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大的狩獵競賽在王家的狩獵場舉行。
那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沒有人會缺席,大梁的幾位王子穿著華麗的服飾,騎著名駒,身上配備的全是最昂貴而精巧的弓箭,一字排開來,就像是一群驕傲的孔雀。
各國雖然也都派了代表參賽,但大家都有個共同的默契--衣著服飾絕對不能蓋過梁國王子的丰采,在比賽上也不可以使出全力。
畢竟這是個慶祝梁王生辰的慶典活動,那又何必掃了主人的興致?
雪音坐在梁國君主的旁邊,這顯現出她在梁國的地位,也代表了梁國君主對她的喜愛。
梁王驕傲的看著底下的兒子們,轉頭對雪音說:
「看來我的王兒們個個都志在必得,不知道今日誰會勝出?」
雪音微微一笑,她當然知道梁王說這話的意思,並不真是想問她哪個會奪勝。「王上的每位王子都是人中之龍,個個能文善武,都是國家的棟材,若要問哪位可以得勝,雪音愚昧,實在難以預測。」
「是嗎?呵呵……朕也是這麼想。我兒個個都不錯,哪個奪勝都無所謂,大家開心就好。」
梁王似乎篤定了自己的兒子會奪冠。天下父母心,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今日若無意外,應該也是這樣的結果吧!
一群人聚集在這裡,演一出排練好的劇情,說來實在無聊,但是這又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誰叫梁國是目前最強的國家,誰叫梁國的國君如此好大喜功,誰叫大部分的國家都只能在梁國的壓搾下,敢怒不敢言?
多年的宮廷生活,讓雪音已經很精於壓下自己心中真正的感覺,她對梁王揚起一抹公式化的微笑。
「雪音,妳也在王宮生活這麼久了,既然妳覺得王子們個個都好,那麼可有比較談得來的?」
梁王的問題讓雪音心中一凜,她沒有回答。
梁王把她的反應當成一般女子會有的嬌羞,捻著鬍子微笑道:
「不用害羞,老實告訴朕,朕也算看著妳長大的,當初妳母后把妳送進梁國,為的也是將來兩國能夠聯姻。如今妳也已經長大了,是該進行這件事情的時候了。」
雪音的手在衣袖裡緊握成拳,全身冒出細細的汗來。
她不願意,她不願意跟梁國的任何一位王子成親。那是她心巾真正的想法,可是卻無法大聲喊出來。
「雪音說過,每位王子都很優秀,雪音的未來全由王上與母后作主,雪音沒有,也不能有任何偏愛。」
「這樣啊--」梁王點點頭,然後他想到什麼似的,高興的瞠大眼睛。「朕有個好主意!」
他大聲宣佈:「各位聽好了,朕在這裡宣佈,今日射獵大賽得勝的王子,將可以和語國的長公主成親,日後和語國的長公主一起統治語國。」
梁王此言一出,觀禮台下的王子們個個都興奮雀躍。
雪音早已是眾王子們傾慕的對象,除了梁國世子將來要繼承王位之外,所有王子皆以和雪音成親為目標。為的不僅是雪音的美貌,也為了將來能成為語國這個雖然不大,但是物產豐富的附庸國的王夫。
王子們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雪音卻咬緊了牙,感到眼前一黑,她閉上了眼睛。梁王是對著所有國家使節做出宣示,那也就代表她的未來已經被決定了。
「雪音!我一定會得到勝利,娶妳為妻的!」
梁國的二王子信非揚著弓箭,對著雪音大喊。
這麼大剌剌的表示愛意,雖然是極不符禮法的事情,可是在梁王的宣示之後,眾人就理所當然的把它當成一件美事,反而覺得二王子的舉動率直而真誠,大家都莞爾微笑了。
雪音笑不出來。
轟轟的馬蹄聲突然由遠而近的傳來,揚起了塵土也打破了場內熱絡的氣氛。
在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
那是一匹說不上漂亮卻高大駭人的黑馬,高踞在馬背上的,是一個同樣高大而剽悍的男人。
他擁有削瘦的臉龐,銳利有神的眼瞳,緊閉的薄唇,如刀斧鑿刻的輪廓和自信凜然的氣質,搭配上挺拔且結實的身形,還有一股激狂野性的危險氣息。男人的出現很快的就讓在場的人相形見絀。
如果說那些穿著華麗的王子們,就像是-群驕傲的孔雀,而男人,就像是一隻野放的狂鷹。
男人的視線鎮在觀禮台上的某個人身上。
那是如此灼熱而直接的視線,筆直專注而且一心一意……
雪音的呼吸一窒。她不由自主的想起身逃避那樣的眼神,它太過露骨而咄咄逼人,令她全身發顫。
「那是誰啊?」人群裡嗡嗡的討論起來。
「好像是耶律族的世子……」
「早不是世子了,聽說他們另立繼承人了,他只是個從小被丟到梁國王宮的可憐蟲。」
測探的、好奇的、鄙夷的,各種眼神定在男人身上,但是誰都不能夠否認,男人帶來的強烈存在感。
至於男人,對這種種的眼神、流言蜚語,都好像不放在心上,他始終看著語國的雪音。
「你來這做什麼?」梁國的二王子看到他,就宛如看到了死敵一般,全身升起警戒。尤其是他那樣看著雪音,更是令他氣結,於是他惡聲惡氣的對他吼。
「這不是狩獵比賽嗎?」
「你沒有資格參加這個比賽!」
「為什麼?」男人不悅的低吼。
「因為……因為……」面對那個挑起眉的男人,梁國的二王子被他的氣勢壓倒,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個理由來。
該死!這傢伙小時候他還能夠依靠侍衛的幫忙來欺壓他,可是他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壯,現在他看到他都不禁會害怕。
「因為你怕贏不了我吧?」
男人輕蔑的語氣,就像在看著一隻低級的小蟲。
信非當然忍不下這種氣,尤其是當著喜愛的女人,還有各國使臣面前。
「誰說我贏不了你?」
「那就開始比賽吧!」
「比就比!」信非轉頭。「父王,請下令開始比賽,兒臣迫不及待要給這蠻子一個教訓!」
梁王皺起眉頭,因為耶律霍齊的出現,感到有如芒剎在背,剛剛的喜悅已經蒙上一層陰影。
「開始比賽吧!」他揮揮手,希望這場比賽快點開始,衝散這不愉快的氣氛。
有了梁王的命令,所有參賽者全都衝向王家森林。
耶律霍齊反而不急,他氣定神閒的扯動馬疆,揚起頭,他的嘴角揚起,旁若無人的對著雪音笑。
我會贏。他無聲的用嘴型跟她說出了這三個字。
雪音的手顫抖的壓住了胸口,彷彿這麼做可以壓抑住狂亂的心跳。
然後,他掉轉馬頭,像枝箭一樣的衝了出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雪音虛脫似的全身無力。
他的出現總能讓她全身緊繃。光是要對抗他那令人虛弱的火燙視線,就已經是很費力的事情了,更何況還要對抗她自己心中那蠢蠢欲動的狂亂感覺。
他有打亂她的能力,這是她從第一次見到他就隱約感覺到的。
而這能力隨著歲月過去,只有增強,沒有變弱。
這場狩獵比賽她相信他會贏,而這正是她最擔心的一點……
射獵比賽的規則相當簡單--誰獵得最多、最大的動物,誰就是冠軍。
有好一陣子,林間傳來吆喝聲、馬蹄聲、動物的嚎叫聲,觀禮台上的王公貴族及女眷們,在這場比賽進行的時候,只能聚在一起聊聊天,順便預測一下誰可以得到冠軍。
「我就知道他會來。這場比賽王兄們都不是他的對手,他一定會得到冠軍的。」小公主湊到雪音耳邊,難掩興奮的說。
雪音震了一震,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但是她並沒有說什麼。
「我好喜歡他,以前覺得他很野蠻,可是現在反而覺得他很有男子氣概。」說著,小公主的臉蛋兒微微泛紅了。再驕蠻的女子在想到自己意中人的時候,都會顯出小女人的嬌態。
看著這樣的小公主,雪音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隱隱有種很不是滋味的感覺……
「如果他贏了,我要去求父王,把他留下來。他當不成耶律族的世子更好,正好可以做我的駙馬。」
雪音抽了一口氣,驚異的轉頭看她。
「對啊!我就是喜歡他嘛!」
見她如此理直氣壯的模樣,雪音好羨慕,好羨慕可以這樣理直氣壯的說喜歡……好羨慕可以說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我想父王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他最疼愛我了!嘻嘻……這真是個好辦法,我原本還擔心他會回北方去,這下正好!嗯……我要叫父王賞給我一個大宅邸,最好離宮廷遠一點的,我知道他跟我的幾個王兄處不好,不過沒關係……-
「對不起。」雪音的聲音有些尖銳的打斷了小公主的話。「可不可以請妳不要再說了。」
「咦?雪音姊姊,妳怎麼了?」
「我的頭突然很痛。」
「真的耶!妳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沒事吧?要不要回宮休息?」
突然,轟隆隆的馬蹄聲,把小公主的注意力從雪音身上轉開。
「啊!他們回來了!」
帶頭的是一匹滿載了動物的黑馬,馬背上高踞著的,是個威武高大、宛如天神般的男子。
耶律霍齊臉上得意的笑容,和跟隨著他之後回來的一群年輕男子的灰頭土臉,形成了對比。
從捕獲的數量跟種類來說,耶律霍齊顯然大大的超越了其它人。這場射獵比賽,不用說,勝負已經很明顯了。
梁王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現場所有的人也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氣氛尷尬到不行。
這結果是雪音意料之中的。「他」大概永遠也學不會看人臉色,更別說什麼叫作「顧全大局」。她不禁又無奈又隱隱有些佩服的歎息。
耶律霍齊騎著載滿獵物的馬兒來到觀禮台,他親自卜馬,卸下了所有的獵物。
「獻給妳!」
得勝者將獵物進獻給梁王,是理所當然的,而梁王也會因此賞賜得勝者珍貴的物品。
可是耶律霍齊口中的「妳」,顯然不是梁王。他目光炯炯的注視著一個人,所有人的視線隨著他望向觀禮台上的……雪音……
雪音的心跳狂擂起來。她怎麼都無法想像,他居然會當著所有人的面,赤裸裸的表現出對她的執念。
無能逃離那樣火燙的視線,可是她又知道不能任由這種情感,繼續發展下去……
「雪音姊姊,他為什麼把獵物獻給妳?」
小公主忌妒的聲音及時救了雪音,她彷彿突然醒過來似的大聲說:
「不!他是獻給妳的!」
「我?」
「是啊!」幸好小公主就在她身邊,所以雪音的說法也勉強能說得通。
小公主的臉瞬間亮了起來。
而雪音的心,彷彿罩上一層黑幕……
「我真的不舒服,先告退了。」幸好她之前說過了頭疼。雪音連看也沒看他一眼,但她全身都感應到他強烈的視線。
迴避那樣的視線,雪音匆匆起身離去。
她以從沒有過的慌張步伐,回到自己居住的宮殿。
「站住!」
身後傳來憤怒的吼聲。雪音閉上眼睛。畢竟該來的還是躲不過……
「妳搞什麼鬼?」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她平靜的直視他。只希望她的聲音夠鎮定,不要像她的手一樣抖得厲害。
「妳該死的明白我在說什麼!那些獵物是獻給妳的!妳跟那個小花癡說什麼是給她的,是什麼意思?害我被她纏得煩都煩死了!」
「我不能收。」
「為什麼?」男人低吼。「我是聽梁王那老傢伙說,贏了的人可以娶妳,所以才參加那個無聊的比賽的。」
雪音抽了一口氣。
他真傻……有種既酸楚又甜蜜的感覺湧上心口,雪音閉上眼睛。
「我們是永遠不可能的,請你死了這條心。」她讓自己的聲音平板的近乎無情。
這句話她已經不知道對他說過幾次了,然而他似乎從來不把它當真。
果然,這次他也只是擰緊濃眉瞪著她。
「誰說不可能?除非妳不喜歡我。」
「我是不喜歡你。」雪音直視他。
「妳說謊。」
「我沒有說謊。」在宮廷這種環境下長大的雪音,有自信讓對方看不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他挑起了眉,眼裡寫滿了不相信。
雪音歎了口氣。
「你會『以為』自己喜歡我,不過是因為你以為我們兩個人有同樣的處境,可是我們其實是不一樣的,你來自敵國,梁國的人對你的態度自然不好;我來自友邦,其實他們對我都蠻不錯的。」
「是嗎?妳那麼喜歡待在梁國宮廷裡,那為什麼還會晚上一個人偷偷躲在被窩裡哭?」
雪音訝異的瞠大眼。他怎麼會……
耶律霍齊凝視著她。
「妳以為沒有人知道嗎?也許其它人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妳。儘管妳在別人面前當個聽話的乖孩子,可是只有我知道,妳其實很寂寞,很想要有人疼。」
他溫柔的眼神弄得她的面具幾乎要碎裂,雪音無法否認內心的衝擊,猛然別開視線。
「我對妳的感情不是『以為』。」耶律霍齊繼續說。「而且我不認為那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在這裡,只有妳是對我最好的人,每次我跟人打架,妳總是幫我包紮傷口,妳還會準備東西給我吃,而且只有在我面前,妳才吋以不用偽裝出好孩子的樣子。」
「少胡說了!」雪音轉過頭來,眼眶微紅的瞪著他。「那些都只是你的自以為是。」
她沒有發現,自己正用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現的激動,對著他吼。
「你這麼說的話,我以後再也不會管你了!不管你受傷,還是餓肚子,都別來找我!」
他皺眉,沒對她的話有反應,反而抱著自己的手臂呻吟了一聲。
「你怎麼了?」
他把左臂後方給她看,那裡的衣服被抓破了,還有幾道血紅的痕跡。
「被獵物給抓傷的。」
雪音慌了,想也不想的就拿出手巾按住傷口。這些年來對處理他的各種大小傷口,她已經訓練有素了。
「這些傷口會感染的,必須要盡快處理,你怎麼不早說!」雪音又急又氣的直跺腳。
相對於雪音的氣急敗壞,耶律霍齊扯動了嘴角,看著雪音包紮他的傷口,反而像得到什麼寶物似的,笑得很開心。
雪音抬頭。「到我那裡,我那裡有藥--」她的話戛然中斷了,因為看到他可疑的笑,然後她突然想起來了--剛剛她對他說,以後再也不管他了……
「瞧,妳是喜歡我的!」他篤定的說。「妳還能否認嗎?一看到我的傷口就此我還緊張。」他笑得燦爛無比。
雪音一怔。
「妳喜歡我,我也喜歡妳。從那年第一次見面,我就喜歡上妳了,還有什麼原因我們不能在一起嗎?」
他像是比得到狩獵比賽冠軍還要興高采烈的表情,讓雪音的心跳加速了。然而她又知道這樣的心動,是不可能有什麼結果的。
她羨慕他的坦承,或者說是直接。對於他想要的東西,他從來不隱藏,他也從來不懷疑自己可以得到它。
然而他不懂啊!這個世界不是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的……
也不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就可以在一起的……
今日雪音依舊關在房間裡讀書,讀書是雪音每天最重要的事情。
「公主,您歇息一下吧。」
奶娘端上一壺枸杞茶和幾盤精緻的小點心,為的是幫公主補補身。
「謝謝。」啜飲了一口茶,雪音抬首問道:「今日可有語國來的消息?」
「沒有。」
雪音的眉間輕鎖著憂鬱。
上回從語國來的使者,帶來母后身體微恙的訊息,母后的信中也提到了自己的病。
近幾個月,在語國流行著可怕的疫病,母后太過關心百姓的疾苦,不顧醫官的警告,進入疫區,實際體察病情,因而也感染了疾病。
雖然母后跟使臣都說母后的病不要緊,可是從母后的信裡,她隱約有種不安的預感。
母后一反常態的在信中交代很多治理國家的事、宮中的事、各個朝臣的個性跟能力……在雪音看起來,似乎帶著某種急迫……
「公主,您不要想那麼多,女王陛下不會有事的。」奶娘見她一臉愁容,忍不住勸說。
擠出一抹微笑,雪音輕輕「嗯」了一聲。
奶娘不會懂得她內心的千愁萬緒。縱使母后沒事,她也感覺到該是她回國的時候了。一方面她的年紀大了,二方面國家目前正因為疫病而動盪不安,而且不只是疫病這麼簡單,疫病過後跟隨而至的是民生蕭條、饑荒貧病,國家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夠重新恢復生氣。
她恨不得立刻回國,把她這幾年來所讀的一切,都一一實踐。
可是,她心裡的某處又有些不安……
她從出生到現在就知道,自己將來要負擔的責任有多重大,她也一直在為這件事情作準備。可是……當這一刻真正來到她的眼前……
「派人到語國一趟吧!我想要知道最新的情況。」
「是,奴婢這就命人去辦。」
奶娘退下後,雪音輕咬著下唇,心情紊亂,她雖然看著眼前的書冊,卻好像始終都沒把那些墨黑的字讀進去。
砰!
聽到那個聲音,雪音知道又是「那個人」來了。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耶律霍齊一樣大剌剌的,如入無人之地般的進入她的書房。
他的存在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於是別開視線。
他走近她。「妳又在唸書?這回念的是什麼?」
他瞄了一眼書冊,隨即隨口背出內容--
「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自卿相將軍以至大夫庶人,有不從王令,犯囚禁、亂上制者、罪死不赦……拜託!這已經念過幾百遍了,妳還在念?」
雪音在心裡歎氣。
有時候她真的很羨慕他,也很討厭他,因為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她必須背上幾日的書,他一下子就熟記了。
這些年他常來找她,她不肯陪他,堅持要讀書的時候,他就也賭氣似的跟著她看書,就這麼把她的書全看完了,也記熟了。
多年來,梁國宮廷的人一直把他當成粗鄙的蠻夷,大概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有這一面。
「請你不要打擾我。回去吧!」
端出冰冰冷冷的語氣,這是雪音抵抗他帶給她的騷動唯一的方式。
「回哪裡去?那個小花癡一天到晚纏著我,煩都煩死了。」
她知道他說的是梁國的小公主。
是嗎?雪音酸澀的想。她一天到晚纏著他嗎?她羨慕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表達出自己的感情,可是她同時也知道,這是自己絕對做不出來,也不可以做的事情。
「她不錯啊!人長得美,又喜歡你,為什麼要拒絕呢?」
耶律霍齊怒瞪著她,用力一拳打在書案上,全身好像都充滿了怒氣。
「妳說的是什麼鬼話!妳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不是嗎?!」
雪音別開頭不說話。
「這算什麼?故意試探我嗎?妳還不相信我對妳的感情嗎?」
不,我是真的覺得你跟小公主在一起會好一些。
那是雪音心底的話,可是她不能說出口,因為說出來,只會讓他更加生氣。
她閉緊了嘴巴,就像是一個怎麼也不願意打開的蚌殼。
耶律霍齊看著眼前的女子。
明明是柔弱的外表,卻有著最強韌的個性;明明看起來溫柔,但倔起來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動搖她的決心。個性愛逞強,其實卻很怕寂寞;刻意表現冷漠,其實有顆柔軟的心。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她,也沒有人比他更愛她……
所以,他沒有辦法繼續對她生氣。
「別唸書了,我帶妳去一個地方。」他說著,拉起她的小手。
「不。」雪音掙扎,甩開他。
「我不跟你出去,哪裡都不想去,我擔心母后的病,擔心我國的疫病、我擔心--」
「妳就是太會擔心了。」耶律霍齊嗤的一聲打斷她的話。「妳擔心的話,妳母親的病就會好起來?」
「……」
「妳擔心的話,疫病就會消失嗎?」
雪音無言。她知道他想要說的是什麼,可是她還是……
「拿一件斗篷出來。」他替她下了決定。
「要斗篷做什麼?」
他沒等她拿斗篷,也許是因為這麼多年了,他很清楚她的習性跟反應,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扯下掛在一旁的斗蓬。
不顧她的抗議,他將斗篷攤開來,把她整個人緊緊包裹在裡面。
「不--」她幾乎是整個人被他抱住了。隔著幾層衣衫,她仍清楚地感覺到他堅硬的肌肉緊貼著她,他的氣息混合了青草和陌生的男性體味,讓她又慌又亂,腦筋一片空白。
此刻,她腦海裡只一直重複--這是不應該的,不可以……可是她又四肢酥軟,根本提不起一點力氣抵抗他。
「放手……」她只能虛弱的喘氣。
「別出聲,跟我走。」
輕而易舉的就制住了她最後的小小抵抗,耶律霍齊抱起了她,施展輕功,從屋後的窗戶躍了出去,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之下,把語國的公主給綁架出去了。
雪音自從出生以來,就一直是一隻養在華麗宮殿裡的金絲雀。每天、每天她努力的學習著治國的學問,她周邊的所有人,都把她當成最珍貴的瓷器來對待,她唯一離開過王宮的一次,就是從語國來到梁國的路上,但即使如此,她一路上也只是待在由上好的綢緞所層層阻隔的轎子裡。
風狂肆的在耳邊吹著,吹得她的斗篷颯颯作響,雪音的心跳很快,緊緊抓住了保護住她身子的一雙手臂,因為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你要帶我去哪裡?」
「很快就到了。」
他特有的低沉嗓音在她耳畔響起,這提醒了她此刻兩人的距離有多近。雪音害羞的全身好像要冒出汗來。
她是被他抱著的。
他的力氣比她想像中的還大,因為他不只是抱著她翻越了宮牆,還一路往王宮後山飛奔。他的氣息不因為快速的奔跑而顯得急促,反而穩定而悠長。她的身子對他而言彷彿是一根羽毛一樣,不造成任何負擔。
以熟練的腳步跟毫不遲疑的態度看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偷跑出宮。
這點……並不讓她特別意外。
宮牆的外面到底是什麼?這是雪音從小到大一直想要知道的。
她一直被教誨外面很危險,不可以出去,她也一直遵守著這個規矩,可是心裡還是想要知道啊……
只不過怎麼都沒有想到,她第一次出宮,竟然是這種情形。
在她看來不可能的事情、不能違反的規定,他好像輕而易舉就做出來了。
「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耶律霍齊的一聲歡呼,拉回了她的思緒。
輕輕的放下懷中的人兒,他指著前方。
雪音不能呼吸了。
那是一個有點坡度的山丘,從山丘的頂點望去,正好可以俯瞰底下蜿蜒的大江。大江一直往前延伸到天的盡頭,那彷彿夢幻一般的遙遠山陵。天空有幾隻自由自在飛翔的飛雁,間或發出鳴叫。
他們站的地方不高,卻視野遼闊。雪音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美景。在宮廷裡,她只見過小橋流水、雕樑畫棟,那些是屬於人工的美麗,而眼前的這一切……多麼令人胸襟一開。
雪音第一次體會書上所說的天地悠悠、江平水闊。
看到雪音的表情,耶律霍齊咧開嘴笑了。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前方,像是被眼前的美景怔住了,那正是他所想要的反應。
帶她來是對的!此刻的她退去了在宮中時永遠看起來老成持重的沉靜,單純的像個小孩。
他在自己的心裡決定了--她應該多出來走走的,整天關在那個會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宮廷裡,難怪她的眉頭越鎖越深。
「是不是很美?我第一次發現這個地方的時候,心裡就想著,有一天一定要帶妳來看一看。」
雪音轉頭看他,眼底有另一種驚訝。
他喜歡她那樣的表情,呆呆的很可愛。
耶律霍齊忍不住,也不想忍地伸出手,碰觸她的臉。
她像只受驚的小兔般睜大著眼。
像個受到花兒的香味所吸引的蜜蜂,他直覺的低下頭去。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吧?她的反應只是怔怔的看著他,彷彿被魔咒定住般。耶律霍齊不是個會隱忍自己慾望的男人,尤其在面對自己最心愛的女孩時……
但這時,突然傳來呼喚的聲音,打破了這神奇的一刻。
「阿霍!是阿霍嗎?」
他們同時轉過頭去。一對穿著布衣,背著竹簍的老夫婦,向他們走來,對著他們露出真誠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