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愛·2503房(上) 第六章
    海岸線,日光兇猛,汽車馬路上疾駛。

    像兒時的遠足,車內堆滿零食。張天寶負責開車,美美坐在駕駛旁邊的位置,小君和黎祖馴坐在後座。

    先前乍見到穿露肩T恤,低腰窄裙,個性豪放的楊美美。張天寶驚為天人,萬萬想不到學生型的江小君會有這麼辣的朋友。

    黎祖馴跟美美介紹張天寶時,說:「張天寶,我朋友,一邊工作,一邊攻讀碩士。」

    張天寶鄭重其事掏出家族企業的名片給美美,頭銜不得了,是採購部經理。

    美美隨手放入口袋,沒像一般女孩子看完名片後臉上表情驟變,眼睛會更亮,笑容會更甜,對他態度會更積極。

    正因為楊美美沒有,張天寶就……更喜歡,可以說對這個性美女一見鍾情啊!張天寶不知道美美迷的是黎祖馴,也不知道美美一上車就生他的氣。因為先前安排座位時,張天寶要她坐前座,馬的咧,她想跟黎祖馴坐說。

    因為不爽吧,所以美美開始看張天寶不順眼——

    「你覺不覺得你穿這樣很台?」美美批評張天寶的衣服。她學造型化妝的,有資格說他。

    「台?馬的,我這樣叫台?我這件衣服多少錢妳知道嗎?」

    「品味跟多少錢無關,花襯衫不錯,但是你把全部鈕扣都扣上,勒著脖子,聳!」

    張天寶立刻解開最上面的兩顆鈕扣。

    「我的媽∼∼」美美翻白眼。

    「又怎麼了?」

    「怎麼穿這種內衣?」美美受不了地撫額歎息。

    「這內友那裡不對?」

    「領子這麼高,襯衫鈕扣一打開,內衣這麼高的領子很難看欸。」

    「×!意見真多。」

    後邊,小君和黎祖馴聽他們鬥嘴,一直笑。

    海風從車窗湧入,小君聞到大海的鹹味,好久沒看到蔚藍的海,小君身心舒暢,高興極了,一直帶著微笑。

    黎祖馴問她:「海邊太陽很大,看妳皮膚這麼白,會不會曬傷?」

    美美回頭跟黎祖馴說:「我們小君很少運動喔,她跟我說要衝浪時我還嚇一大跳哩!以前唸書的時候,開周會時,她常暈倒,身體很差。」

    「那是以前,現在不會了。」小君反駁,不希望黎祖馴覺得她很沒用。

    「是喔?」美美揶揄:「等一下妳真的要衝浪?還是在旁邊看就好了?妳不是很寶貝妳的手,連出門都要戴手套欸。」是好勝使然吧?美美不是故意,但忍不住要在黎祖馴面前跟小君較勁。

    「我要衝浪啊!」小君舉高雙手。「妳看,我今天沒戴手套就是為了要學會衝浪。」

    「可是妳運動細胞那麼差,不知道要學多久才會哩。」美美開玩笑。

    小君脹紅臉,想反駁,但美美說的是實話,口氣又是開玩笑的,就算她聽了很不舒服,也不好意思當大家的面跟美美爭執。

    小君噤聲,轉過臉去,望著窗外,正悶著時,黎祖馴忽抓住她的左手,檢視她手掌。

    「我看看,果然每天戴手套就是不一樣,皮膚真好。」手指細長,小手溫潤柔滑,一摸住,就捨不得放開。

    車內有冷氣,但小君的臉越來越紅。黎祖馴握住她左手後,就沒有放開,他很自然地就這麼牽著她的手。小君偷偷微笑,心中一陣甜蜜。是她想太多嗎?覺得黎祖馴彷彿是感受到她心裡不舒服,藉著牽手這個動作,默默安慰她。

    美美也看到黎祖馴這個親密的小動作,看著他若無其事地牽著小君的手,然後就不放開丁。這意思很明顯,他是喜歡小君的,他不怕人知道,這等於宣告他們的關係。

    美美心往下沉,忽然對衝浪失去興致,陽光燦爛,但她心裡空蕩蕩的,很寂寞。

    黎祖馴跟張天寶說:「喂,我們來比賽,看誰最快教會她們。」

    「那我負責教誰?」希望是……張天寶微笑,看向楊美美。「妳知道嗎?我很會教,我……」美美不買帳地別過臉去看窗外,張天寶尷尬了。「妳……妳想要誰教妳?」

    美美回頭,瞟向黎祖馴。

    黎祖馴踹了一下前面座位。「我這麼厲害,當然教運動細胞最差的,你教楊美美。」

    到目的地,一夥人先往黎祖馴工作的衝浪店,跟綽號「老頭」的老闆拿裝備。踏在沙灘上,沿海邊走,找一處坐下,小君跟美美吸啜果汁,黎祖馴跟張天寶跟菜鳥介紹裝備。

    黎祖馴主講,張天寶負責展示。張天寶抖了抖手中的黑色很小件的緊身服。

    黎祖馴說:「等一下妳們要先換上防磨衣。」

    美美噗地噴出果汁。「哇哩咧∼∼有沒有搞錯?太小件了吧,給兒童穿的啊?」她抗議。「我上圍是C欸!怎麼可能塞進去?」美美瞄一眼小君。「她才能穿。」

    「……」小君覷著美美,開始懷疑自己交友不慎。這個楊美美好像存心來找碴的,今天全衝著她來。

    「放心。」黎祖馴拍拍張天寶的雙肩,交代:「你站穩。」拉住防磨衣一角,黎祖馴後退五大步,衣服被扯成緊繃的極限,忽然他放手,啪的好大一聲。

    「唉呀!」張天寶慘叫,摸著被衣服彈痛的胸口。

    黎祖馴說:「看吧,這衣服彈性很好,就算是我這麼大只也塞得進去,沒問題。」

    張天寶揉著胸口,瞪著黎祖馴。小君跟美美努力地憋住笑。

    楊美美舉手發問:「我覺得防磨衣好醜喔,我自己有帶泳衣,可不可以穿泳衣下水?」

    「Of  course∼∼」黎大教練笑笑地說:「如果妳不怕乳頭磨傷的話。」

    噗∼∼這次不只楊美美,連小君都驚得噴出口中果汁。

    哈哈哈哈,這兩個呆子,張天寶仰頭,抱肚大笑。

    「什麼什麼嘛,怎麼衝浪會磨傷乳頭?真是的。」就連一向豪放的楊美美都臉紅了。

    小君也脹紅著臉。「怎麼會?不是……不是有穿內衣嗎?」

    「不能穿內衣。」

    「啊……」這對保守的小君而言,挑戰度好大。

    「妳穿泳裝時都連內衣一起穿下水嗎?嗟!」黎祖馴解釋防磨衣的功能:「穿防磨衣跟衝浪褲是為了保護妳們的皮膚,還有預防被水母螫傷。」

    水母?楊美美又舉手發問:「這裡有水母嗎?」

    「海邊當然有。」

    美美拍手叫好!「那可以抓回去養嗎?」以前還流行過養水母哩。

    「妳抓啊,如果妳不怕痛的話,笨蛋。」黎祖馴連罵人都涼涼地。

    張天寶獻慇勤:「水母有毒,不能抓喔,妳喜歡的話,我知道哪裡買得到,我買小只的送妳。」

    「不用了。」美美擺臭臉。暗,跟小君講話就輕聲細語,她隨便問一下就被罵笨蛋,差真多噯!她瞪著小君,這傢伙啜著果汁,正看著黎祖馴傻笑。「白癡……」美美忍不住落下一句。

    小君愣住,轉頭看她,一臉困惑,不確定是不是聽見了什麼。

    黎祖馴繼續教學:「等一下下海,萬一想尿尿,就尿在褲子裡。」

    「尿褲子?」就連一向豪放的楊美美,也不禁要傻眼。

    小君不吭聲,她只負責臉紅。

    張天寶嘿嘿笑,補充道:「不用不好意思也不需要尷尬,反正到時候大家都在海裡不會有人知道,而且我們不可能又跑回岸上脫褲子尿尿,那麻煩了,大家都是這樣的,光是脫防磨衣就要搞好久。」

    黎祖馴朝張天寶使個眼色,張天寶舉起超長的白色藍紋大浪板。

    拍拍浪板,黎祖馴講解:「這是Long  board,Long  board比較大,專門給初學者用,它的浮力比較好……」

    光是講完浪板的基本常識,就耗子快一個鐘頭,後來各自帶開,分別授課。直到晚霞滿天,藍色大海逐漸轉成墨黑,她們兩位都沒能成功地踏上浪板,沒能擺出標準動作,更別提神氣地踏板衝浪。

    沒法神氣,倒累得像狗,苦不堪言,楊美美是這也扭到、那也痛了。

    小君因為之前被美美笑過,反而展現驚人毅力,儘管渾身酸痛,走路腳還發抖,可黎祖馴看那張蒼白小臉,倒一直笑瞇瞇,只是笑得有點僵硬。

    在沙灘,叫小君踩在浪板蹲馬步學衝浪動作時,他一直問她:「很累吧?」

    「不會啊。」她說,假裝若無其事。

    每隔一會,只要看她手腳發抖,他就又問:「還撐得住嗎?」

    「沒問題。」

    他還不時問:「要不要休息?」

    「不需要。」

    又關心她:「妳臉色很差。」

    「因為我太專心。」

    這傢伙……他笑著。

    你知道當一個人高馬大的傢伙,咬牙苦撐學習什麼時,你看了並不會特別感動,但是看到個蒼白瘦小的人兒,面發青,腳發抖,還嘴硬,逞強要學會什麼時……

    黎祖馴就覺得這天陽光炙熱但顏色很美麗,淡黃色沙灘上的江小君很有魅力。這麼覺得的時候,目中焦點忽就完全聚集在這浪板上的小人兒。是因為她皮膚白,所以襯得黑色眼睛更黑嗎?粉紅唇兒更粉紅了,那兩片嫩唇時而抿緊時而微張著吐氣,它們彷彿搽了蜜……

    他看著看著就恍惚了,後來只覺得胸膛火一樣熱烈燃燒,這火一樣熱烈燃燒的地方可不只胸膛,還有個難以啟齒的地方。

    如果說第一次在黎珊珊處碰面,只當這女孩有趣。那麼第二次在唱片行巧遇,她蹲在地板試聽音樂那幕,就是被吸引了。

    於是乎,這天,產生這熱烈燃燒感的瞬間,就是黎祖馴第一次敢肯定自己愛上小君的瞬間。過去不乏女孩子被他吸引跑向他,這是第一次他想往某人的地方跑去

    運動過後大家飢腸轆轆,早忘了先前說要比賽誰比較會教授衝浪的事,只想著要趕快去大吃一頓。

    一夥人收拾裝備,張天寶興致勃勃地說:「晚上要吃熱炒還是去吃西餐?還是帶你們去吃台塑牛排?」

    「吃什麼台塑牛排,吃那麼好幹麼?」黎祖馴瞟他一眼。「貴得要死!」

    「我請客,你管有多貴?」張天寶表演財大氣粗。

    黎祖馴不買帳。「你想請就可以請啊?沒事我幹麼讓你請?」

    張天寶恨恨罵。「馬的,你夠機車。」

    小君跟美美笑嘻嘻地看他們抬槓。

    黎祖馴轉頭,對她們說:「我帶你們去吃一種超好吃的東西。」

    他們淪陷在黑壓壓的人群裡,在五顏六色的霓虹閃耀中沉沒。這黑壓壓的人們,帶著各種氣味侵襲他們。空氣悶熱,氣氛浮躁,充斥的各種噪音混成了嗡嗡聲,但這些加起來等於生氣蓬勃。

    小君緊跟在黎祖馴背後,對週遭這些陌生的感觸很有點招架不住。

    她問黎祖馴:「那個真的很好吃嗎?」

    他回頭說:「妳沒看見那麼多人排隊喔?」

    「最好是啦,已經排了半小時欸。」張天寶不耐煩,人肥容易熱,熱了就流汗,流汗就顯得狼狽,他現在看起來像一隻快要融化的神豬,襯衫濕答答貼在肥肉上,他真討厭變身神豬的時候讓如花似玉的楊美美看見,但偏偏楊美美就排在他身俊。

    美美戳戳「神豬」的背。「我受不了了,你流這麼多汗,我看了都沒胃口了。」

    嗚……看吧,張天寶面色陰霾很火大,都是黎祖馴害的!

    黎祖馴很堅持。「你們一定要吃看看這家的胡椒餅,我一次可以吃三個。」

    「胡椒餅一次吃三個?恐怖∼∼」美美哈哈笑。「胡椒餅不就那樣嘛,能差到哪裡去?!」

    喝、話一說完,四面八方人們投來「妳很遜」的眼光。

    「沒吃過這家胡椒餅,別跟人說妳來過饒河夜市。」黎祖馴跩兮兮地說。

    喝、頓時四面八方有人默許的點頭有人豎起大拇指,有人拍拍手,不能同意得更多了。

    小君肚子發出咕嚕聲,黎祖馴聽見了回看她一眼,她馬上低頭臉爆紅。啊!她第一次餓到肚子咕咕叫,竟然是因為聽到他說讚不絕口的胡椒餅。

    好不容易,再一個人就輪到他們。老闆打開剛烤好的爐灶蓋子,熱氣騰騰,聞到這熱氣,在場每個人同時感覺胃融化。排他們前面的是一位穿汗衫夾腳拖鞋的阿伯,他跟老闆講:「我要二十個。」

    「哇靠!」張天寶發飆:「阿伯,你買二十個我們怎麼辦?又要等下一鍋,拜託欸∼∼」

    老闆跟阿伯說:「你買那麼多要不要等下一鍋?先給他們買吧!」

    阿伯罵道:「×!又沒限量,我就是要買二十個,我朋友在等,我代表他們買!」

    張天寶氣得飆髒話:「哪有這種事,我他媽的——」

    「不要鬧,他說得沒錯。」黎祖馴制止張天寶。

    「我餓死了,又要等下一鍋喔∼∼」美美跺腳。

    給阿伯買走二十個,四人等下一鍋,後面隊伍都快排到馬路去了。時間又過去十幾分,起鍋時,老闆娘問張天寶:「要買幾個?」

    「三十個,包起來!」張天寶拿出皮夾,數鈔票,正所謂輸人下輸陣,財大氣就粗。

    三十個?

    不只老闆,眾客人,連同小君、祖馴、美美都震驚地看著張天寶。

    看到大家質疑的眼神,張天寶一個個瞪回去。「我吃不完買回家冷凍不行嗎?!三十個、我要三十個!」×!排那麼久,誰阻止他,他咬誰!老子就是有錢,就是有錢啦∼∼

    買好胡椒餅,趁熱找地方吃,黎祖馴帶大家到夜市旁的廟宇前石階坐下,拿胡椒餅就吃。

    張天寶跟過去,坐下,拿胡椒餅嗑。

    楊美美跑過去,往黎祖馴跟張天寶中間坐,拿胡椒餅吃。

    江小君傻在他們面前,驚訝地望著他們——坐地上?在那麼多人來往的地方吃?這有違她的教養。

    「幹麼?」張天寶催促:「來坐啊!」

    「怎麼了?」黎祖馴拍拍身邊空位。「快來吃。

    楊美美知道小君為什麼猶豫,她跟他們解釋:「唉呦,小君家教好,坐地上吃東西她會不好意思啦!」

    奇怪,是事實但小君怎麼聽了很嘔。今天她的星座跟美美的星座一定對沖,好像她不管做什麼,美美都有意見、都要嘲笑。

    「原來如此。」祖馴笑著問小君:「原來妳是不好意思啊,這樣吃很丟臉嗎?」

    小君窘得臉紅紅。

    張天寶揶揄她:「喂,跟我們出門少裝淑女,別彆扭扭的幹什麼?」

    美美踢他。「少挖苦她,人家本來就比較害羞,幹麼笑她?」明明她就是最先笑的那個。

    張天寶辯駁:「我是勸她快點坐下趁熱吃。」

    「你沒看她穿洋裝啊,白色很容易髒欸!小君怕髒,而且坐在這裡吃很難看嘛,她跟我們不一樣啦!」

    「是喔。」張天寶哈哈笑。「難道還要找個隱密的地方?難不成還要配現煮的咖啡?聽古典音樂?」

    夠了,他們的話讓小君難堪死了,習慣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正,但小君受不了被排擠的感覺。

    「我又沒說髒……」她馬上否認,上前要坐,打算違背自己的原則和習慣,遷就大家。就怕黎祖馴覺得她難搞,以後不約她出遊,她也拿了胡椒餅,就要坐下——

    「等等!」黎祖馴攔住她。脫下身上襯衫,鋪好。「妳坐這裡。」

    張天寶吹口哨。「反常喔,什麼時候這麼體貼了?」沒想到黎祖馴也會出現這種偶像劇才出現的舉動。

    黎祖馴白他一眼。「白裙子髒了很難看!」

    「對啊,小君,妳坐在襯衫上好了。」美美笑,內心在淌血。

    「沒關係,我可以坐地上。」小君不好意思,想抽掉襯衫,但黎祖馴大手一按,就將她穩穩按定在襯衫上。這帶點蠻橫的一按,小君的心就融化。

    「快吃。」黎祖馴拿胡椒餅給她。

    捧著燙手的胡椒餅,坐在他的襯衫上,轉頭,看黎祖馴只穿著汗衫,大口吃著胡椒餅。小君低頭,望著手中的胡椒餅,咬一口,肉餡散發甜膩的氣味,硬硬的餅內,懷著蔥末的餡兒睡在飽滿肉汁裡,她飢腸轆轆,唾液洶猛,覺得這分鐘,她好餓,身體被熱愛吞沒……

    胡椒餅真好吃,經過這天,四人結為好友,玩到深夜,小君跟美美作伴離開。從巷口回家的路上,兩人影子在地上親愛,裊裊依依。可實際上,親如姊妹的好朋友,因為愛情,開始有隔閡。

    美美甩著手袋。「妳有多喜歡他啊?」

    「嗯……」小君緊緊抱著手袋,就好像奢望將今晚的快樂全收在懷中,又像是當那個手袋是黎祖馴。「我非常非常喜歡。」

    「喔。」美美意志消沉。「妳覺得他喜歡妳嗎?」

    「不知道耶,他又沒說。」仰著臉,小君笑盈盈。

    她聽人說過,夜晚花的香味會更濃,她此刻聞到濃烈的茉莉花香,人有點恍恍惚惚,又有些神魂顛倒。

    想到前幾日,黎祖馴在公車上吻她,今天在車裡,又牽她的手,方纔那麼體貼,脫下襯衫給她坐,她本來對這份暗戀沒信心的,可檢視這些蛛絲馬跡拼湊起來,她熱血沸騰,感覺到希望無窮。

    「美美,我想他是喜歡我的……」

    「我想也是。」美美垂頭喪氣,這天她經歷好幾次的失望,嫉妒,無助,掃興。「他喜歡妳的,沒錯。」不得不低頭,黎祖馴對她和小君的態度天差地遠。唉!她輸。

    她聽說到黑的夜晚,鬼怪就出沒吸人精血,她肯定是有鬼怪的,要不怎會整個人虛掉?很沒勁?以前從不曾這樣的,不曾有這種整個心空掉的感覺。因為黎祖馴喜歡的是她的知己,於是除了失戀的痛苦,還有種自尊受損的微妙情緒在裡頭。

    不只是輸掉愛情,還輸給小君,輸給這個身材瘦扁,個性拘謹的好朋友。慘!

    「我決定了。」小君忽地站住腳步。

    「決定什麼?」美美止步,望著好友。驚覺好友眼中,出現了跟以往完全不同的眼神。

    小君的眼珠,在暗中黑亮黑亮地,有種篤定到像著魔的神采。

    「這個月我要每天去找他。」

    「啊?」

    「以後我不管他怎麼想了,如果想打電話就打電話,想去他家就去他家。想煮飯給他吃就大煮特煮,想對他好就大大方方地對他好……」不再顧及自己的面皮,不顧慮太多他的想法。

    「這樣好嗎?妳不是很容易不好意思嗎?」這整個人在發亮的,真的是她的好友兼跟班——江小君?

    「頂多再三個月我就要出國留學了,那以後我就再也看不到黎祖馴了,趁現在我媽出國,我要每天都看見他,我沒有時間了。」她想盡量去試,看看能跟他好到什麼地步。

    「話是沒錯啦,但是——」美美潑她冷水。「但是他不一定想天天見到妳啊。」

    「那就等他開口叫我不要找他為止。」

    「這樣臉皮要很厚才行,妳不怕丟臉喔?」

    「當然怕啊,可是……可是跟以後再也不能見到他,比起來丟臉就不算什麼了。」小君哽咽了。「如果我們戀愛了,我就能有個很棒的回憶啊,就算只有短短的一個月也沒關係,總比什麼都沒有就要道別的好……」

    美美傻傻地望著好友,小君這種豁出去的魄力,連她都被震撼了。她打開手袋,拿出黎祖馴家裡的鑰匙。

    「還妳。」

    「他家的鑰匙?為什麼在妳這裡?」

    「本來要還他,他說先放在我這裡。」美美把鑰匙塞進她手裡。「小君……加油!希望妳成功。」美美也跟著淚汪汪。她失戀了,嗚嗚嗚嗚。

    「美美……」小君抱住美美。

    兩個哭一團,一個高興著愛情光臨,一個感覺到少女情懷總是「失」。

    S

    媽啊,這是怎麼回事?

    負責照料江氏母女的劉阿姨,固定早上九點到江家報到,今天一開門,就被小姐嚇到。愣在鞋櫃旁,她瞪著江小君。

    看見她老人家驚愕的模樣,小君笑出來,問:「很可怕嗎?」

    「怎麼變這樣?」這……這是那白淨秀麗的小姐嗎?這……這活像一條正脫皮的小紅蛇。

    劉姨活見鬼的表情,讓小君忍不住笑嘻嘻。週末衝浪回來,翌日開始脫皮,從肩頸,到大腿,斑斑剝剝,一塊紅一塊黃一塊白,出娘胎至今,江小君從沒那麼繽紛過。那天曬的陽光量,超越出生至今的量,也難怪細皮嫩肉的江小君要大變身,

    就這麼開始了,愛情發生。像蛻皮,一小塊一小塊舊時習慣褪去,開啟新的生活模式。

    連著幾日,小君晚晚打電話給黎祖馴,黎祖馴也時時約她出去。他們一下講電話,一下一起吃飯,後來幾乎天天碰面,很快形影不離。

    黎祖馴和朋友聚會,帶小君去。他每週兩天晚上,在市立運動場兼差教網球,小君想跟,就帶著小君去。小君會在網球場外等候,看他給學生們上課。

    很自然地,不用明講,他的朋友們明瞭到小君是他的女朋友。

    很自然地,他們走路會開始牽手,他們給對方打電話時第一句問候,不再是問妳是某某某嗎?而是直接問「妳在幹麼」,或「你在哪裡」、「妳睡了嗎」、或「你吃晚餐沒」、「晚餐吃什麼」……

    他們戀愛了,愛情發生,生活起變化,在剛交往的這段日子裡,他們同時感到這世界變美了,俯拾皆是感動。

    下雨天,小君冒雨去找他,那斜飛的點點雨滴打在皮膚,江小君不討厭,還覺得淋雨更好,因為待會黎祖馴見著了,會罵她不該淋雨,又一邊拿紙巾幫她擦拭臉頰的雨水。被關心的感覺,是這麼美好。

    黎祖馴開始覺得時間別有意義。以前他是想吃飯就吃飯,想去哪就去哪,想幾點回家就幾點回家,現在不同了,他的時間被江小君影響。

    五點下班,他四點就開始心神不寧,直往店門口看,直看到那小小人兒出現了,他微笑,才安下心來。

    感謝江小君的母親出國,他們得以放肆來往。

    黎祖馴熱愛戶外活動,和黎祖馴相處多了,小君曬黑了,身體結實了,精神變好了,整個人朝氣蓬勃,但愛情不是萬靈丹,世界變美了,變美的同時,也產生不良的後遺症。

    小君去上鋼琴課,黎珊珊好納悶。「妳這陣子皮膚怎麼越來越黑?都跑去哪了?」

    「沒有啊,大概是最近常常在陽台看書,老是不小心就睡著了,不知不覺就曬黑了。」撒謊的時候,小君感覺著心臟咚咚地撞擊胸口。撒謊不對,但假若不撒謊,她的初次愛戀就要被逼著夭折,她沒辦法。

    「要小心,萬一中暑就糟了。」黎珊珊半信半疑,又問:「『悲愴』練得怎樣?可以背了嗎?」

    兩個多小時的鋼琴課,高難度的貝多芬曲子「悲愴」,被小君彈得既不悲傷、也不愴痛。正戀愛中,心裡甜蜜慌亂,如何模擬悲愴的情緒?

    第一個小時黎珊珊還指正小君的錯誤,第二個小時後,黎珊珊異常沉默。小君不敢抬頭,知道自己彈得很差。

    黎珊珊搖頭歎息。「我不明白,妳一直在退步,是什麼事讓妳分心了?妳媽不在,妳就偷懶嗎?」

    這就是愛情的後遺症,初次戀愛的人就明白,滿心裡都是他,加上小君還年輕,這愛情一下子撞亂了她的生活步調,她無心顧及愛情以外的事情。

    小君不吭聲,熱戀像發燒,她每分鐘都想著黎祖馴。今天又挨罵了,黎珊珊演奏「悲愴」,示範給江小君聽。

    盯著老師靈活的指尖,指尖們慷慨激昂,陳述悲愴的體會。

    黎珊珊閉上眼,彈得不能自已,總結所有悲愴經歷,都付諸於這首曲子裡。她用心良苦,用情頗深,轉瞬間,就像施展了魔法,令琴室籠罩在深沉的哀傷裡。

    江小君卻越聽越興奮了,精神越來越好……她低頭看老師的手指,但不時瞟向手腕上的表,快了,快了,再十分鐘就下課,她要去找黎祖馴。

    一曲結束,黎珊珊緩緩睜開眼,眼中蘊藏隱隱的淚光,連聲音都變得沙啞:「聽到沒?這才是悲愴……這樣詮釋才正確。」她悠悠歎一口氣,別過臉去,悄悄拭去眼角的淚。「這樣妳會了沒?」轉頭,看小君一臉恍惚。「有沒有問題?」這傢伙怪怪的喔!

    「沒有。」沒問題,她急著想快下課。

    黎珊珊看了看牆上時鐘。「啊,時間到了,那麼……」

    「謝謝老師,我回去會好好練。」沒等老師說完,小君已動手收拾琴譜,連表演一下矜持都不會,就算幾乎天天跟他見面,仍覺得不滿足。

    黎珊珊臉色微變。「等一下有沒有事?」

    「嗄?」小君頓住動作。

    「要不要跟老師參加周芷鵑的家庭聚會?她四點在別墅辦外燴,老師有邀請函,順便帶妳認識一下目前台灣一些頂尖的音樂人。」周芷鵑是豎笛演奏家,前陣子才開過演奏會。「這可是很難得的機會喔。」

    沒興趣!小君面有難色。「可是……可是我等一下有事。」想去找他。

    「哦?什麼事?」黎珊珊微微笑。

    「和朋友有約。」小君覺得老師很故意。

    「什麼朋友?」

    「好朋友。」

    「哪個好朋友?找她一起去啊,老師過去接她。」

    故意的,臭老師!可惡。小君慌地說:「沒關係,我跟她改時間……」嗚∼∼可恨,任何阻擾她見黎祖馴的人事物,都可惡。

    好悶,被老師綁架,參加無聊聚會。

    每個人都在笑,每個人都光鮮亮麗,每個人跟每個人打招呼時,感覺好熱絡像很關懷對方,但轉過身後,其實誰也不在乎誰的生活是否如意。

    會彈鋼琴的輪流被拱到客廳中央的平台鋼琴表演,演奏完大家熱烈鼓掌,好像從未聽過這麼棒的演奏,可回頭後,真正感興趣的,偷偷議論的,都是哪個社交名媛的私生活,或哪個企業家小開跟某很親密,誰被包養了,誰的運程衰退了……

    輪到小君被拱上去演奏,她彈得意興闌珊,敷衍大家,可是每個人都聽得一臉陶醉,還猛誇黎珊珊教的學生真優秀。

    小君知道,他們不在乎她彈得怎樣。

    彈琴時,小君想到黎祖馴,他曾不留情地批評過她的琴聲,會批評,是因為有用心聽。後來在2503,他才讚她彈得好。小君很悶,只想為心儀的人演奏,而不是這一群道貌岸然、喜歡裝熟的上流人士。

    聽完客人們的演奏,喝完茶,大家移到庭院吃外燴,席間,主人家周芷鵑帶著炫耀的表情,不時有意無意地以各角度揮手,讓大家看見指上那顆閃亮的鑽戒,直到有人終於發現她的鑽戒,她臉色脹紅很興奮,卻又裝出稀鬆平常的口氣,陳述這鑽戒誰送的,多少錢,幾克拉,當時怎樣的情況,男朋友怎麼樣堅持要送鑽戒,她又是怎樣地不想讓男友破費,可是又拗不過男友的堅持只好收下等等等……

    誰在乎啊?拜託!

    但大家也很給周芷鵑面子,還真當回事地討論鑽戒的款式,口吻羨慕地稱讚她男友。

    小君閃得遠遠,在樹蔭下,很悶地想著,大鑽戒還不如黎祖馴送的CD。

    周芷鵑的虛榮感得到滿足,這才心甘情願招待大家享用點心,她請傭人拿出北海道買來的頂極白巧克力,滇大家品嚐。

    「你們一定要嘗嘗巧克力,這是我去日本北海道買的,店家跟我是好朋友,本來一顆賣六百,他們才賣我們五百元,好便宜∼∼」

    客人們很稱職地說著讓主人家飄飄然的話!

    「好棒喔,我第一次吃到呢!」

    黎珊珊較勁道:「我在德國也吃過松露做的巧克力,一顆八百,台灣賣到一千塊呢,呵呵呵呵……」

    立刻有人搶話。「你們吃過人參仿的嗎?」

    某馬上加入競爭行列。「還有人參做的啊?我上次吃過加了珍珠粉的,對皮膚很好喔,我老公特地買給我吃的。」

    很好,一群有錢人忙著炫耀,明爭暗鬥,黎珊珊如魚得水,和大家分享美食經驗。

    小君走過去,注意銀盤裡,白胖胖的大巧克力。拿一顆,品嚐,哇塞∼∼眼睛發亮,贊啊!不輸給上次的莫札特巧克力。

    巧克力在舌尖融化時,甜蜜滋味滑入喉嚨時,吃到這麼棒的點心時,腦海馬上浮現那個人。她又拿一顆,到偏僻處,用衛生紙包好,放口袋裡。

    沒等聚會結束,當某位客人有事要離開,小君尾隨出去。啊,愛真偉大,她竟厚臉皮,拜託他們讓她搭便車。

    跑去跟老師說一聲,她就這麼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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