頭邊說。
子芸注意到她披風裡的霞帔,忍不住再次皺眉,「施主看破紅塵?」
她搖搖頭,想了一下又跟著點點頭。
「但今日是你的成親之日,是嗎?」
她吐吐舌頭,咬著下唇,「我不願意嫁,所以沒成親。」
眾尼見她一臉稚嫩,說的話又寶裡寶氣的,真的很懷疑她到底有沒有想清楚自己在幹什麼?
子芸再次搖頭,哭笑不得的道:「這麼著吧,妙軒師父再半個多月便出關,到時你再同師太說。」
「可我現在沒有地方可以去啊!」
她點點頭,「那這兒便收留你數日,讓你——」她提起嘴角一笑,「也順便讓你瞭解一下真實中的尼姑和你腦子裡想的有何差別?」
眾尼們紛紛點頭,贊同子芸的處理方式。
瞧她一身盛妝麗服,全身上下散發著嬌貴的千金之氣,可能連一丁點的苦也沒受過,就連她們這些修行晚輩也瞧得出來她沒有當尼姑的「慧根」,更何況是追隨師太身邊多年的大師姐子芸呢!
沈靈兒沒有聽懂子芸話中的弦外之音,開開心心的跟著眾已們進去尼姑庵,當起「實習尼姑」。
* * *
後悔!才進去尼姑庵實習不到一柱香時間的沈靈兒一回身就又溜出尼姑庵。
唉,她不知道原來當尼姑也那麼辛苦!
子芸師姐要兩位小小師姐子明和子空帶她前前後後繞尼姑庵一圈,順便看看尼姑們的生活作息,結果……
天,得自己種菜、挑水、撿柴、劈柴、洗衣……還得天天敲木魚頌經、抄寫佛書……
沈靈兒小小的臉蛋上充滿沮喪,「怎麼那麼辛苦嘛,不是方外之人了?怎麼還那麼累人嘛?」
長吁短歎的她把玩著披風上的帶子,在山林內遊蕩起來,她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怎麼當尼姑嘛?!
這晃來晃去,連山間美景也無心欣賞了,只是這無意間一瞟,居然發現在竹林間還有一處竹林小居,說不上美麗,但樸拙下又帶有一絲文雅,潔淨的四方竹屋邊還有一處溪澗,流水潺潺,別有一番寧靜。
她的目光移向竹林小居右方的一處竹棚平台上,眼睛倏地一亮,心跳也「咚」地漏跳一拍後,隨即失速狂奔。
平台上坐著一名穿著樸素、挺拔帥氣的俊朗男子,她直勾勾的看著他,愈見愈欣喜。
上天!原來男人也可以長得這般俊俏!
他一身素雅白袍,全身散發著一股沉靜之氣,神采飄逸,俊偉不凡,雖然他現在雙眸微合,但可以預見的是那雙眼眸絕對也是明亮誘人。
正潛心打坐的左敦揚可以感到一對熾烈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而這對目光與傅王爺之女傅炎紅的傾心愛慕、遁入空門的子芸那對深深怨慰的目光皆有分別,此目光坦率純真,毫無掩飾個中欣喜……
左敦揚的心中有點兒激動,而這是自他貴為清朝開國元老的父親左言看淡名利偕同他及母親歸隱山林後,他的心境頭一次出現如此的起伏波濤。
他與父母世居此處已有二十載了,一家三口一直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而在雙親安養天年、平靜離世後,這處竹林小居便成了他潛心修性之處。
而善於卜卦的他在近日為自己的未來卜卦,卜象竟顯示他寧靜的生活即將泛起波濤。
而今,她的到來,莫非就是波濤的開始?
他對自己的平靜生活一向自得,但近日卻因此卦而顯得心緒不安,也因此,他更期待人生波濤早日出現徵兆,讓他能無懼面對……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左敦揚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在竹林間偷窺他的那雙晶亮的黑白大眼。
沈靈兒乍見到這雙深邃又帶著平和之氣的黑眸,心頭小鹿亂撞一通,麗顏上也染上一抹嫣紅,不過,她水翦般的秋瞳倒還是直勾勾的瞅著他。
天仙一佳人!
這是左敦揚對這名俏佳人的第一印象,她純淨的黑眸有著坦率之光,整個人清新淡雅又帶著一抹嬌憨,挺得人緣。
兩人目光對視久久,直到左敦揚提起嘴角一笑,沈靈兒才眨眨眼睛,笑咪咪的從竹林裡踱了出來。
「你好。」
他露齒一笑,「你好。」
「嗯——」她把玩著披風的緞帶,瞧瞧他再瞄瞄他身後的平台,「你在練功嗎?」
他搖搖頭,「我是靜心打坐,但不知姑娘怎麼會走到這裡?」
她抿抿小嘴兒,眼神飄到他後面,表情有點兒窘,「我是來當尼姑的,只是沒想到尼姑——」
當尼姑?引來他人生波瀾之人竟然是來此當尼姑的?!若是尼姑,求得便是平靜無求的日子,何來波濤之有?
他皺起濃眉,不願相信自己一向準確的卜筮出了差錯!
「姑娘話說一半,沒想到尼姑如何呢?」
她歎了一聲長氣,乾脆踏上平台,在他身旁坐下,「原來尼姑也不好做,這下子,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隨著她這麼一坐,披風一開,露出裡面的新嫁娘精繡霞帔,左敦揚眉心攏緊,俊臉錯愕,「姑娘身穿霞帔?」
她扁著小嘴兒,芙蓉臉臉上滿是委屈,「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到尼姑庵當尼姑?」
左敦揚思忖了一下,看來她已有婚配?而且今日還極可能是她的大喜之日,當然,很明顯的,她逃婚了……
她以手肘支著頭,側身直視著這張氣宇不凡的俊美臉孔,懊惱的道:「我爹很差勁呢,居然跟人家來個什麼指腹為婚?說我在娘胎時就將我許配給人,那個人這會兒長得是方是圓是扁,我都不知道呢,我怎麼甘願呢?我寧願削髮為尼也不嫁!」
削髮為尼?!左敦揚凝睇著這張對他毫無戒心的麗顏,很難想像她削去了這一頭如絲綢般亮麗長髮的模樣。
只是看著她映著霞帔的粉彩麗顏,他倒明白了白居易在「霓裳羽衣舞歌」中所言的「虹裳霞帔步搖冠」。
「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對嗎?」
她一臉哀怨的點點頭,「不過,我逃婚了,不然我怎麼會在這兒呢?我想這會兒家裡應該是雞飛狗跳才是。」
「姑娘——」
「別叫我姑娘,我叫沈靈兒,你呢?」
「左敦揚,別號『平揚居士』。」
「別號?」她柳眉一皺,「別說你也是什麼和尚,不對,你有頭髮。」
對她的可愛說詞,他忍不住笑開了嘴,「我精通五行八卦,但淡薄名利,不希望塵世俗人老是邀約卜筮,故以別號,表明淡泊之名。」
她微點螓首,輕咬豐潤好看的雙唇後,黑眸骨碌碌的轉了轉,「你這兒有多餘的房間嗎?」
房間?他愣了一下,「呃——有。」
「那我可以住下嗎?」
「這——」對她這意外的問題,他有點傻眼。
她吐吐舌頭,「我知道男女授受不親,但是我真的不以為尼姑庵適合我,可是我又沒有地方去,對你又是一見如故,你收留我好不好?」
左敦揚露齒一笑,「靈兒小姐,你的要求真是為難了我。」
她煞有其事的長歎一聲,「我想也是,可是怎麼辦呢?尼姑庵真的、非常的不好玩。」
「那本來就不是玩耍的地方。」他忍俊不住笑意的頻頻搖頭。
她嘟起了小嘴兒,瑰麗的臉卜有著天更浪漫的氣包,「那怎麼辦呢?我真的無路可走了。」
他思忖了一下,看著愁眉苦臉的她,「就我所知,妙軒師太仍在閉關之中,但不久即將出關,也許你可以先做尼姑庵的座上房客,待師太指點一條明路。」
她沉眉鎖眼的瞥他一眼,「子芸師姐也是這麼說的。」
「子芸是嗎?」他俊臉上閃過一道難解的邑郁之光。
「你也認識她?」神經大條的她並沒有注意到那道邑郁之光,反而笑嘻嘻的問道。
他欲言又止,隨即苦笑,怎麼說?說她為自己情關難過而遁入空門?
「怎麼不說話了?」她皺起柳眉,一臉不解。
他搖搖頭,抬頭看著已悄然變暗的夜色,不過,山中明月、眾星璀璨,這自然之燈倒是映亮了尚未點燈的竹林小屋。
「天黑了,我送你回尼姑庵吧。」他邊說邊起身。
「這麼快?我還想跟你在一起聊天呢。」她直言自己的不捨。
凝睇著她麗顏上的真誠,左敦揚不得不承認這樣一個毫無心機的天仙佳人確實令他平靜的心湖泛起漣漪。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定定心神,「眾尼們知道你出來嗎?」
沈靈兒一臉無辜的搖搖頭,「不知道,可是我出來得告訴她們嗎?」
他看她跟著起身,尾隨自己的步伐下了平台後,才轉身正視著她道:「如果你打算在尼姑庵待下,恐怕就不能如此自由出入,那兒畢竟是修道之處,亦有門禁時間。」
她吐吐舌頭,「門禁?那我不要回去了。」
「那你有何打算?」
「我?」她交纏著十指,「你又不肯收留,我又不能回老家去,這想來想去還是——」
「只能留在尼姑庵。」他笑笑的接下她的話。
她把玩著烏亮的長髮,黑白明眸直視著他,「你都不好奇我嗎!那很奇怪耶,因為我很想留下來,聽你談談自己。」左敦揚搖搖頭:「若你我有緣,日後該有許多機會可談。」
「這樣啊。」她垮著雙肩,沮喪的道,「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打算讓我在這兒多待一會兒。」
「天黑了,我不希望眾尼們在我這兒找到你。」他雖這麼說,但他最顧忌的其實只有一人,那便是子芸,她雖已修行多年,但他心知肚明她從未忘情於他。
「好吧,那我回去了。」她又是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
「我送你。」
聞言,她笑開了嘴,「你送我和眾尼們在你這兒找到我又有什麼差別?」
「我送你到門口,但不打算讓眾尼們知道。」
「為什麼?你們也算住的不遠,不是好鄰居嗎?」她的問題真的不少。
「我和妙軒師太確實是好鄰居,只是——」他真的是有苦難言,尤其牽涉到子芸。
「只是什麼?」她這個好奇寶寶貴的打算打破砂鍋問到底。
他吐了一口長氣,「請靈兒小姐別再過問,那是我私人之事。」
「哦!」她失望的點點頭,「我不問便是了。」
「那我們走吧。」
「嗯。」不走成嗎?天地之大,居然只有尼姑庵是她的棲身之處?!
她做人真的好失敗呢!
* * *
左敦揚送沈靈兒回到尼姑庵大門後便自行折返回竹林小屋,只是耳力敏銳的他,得知自己一直希望閃避之人還是跟著自己回到小屋了。
樸拙的竹屋內,有一竹櫃陳列著各類卜卦算命的書籍,陳年的木製桌椅潔淨的放置在主屋中間,桌上有幾隻茶杯,一壺茶香,另有一隻四方桌置於竹窗前,上有書房四寶,乃是他平日撰寫心得卜卦之處。
平實的竹屋長廊連接在後的是四間高雅的四合屋院,除了他的臥室之外,先前父母的主臥都仍保持著他們生前原有的擺飾,屋院中間種滿一些野花生果,倒有田園之趣。
左敦揚一路往自己的臥室走,而身後施展輕功尾隨的人也仍默不作聲。
左敦揚低歎一聲,返身走回主屋,在木椅上坐下後,倒了兩杯茶,「坐吧!」
一個身形一閃,一身土灰袍服的子芸赫然端坐在木椅上,她白淨的臉上有著深深的怨對,端起桌上的茶杯輕啜了一口後,幽然一歎,「我還以為你不會開口請我坐下。」
他的俊顏上沒有怒氣,只有相對的無力感,「你跟在妙軒師太的身邊七年了,仍看不過情關?」
她美麗的眼眸泛紅,當年兩人山林巧遇一面,她便深陷情海,然而,他卻直言依他卦象,她非他命中注定之佳人,而且,他對她亦無男女之情。
她明白他不願藕斷絲連,才說這番斷然拒絕之言,但倔強的她卻無法平靜離開。
她憤而出家為尼,但一顆沉溺情海之心哪是茹素的寂寞歲月得以安撫的?
尤其傅炎紅每兩個月必上山一趟探視他,兩人飲茶對詩,好不親密,讓她那顆原就不曾冷卻的心頻生妒意,而今山中又出現一個清麗可人的沈靈兒,教她這顆忐忑不安的心如何平靜?
思緒百轉的她抿抿嘴,一臉苦澀的道:「是她嗎?她便是你卜象中,出現的女子?」
他搖搖頭,「她身上有許多的不確定氣質包圍,我也無從斷定是或不是,不過,她出現的時間與卦象所提之日相近。」
「所以,你對她便萬分溫柔。」
聽出她話中的妒意,他俊臉一凝,「如我先前對你所云,你情關未過,本不該出家為尼,而是離開此處尋求生命至愛。」
「我的情關便是你,我的生命至愛亦是你,只要你愛我,我便還俗。」她傷心欲絕的再次重申那說了幾千遍的求愛之詞。
左敦揚面色凝重,他為自己卜出的三道情劫,怕是關關糾結,一關比一關難過了。
他喟歎一聲,「夜深了,請你回去。」
她嘲諷一笑,眼角仍噙著淚珠,「你只會用這招趕走一個又一個出現在你生命中的女人嗎?」
左敦揚個性一向冷靜自持,但碰上深情相許的女人是例外。
畢竟他已花了許多時間希望渡化僅是他人生過客的前兩關情劫,但情字難解,這愛情枷鎖惟有當事人的心結打開後,才有鑰匙開心鎖。
抽離了思緒,他溫和的臉上飛上一抹冷峻。「如果你是要來冷嘲熱諷,那日後兩人見面就不須相談了。」
聞言,她的臉上更現哀愁,「為了讓愛你的女人斷念,你就得換上這樣冷冰冰的神情嗎?」
「你不願接受我的坦承,我只有盡力遠離。」
「七年多了,你對我的耐心用盡了,是嗎?」
情愛必是如此糾纏嗎?他深深的吸了一口長氣,「撇開單方的情愛不談,你我也是相交七年多的朋友——」
「我不要做朋友,我看得出來你凝睇著沈靈兒時,臉上出現的溫柔,那是如此的不相同,你對她一見鍾情是嗎?」
「子芸——」他臉色倏然一變。
「她是美麗、天真又無城府,單單一眼,連我也忍不住的喜歡她,可是你不可以,你不可以愛別的女人。」淚如雨下的她近乎歇斯底里的哭叫。
他俊臉一冷,「我要送客了!」
「不,除非你答應我絕不愛上她。」她哽咽啜泣。
「你撈過界了,這是我的私事。」
「不,這也是我的事,我靜靜的守候你七年。」她突地伸出手握住他的。
他像被電極似地,整個人震了一下,隨即飛快的抽回手,「夠了!」他冷峻的直視著她,站起身,大步的走到門口,「送客!」
「敦揚——」他眼中的漠然令她心痛。
「我想你不希望我到尼姑庵找其他的女尼來帶走你吧!」他冷冷的指下話。
她臉上血色「刷」地一下全無。
七年來,妙軒師太已瞞著眾尼們,數次來此帶走喝得醉醺醺的她回庵裡,為無法斷了七情六慾的她在其他眾尼們保有一絲尊嚴。
而這次師太入關前,還再三強調,如果她仍再次胡鬧,便要將她還出師門,可是身為孤女的她此生僅剩妙軒師太的慈愛而已,她已一無所有了……
她哽咽一聲,「好,我走。」
左敦揚看著她孤寂離去的身影,心中亦是沉甸甸的……
卜象言明,他人生未來的命中佳人將會出現在此片竹林,而今坦率天真的沈靈兒果真出現,也令他不曾起伏的心海突起波浪,但傅炎紅及子芸的情劫都尚未開解,他又如何迎接他生命中本該迎接的命中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