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哥,好久不見了。」唐謙走進大廳後,立刻和杜飛蓬相見,並感應到這位義兄凌厲的眼神,像能穿透他污穢不堪的醜陋靈魂般,探查出潛藏在他心底的罪惡秘密。
他低頭避開他檢視的目光,和兩位兄長匆匆交換了一個表情後,眼角不期然地掃到杜飛蓬身邊的二八佳人。
他的心頭一震,如被電到。十六年前的記憶,自動浮現在腦中。他憶起第一次在紅葉山莊見到杜菱花時的情景。
當杜飛蓬介紹他妹妹美花跟他認識,他一見到這位江南第一美女,整顆心都軟化在她嫣然一笑的風韻中。
她似一朵紅蓮翩翩走向他,從此便走不出他的心頭。他瘋狂地愛上她,還向杜家求了親;但菱花卻選擇了郁竹風。
他不甘心呀,他自認條件並不比竹風差,想不透菱花為何會選擇竹風?甚至為他殉情?
他忘不了親眼目睹菱花以金釵自盡於竹風屍體前的那一幕。血色自她凝雪般的嬌顏上消失,那似白梅花瓣般的菱歷,掛著一抹幸福的淒涼笑意。他一想起,心中便如刀割般難受。
唐謙雙手緊握成拳,控制竄流在體內的痛苦痙攣,一雙眼幾近癡狂地凝視那張回縈在他的夢中、揮之不去的嬌艷容顏。芙蓉面頰凝霜雪,美眸燦爛似寒星。她,不就是教他飲恨十六年、唯一愛戀過的菱花嗎?
「菱花……」從他乾澀的喉中擠出的兩個字,包含了太多被撕扯、被扭曲的心靈舊創,郁疏影怔忡地望著身前情緒混亂的中年男子,突然感到害怕起來。
可是她沒有理由害怕啊!
想到自己肩上背負的家門血仇,疏影的勇氣突增,清亮的眸中射出炯炯精光,冷冷地瞪視唐謙。
唐謙被她凌厲的眼神,看得有些心驚。
他以全新的眼光,注視眼前這張令他魂縈夢繫的嬌容,訝然發現菱花似乎少了幾分她曾有過的溫柔。相反地,在她輕鎖的黛眉下,是一雙英氣勃勃的慧黠美眸,但那一點也不減損她的美麗,反而增添了令人心折的活潑氣質,讓人更想上前攀折她國色天香的容貌。
所以,他走上前,伸出手想撫摸她皮膚上散發出的生命力。
「唐謙,你做什麼?」杜飛蓬惱怒地攔在他身前,唐謙被嚇得連連後退。
唐謙此舉的確稍嫌魯莽,也難怪杜飛蓬生氣,唐家人尷尬地愣在當場,只聽見唐謙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吶吶地說:「菱花……」
「她早死了!」杜飛蓬冷酷的聲音打醒了他的迷夢。
「那她是……」他顫抖著聲音,迷惑地瞪著疏影。
「三弟,這位是杜兄的外甥女郁姑娘。」唐諍趕緊離座,走到弟弟身邊說道。
唐謙的眼中仍充滿不可置信,傻傻地看著疏影。
「我娘已經死了。」疏影嬌脆的聲音清冷地迴盪著,「你應該知道的。」
唐謙如受重擊般,又退了一步。
「她在生完我們姊妹的當天,便死了。我們母女緣分淺薄到只有幾刻的相處時間,而先父,甚至連親生女兒的一面都沒見到……」
不!唐謙在心裡吶喊著,表情非常痛苦。
「外婆說,我們長得跟娘很像;你覺得呢,唐三叔?」
疏影的話句句像針般刺向唐謙心頭,眼淚不爭氣地自他充滿痛楚的眼中冒出,但仍洗不掉他心中的罪惡感。
「其實,我不那麼像娘,至少在個性上完全不像。」她淒然地笑道。「我完全沒承襲到娘柔得像水的性子,我妹妹新晴,就真的跟娘是一個樣子。」
「不,你已經很像了。」他軟弱地說,蠶蝕心靈多年的懊悔,在這一刻讓他的身體搖搖欲墜。
疏影見到他那模樣,心中有些不忍,只能無助地望向舅舅。
杜飛蓬表情複雜。他雖深知唐謙對菱花的一片癡情,卻不能原諶他傷害郁家的所作所為。
疏影咬了咬唇,知道自己不能前功盡棄,必須一鼓作氣攻破唐謙的心防。
「爹娘過世後,舅舅一直找不到襲擊綠柳山莊的兇徒,直到最近,我們才好不容易尋到一點線索。」
「線索?」唐謙表情一驚,不知所措。
「是啊。」疏影堅定地點著頭,清亮的美眸一刻也不放鬆地緊盯著唐謙,聲音則越來越冷靜。「唐三叔想必也知道,當年是天魔宮夥同一群兇徒侵人郁家。白蘿和先父同歸於盡。先父的致命傷雖是白蘿的彎刀,但他後背中的一掌,卻像是青城派的無上心法。舅舅曾派人多次上青城,尋求青城掌門協助調查,一直沒有結果。唐三叔藝自青城,當然也知道無上心法至陽至剛的威力。」
唐謙聽得冷汗涔涔,沉默不語。
「當年該名兇徒的功力還不夠純青,雖從背後偷襲先父,先父內力精湛,還不至於因此殉命。若不是為了救先母,也不會被白蘿殺死。沒想到先母看似柔弱,性情卻剛烈不遜男子,不願落於賊人之手,寧願身殉先父。這些年來,郁家和杜家皆怨恨天魔宮所為,直到姊姊無情認祖歸宗,才明白天魔宮完全是被人慫恿。」疏影停下話來,眼光冷冷地自唐謙毫無血色的臉孔,掃向唐諍莫測高深的表情,再移向唐言內疚、痛苦的臉上。
「白家三代女子,為情傷心、傷身。白玉奴為情所言,痛恨男人,以至於當年阻礙女兒白蘿和先父在一起,造成先父後來迎娶先母,拋棄白蘿,導致日後綠柳山莊的血案。白蘿因愛成恨,不但毀了自己、殺死情人,也造成女兒自幼失去依怙。無情姊姊算是幸運的,因為她遇上的是個深情、有擔當的男子,賀飛白甘願為她和父母抗爭,再加上我們姊妹倆懇求舅舅為她作主,才沒造成另一悲劇。可是她外婆、母親,和先父、先母的悲劇,原本都可以避免的,但卻在某一家族男性的懦弱和自私下,全成了犧牲品。」
疏影的話句句帶刺,也句句指向唐門。唐言為當年間接害死女兒白蘿的事而內疚不安,唐謙則為了菱花自殺而抱撼不已。現場的氣氛靜肅到聽得見每個人的心跳聲。唐灩聽得心浮氣躁,隱隱覺得疏影等人是上唐門找麻煩來的。
「郁疏影,你拉拉雜雜地說了一大堆,是什麼意思?」她冷淡地質問道。
疏影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你不覺得我說的故事很有意思嗎?」她柔和地回答。「我正在告訴各位一件不為人知的醜陋秘辛……」
「那關我們唐門什麼事?」唐灩沒好氣地說。
「你認為不關你們的事?」疏影譏刺地揚了揚眉。「哦,對了,我好像沒說到真正的重點。我沒說出天魔剎女已告訴我們和天魔宮聯合侵襲綠柳山莊的那夥人是誰?」
唐家的人,臉色都變得不太好看。尤其是唐言,一聽到天魔剎女的名字,整個人似乎老了許多。
「白玉奴將她一生的怨和恨都說出來了。」疏影眼中的冷酷,像上百支寒箭射向唐言。「她說出她如何被人拋棄,說出那個人有多麼無情,不但害了她,更害死了他們共同的女兒。你們知道為什麼她會把外孫女取名為『無情』嗎?因為『無情不似多情苦』呀!只有真正的無情,才不會再被情愛所傷。唐門主,你懂嗎?」
唐言痛苦地搖著頭,喉嚨瘖啞。
十六年來,他沒有一天不為白蘿的死自責。他害死了她唯一的女兒,他算是什麼父親!?
「你別再逼我大哥了!」唐謙突然開口,臉上帶著慘笑。「這件事……不干我大哥……」
「三弟……」唐諍趕緊出言阻止,「你什麼都別說。」
「我……不能不說了……」唐謙悲傷地笑道,「這些年來,我無日不懊悔。只怪我太任性,太……」
「三弟……」唐諍搖著頭。
「別勸我了,二哥。我活得好累……」唐謙淒慘地說,「一人做事一人當,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你們殺了我吧!」
「唐謙,真的是你?」杜飛蓬憤恨地上前揪住他的領子。「你為什麼這麼狠心!?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
「杜大哥,我對不起你。我太愛菱花了,無法從失去她的打擊中站起來。我立志要奪回她,我……」
「唐謙,你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啊!」疏影憤慨地說。「我不否認先母是你夜襲郁家的原因,但你最重要的目標卻是為了郁家的傳家玉珮雙鳳佩!」
「隨便你怎麼說,要級要剮都隨你,我沒話講。」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何況我也不想殺你。」
「你今天不是來報仇的嗎?」唐謙訝異地問。
「我是來討回公道。」疏影冷冷地掃向唐家的三位兄弟。「也是為了避免重蹈覆轍。」
「什麼意思?」
「雙鳳佩一日在郁家之手,郁家便有一日危機。誰曉得你們唐門哪一天又野心大發,跑來找我們麻煩。為了避免重蹈覆轍,這件事有必要來個徹底解決。」
「郁姑娘,那件事是我不對,但唐謙可以保證,絕對不會再發生。」
唐謙臉上的誠懇,只換來疏影的一聲冷笑。
「唐謙,唐門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作主了?無論是當年、現在、甚至是未來,都未必是你可以決定的。我說這話絕沒看輕你的意思,而是鐵般的事實。當年的事或許因你而起,但是下令襲擊郁家的人,應該不是你才對。」
「郁姑娘,當年的事全是唐謙一人所為,讓所有的恩怨全在我身上結束。請你……別再追究了。」
「你要全攬在自己身上我沒意見,但是郁家以後的安危又要由誰負責?難道你要郁家的人,成日活得提心吊膽,不知道毀家橫禍什麼時候又要降臨嗎?」
「郁姑娘……」唐言突然嚴肅地開口,「我是唐門之主,這件事該由我負責。我保證唐門之人,絕不會加一指之力於綠柳山莊中人身上。」
「哼,如果你能保證,當初你就不必拋棄白宮主。如果你能保證,白蘿阿姨也不會含恨而死。如果你能保證,無情姊姊更不會因為門戶之見,差點進不了賀家的門。所以,唐門主,你告訴我你還能保證什麼!?」
疏影質疑的話,在唐言心坎如千刀萬剮般,他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頹然地靠在椅背上。
是啊,他能向郁疏影保證什麼呢?
他苦笑。
「如果唐家的人,真的想負起責任來,不如叫真正可以決定這件事的人出來吧!免得江湖中人恥笑唐門出爾反爾,專當偷雞摸狗的背信小人。」
「郁疏影,你別得寸進尺!」唐灩憤恨地說。「或許唐門真的對不住你,但你不該這樣損人!」
「我有沒有損人,唐門的三位當家心裡都很清楚。疏影來這裡是誠懇地想解決問題,不想讓郁、唐兩家的恩怨擴大,否則我大可以血債血還,不用跟你們說這麼多了。」
「郁姑娘……」唐諍沉穩地開口,眼睛凝視著疏影。「那你到底打算如何解決?」
「很簡單,請唐門真正能作主的人出來。我要問她和郁家究竟有什麼仇,讓她這麼狠心地下令毀我郁家。我要她誠心悔悟,帶著唐謙到先父、先母,以及當年死難的郁家家人墳前磕頭認罪,我要她發誓唐門中人從此不到江南,如此,我就不再追究唐家毀我郁家之仇。」
「郁姑娘,你……」唐諍表情陰鬱,「這件事……」
「郁姑娘,這事全是我唐謙一人之妄為,跟其他人無關,我願意做到你要求的事,我……」唐謙急急地插嘴,疏影蹙了蹙眉。
「唐謙,事到如今,你還護著她?如果她是我想像中的那種人,早出來承擔一切了,何須三個兒子替她做擋箭牌?」
「郁姑娘,你說的是……」唐謙臉色蒼白地問道。
「不就是那位行事不讓鬚眉,有『四川鐵娘子』之稱的唐老夫人嗎?」
這段驚人之語如五雷齊鳴,轟得在場唐家人目瞪口呆。唐言霍地站起身來,表情驚恐。
「你……」
「好一個聰明厲害的丫頭!」大廳後突然傳來瘖啞的嗓音,廳中的唐家人立刻恭謹地排成兩列。疏影和舅舅、行雲互看一眼,知道唐門真正的掌權人出現了。
他們靜靜地等待著,等待武林傳言中最精明厲害的老女人上場。
☆ ☆ ☆
疏影實在無法相信,坐在四名壯婦抬來的竹椅內那名乾乾瘦瘦的老太婆,便是傳說中唐門真正的掌權人——唐老夫人。
這位老太太很老了吧?
看起來比她外婆或她所認識的老人家都要老上許多。唐老夫人穿著一件翠藍色襖子搭同色長裙,臉上都是皺紋,只有從那雙炯亮的眼睛中射出來的嚴厲光芒,看得出有幾分精明厲害的樣子。
廳內的氣氛突然變得凝重了起來,唐老太太兩旁各站著唐門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唐言、唐諍和他的三名兒女,以及唐謙。
疏影的眼光很快地從老太婆身上移開,掠了他們一遍。
依她看來,唐門這時候的權力重心似乎在二房上。據姊夫賀飛白提供的消息,唐浦很可能是唐門下一代的門主。因為唐言的獨子身體瘦弱,所以身為唐家二房長子的唐浦,便承擔了第二代所應負起的重大責任。
唐浦正在看她,臉上充滿疑惑。大概是想像不出她這樣美麗、可愛的女孩,怎麼會有如此深具智慧的頭腦吧?疏影在心裡自我膨脹地想道。
「哼!」唐老夫人顯然對疏影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把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感到有些不滿。她看著疏影的目光停留在唐瀲身上,而且還頑皮地向他眨著眼。
「這個女娃叫什麼名字,飛蓬?」
聽她這口氣,疏影便知道這個老太婆有意拿長輩的架勢先壓住她舅舅,她以眼神示意舅舅默不作聲,嘲弄地輕揚嘴角笑道:「我叫郁疏影。」
「我沒跟你說話。」老太婆凌厲地瞪她,但疏影也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我也沒跟你說話。」
「你!」唐老夫人氣得直噴氣,「沒禮貌的丫頭。」
「彼此彼此。」
「你說什麼?」老太大氣圓了眼睛。
「我說我們半斤八兩。」
「誰跟你半斤八兩?」
「對啊,你說的沒錯。」疏影拍了一下手,故作恍然大悟狀。「論起沒禮貌,我輸你太多了。」
「你!」唐老夫人這輩子大概還沒被人道麼忤逆過,但她可也不是省油的燈,大風大浪兒多了,立刻收起怒氣,冷靜地面對頑敵。「你倒說看看,我老人家是如何沒禮貌了?」
「既然你不恥下問,我就姑且告訴你。」疏影得意洋洋地道。「你也不想想,你害死了我舅舅的妹妹、妹夫,居然還有臉拿長輩的身份欺壓他?如果他落入你的陷阱,等一下如何理直氣壯地向你興師問罪?」
「好個刁鑽的丫頭。嘴尖牙利的,怪不得我那三個笨兒子被你三言兩語便唬得一愣一愣的。」
「多謝誇獎。」
「我是在罵你呢,丫頭。」
「是嗎?我以為你是在稱讚我聰明絕頂,小小年紀便把唐門的三位當家說得啞口無言呢!不過,你也不用欽佩我了,人家說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我憑藉的是即使在蠻荒世界都行得通的大道理!」
「哈哈哈……」唐老夫人不怒反笑,眼前的小丫頭深得她的脾胃。「你這丫頭有意思。可惜未能入我唐門,否則以你的聰明才智,必能當個稱職的門主夫人。」
「謝謝你這麼稱讚我呀。郁疏影何德何能,擔當得起天下第一『毒』的門主夫人呢?更何況唐門主年紀一大把了,我也不感興趣。」
唐言蹙了蹙眉,對於疏影譏刺的話不予理會。
「我又不是說我兒子。別忘了我還有孫子呢!我瞧你這孩子有我年輕時不服輸的個性,又深具智慧,是個難得的人才。」
疏影聽了後直想吐,誰像她呀!她強忍住心裡的不悅,含笑說這:「其實我有今天的成就,全賴你老人家的成全呢!」
「我?」這樣的回答,倒讓唐老夫人意外了。「怎麼說?」
「若不是你當年派唐謙襲擊郁家,疏影一定是個在父母保護下深具江南閨秀氣質的淑女。每天閒閒地彈琴,無聊地盤算下一餐要吃什麼。再不然就是想想這幾天又有哪幾家的名門公子上門求親了,哪能有今天的伶俐聰慧呢!」這段話倒提醒了疏影自己,她父母當年若沒有死,她和妹妹的命運應該會有很大的不同。
或許她們會嫁人江南最顯赫的金刀山莊和玉劍山莊,賀飛白和楚行雲會是她們最理想的夫婿。她看向行雲,發現他正溫柔地凝視她,從他眼中迸射出的溫暖光芒,照得她心頭暖烘烘的。她情不自禁地對他微笑,心中對他的愛戀又深了一層,但想起唐瀲,她又開始庸人自擾了。
「丫頭……」唐老夫人蹙起稀疏的眉毛,很不高興郁疏影這麼輕忽她,才專心地和她說上兩句話,她便分心和楚家那個俊小子公然眉目傳情起來。
「啊,對不起,我在想別的事。」疏影歉然道。
「我可以知道是什麼事嗎?」唐老夫人嘲諷地問。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爹娘當年沒死,一切會有多麼大的不同。我大概已經嫁給楚大哥了……」
「你憑什麼認為你可以嫁給楚……大哥?」唐灩生氣地叫道,管不得是在嚴厲的祖母面前發飆。
疏影剛才說的話已經夠令她不爽了。什麼叫作「每天閒閒地彈琴,無聊地盤算下一餐要吃什麼」?還有,「……想想這幾天又有哪幾家的名門公子上門求親了」?
這些話分明是在諷刺她嘛!
雖然她是這樣沒錯,但是……她憑什麼這樣說她!?而現在居然還不要臉地說到什麼「已經嫁給楚大哥了」這種話,實在太厚臉皮了!
「噢,我順口說的。也不一定會嫁他。」疏影無所謂地回答,她不太明白唐灩幹嘛氣得這樣火眼金睛的。她只是在陳述一件極有可能發生的事實而已。「反正不是嫁他,便是嫁給賀飛白。江南四大莊同為江南最大的世家,彼此聯姻也是正常的。賀奶奶和楚奶奶便曾同時向我外婆提了親,要娶新晴和我,所以……」
「你……你真的要娶她?」唐灩氣得直發抖,眼光哀怨地向行雲求證。
行雲倒有些訝異唐灩會如此直率地問他,不過他也想藉著這個機會再次向疏影表明心意。
「是的。」他堅定地點著頭,眼神溫柔地飄向意中人兒。「今生我非疏影不娶。」
「啊?」疏影聽得目瞪口呆,一會兒才回過神,卻已羞臉暈紅。「人家還沒真的答應呢!」
「我會努力說服你。」他深情地回答。
「這……」她的心兒狂跳,腦子裡亂糟糟。這個楚行雲,表情示愛不會看場合的,在這時候把她搞得一團亂。
「我們私底下談。」她嚴厲地表示結束這個話題了。
「總之呢……」她轉向看著一頭霧水的唐老夫人繼續往下道:「雖然我是挺喜歡我現在的樣子,但你當年的決定造成郁家所受的傷害,卻不能被原諒。而且,我也不想我們姊妹老是為那對雙鳳佩提心吊膽,所以這件事不解決是不行的。」
「那你認為該如何解決?」唐老夫人冷哼道。
「我先前已經跟令郎說過了。只要你帶著唐謙到先父、先母,以及當年死難的郁家家人墳前磕頭認罪,並發誓唐門中人從此不到江南。這樣兩家的恩怨便一筆勾消了。」
唐老夫人臉色慍怒,這麼失體面的事,她怎能答應?
「喂,我這麼做已經夠寬宏大量了。我如果血債血還的話,江湖中人也會認為理所當然。只不過我生性仁厚,又厭惡殺戮之事,更不想兩家冤冤相報,才提出這麼優厚的條件,你可不要不識相喔。」
唐老夫人心裡更不高興了,冷笑連連。
「你當唐門是紙糊的嗎?三言兩話恐嚇,我老太婆便怕你!」
「我沒說你要怕我。」疏影不耐煩地回答。「是唐門先對不住郁家,難道你心裡連一絲歉意都沒有?如果是這樣的話,你比唐謙還不如,甚至可以說得上喪盡天良了!」
「你、你……」唐老夫人氣得說不出話來。
「郁疏影,你好大的膽,居然這樣罵我奶奶!」唐灩眼睛噴火地叫道。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啊。你奶奶一大把年紀,卻越活越沒道德。孔子說:『老而不死謂之賊』,這話一點也沒錯。」
「你……你還說!」唐灩撲過來,一掌打向疏影,但疏影連動都沒動一下,已經有人心急地攔住唐灩。
「唐姑娘,請自重。」唐灩一看擋在疏影面前的是行雲,手掌僵在空中,硬是沒勇氣打下去。
「楚公子,你讓開!」
「唐姑娘,我不能讓你傷害疏影。」
楚行雲眼中的冷硬光芒,令唐灩委曲地直想放聲大哭,恨他如此保護疏影,也恨自己對他一片癡情。
唐瀲走近妹妹,輕輕地拉下她的手,將她帶回父親身邊。
「唐姑娘,家母已是風燭殘年,實在禁不起沿途風霜。這樣好了,不如由我們兄弟代家母走這一趟。」唐諍誠懇地建議道。
「唐二伯,疏影並不是不講理的人。如果唐老夫人願意發誓不再侵犯郁家,並同意遙祭郁家亡靈,疏影可以答應唐二伯的要求。」
「娘……」唐諍立刻轉向母親請示。
唐老夫人臉上面無表情。
疏影暗歎了一口氣,知道這位固執的唐老太婆似乎沒那麼容易屈服。她已讓步到這裡,唐門若是再不識相,只怕是自取滅亡。
「丫頭,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唐老夫人突然陰陰地一笑。
疏影又不是傻瓜,當然明白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殺機是什麼意思。
「你想殺人滅口嗎?」疏影搖頭歎息。「如果你有這個想法,那可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愚蠢。我郁疏影敢上唐門,難道會笨到一點準備都沒有嗎?先說江南四大世家好了,光是這股勢力唐門就窮於應付,更別提我義父天鳳公子了。只要他老人家登高一呼,唐門就會成為武林公敵,不但面子沒有,裡子也沒了!」
唐家的人聽了後,臉色一變,知道疏影的話並不誇張。
「哼!」但唐老夫人顯然十分冥頑不靈。「你們人在我手中,天鳳公子只怕也是投鼠忌器。」
「唐老夫人,你未免太有自信了。」疏影傲然回答。「第一,我們現在還不在你手中。第二,就憑唐門,還攔不住我。第三,如果我義父想救人的話,那也是如探囊取物般簡單。連天魔宮主都攔不住我們父女,唐門又算什麼!?」
「你!」唐老夫人惱羞成怒。「唐門雖不是銅牆鐵壁,但也不至於讓人來去自如。別忘了唐門的施毒、暗器,堪稱天下無雙。」
「我沒忘記。」疏影自在地笑道,「不過你好像忘了我義父天鳳公子,不止武藝獨步武林,同時他的醫術也堪稱天下無雙。想當年啊,他帶著一家大小隱居到四川來,閒來無事,悶著發慌,便一時興起研究店門一千六百絲種毒藥的解毒方法。經過十六年的漫長歲月,倒寫了一本《唐門毒藥解救大全》。我倒還在想什麼時候把它印出來賣,說不定可以大賺一票哩!」
唐家人面面相覷,忐忑不安。
尤其是唐老夫人的臉色,更是由紅轉青,繼而面無血色。天鳳公子被人譽為武林第一奇才,醫術、武功同樣冠絕天下。如果真有人能破解唐門之毒,那人無疑便是天鳳公子。
可是她絕不甘心因此向疏影屈服。
首先,若是向郁家公開道歉,那無異於承認當年的血案是唐門所為,唐門必定會遭武林人士唾棄。其次,她心裡還在想著郁家的雙鳳佩,不願就此放手。
她眼神陰晴不定地靈活轉動,腦子裡飛快地做出評估。
「唐門不能因為你的三兩句話便束手就縛,你必須拿出真本領讓唐門信服。」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疏影冷然地瞪她,心中惱怒。
這就好像叫上門討債的債主,要先和欠債的人比劃一番,打贏了才能討債一樣。
「唐門要跟你公開決鬥。以三場為限,你若嬴了,老身便依你;你若輸了,那兩家恩怨便一筆勾消……」
「雙鳳佩也歸你,對不對?」疏影譏刺地替她補上一句,只見唐老夫人不置可否地揚揚眉。
「你這算盤倒打得挺精的嘛,你倒問問唐諍,換成是他,會同意這筆買賣嗎?」
「那你想怎麼辦?」唐老夫人問。
「很簡單,我若輸了,便依你。我若贏了,你不但得依我,還要……」疏影沉吟著,想起唐家在太白山一帶有大批產業。太白山上有數千種珍貴藥材,她若能掌握那裡,便能發展她積極想開拓的藥材生意。「就將唐門在太白山的產業,無條件讓給我。我以雙鳳佩賭那塊地,你們應該不吃虧才對。」
「好。」唐老夫人眉也不皺地同意。雖是一筆價值十餘萬的田產,但想到雙鳳佩的價值,她便欣然同意。更何況她絕不可能輸。
「我們就預定在後天舉行。在此之前,你們可以先在唐門住下。」
「住在唐門?」那無異是羊人虎口,疏影遲疑著。
「怕嗎?」唐老夫人得意地笑道。
「我怕什麼?」疏影逞強地搖頭。
「那就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