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過是她上班的第二天,就想辭職了。
前一日午飯過後,她的新上司在下午三點拋下她離開辦公室,五點半下班時連一通電話都沒打回來。由於手邊沒有他交代的任何工作,其他部門送的資料她也整理好放在他辦公桌上,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下班回家。
第二天,他端了張死人臉給她看,全然沒注意到她已經把眼鏡摘下,改戴隱形眼鏡。他對她昨天沒等他回來感到極度不悅,可他又沒說要她等他下班,怎麼怪得了她?
誰教他手機不開,讓她打了三次都說收不到訊號。
「你可以留言呀!」他像只被惹毛的紅毛猩猩氣急敗壞。
留言有個屁用!難道她留完言後,要乖乖留在公司裡等他回話?誰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聽留言呀!如果他今天早上才聽,她要等到今天早上嗎?她沉默的咬著粉嫩的下唇在心裡反駁。
昱棠知道自己把話說重了,更擔心她把嫩唇咬破,只得轉移話題,要她拿速記簿進來。雖然只口述了一小時又中又英又德的指令,利環心裡已暗暗叫苦,這些工作就算不停手的做二十四小時也做不完。
但她沒吭氣,強烈的自尊不容她作聲,默默的回到辦公桌前埋頭苦幹。
中午時分,昱棠有個午餐約會,拋下她離開。
利環越做越心酸,獨自守著淒冷的辦公室,堆積在眼前的工作好似喜馬拉雅山那樣難以跨越,她不禁質疑薪水多兩成,工作卻多一倍到底劃不划算。忍不住一陣悲從中來,心酸的雲升到眼底,終於化作雨霧落下。
對著電腦螢幕的眼,因視線不清,好幾次得借助面紙的幫忙。她頻頻做深呼吸,想要阻止自己的傷心,這時候電話進來,她接起話筒,熟悉的親切嗓音促使她眼中的小雨瞬間落成傾盆大雨。
「利環,你怎麼了?」電話另一端的亦樺一聽清明顯的哭音,一顆心立即絞扭成麻花。
「莊姊……」她幾度開口。終是哭泣不能言,急得亦樺恨不能化作音波借由電纜線來到她身邊。
「別顧著哭,發生什麼事了?」
她越是溫柔詢問,利環心裡的傷心越發不能禁止。許久之後,才能擠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不要在這裡……」
猶如受盡委屈的小女孩撲進母親懷裡告狀那樣的淒切。亦樺穩住心慌,循循善誘的套她的話。
「他對我亂發脾氣,明明是他自己沒打電話回來,還怪我不等他就下班。莊姊,我受不了他的陰陽怪氣,他一點都不像你那麼好……嗚……」
亦樺聞言苦笑,像她這麼體恤下屬的主管本來就不多,利環是被她寵壞了,以至於一點委屈都受不得。
「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第二天上班就丟給我做到明天也做不完工作,以為他那本工作指南可以解決我所有的困惑,板著棺材臉,害我都不敢去問……嗚……我不要理他了。我不要做了……」
「他現在哪裡?」
「他有個午餐約會……我不要,不要在這裡……」
「利環,你冷靜一點。」亦樺在電話一端揉著太陽穴。
利環一直給她堅強獨立的印象,萬萬料不到她會在上班的第二天哭喊著受不了。不曉得她眼底向來對女性同胞十分尊重禮遇的昱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她印象中的他應該不是這麼苛刻、不好相處的上司呀!
「初到新環境難免適應不良……」
「莊姊,我不是那種受不得任何委屈的嬌嬌女,實在是他……」說著她又傷心的飲泣起來。
「他最近的壓力很大,或許是這樣才會給你排頭吃。利環,你先靜靜的聽我說。人生中,總會遇到一些我們乍看來很難去忍受、克服的事,如果你連讓自己嘗試去跨越的機會都不給,以後遇到相同的難關,只會像現在一樣採取退縮,逃避的手段。」
「可是他……」
「我知道,也許你跟昱棠是真的不合,但你不能連試都不試出放棄。你才第二天上班就要離職,明顯的是不給你自己和他任何機會嘛!」
「莊姊……」
「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至少試一下。再怎麼說,你都是我推薦給他的人,你這樣只待兩天就嚷著離職,不管是對他,還是你以後的就職紀錄都是一項污點。」
利環無言以對,她知道亦樺說得沒錯,可是……混亂的心情除了受不了沉重的壓力之外,好似還有其他不願面對的情緒。她想逃,逃得遠遠,因為害怕現在不逃,會讓自已淪陷萬劫不復之地。然而,這些達她自己都尚無能釐清的心情,又要怎麼讓人清楚?
「我知道了。」她艱澀的回答,眼前除了自己外,沒人能幫得了她。
「我會跟昱棠談談……」
「不用了,莊姊。」她直覺的拒絕,用比平常溫柔沉靜的聲音更尖銳的音調道。她不想讓他輕視,甚至礙於亦樺的人情壓力對她好,這樣對她的自尊太難堪了。
亦樺聽出她聲音裡隱藏的決絕,連忙安撫。「你再待一陣子,至少一個月,不,半個月就好。要是你真的不習慣,莊姊會幫你調離那裡,我保證。」
「好。」利環順從的回應,其實心裡明白,就算到那時候她也不想倚賴亦樺的幫忙。寧願從此離開辜氏相關企業,重新開始。
「時間不早了,你要是午飯沒吃就趕緊去吃吧。我是打電話來提醒你後天的婚禮一定要到。」
「我會去的,莊姊。」
「就這樣啦,有什麼問題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好。」她心情低落的掛上電話,只能在心裡默默感謝亦樺的關懷。想到還有忙到明天也做不完的工作,不認為自己有心情吃飯。
進到副總經理辦公室附設的盥洗室,她這副鬼樣子不適宜到這層樓的員工化妝室嚇人。利環以最簡短的時間整理好自己,為了不讓紅腫的雙眼丟人現眼,她取下隱形眼睛,戴上隨身攜帶的備用眼鏡遮醜。
她重新回到辦公桌前,雙手努力的在鍵盤上操作,忙到快三點才將需在下班前發出去的十數封英文和德文傳真寫好,放在昱棠辦公桌上等他簽名。接著又打電話催促相關部門把昱棠要的報表和資料即刻送過來,這些是明天開會要用的。她很快瀏覽了一遍前幾任秘書做的會議紀錄。其實心中有很大的茫然,不確定這些準備功夫派得上用場。
也許她連今天都無法撐下去,說不定昱棠一出現,她就會情緒崩潰的嚷著辭職,明日的會議自然不可能參加了。
想像自己把一堆報表扔在那張自以為是的高傲俊臉上,看著報表如蝴蝶般四散紛飛,那畫面令她有種說不出來的暢快。可是當昱棠稍晚進來時,正在講內線的她只是僵硬的朝他點了個頭,並沒有任何情緒失控的演出。在他將簽好的文件放到她桌上,要求她立即發出時,她也沒作聲。甚至在他出言表示要出外辦事,今天不會再回辦公室了,也只是沉默以對。
「手機會開著,你可以隨時聯絡上我。」
她藉著操作傳真機傳迭文件來躲避正面回答,只背著他胡亂點了個頭。
昱棠對她的態度微微蹙起眉,他注意到她鼻樑上的眼鏡,早上她並沒有戴這副眼鏡。看來她的眼睛又發炎了,他也看到鏡片下的水眸紅紅腫腫的。
他搔搔頭,瞪視著她僵硬的背影,不曉得還要跟她說什麼,最後只有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利環一直讓手上保持忙碌,除了上化妝室和喝水外,沒有做任何休息。在印表機的列印聲音中,一張張圖文並茂的漂亮報表輸出,她利用這空檔撥電話給旅行社,詢問昱棠一星期後到或國出差的商務簽證和機票有無問題。
接著查閱他早上的口述,其中一條是訂花送給某某和某某某小姐,日期就在明天。發現自己居然忘了這件事,利環顯得懊惱。幸好跟著亦樺時,與幾家花店老闆打下極好的關係,她看了一眼手錶,發現將近八點,急急忙忙的撥電話到她記憶中尚未打烊的花店,訂了兩束花。
她手上還有執行副總辦公室向會計部請款的單據待填,另外有幾封下午發來的傳真和e-mail待回,昱棠到德國住宿的旅館也要做Check,還有整個星期的行程表,他要帶出國的文件……看得頭大,決定事有分先後緩急,還是先寫請款單。
時間在工作中飛速溜過,突如其來的電話聲響將利環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一陣頭昏眼茫,強烈的暈眩感猛然襲來。她咬牙忍耐,接過電話。
「喂……」她的聲音虛弱得像小貓叫,聽得自己暗暗苦笑。
「你還在這裡。」電話一端的人顯得很意外。
利環在心裡暗罵廢話,她不在這裡,他幹嘛打電話來!
「快十點了,你還不回家。」昱棠語氣裡有著濃濃的責備。
利環又餓又累,沒精神理他,只道:「我等會兒就回去。」
「我命令你立刻下班。」他端起主管的架子。
「知道了。還有事嗎?」
「沒事!」卡啦一聲掛斷電話。
沒事幹嘛打電話呀?利環一頭霧水,伸手揉著頸子,感到全身的肌肉一陣陣酸痛。她先將文件鎖進抽屜裡。才要起身,暈眩再度襲來,幾乎跌倒。
她坐在椅子上喘息,知道午飯和晚飯沒吃的結果造成血液裡的血糖降低,這時候非得吃幾顆糖救急。不過她沒有糖了,最後一片口香糖也在下午為了提神吃掉了。
她想起茶水間那裡有冰糖,做了個深呼吸,等到頭沒那麼暈,才扶著桌子起身。她舉步唯艱的往茶水間的方向前進,走沒幾步,眼前一黑,整個人軟倒在地。
雖然是跌在地毯上,身體仍很疼。也虧這疼,讓她的一絲靈智不至於跟著昏厥。
她不能暈過去!
在黑暗與微現的光明間她努力掙扎著。
這一昏可不得了,搞不好明天早上這裡便多了具屍體。
她還年輕,還不想死,尤其不想死在這裡,落個鞠躬盡件,死而後已的名聲。
她曲握起拳頭,讓指甲刺入掌心,維持些許神智。她只要休息一下,然後爬也要爬到茶水間。
只要一會兒,再一會兒。可惜虛弱的身體需要的不只一會兒的時間。人生中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要是真的這麼死了,她大概是辜昱棠辦公室裡第一個因為飢餓而死的女秘書了。
「謝小姐……」審慎的男聲從門口傳來,接著她聽到沉穩的腳步落在地毯上,然後是一聲夾帶著焦急的呼喚:「利環?」
我在這裡!她想告訴他,又有點不想讓他知道。因為她倒臥的姿勢不怎麼美妙,讓他看見會很丟臉。可是到這地步了,丟臉就丟臉吧,總比變成一具死屍要好。
「我……」乾渴的喉嚨勉強擠出一絲絲聲音,但那聲音微弱得不比螞蟻叫好多少,她可悲的領悟到這點。
不曉得是不是螞蟻叫的聲音發揮功效,昱棠在環視了一遍秘書室都找不到她後,往茶水間走去,在地毯上發現她臥倒的身影,快步向前確認。
她狼狽的姿勢令他蹙起眉,黑色伸縮布料的及膝裙縮到將近大腿根部,露出一雙引人想入非非的修長均勻美腿。他暗暗吹了聲口哨,目光盯著她的俏臀和長腿。
「你在這裡做什麼?」那雙穿還棕色皮鞋的大腳停在與她的頭只有幾公分距離的眼鏡落處附近。
利環在心裡抗議,她像在做什麼?等著親吻他的皮鞋嗎?
「利環?」顯然發現到事態嚴重,他抬起她的眼鏡,蹲下身攙扶她的上半身,堅穩有力的男性手掌輕拍她冷涼的臉頰。
「糖……」她模糊的逸出呻吟,「冰糖……」
有一秒鐘的時間,昱棠以為她在喚他的名,那聲「棠」可是親密無比。帶著一種急切渴望吞食的激情,害他一顆心無端急跳了三下。直到「冰糖」進入耳中,與「昱棠」足足差了一個音,這才幻想破滅。
「你怎麼了?」從那張不斷冒著冷汗的慘無血色臉顏上來看,她像是得了某種急症的病人。
「冰糖……茶水間……」懊惱於他的搞不清楚狀況,利環只得努力再擠出幾個字。
這下他總算明白了,猿臂一伸,從健身房訓練出來的結實臂肌發揮作用。他將她近五十公斤的阿娜嬌軀給抄起,移到距離茶水間頗近的會客室,放在三人座的沙發上。
他離開她到茶水間裡找冰糖,終於在櫥櫃裡找到。他將一整桶冰糖包都帶到她面前,剝了其中一小包,餵過她如雛鳥般等待餵食的小嘴。
利環縱容自己暫時棲靠在他溫暖結實的胸膛上,好讓嘴裡的冰糖發揮效力,經由消化系統,輸進她血液中。
昱棠不放心,又餵了她一包冰糖。
「我好多了。」嘴裡的甜蜜盡化為能量,頭也比較不暈了,遲鈍的知覺頓時敏感了起來。一陣陣強烈的男性氣息排山倒海般湧向她,不習慣與男性這麼接近的利環不自在的掙扎了起來。
昱棠輕輕放開她,扶她坐起身。那原本失去血色的臉顏湧上淡淡的粉暈,他納悶著兩包冰糖竟有如此起死回生的效力,又或者不是?
他挑起眉看她,利環一逕的低著頭。
「你怎會這樣?」
提到這點,心裡的委屈和懊惱就如地底噴出來的泉水無法止歇。她怨怒的瞪他一眼。
「要不要去看醫生?」
「不需要。」她僵硬的回道。
「別孩子氣了。萬一再暈倒可不得了。」
「吃了兩包冰糖不會再暈了。」
「冰糖什麼時候成了萬靈丹?真有這麼奇妙的功效,咱們藥廠還有其他的醫藥單位都沒必要存在了。」
他語氣裡的戲謔令她心裡一陣刺痛,強裝出來的堅強差點崩解,她咬緊下唇,在淚如泉水湧出之前,別開臉道:「我是因為沒吃東西……」
昱棠厭惡的微扯嘴角,不明白身材苗條的利環怎麼會和那些怕胖的女人一樣以節食減肥。這使得他的語氣充滿嘲弄。
「為了身材而虐待自己的行為,不可原諒。何況你一點都不胖。」
「我才不是因為這樣!」她氣不過去的反駁,猛然抬起的眼已蓄滿淚水。「都是這些做不完的工作讓我午餐和晚餐都沒空吃,你這個始作俑者卻說這種風涼話傷人!」
她的指控使得昱棠像被人用一把匕首插入心房,難受得緊。竟是自己把她害得這麼慘?
「我又沒叫你一定要今天做完,有些事明天再做就行,你幹嘛——」
「可以明天再做嗎?」她掛著兩串淚的眼眸憤恨的回視他。「然後再被你罵得臭頭?不必了!」
「利環,我知道我早上的語氣是差了點……」他軟下語調。
「我可不敢這麼認為。」她繃緊俏臉回答,以手背揮去臉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後,才從茶几上取回他先前放在上頭的眼鏡匆匆戴上,搖搖晃晃的想站起身,卻被昱棠阻止。
「你身體還很虛弱,別逞強了。」
「不用你管,我要回家!」
「我送你。」
「不敢勞您駕!」她仍是一副冷冰冰的拒絕態度。「我可以自己走!」
她推開他,腳步不穩的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去,昱棠撈起糖罐跟在後頭想扶她,卻被她一再推開。
利環不顧形象的在他面前擤鼻涕、擦眼淚,拿了皮包就想往外走,可惜虛弱的身體不配合,猛然的一陣暈眩讓她落進隨侍在身邊準備攙扶她的昱棠懷裡,她逞強的想再度掙開,這次他卻什麼都不放手,索性將她又一次抱起。
「虛弱成這樣還倔強。」他不以為然的說。
「不要你管!」她腹內盈滿的酸楚之氣,掀起心海裡怒濤翻騰,向來清明的理智也被這股狂烈的風暴給攪碎。「我怎樣都不用你管!」
「我怎麼可以不管你?」昱棠知道現在說什麼她都聽不過去,可什麼都不說好像也不是辦法,他微惱的道:「我剛才已經管了你,沒道理現在放手,萬一你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跟亦樺交代?」
這麼說來,他為她所做的事,不過是為了跟亦樺交代。
利環越想越難受,眼眶更紅了。
昱棠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不由得在心裡詛咒。他雖然不敢自認是能言善道之輩,但很少有女人不被他的話打動,沒想到在面對利環時,卻笨嘴笨舌的一再惹惱她,這令他不次暗暗氣餒。
他放柔聲音,試著以幽默的語氣道:「我的意思是,萬一你發生事情,我的良心是不會有什麼不安,不過亦樺一定會殺了我。你不想讓個後天就要上禮堂的準新娘變成殺人兇手吧?如果這樣的話,她老公準會把我從棺材裡抓出來再殺一遍。你這麼善良的女孩,一定不忍心見我有這樣悲慘的遭遇。對不對?」
他可憐兮兮的語氣還真有那麼一點逗人,可是利環太生氣了,氣惱的抽噎道:「反正我要辭職了,任何事都跟你無關!」
「那也得我批准!」他忍無可忍的大吼,利環是他第一個主動請辭的秘書,而且是在上任的第二天!這要是傳出去,他的一世英名全毀了,怎不教他怒火填膺?
可是當她眼底的淚泉持續冒出,昱棠不由得心裡叫苦。但這時候軟下語氣太沒面子,只好死撐著一張陰沉的臉威脅的朝她俯下。
「我現在要抱你下樓,你最好乖乖的,不然我就……」
「就怎樣?」她色厲內荏的問。
「親你喔?」
利環倒抽口冷氣,直覺的以手掩住唇,驚嚇的瞪視他。
見她居然受他威脅,昱棠的自尊不免受到打擊,要是換了別的女人,大概會喜孜孜的等著被親吻,而不是一副活見鬼的表情。
算了,他暗歎口氣,遇到她,他認栽了?
他命令她將皮包和那罐冰糖拿好後,調整酸麻的手。橫抱還她走進電梯。往地下停車場的路程中,兩人默默無語,直到兩人來到一輛寶藍色的轎車旁,昱棠才小心的放開她。
「沒想到你這麼重!」
在他的哀歎聲中,利環丟給他一個冰刀似的眼神。他只好小生怕怕的說:「不是你重,是我太久沒鍛煉好嗎?」
真是的,就算是練舉重,也沒人舉近五十公斤的舉重圓盤十幾分鐘吧?要不是她這麼固執,他也不用抱著她做道德勸說,累得雙臂酸麻。
但如果真這樣回答,搞不好她還會罵他活該呢!昱棠只得啞吧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咬牙忍下了。他打開車門,將利環放進前座,自己繞到另一邊坐上駕駛座,很快發動車子。
兩人間窒人的沉默由輕快的音樂取代,利環吃著冰糖,感覺到身體不像先前那樣虛弱了。或許是吃太多糖的關係,倒覺得有些口渴,又拉不下臉請他停車讓她買瓶飲料,只得苦苦忍耐。
等到她發現昱棠沒將車開往她回家的方向,不禁驚慌的道:「那不是回我家的路!」
「我知道。」他不疾不徐的回答,看都沒看她一眼。「我們去吃消夜。」
「我不要吃消夜。」
他沒理會她,將車子切換到慢車道,駛向不遠處燈光明亮、時有人車往來的餐廳、緩緩停下後,把黑沉沉的目光轉向她。
「你要是不想吃消夜,我們可以吃你錯過的午餐和晚餐。」
「我什麼都不想吃。」她不理會他溫和的語氣,固執的說。
昱棠也沒多說什麼,只是以右手食指點點自己的唇,這舉動讓利環驀地雙頰發燙,敢怒不敢言的瞪視他。
「乖乖下車。」見她噤若寒蟬的模樣,昱棠在痛快中也有著些許的惱火。好像一威脅要親她,她所有的不馴都消失了。他的吻有這麼可怕嗎?
將車鑰匙拋給泊車的小弟,他押著利環走進餐廳,直接要了具有隱私的包廂,迅速的點了粥和小萊。
利環那雙冒火的眼瞳始終瞪著他,昱棠不打算在吃飯前跟她說話,便與她來個大眼瞪小眼,直到侍者送來餐點。
不待他招呼,食物的香氣催促她頻嚥口水,端起溫熱的小米粥喝了一小口,美好的滋味使她迫不及待的取筷用餐。
昱棠只略嘗了每道菜幾口,其餘都如秋風掃落葉般進了她的小嘴。
他沒說任何話取笑她,等到她吃得差不多,才請侍者送來一壺花茶、鄭重的看向她。
他想說什麼呀?利環心裡很嘀咕。儘管對他強押她來用盡的霸道有些許不滿,得到滿足的胃卻不免有所感動。而且在冷靜下來後,也覺得昱棠沒她想的糟糕。他早上的態度或許差了些,可若不是他及時出現,說不定她到明日就成了挺屍一具,還能像先前那樣對他發脾氣嗎?
「辭職的事就別提了,因為我不希望你離開。你的信寫得好,尤其是那幾封德文信寫得比我要暢麗。總之,我想拜託你繼續留下來。」說完後,他像鬆了口氣,期待的看著她。
沒想到會聽到類似稱讚和慰留的話,利環被驚和善兩道情緒交相衝擊,一時無法適應。瞪視著飄浮在杯口上緣的蒸氣一會兒,才突然抬起頭看過他深還明亮的眼眸,問:「你為什麼突然進辦公室?」
「也不是突然的。」他坦率的回道,將身穿昂貴的亞曼尼時裝的手肘往清理乾淨的桌面一擱,墨綠色暗色條紋單排三扣西裝領口露出質感細極的絲棉羊毛衫,呈現出與平常上班時不同的瀟灑風情。
俊朗出色的分明臉形托在左手掌內,澄澈的黑眼瞳裡閃爍的光點就像天上的星辰一般美麗,看得利環頭暈目眩,加上他極富磁性的溫柔嗓音,她有種逐漸被融化的灼熱感。
「那時候我就在公司附近。稍早之前亦樺打了通電話來罵我,雖然也曉得早上對你的態度是過分了點,但沒料到會對你造成那麼大的……壓力。隨著時間越來越晚,我的心情竟有些焦慮起來,忍不住撥電話到公司。知道你還在加班,不放心的過來……」
隨著他的一聲歎息,利環覺得先前那種很不得將辭職信丟在他臉上的衝動已經完全消失。她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或許是他語氣裡提到傷害她時的心疼和不捨,也或許是為了感激他及時出現教她一命,更或者是為了他說話時閃爍的美麗眼神。
天呀,她又發癲了!
她很快眨了一下眼,試圖恢復些許的理智,冷靜的道:「如果我要求你把我當成工作上的夥伴一般尊重,而不是可以亂發脾氣的出氣筒,你做得到嗎?」
昱棠立刻表情無辜的攤手道:「我可從來沒拿你當出氣筒喔。我只是……這麼說好了,對前幾任秘書太親切,以至於招來不必要的麻煩,這次我是有意對你保持距離。」
利環漲紅臉,有種被人冷不防的射中暗箭似的心慌和惱怒。「拜託,我才不會像你以前的秘書那樣。」
見她惱了,他連忙舉起雙手做求饒狀。「我知道,你早有了知心的男友,當然不會看上我。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請原諒。」
她沒答腔,胸口脹滿一股窒悶氣息,怪不舒服的。
昱棠對她的沉默有些著急,唐突的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小手,這舉動令她嚇了一跳。
「利環,我真的很需要你,不要離開我好嗎?」
被那雙如兩泓小宇宙的黑眸緊緊吸引住,讓她難以開口拒絕。某種會在事後被自己斥為不真實幻想的情境充盈著她此時的腦海,將他要求她不要辭職的話當成求愛的言語了。
情境是那麼相像,語調也像呀。
「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他真切溫柔的話令人心疼,隱隱然有種求救的訊息。望著那張印象中尊貴高傲的俊帥臉顏,如今卻有絲哀懇的謙卑,縱是鐵石心腸的人兒也不免軟折下來吧。
「我要求的事你會答應嗎?」她聽見自己這麼說。
昱棠立刻綻出戀愛中男子的深情懇切笑容。「我不敢說自己是一百分的上司,但我會盡量朝你希望的方向改進。」
利環的眼眶濕潤了起來,沒有比這個更教人感動的了。她忍不往回握他的手,唇瓣微微抖動的輕吐出個「好」字。
「太好了!」他握緊她的小手,呢喃的語調似情人一般溫存。「讓我們重新開始。我會努力做個一百分的上司。」
利環的視線迷茫了起來,彷彿他說的是一百分的情人,而非一百分的上司。她曾覺到自己隨時都會陷進滅頂的危機中,她就站在那條界線上,而一旦她越過線,就和那些被辜昱棠調走的秘書沒兩樣。
不,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深吸口氣,試著讓自己脫離拖她住下沉的漩渦,美眸逐漸清明冷靜。她擠出一抹俏皮的笑,語氣輕快的回答,「只要別給我臉色看,在我開口要求調薪前幫我調到讓我滿意的幅度,就是我心目中一百分的上司了。」
昱棠聽得啼笑皆非,拿她眼底的慧黠沒轍的邊笑邊埋怨。「到底誰是老闆呀!說不定到時候給臉色看的,反而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