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被疼痛喚醒,唐灩無力地呻吟,下意識地用力朝懷中一抱,一個落空,令她渾身顫抖的驚醒。
如意,如意,如意……
她驚慌地撐開眼皮,轉動疼痛的頭顱左顧右盼,意外發現前方溫暖的火光,處身之地好像是個山洞。
如意呢?
她努力想撐起身體,左手臂一痛,不禁哀叫出聲,一道人影很快來到她身邊,唐灩忍痛看向他,發覺那張臉滿眼熟的,好像在哪見過。
「你醒了,唐灩。」悅耳的低柔嗓音在她耳畔響起,他朝她俯下身來,勻秀舒展又不失粗獷的五官距離唐灩不到一尺,她終於從那漂亮的眉眼認出他來。
「趙珞!」
沒錯,這人正是去年帶著一家大小過訪唐門的武林第一奇才趙天鳳的兒子趙珞。她還陪他的孿生姐姐趙珊逛遍成都的名勝呢!
「是我沒錯。」他一邊的嘴角微微揚起,露出十足男孩子氣的調皮笑容。
知道是趙珞救了她,唐灩一顆懸宕的心緩緩放下,但如意呢?是不是同她一樣平安?
「如意呢?如意怎麼了?」她伸出沒受傷的右手抓住趙珞的手臂問,焦急的表情令趙珞好奇地眨了眨眼。
在樹叢裡發現受傷的唐灩時,他就覺得很奇怪,基於什麼樣的理由,驕傲、任性的唐灩會抱著懷中深受重傷的人不放,一副拚命要保護他的模樣?
好不容易將兩人帶到附近獵戶所住的山洞,趙珞用清水將唐灩誓死保護的人兒擦乾淨臉,秀美可愛的臉龐毫無保留地呈現他眼前,教他無法轉開眼光,也讓稍後發現對方是男兒身的他懊惱得想痛哭流涕。
男人長那麼好看幹嘛?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但想歸想,還是認命地替他醫治,說不定他有個姐姐或妹妹可以介紹給他認識。
「你怎麼不回答我?是不是如意……」淚霧在唐灩那雙交織著焦慮和傷痛的眼眸裡聚集,趙珞趕緊搖頭。
「他沒事。」
「帶我去見他,我……」她的力氣突然變大,趙珞被她抓得直蹙起眉。
「幹嘛呀?不相信我的醫術啊。」他不悅地拂開她,沒想到他初次單獨一人闖江湖,又大發慈悲地救人,被他救的人非但不感激他,還懷疑起他宇內有雙、前有古人、後有來者的高超醫術,氣死他了!「我可是武林第一奇才的傳人喔。連疏影姐都不敢小看我,你居然懷疑我!」
「我不是懷疑你的話,我只是擔心如意。」一滴淚滑下,緊跟著另一滴淚掉下來,紛紛如雨墜。趙珞被她梨花帶雨的模樣嚇得手忙腳亂。
「你別哭啊,你現在不方便移動,左手和腳也愛傷了。這樣吧,我去把他抱來你這裡。」他將唐灩扶躺在鋪上獸皮的石床,挪出外側的空間,轉身離開她的視線,沒多久便將昏睡的如意放到她身側。
唐灩焦急地側過身檢視如意,發現他呼吸平穩,除了手臂、胸前包札過的傷口外,一切正常,心裡放鬆了下來。
「如意……」唐灩將頭枕在他胸膛上,貪婪地吸著他溫暖的體味,他沒事,太好了。
「哎呀,你不用擔心。雖然他的內傷頗重,但只要五臟六腑沒碎,還有呼吸,在我回春妙手的醫治下,都能起死回生。要知道,我可是……」
咦,怎麼沒有人回應?正說得洋洋得意的趙珞低頭一瞧,發現唐灩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唇邊還漾著一抹幸福的笑意。
☆ ☆ ☆
經過一天一夜的漫長守候,如意終於清醒。唐灩抱著他喜極而泣,又哭又笑,看得趙珞搔頭納悶。
女人高興也哭,悲傷也哭,害得男人莫名其妙,搞不明白。
但他不明白,卻有人明白。如意虛弱地朝冒死救他的未婚妻微扯唇角,她憔悴,擔憂的玉容令他既疼且憐。她為什麼這麼傻?這般深情教他何以為報?
又經過數天的休養,如意的傷好了大半。唐灩餵他吃藥,輕拭他唇邊的藥漬,如意動情地拉住她的手,她趕忙左顧右盼,發現趙珞不在跟前,這才嬌羞地順勢偎進他斜倚在枕上的懷抱。
「灩兒,是我連累你了。」他輕吻著她鬢邊的髮絲,愛憐地打量她。
向來打扮得高貴動人的她,這幾日為他忙上忙下,身上穿的是鄉野村婦的粗服,頭髮也只隨便地梳理了一下,但這一點也沒有減損她的美麗、反而讓那張清麗淡雅的嬌容在洗淨鉛華之後更加靈秀動人。
他愛死了她濃密有致的柳眉、顧盼生妍的水眸、挺秀的鼻和不點而朱的唇。她膚白如雪,容貌姣好,清靈得不似人間所有。她是他的洛神,他的湘水之靈,他巫山雲雨的夢,他一輩子的情人、執手到老的髮妻。除了愛她之外,他不知道該如何回報她對他的情意。
「灩兒,你好傻。」她不顧危險地衝向他,以萬夫莫敵之勢瘋狂射出身上所有的暗器,抱著他滾落山崖的一幕仍強烈震懾著如意。在他昏厥前的最後一刻,他以為自己死定了,流連難捨地深深望進她眼中,然唐灩堅決的眼光卻告訴他,她不會讓他死,他們會一起活著。而她果然也做到了。
「我哪裡傻了?」她輕柔地問,眼光放肆地梭巡著他的臉。他飽滿的額頭與微現髭鬚、勻稱的下巴,是那麼充滿陽剛美,而他深秀的眉目和線條美好、柔嫩的唇瓣,又具有陰柔之美;奇異的是,陰柔與陽剛在他臉上非但不會顯得不諧調,反而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或許她是有點傻吧,否則和他初見面時,怎會將他誤認為女人,認為他不夠男子氣概?
「你是傻。」如意將唇移向她柔嫩的臉頰,呼吸漸漸灼熱起來。「如果你不傻,為什麼要跑來救我?我已將閻羅堂的高手引走,你會安全無恙的,難道你不明白嗎?」
提起這事,唐灩免不了心生怒氣,兩簇火焰自眼中燃起。
「你把我當成什麼樣的女人了?」她噙著傷痛、屈辱的淚水低吼。「以為扔給我一塊破玉珮,我就會心滿意足地等在原地當寡婦?沒有了你,就算給我全天下的財富和權力,我也不要!喏,還你,我才不希罕這塊破玉珮!」
她從腰間取出如意交給她的象徵洞庭君家最高權力的玉龍令,塞進他掌心,奮力扭身背對他,傷心的淚水流了滿臉。
如意握緊玉珮,心裡哭笑不得。瞧唐灩把這塊玉珮說成什麼了!這可是許多人爭得頭破血流的寶貝!但心裡又對唐灩將他看得比這塊玉珮重要而欣喜不已。
「灩兒……」他輕輕呼喚她,見她不理會,只一徑地抽噎,肩頭一聳一聳,只好忍住傷處的疼痛坐起身,從她身後擁住。
「你……你起來幹嘛?趙珞說你的傷勢還沒全好呢。」唐灩迅速在他懷裡轉身,著急地推他躺回床上。
「可是你不理我。」他可憐兮兮地瞅著她,修長的手指愛憐地觸摸她臉上的淚痕。唐灩粉頰暈紅,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是我不好。你傷勢還沒好,不該對你亂發脾氣。」
「不,你沒錯。」如意將她拉進懷中,深情地撫弄她的柔背。「灩兒,你不曉得你剛才那樣說,令我有多高興。你對於人人想得到的玉龍令不屑一顧,唯獨在乎我,讓我好開心。」
「那你下次還要不要把我撇在一旁?」她噘嘴問。
「灩兒……」如意將她的小臉轉向自己,眼裡蓄滿柔情。「在那種情況下,我必須這樣抉擇,因為對我而言,你的性命超過一切,就算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
「你是說你還是會把我丟下?」她氣呼呼道。
「灩兒,我不是把你丟下,而是要保護你。」如意看進唐灩的雙眼裡,在那裡看到了傷痛,知道她完全誤會了他的意思。他微扯唇角,投給她一個柔情似水的笑容,熾熱專注的眼眸真摯地凝視她,向她保證他不變的情意。
「我愛你,灩兒。」他輕吻著她柔嫩的唇瓣訴說,「但我對君家和我的屬下也有責任,在那種情況下,我不能任我的人被宰殺,我得想辦法救他們,而且我也不忍心讓你隨我赴險。對我來說,你比我的性命、比一切都重要,雖然我是這麼愛你,卻不能自私地要你跟我一起死。那時候的情況這麼危險,我唯一想到的是保護你、保護我的屬下。就算你從此之後忘了我,只要你能快樂、幸福地活下去,對我而言便已足夠……」
「你好自私!」唐灩熱淚盈眶地控訴,「失去了你,我怎麼可能快樂得起來?我也愛你啊。沒有了你,活著的我只是具行屍,只能數著日子過活,期望早一日能跟你在黃泉相聚。這樣的我,怎會幸福、快樂?」
「灩兒。」如意羞愧地垂下頭,他沒有考慮到唐灩對他的愛已到銘心刻骨的地步。原來他是這麼自私,自私地為所愛的人決定一切,卻沒考慮到她的心情。「對不起,我沒想這麼多……」
「我不要你的道歉,如意。我只希望你明瞭,不管遇到任何事,我都希望能跟你一起面對,不願因為你要保護我這個理由而被撇在一旁,因為我也想保護你啊。」
這句話震動了如意,唐灩想保護他!
原本就酸澀無比的眼眶,頓時湧起一陣霧氣,再也沒有比心愛的人想保護他的心意更令男人感動的。唐灩的確保護了他,她不計較己身安危,將他護在身下,他還記得她就像母親般將他安全地護衛在懷裡,用身體替他阻擋樹木、岩石的撞擊,她身上還留有多處的割傷、淤青尚未完全痊癒。
「灩兒……」他再也無法阻止內心澎湃的情感潮流奔洩而出,摟住她,傾盡愛意地覆上他的唇,若不是顧忌趙珞隨時有可能闖進來,只怕這個吻會一發不可收拾。
他滿足地擁著心上人,讓兩顆心和諧地躍動著,每一次心跳都是無聲的耳語,訴說著彼此心底深處的愛意。
「如意。」唐灩在靜默中緩緩開口,眼光亮晶晶的。「我沒想到你的武功這麼厲害。趙珞告訴我,若不是你體內的護體神功深厚,可能早就承受不住身上的掌傷。」
「我的武功是我外公教的。」如意臉上浮現出孺慕之情。「外人只知道我外公醫術精湛,卻不曉得他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出生後,外公常往返洞庭和洛陽之間,親自傳授我醫術和武學,還囑咐我不要輕易洩漏會武功的事。其實,連家父都不曉得我會武功。」
「還好你外公有先見之明,不然你就沒命了。」想起閻紫姬狠心的一掌,唐灩仍心有餘悸,暗暗恨她。
「是啊,多虧了外公。」
「真搞不懂閻紫姬為什麼一定要置你於死地,你不是說她喜歡你嗎?」
「或許是因愛生恨吧;加上紫姬的母親逼她一定要殺了我。」
「為什麼要殺你呢?」唐灩不明白,如意是這麼善良,誰會忍心傷害他?「你並沒有妨礙到別人,不是嗎?」
「灩兒。」如意苦笑。「我跟你提過大哥和二哥之間的鬥爭,除了尹姨娘瞞著二哥所做的事外,基本上二哥並沒有非置大哥於死地不可的想法,大哥對二哥也是一樣。但是如果我死了,大哥一定會認定是二哥不顧兄弟之情下的手,這將令他震怒,他會不顧一切的對付二哥,到時候尹姨娘更可以鼓勵二哥不擇手段地反擊,一場血腥屠殺便避無可避。」
「她的心眼好壞,這麼做對她有什麼好處?」
「尹姨娘她……」如意搖頭,又一個陷入愛恨交織的可悲女人。尹姨娘是為了爹才這麼做的吧?
「如意……」唐灩注意到他手中握著的玉珮,感到好奇。「你這塊玉珮是做什麼的?為什麼上次要交給我,還說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你是說玉龍令?」如意弓起俊眉笑了。「玉龍令是君家的權位象徵,每一任君家主人在彌留之際都會交給指定繼承人,但在爺爺臨終時,沒有交給我爹,反而偷偷塞給我。」
「這是為什麼?」
「我想……」如意深思地回答。「一來,可能是爹的所作所為違逆了爺爺,令他老人家不高興,臨終前仍不肯原諒他。二來,或許爺爺也看出了二哥並不適合擔任君家繼任人,而他又不甘願交給大哥。三來,他喜歡我娘,連帶也喜歡我吧。」
「才不呢!」唐灩愛慕地看進如意眼中。「我想,一定是他老人家看出你才是真正適任的人選,所以傳給你。只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不拿著玉龍令接位,這樣你大哥和二哥也不會鬥成這樣。」
如意歎氣道:「其實我也想過,只是我當時年紀還小,拿著玉龍令也號令不了君家人,家父必然第一個不服,這意謂著爺爺對他非常失望,他一定吞不下這口氣。為了避免麻煩,我乾脆收起來。而爹以為玉龍令已交到二哥手中,外人卻認為玉龍令是在我爹手裡,所以也沒人去追究真相。還好是這樣,否則尹姨娘知道我手中有玉龍令,只怕我早就沒命了。閻羅堂的右護法仇裔我都對付不了,如果來的人是總護法宇文無名,我只怕連反擊的機會都沒有。」
「那人那麼可怕?」
「嗯。」如意蹙起俊眉,神情盈滿憂慮。「據說他的武功比仇裔還高三成以上,我實在好擔心大哥,不曉得他是否對付得了宇文無名?」
傳說中不曾失過手的不敗殺手,他的武功究竟有多可怕,從沒人可以估算出來,因為知道的人全成了他手下的遊魂。
大哥能勝過他嗎?如意十分擔憂,更令他煩心的是他受狙擊、生死不明的事一旦傳回洞庭,又會引起什麼樣的災劫?他得趕快好起來,並祈禱大哥和二哥之間的鬥爭不會因此而越演越烈。
☆ ☆ ☆
君如意在劍門關附近被人追殺、生死不明的消息,很快經由幻電傳給君天行,震驚、不信、傷痛、憤怒……種種情緒輪番在他心底交著。
日積月累的仇恨和不滿因為如意的遇害而爆發,再也難以壓抑。絕望的傷痛在胸口越擰越緊,令他臉色鐵青,嗜血的衝動漲紅了他的眼睛。
首當其衝的是閻羅堂,他注意他們很久了,只是忌憚宇文無名,又不知閻羅堂的真正實力,才遲遲沒有出手,沒想到因而害了如意。
君天行對於沒有善盡職責保護幼弟深感自責,決定為弟報仇,率領手下精英一舉攻進閻羅堂,和宇文無名展開殊死決戰,最後宇文無名負傷逃逸,其他爪牙非死即傷,名震殺手界的閻羅堂就這樣煙消雲散,還俘虜了自川境趕回來的閻紫姬。
但這樣的勝利仍不能平息君天行的怒氣,他無法原諒幕後主使人。他迅速趕回君家,帶著閻紫姬直搗尹青霞所住的院落,將正在裡面聚會的擁護君承祀一派的君家長輩嚇了一跳。
「君天行,你太無狀了!」君天行的堂叔君汛當場暴跳如雷。
君天行不理會他,眼中噴著復仇之火,怒氣騰騰地將手中的閻紫姬摜到尹青霞面前。
「尹青霞,你好狠的心,居然利用閻羅堂的人殺害如意,這筆帳我要你血債血還!」
「我不懂你說什麼!」看了一眼趴在地上、面無表情的女兒,尹青霞抵死不認帳。
「你還不肯承認?!」君天行氣憤地指著地上的閻紫姬,「閻紫姬,你說,告訴大家你是如何殘忍地殺害了無辜的如意!」
「這不是真的!」君承祀無法相信這樣的事。在座的君家長輩面面相覷,也被這事嚇到。
「千真萬確。」閻紫姬死氣沉沉地抬起眼,直視進她母親眼中。「娘,我已照你吩咐殺了如意。」
「紫姬,你胡說什麼?」尹青霞表情驚恐,感覺眾人的眼光全指責地投向她。「一定是他威脅你這麼說的對不對?娘怎麼可能要你去殺如意!」
「姨娘,你真的……」這個事實徹底擊垮了承祀,他一直疼在心中的如意,居然被他最信任的阿姨殺害。天哪,他怎麼受得了這項打擊?
「君承祀,你敢說你不知道這件事?」憤怒令天行失去了理智,只想狠狠傷害每個人。
「你以為我知道?」承祀慘笑。「你認為我會坐視任何人傷害如意?我是那麼愛他,我……」
「如果你愛如意,你怎麼會縱容尹青霞傷害他?你曉不曉得他在金牛道被閻羅堂的人伏擊,為了救同行的屬下,以己身為餌引開閻羅堂的高手,最後在閻羅堂左右護法夾擊之下身受重傷,而閻紫姬竟完全不念舊情,下手補上一掌,最後他和唐灩一起掉到山崖下。事後幻電雖然帶著李漠到崖下搜索,仍找不到他的屍首……」天行說到後來泣不成聲,而閻紫姬只是咬著下唇,形同槁木。
承祀握緊拳頭,自責、愧疚、仇恨在心裡翻騰著,他怒瞪尹青霞,聲音卻是無比柔和。「姨娘,我說過如意若是受到傷害,我不會饒過傷害他的人。您忘了嗎?」
「承祀,我沒有……」承祀的眼光看起來那麼無情,令尹青霞背脊發寒。「承祀,姨娘是為你好啊,你要相信姨娘……」
「您是為我好?」承祀無法相信這句話,他發出痛苦的嗚咽,清楚看到自己的心靈被仇恨和嫉妒的毒蟲所蛀食,早已成了一個空洞。那裡是如此的深黯、如此的冷,除了如意無邪的笑臉曾讓他感受到一絲暖意。而今,連那絲溫暖也消失了,被他的愚昧扼殺了。
「天哪,我做了什麼?」他向天呼號,心裡的劇痛是那麼沉重,令他無法承受。「我無德無能,我連幼弟都不能保全,我有什麼面目立於君家?」他直視向尹青霞,眼瞳空洞而悲傷。「姨娘,您口口聲聲說是為我好,但為什麼我感覺到的是傷害?」
「承祀……」他的指控令尹青霞無言以對,只能心虛地蜷縮成一團。
「告訴我啊,姨娘,為什麼您的為我好,是斷我手足,毀掉我和君家的唯一牽繫?天哪,我以為我最在意的是像您和諸位叔伯告訴我的,以嫡子的身份接掌君家,成為這個處處腐臭、充滿貪婪私慾的大家族族長,現在我才發現我想要的僅僅是如意真摯的笑容!我願意用世上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交換他閃亮的眼神。」
他的悲痛震懾住在場所有人,擁護他的君豪長輩更是個個羞愧地喪氣垂頭。他們萬萬料不到,他們的作為竟造成兄弟斗牆,使得君家陷入分崩離析的危局。
「如意……」自責和內疚所造成的巨大痛苦,強烈得令承祀無法承受,他凝聚功力,一掌拍向天靈。
「承祀,你做什麼!」驚怒交加的天行及時架開他的手。
承祀全身虛脫地跪倒在他身前。「如意死了,我也沒臉活了!」
「承祀,別傻了,如意目前只是下落不明而已。」天行從沒想到他會有蹲在這位從小跟他作對的二弟身邊安慰他的一天,而且還將哭得涕淚縱橫的他攬在肩上溫言相勸。「如意天庭飽滿、地角方圓,不是短命相。不是有好幾個算命先生都說如意生來富貴,即使有小災小難,也有貴人為他化解嗎?今生注定平安如意,富貴連綿,他不會有事的。」
「是嗎?他不會有事!」一抹微光自承祀眼中燦起,漸漸亮起希望,看進兄長雙眸裡的堅定,一顆心歡躍起來。「你說得沒錯,如意不會有事的!老天爺不會這麼狠心將他從我們手中奪走的!大哥,我要去四川找如意,我一定要找到他。」
承祀迅速從兄長懷裡起身,頭也不回地奔向門口。
天行仍未從承祀喊他的那聲「大哥」中恢復過來,錯愕了片刻,才向奔雷使了個眼色,要他追過去保護。
經過承祀這番真情流露的表態,天行胸臆間的怒火稍微緩和,冷靜下來思考。他先冷冷掃了一遍低下頭不敢迎視他的君家長老,才將目光轉向在一旁發呆的尹青霞,及坐在地上不言不語卻淚流滿腮的閻紫姬,向屬下烈火吩咐。」
「將尹青霞母女監禁起來,等我請示過父親後再做處置。」
「是。」
☆ ☆ ☆
經過多日的休養,如意的傷勢已好了七、八成,無法再按捺心中的焦慮,他央求唐灩和趙珞護送他到劍門關。依他估計,李漠等人一旦脫險,必定會以劍門關為根據地尋找他的下落,再說唐門在當地也有商行,可以透過他們將他平安無事的消息通知君家。
唐灩拗不過他,只好請趙珞幫忙。趙珞雇了一名獵戶將如意背到劍門關,三人入關後直奔唐門在該地設置的商行,結果不但見到君家家僕,還有接獲愛女失蹤的消息、從成都風塵僕僕趕來的唐門門主唐諍。
「灩兒……」唐諍見到女兒無恙,心裡的大石頭終於放下,向趙珞致謝後,尋找如意,發現他被喜極而泣的君家家僕圍在中間。
「少爺,嗚……擔心死我了……」孟子明的眼睛下起了傾盆大雨,將眼淚鼻涕全糊在他的少爺身上。
「三少爺……」李漠也泣不成聲。
如意微笑地安慰他們,拉住一旁靜立的幻電。
「幻電,辛苦你了。」
「屬下失職了。」幻電仍為當日未能保護如意而深感自責。
「別這麼說。」如意搖搖頭,發現鄭民安雙眼含淚地微笑看他,連忙向前招呼。
「鄭兄無恙乎?蕭小姐也沒事吧?」
在這種情況下,如意還能想到蕭雪吟,令鄭民安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他忍住喉頭的哽咽回道:「我已護送蕭小姐回綿陽了。」
「是的,少爺。鄭公子還專程趕回來協助我們找尋你。」李漠在一旁解釋。
「鄭兄,如此深情高義,教小弟何以回報?」如意把住他的手臂感謝。
「君兄千萬別這麼說,鄭某早將君兄視為知交了。」是啊,注定今生無緣,只希望至少還能當朋友。
「我也是。」如意的笑容如金陽破雲而出,照亮了每個人的臉。
趙珞發現自己也和眾人一樣,捨不得移開眼,噯,真要找個時間問問他到底有沒有姐妹。
「如意,你對未來有何打算?」等到眾人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後,唐諍慈祥地看向女婿。
「岳父,如意希望能夠依照原先的計劃而行,選定良辰吉日將灩兒迎娶回君家。」
李漠對於三少爺到這時候了還惦記著成親的事感到不可思議,不由得插嘴道:「少爺,你不認為應該先回君家,將所有的事稟告主人嗎?」
「李漠,想必爹已經知道我發生的事了,何必多此一舉?對了,幻電。」
「三少爺。」
「我想麻煩你盡快通知大哥和二哥我沒事,請他們不用擔心。」
幻電怔了一下,看進如意那雙看似天真無憂卻深藏大海般智慧的眼眸,領悟到他話中的含意。他的安危關係到他兩位兄長是否會正式反目,難怪他臉上有掩飾不住的焦慮。
「屬下立即去辦!」他火速離開。
☆ ☆ ☆
張燈結采喜洋洋,火樹銀花照亮了成都的夜空。四川第一美女唐灩,在夾道看熱鬧的人群與滿城燦爛春花的歡送下出閣了。
礙於禮俗,唐灩在到湖廣的路上都必須坐在轎內,直到進君家門拜完天地才能和夫婿相見。但雙方都為江湖兒女,行事不拘小節,走了幾天的旱路,在重慶登上君家佈置得喜氣洋洋的豪華樓船,唐灩就不必穿戴鳳冠霞帔活受罪了。
在重慶迎接迎親隊伍的是君如意的心腹論語和卜大學,兩人見到歷劫歸來的主子,忍不住雙目含淚,嘴巴卻因為即將稟告主子的喜事而笑得合不攏。「恭喜少主,賀喜少主。」他們異口同聲地向主子稱賀。
「論語、大學,為了我的婚事,你們多費心了。」如意很開心見到兩名屬下。「中庸可好?」
「中庸正在君府忙著整修少主的新房。少主還不知道另一件天大的喜事呢。」論語微笑道。
「什麼喜事?」能娶到唐灩,對如意而言已是天大的喜事了,還有什麼事比這件事更加令他欣喜?
「少主……」卜大學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你現在已是君家的繼承人了。」「什麼?」如意眨著眼,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身旁的孟子明、李漠也聽得目瞪口呆。
「沒錯,少主。」論語激盪的情緒更勝卜大學。多年來,他們力勸少主人爭取,他卻抱持著不忮不求,一再推卻,而今這個不求卻自動降臨在他身上,少主真是洪福齊天。
「二少爺知道尹姨娘指使閻羅堂加害少主的事後,立即離開洞庭趕赴川境尋找少主,他在路上聽聞少主無恙,寫了封信給主人,表明無意再回君家,放棄君家一切產業。同時大少爺也向主人力陳他和二少爺為了爭奪君家權位,造成君家兩派人馬對立,他若入主君家,會讓彼此間的仇隙擴大,況且他心繫在鄱陽湖開闢的事業,所以他力薦由少主人承襲君家,才能讓分崩離析的君家再度團結起來。」卜大學將事情的始末一一道出。
驚悅的情緒自心底揚起,如意怔怔瞧向一望無際的長江河面。他向來抱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不願捲入這場權力的爭鬥中,雖然明知道自己才是真正適合擔任守成的人選。
而今這一切卻突然降臨在他身上。他曾推敲過千遍這個可能性,以為自己只有收拾燦攤子的份,沒想到卻是和平轉移。
如意笑了,他的笑容燦爛若金陽,燦爛得像重慶罕見的晴天,心裡有一份真正的感動。上天是這麼眷顧他,他的手足友愛他,手下又如此擁戴他,加上得到執手偕老、同經患難的愛侶,他感到此生再無所求。
對了,灩兒知道這消息一定會很高興。她不是說過要當家做主嗎?現在她可如願了。
「我去告訴灩兒。」他伸出雙臂攬了論語和卜大學一下,在眾屬下訝異的眼光下進入艙房。
怎麼會這樣?
眾人面面相覷。少主不是該雄心勃勃地跟大家商量以後入主君家的大計嗎?怎麼忙著去陪新娘子?
只有孟子明瞭解少爺的心。他招手要自幼一起長大的好友附耳過來,將少爺和少夫人之間的患難真情口沫橫飛地詳加說明,說得自己都感動不已。嗚……真是太感人了!
☆ ☆ ☆
「朝辭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如意吟著李白的詩,看向一望無際的長江水,過了奉節很快便進入湖廣境內,洞庭湖離他越來越近了。
想到就快回到故鄉,他不禁眼眶發熱,摟住和他一起站在船頭欣賞風景的愛妻,驕傲地訴說著家鄉的一切,最後淘氣地低頭問道:「灩兒,你還記不記得當日我們在春日亭相遇,你投入我懷中央求我給你一個如意郎君?你說,我是不是辦到了?」
唐灩迎向他柔情萬縷的眸光,綻露出歡悅的笑容,迎向他微笑的唇。
是的,他辦到了。
在夫婿熱情的懷抱裡,那時少女失戀的愁懷,已杳不可尋。
君如意。
她的如意郎君。
俊美可愛的身影完全替代了那道飄遠、模糊的瀟灑身影。此身此心,都屬於這副懷抱。她,唐灩,找到了自己的夢,此生的依靠,完美的如意郎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