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降落在桃園中正國際機場,從窗口望出去,映竹可以看到蔚藍的晴空。
她領了行李,跟著人潮通過海關,心想:不知道母親會不會派人來接她?
電光石火的意念間,忽然感應到一道熾熱、深刻的凝視,穿過熙來攘往的人群,筆直射向她。
芳心惴惴不安,這一刻她竟然沒有勇氣抬頭尋覓那道眼光,只想逃得遠遠的,逃避那纏綿、緊迫盯人的凝視。
她想逃,人家卻不容她閃避,低沉有力的呼喚伴著那道凝視的距離逐漸縮短,直接命中她的耳膜。
“映竹。”
熟悉又陌生的音節,帶著一抹驚悅貫穿映竹的心。她僵怔在當場,不可置信的眼光緩緩移向聲源。
隔著陌生的人群、踩著不疾不徐的步伐向她走過來的男人,是令她百轉千回、想忘又忘不掉的初戀情人樓正平。
時光在兩人目光交會時凝結,隔著層層記憶,那些快樂的、悲傷的、憤怒的、嗔怨的片段,都像倒帶的影片卷掠而來。
不管受不受歡迎,那段過往的愛欲憎妒、是非恩怨,仍跨越時空的距離闖至她的心頭。昔年在機場送別時的心碎,撕扯她生命、毀掉她對愛情憧憬的分手,一一在心頭流過,演繹著她七年來的滄桑。
*** *** ***X
暮春時節的空氣仍有些涼意,一陣狂風吹向坐在游泳池畔的映竹。她嗅了嗅,聞到空氣中有股潮濕難聞氣味,張開眼睛看了一眼滿布烏雲的天空,猜想不久之後必有一場大雨。
她懶懶地靠在躺椅上,不想起身。周遭靜得只聽得見風吹過樹梢、吹過草坪、吹過滿園春色的聲音,悄無人息。
突然覺得一陣心煩氣躁,好像空中那片灰壓壓的烏雲正壓在她胸口,讓她無法喘息。她突兀地坐起身來,整理被風吹亂的長發。
從來不覺得家裡有這麼安靜過,雖然它一向都是這麼靜的。
百來坪的房子只住著一家三口,及一個管家。
一大早父親便去上班,母親不是到婦女會開會,就是到電台錄音,偌大的房子內通常只有她和秋嫂兩人。
不,還有一個人。
映竹的唇角漾出一抹甜得足以醉死人的微笑。
正平總會到家裡陪她。
他會陪她坐在客廳裡聆聽古典音樂,或是在書房內一起做功課。即使不交談,氣氛仍溫馨、充實,從來不讓她覺得家裡太靜。然而那種安謐的時光,最近似乎少了許多。
映竹的笑容消失,淡淡愁緒泛上眼睫。
不是少了許多,是根本沒有。正平有整整兩個月沒來找她了,從他們兩個月前的那場大吵後,正平便一直躲著她。
映竹幽幽歎口氣,凝望著清澈見底的游泳池。
他甚至也沒過來游泳。
以前就算兩人吵架,正平也會過來游泳,可是他這次似乎鐵了心,連踏進她家門都不願意。
小時候她常和正平比賽游泳,幾乎每次都難贏他,直到他上國中後,身體發育快速,她贏他的機會就少了。
泳池裡有太多屬於他們的回憶。
映竹閉上眼睛,靠回躺椅上。
耳邊仿佛還可以聽見童稚的聲音在池邊嬉鬧,腦海裡浮現第一次注意到正平已長成少男的情景。
那是在升國二的那個暑假。
那天她穿了一件乳白色的連身泳衣,正平則穿一件藍色泳褲。
他帶著他的小妹曉瑩來游泳時,她剛好從泳池中起身,正平看她的眼神,讓她沒來由地臉紅起來。他的眼中冒著兩簇小火花,幾乎可以燒破她那被水浸得有些透明的泳衣。她老羞成怒地瞪他,發現他的喉結上下跳動,赤裸的胸膛比以前寬闊許多。她紅著臉垂下頭,卻不意瞧見他泳褲正前方似乎鼓脹了起來……
她當時嚇壞了,健康教育課才教過性教育,隱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平則困窘地跳人泳池,遮掩自己的難堪。
一想到那件事,映竹還會覺得臉紅心跳。猶記得兩人當時交換的眼光,甚至能聽見空氣中電光石火的嗤嗤聲。
那是少男少女情竇初開的第一次接觸,同時驚覺到青梅竹馬的玩伴已長大成人,不再是中性的朋友,而有了男女之別,情欲的掙扎。
從那時候開始,她便刻意和正平保持距離,逃避他每一次熱情的凝望,生怕一不留神,會不顧一切飛奔進他懷中,任情欲將兩人淹沒,品嘗禁果。
可是正平似乎不明白她的苦心,總是刻意撩撥她顫動不已的心弦。
高中放榜那天,他一大早便捧著猶沾著露珠的紅玫瑰,興匆匆地來敲她的房門。當她一臉惺松地打開門,瞧見那一大束玫瑰,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一抬起頭,便迎上他那對深情的眸子……
她不知道他們對望了多久,直到發現正平的眼睛熱烈凝望她睡衣的蕾絲領口,她才警覺到自己的衣衫不整。她羞紅臉,一把搶過玫瑰,砰的一聲關上房門,飛也似地逃進房內。
她還知道他常常從他房間的落地窗偷窺她,就像今天。映竹唇角上揚,勾勒出一抹溫柔的微笑。
今早到陽台透氣時,她以為正平跟最近幾日一樣,大清早就出門去了,直到她瞧見他房間的窗簾微微掀開,嚇得她急忙跳回自己的房間,生怕他發現她也在偷看他。
他是否知道了她答應訂婚的事?映竹羞澀地想道。
若不是他最近醋勁太大,又一心質疑她和揚鵬有私情,她也不會在父親提議讓兩人訂婚時一口答應。
她想藉著訂婚安撫他心中的不安。
她還記得那天他跑過來找她的神情。
他眼中的傷痛,教她心疼不已;但他一下子又變得蠻不講理,質問她是否喜歡揚鵬勝過他。她氣惱得不想辯白,卻引來他激烈的反彈……
她還記得他眼睛發紅、額上青筋暴跳的表情有多猙獰。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瘋,他突然將她拉進懷中,不顧一切地強吻著她的唇。他從來沒有這麼粗魯過,何況那是她的初吻,他生澀的技巧弄疼了她,讓她氣憤得想也不想地用力摑了他一巴掌。
她不想摑他的,幾乎一出手便後悔了,心裡一亂,只能愣在當場,看著他震驚地反瞪她,眼中充滿無法置信,然後捂著臉頰,頭也不回地沖出客廳。她想喊他,喉嚨卻干澀得發不出聲音來,只能目送他狂奔出她家。
從那天起,正平再也沒來過她家,而她也拉不下臉過去向他道歉。
唉,映竹再度幽幽歎氣。
為什麼他總是不明白她的心?為何要一再拿揚鵬刺激她?她只當揚鵬是好友,沒有別的情愫。難道正平不明白,從她一出世,便已決定了兩人的姻緣?
藍、樓兩家既是世交,又是領居,兩家的女主人幾乎在同一時間懷孕,一同經歷了孩子在子宮內成長的過程,甚至在同一天、同一家醫院,由同一個醫生接生。
她只比正平晚出生兩個小時。
兩人雖沒有指腹為婚,但兩家父母卻早認定了這門親事。
為什麼正平不能平心靜氣地多等一段時間?她早晚是他的人,何必要這麼氣急敗壞地亂吃醋?
一想到正平暴躁的脾氣,就讓映竹蹙起眉,多少次她暗示他要學學揚鵬的冷靜,卻引來他的另一場暴怒。是不是她對揚鵬的欣賞,造成他心裡的不平衡?或許她該和揚鵬疏遠點,好解開正平的心結。
正當映竹煩惱地想著心事時,悠揚的電鈴聲響起,打斷了她的思緒。她的眼睛仍是閉上的,心想秋嫂會去開門,所以也懶得起身。
沒多久,沉重的腳步聲朝她接近。她納悶誰會在這時候來家裡,張開眼睛,瞧見正平手上捧著一束黃玫瑰走向她。
她坐起身來,眼中閃過驚喜。他終於來了,會是來求和的嗎?玫瑰般的菱唇微向上揚。
“正平!”她起身歡迎他。
“映竹。”他遲疑地開口。
“到屋裡坐。”她的笑容溫柔似水,像玫瑰般可人。
正平一時之間看呆了,一抹痛楚閃過深情的眼眸,一顆心被兩種相反的意念拉扯著。他好痛、好痛。
“你怎麼了?”映竹瞧見他痛苦的表情,關心地問。
映竹眼中的楚楚關懷,讓正平更加難受。
他不明白,為什麼在他決定放棄她的同時,她會變得這麼溫柔體貼?以前她若有現在對他的一半好,他豈會對雲琵動情?
“我沒事。”他露出苦笑。
“進屋裡坐好嗎?”正平的到來,令映竹心情大好。她好想重溫從前那樣溫柔有情的相處。
“不,這裡就行。”正平幾乎無法招架她含情脈脈的眼光,若不是顧念著雲琵的嬌柔脆弱,他真想傾聽心裡對映竹的不捨愛戀,甘心辜負以生命熱愛他的少女芳心,選擇今生永世不悔的癡戀。
可是他不能,寧願揮卻他響往已久、即將到手的幸福,抱著這樣的憾恨過完一生,也不能傷了雲琵。
“好吧。”映竹指了指旁邊的另一張躺椅,示意他坐下。
正平搖搖頭,將手中那束黃玫瑰遞給她。
“這花送你。”他說。
“謝謝。”映竹伸手接過。
正平從沒送過她黃玫瑰,這讓映竹的心裡泛起一陣不安。黃玫瑰的花語是——
“我今天來,是想跟你說清楚一些事。”正平沉重地開口,直視映竹的眸子充滿難捨的悲痛。
“什麼事?”她忐忑地問。
“我很愛你,映竹。”
他低啞的聲音及唇邊淒槍的笑容,都讓映竹心裡的不安越堆越高。她不明白,明明是句簡單的示愛,為何反而令她心情憂悶?
“我知道。”她干澀地回答。
“但是我不能跟你訂婚。”
無情的話如晴天霹靂般打向映竹。她的胸口好痛、好痛,像是被人狠狠刺上一刀,血液似乎從身體裡被抽光,她感到虛軟了起來,無力地坐回躺椅上。
“我寫了一封信,解釋我這麼做的原因。”正平仰頭看天,沒有勇氣注視她受傷的表情。“因為我們每次都吵架,我好怕我又口不擇言地把事情越說越擰。但是,映竹,我希望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想過我們之間會走到這種地步。愛你、娶你是我一輩子的願望。”
映竹抬頭凝視他臉上的淒然,這突如其來的沖擊令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她不明白,正平既然愛她,為何不想訂婚?
“我不懂。”她搖著頭,顫聲說。
她的聲音破碎如秋風中飄零的落葉,令正平感到心痛不已。他低下頭看她,她眼中茫然不解的表情,讓他有走上前將她攬人懷中安慰的沖動。
但是為了雲琵,他不能。
他咬了咬牙,狠下心將手中的藍色信封遞給她。“我在信上寫得很清楚,你看完後就會懂了。”
映竹機械化地伸手接過信,過了良久,仍然沒有把信拆開,只是像個不知道自己做錯事而被懲罰的孩子般,張著茫然的雙眸,一徑地瞅著正平。
“拆開來看!”仿佛再也受不了映竹惶惑多情的凝視,正平忍不住大吼起來。他好想將她樓人懷中,用萬千的柔情告訴她,一切只是場惡夢;可是為了雲琵,他只能狠下心斷絕這個念頭。
正平嘶啞的吼聲,將映竹眼中的茫然震碎、她張開嘴想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待她,然而他眼中的痛楚卻讓她改變主意。
抖顫的雙手緩緩打開藍色的信封,將厚厚的一疊紙展開來讀。她的心情隨著信中的每一字、每一句起伏,甜、醋、苦、辣在胃腸裡攪拌混雜,眼中充滿不信和震驚,心髒緊縮擴張得像有萬根針在扎般痛楚。
她以為正平會永遠等她,永遠愛她;她以為他那顆心是一輩子不變的。但在她長久漠視下,再堅貞的愛情也會變質。他已經不再愛她,他愛那個叫雲琵的女孩,他不再屬於她……
映竹心中一片淒惶,她木然瞪視信末那句“永遠深愛著你的正平。”
好一個諷刺!
既然愛她,為何選擇棄她而去?映竹滿心的疑惑,在受傷的心情下,找不到答案。
她抬頭看他,模糊的視線下,只看見他眼中的愛憐和不捨。
正平呀正平,你到底對我是有情還是無情?
“映竹,你別哭。”第一次瞧見映竹的淚,讓正平慌了起來。他沖到地走上前,蹲在映竹身邊,伸出手就想攬她人懷。
“不要……”她推開他,痛苦地閉上雙眸,不理會驚愕地坐倒在地面上的正平。
“你走吧,你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你走!”她眨掉淚水,不忍心讓正平繼續處在兩難的抉擇下,也不願喪失掉僅有的自尊,只能勇敢地讓他走出她的生命。
“映竹——”正平站起身,想再多說什麼。
“求求你,你離開好嗎?讓我靜一靜。”映竹別開臉。心都碎了,他還要說什麼?
“我愛你,映竹。”正平痛苦地嘶喊著。他看出映竹的難過,明白她心裡也有他,但是一切都太遲了,他不明白為何相愛的兩個人竟走到這種地步。
“請你離開。”映竹用盡力氣喊道,仿佛再也忍受不了正平眼中濃烈的悲傷和絕望的愛情,她起身沖進屋內。
天空中的烏雲像這對情人的心境般,開始化作絲絲細雨。正平獨立在雨中,分不清臉上的水珠是雨還是淚。長長歎了口氣,邁開沉重的步伐,轉身離開藍家,卻不知道落地窗後有一對盛滿哀傷的眸子正深情地凝望著他。
淚珠如窗外的絲絲細,沿著映竹的雪頰滾落腮下。
把流淚視為懦者行為,向來不屑為之的她,竟有淚如雨下的時候。
整個生命都被顛覆下。她篤信不變的真情,在她唾手可得幸福時,卻反過來捅她一刀。
童話般的生活,如泡沫般的眼前消失;公主身邊的王子,決定要捨棄傲氣凌人的公主,擁抱溫柔的小家碧玉。不,這不是她要的結局,不是她為自己寫的劇本。藍映竹所擁有的驕傲不該成為阻礙她獲得幸福的絆腳石,可是她卻讓驕傲摧毀了那株自然長成的情苗。
原來愛情是這麼的脆弱,它不是生命力強的蔓草野花,它是最嬌貴、難養的花朵,需要小心翼翼地以柔情伺候,否則一個不注意,稚嫩的花體便抵受不住惡劣環境的試探,香消玉殞。
可是她不知道,沒有人告訴她這一點,直到殘酷的打擊來到。在沒有任何心理准備之下,她面對了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折,代價是心碎。
她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是這麼的軟弱,也會心痛,也會悲傷,像個平凡的女人,被愛情的刀刃割得心碎神傷。
正平信裡的每個字,重重敲擊著她破碎的心。他說她喜歡揚鵬勝過於他;她對揚鵬的的欣賞,引起他的猜忌;他甚至說她根本沒有愛過他。
可是事情不是這樣的。可笑的是,她明明知道正平誤會了,卻一直不肯解釋,還一再地以揚鵬刺激他。
就因為她驕傲的認為正平對她的誤會不應該,從來不反省她的所作所為會讓深愛她的男人誤解,反而把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狂吠的舉動視為不成熟,一再的鄙視、嘲弄,這才逼他投人另一名女子溫暖、深情的懷抱。
是她自作自受,要是她不甘心啊。
但不甘心又如何?
錯已造成.再難挽回。
就算她肯拋棄驕傲,死纏爛打的要正平回頭,最後的收場必會是悲劇。
她太了解正平了。
他是個深情善良的好男人,處在兩個女人之間的他,可不會將左右逢源視為美差,反而增添他良心的煎熬,飽受痛苦。
她已經讓他受太多苦了.何必再為難他?
罷了,就讓彼此之間留下美好的回憶,讓正平心裡永遠保留她完美的形象。她是驕傲的、堅強的、完美的藍映竹,注定要將淚水藏在冷傲的面具下,把真心覆在冰霜裡。
但為什麼淚還一直地流?
像湘妃竹上的班駁淚痕,烙在心頭。
世間情,本來就是棵恩恩怨怨的樹。
注定要她用一生的淚,還他的情。
*** *** ***
時光的河,有時候流得很慢,有時候卻如電光石火般在記憶裡閃過。恍如隔世愛戀般的憾恨,在兩人交纏了數秒鍾的眸光裡余波蕩漾。今夕何夕?昔日的良人佇立眼前,但她已不是往昔嬌澀傲慢的大女孩,被愛傷透的心歷經滄桑,遠比她的外表年齡蒼老,古井無法生波了。
但真的如此嗎?
為什麼面對那張依然俊挺、卻更具男性魅力的容顏時,可可芳心,會像陷在蜘蛛網上的蝴蝶,粉翅驚惶地拍個不停?正平眼中的熱流仿佛凝結成帶著能量的石子,驀然投進她干涸的心井,撞擊出狂猛噴洩的泉水。
她抖顫了起來,在他充滿熱力的掠奪眼神下,覺得無力招架。
時間真能改變一個人嗎?正平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往的青澀、莽撞,全被時間之神研磨成內斂、穩重。飛揚跋扈的個性,急切的熱情,都隱藏在同那身范倫鐵諾西裝般的優雅裡,透著絲般平滑的冷靜。
唯一洩漏他的急切的,是豹眼裡不容人拒絕的執著,在異光蕩漾的眸光裡,透露著一抹性感的張力,陰鑠地鎖定她為獵物。
映竹張著紅唇,身體裡所有的女性自覺仿佛都被他凝聚熱力的眸光給喚醒,全身燥熱了起來。她膽怯地退了一步,有種想轉身奔上飛機逃離的沖動,卻被他蟄伏在唇邊的,不慌不慢的狡黠給震住。
他踩著貓科動物特有的慵懶步伐,從容地排開人群走向她。但是現在的樓正平可不是什麼馴服的家貓,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自信、成熟,就像只充滿王者氣息的優雅黑豹,迷人卻危險。
“映竹。”
溫柔如絲般的低沉嗓音愛撫過她的聽覺。她失神地凝視那張向她靠過來的俊逸臉孔。
濃密的黑發服貼地梳向腦後,飽滿的額頭下,兩道修長的濃眉整齊有致,一對閃動著喜悅光芒的深情眼眸,有點鷹鉤的挺直鼻梁,以及厚薄適中的性感紅唇。
俊美如昔的容顏,勾起她少女般的情懷,就連他唇角成熟的紋路都令她為之坪然心動。
“映竹。”他再度喊她。
這次映竹可以看見他頸項上,上下跳動的喉結。
“你不認得我了嗎?”正平蹙著眉,低下頭審視她發呆的臉。
灼熱的鼻息噴醒了映竹的沉思,她往後退開一小步,企圖凝聚她一向自傲的冷靜。
“正平……”她終於擠出的聲音,沙啞而破碎。這是她的聲音嗎?她有些著惱。“我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你。”
“我自告奮勇來接你。’,他從容不迫地回答,嘴角微微上揚。
他很自然地接過她的行李推車,再環住她的肩膀,好像他們從未分開過,只是對久別重逢的愛侶般。
摟著映竹走到人較少的角落,正平取出行動電話。
“小江,我們要出來了,請把車子開到大門口。”他吩咐完司機後,示意映竹跟著他,推著行李車走出機場大門。
一輛白色的凱迪拉克緩緩駛靠過來,三十歲出頭的司機下車幫正平將映竹的行李放進後車廂中。映竹站在一旁觀看兩人忙碌的情景,發覺自己像個毫無行為能力的小孩,任正平擺布。
這個想法令她大吃一驚,從小到大,一直都是她在主導正平,什麼時候換成正平擺布她了?
正平幫著司機將後車廂合上,轉過頭面對映竹,替兩人介紹:“陳伯三年前退休了,小江接替了陳伯的工作。小江,這位是藍小姐,藍先生的千金。”
小江朝映竹點頭招呼,憨厚的臉上布滿誠摯的笑容,“藍小姐,歡迎你回來,正平少爺天天盼著你呢!”
一抹胭脂飛上頰面,映竹覺得臉部熱辣辣的,剛鞏固起的心牆忽地柔軟癱化,甜郁的暖流尚過心田。為了掩飾躍上眼睫夾帶欣喜的羞澀,她趕忙低下頭鑽進正平為她打開的車門。才剛坐好,立即感覺到臀部下的真皮椅勢向下一沉,正平緊跟著她上車,坐在她身邊。
“要不要喝點什麼?”正平溫柔的關懷打擊著映竹脆弱的心,在他面前,她似乎只能受折的柔軟起來,連絲反擊都不能夠。
“我不渴。”她搖搖頭。
好累、好累,她不想再抗爭了。
“好吧,我看你像是累壞了。”正平的話一語中的,映竹疲倦地苦笑,聽見他繼續用那深摯、盈滿柔情的聲音蠱惑著她不堪被引誘的心。“閉著眼休息一下,到家時,我會叫你。”
家?
這個陌生卻誘惑力十足的熟悉字眼,吸引了映竹的全副注意力。她轉過臉瞧他,卻被他專情的凝視深深迷住。
“睡吧。”他柔聲哄著她,溫暖的聲音令她熱淚盈眶。她閉上眼,七年來的寂寞浪潮,在他的陪伴下歸於沉寂,仿佛回到從前那般柔情相依的氣氛,心情逐漸放松下來,疲累的身軀靠向柔軟的椅背,沒多久便恍恍惚惚地睡著了。
凝視著幽然睡去的佳人,正平終於難掩激動的心情,伸手輕輕拂開她落在頰上的發絲。見她不安穩地在真皮座位上欠身,遂體貼地提供自己溫暖舒適的懷抱。
能再度擁她人懷,那份心情的激蕩難以用言語形容。正平虔誠地感激上蒼,再次賜予他一次機會。這次,他不會再讓愛情溜走,再次出擊,定要將原本該屬於他的幸福重新收納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